衛持風從宮中返回,到半路就發覺了不對勁。
先是看到錦衣衛往宮中調集。
他原是錦衣衛同知,立刻就瞧出這種突然的人力調集可能關係著皇帝的安危。
更叫他心驚的是,未到宵禁時間門,五城兵馬司的人員已在行動。
在靖都那些遠離皇宮的片區,五城兵馬司已經在執行宵禁,要求百姓們無事不要出門。
衛持風一路走的屋頂簷角,將靖都的兵馬調動看了個遍,他越瞧越心驚,往宣宅狂奔而去。
又在某一瞬,他意識到了某種可能的危機,他沒有片刻的猶豫,便發出了天璽帝給他的調用錦衣衛後所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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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公府。
晚膳時分已過,韓家的男人卻沒有用飯,韓老爺、韓少爺以及女婿韓演仍在書齋議事。
韓大小姐拎著食盒停在了韓公府花園湖中央的書齋外。
有護衛攔了她的去路。
她是韓家的嫡長女,雖然成婚了,卻是召婿入府的,是以她仍住在家中。
他的夫君正是如今內閣成員、禮部尚書溫演。
如今韓家由溫演維係外部關係,她在家中主持內務,竟然被一個侍衛攔了去路,當即冷臉揚手,甩了一個耳光給侍衛道:“憑你也敢攔本小姐去路!”
侍衛被素來溫婉的韓大小姐直接打懵了,一旁彆的侍衛也愣了,竟是沒人攔她。
韓大小姐徑直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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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齋內。
韓老爺正與溫演激烈爭辯。
溫演力勸道:“嶽丈大人!如今薑蕭二家已倒,正是清洗朝堂、歸束權力之時,我們現在替蕭家辦事,就是與虎謀皮!”
韓老爺吹著胡子道:“你知道什麼!一個即將崩塌的蕭家哪裡值得我們韓家拿全部家當去幫!我們所為,另有其主,今夜之事,若是勝了,韓家便有了從龍之功,將能延續韓氏的榮耀至少百年!”
韓少爺迫不及待地道:“我爹說的是!我隻要在這件大事上立了功,便也能謀上好差事,以後何必事事再看你一個外姓人的眼色!”
“從龍之功?”溫演臉都青了,“如今靖都哪裡有皇子?僅剩的一個秦王入主東宮已然毫無懸念,秦王有自己的人,哪裡輪得到我們去做他的從龍之臣?嶽丈大人,您說的‘龍’是哪條‘龍’?”
韓老爺高深莫測地說:“此事你就不要管了!”
溫演急得上火:“爭儲之事,一旦事敗,必將全族誅連,誰都不能置身事外。嶽丈大人和內弟莫要糊塗啊!”
韓老爺不為所動,冷臉說:“此乃絕密之事,總之你我翁婿一場,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為父絕不會坑害於你的。”
溫演:“如今陛下正當盛年,運籌縱橫,不可等閒,內閣近來與陛下幾次周旋均是落了下風。陛下絕非可能任人背叛和擺布之人。嶽父大人——”
兩人正爭得不可開交,韓大小姐的推門進來:“父親,此事太過鋌而走險。我們韓家當前韜光養晦尚且來不及,何必再去風口浪尖?樹大招風,父親罷手吧。”
韓老爺曾給護衛交代,務必攔住大小姐。沒想到還是被她進來了。韓老爺譏諷地笑起來:“女大不中留啊,果然嫁人了就胳膊肘往外拐,你和你夫婿如今是想把韓家的主都做了嗎?!”
韓少爺憤憤不平地插話道:“姐!你們是不是就不想看到我好!生怕我立功了,拿回當家之權!”
“啪!”韓大小姐對著弟弟也是一個耳光,“你不學無術又好大喜功,想把整個韓家拖下水,還敢反說長姐與你姐夫彆有用心!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韓少爺正做著立功封爵、揚眉吐氣的春秋大夢,被長姐這一巴掌打得立時炸了,撲過去就要打姐姐。
溫演及時衝過去,護住妻子,挨了這一巴掌。
韓大小姐怒其不爭,揚手便要再打,喊道:“長姐今日就要打醒你!”
就在鬨得不可開交之際,外邊又響起一個聲音。
“本宮倒覺得韓大小姐和溫閣所言甚是。”
陡然出現外人聲音,幾人驚慌地往外瞧去,正見一名極美的女子牽著一名少女從湖心小徑款款而來。
在場之人皆是神色大變。
在韓公府今日格外森嚴的戒備下,淳於南嫣和燕靈兒竟能如入無人之境,且到了書齋外竟都無人通報。
淳於南嫣習慣了旁人這樣的震驚,她從容地牽著燕靈兒到了書齋門口,意有所指地打量了一圈在場之人。
韓老爺和韓少爺麵色發冷,韓大小姐和溫演先躬身行了大禮:“見過太子妃娘娘、靈兒公主。”
淳於南嫣和燕熙兒坦然地踏進書齋,站定了才讓人免禮。
韓老爺和韓少爺交換了一個眼色,韓少爺正要向外傳令。
“我勸你們稍安勿躁。”淳於南嫣不急不徐地道:“事出緊急,本宮開門見山,韓公府若能及時停止今日謀劃之時,我淳於南嫣以太子妃的名義為韓家一家老小的安危做保。”
韓大小姐和溫演一聽,立時跪下了。
韓老爺還想爭辯不認。
淳於南嫣連看都不看韓老爺,她徑直牽著燕靈兒走到主座,施然坐下,道:“‘龍’有明龍暗龍之分。放著眼前光明正大的龍,你們不保,卻去從一個雌雄難辨、深淺不知的‘龍’,實在是目光短淺。”
她話音嚴厲,威勢極重,一時無人敢接她的話。
淳於南嫣接著道:“今上乃一代英主,明辨功過,隻要韓家安分守己,莫說一家安危,便是溫閣的官位,也能保住。”
“我們可什麼都沒做!你莫要詆毀我們!”韓老爺道,“你是太子妃,命定的榮華富貴,自然事事說得輕巧。”
“對啊,本宮是太子妃。”淳於南嫣輕慢地說,“本宮能代表未來太子的態度,甚至也能代表當今陛下的態度。今日本宮來,便是有意給你們指一條生路。你們若是棄暗投明,韓家還有活路;若是冥頑不靈,嗬——”
一直冷著麵的燕靈兒倏地把帶來的弓箭重重拍在案上,冷哼道:“嗬,便要誅你韓氏九族!”
韓老爺和韓少爺聽得臉色大變,韓少爺是個沒主見的,登時便腿軟跪下了。
韓老爺還在猶豫。
淳於南嫣冷嘲一聲,說:“言儘於此,韓氏二百年傳家不容易,若最後落個逆賊之名,便是榮光儘毀了。”
-淳於南嫣領著燕靈兒出府。
途中路過獸園,聽到一聲虎嘯。
原是韓少爺玩法獵奇,家中養了隻黃虎。
燕靈兒聽了,蹙了一雙細眉道:“姐姐,這老虎在吼本公主?”
這話一語雙關,叫陪著送客的溫大小姐、溫演及溫少爺等一眾人麵色尷尬。
淳於南嫣意味深長地道:“誰敢對公主不敬,南嫣必要它拿性命來償。”
這番對話,聽得韓家人心驚膽戰。
就在韓家人思忖如何解釋時,隻見淳於南嫣飛身帶燕靈兒躍到假山上。淳於南嫣從燕靈兒身後伸手,教燕靈兒拿弓,一箭射殺了黃虎。
黃虎的慘叫聲叫整個韓公府聽得瑟瑟發抖。
片刻之後,韓公府有數人快奔而去,往五城兵馬司攔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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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王府。
都越急走入內,正與宋月瀟撞麵。
都越忙道:“大帥,靖都有變!五城兵馬司封鎖了東西南北城門,錦衣衛封鎖午門。”
宋月瀟並不意外,她麵凝如霜,站在北原王府正門的高高的石階上,望著外頭寧靜的街道,對一眾下屬道:“錦衣衛護衛午門乃職責所在,不必多慮。而五城兵馬司人員混雜,指揮使是朝廷任命的,下麵的人卻來自各家,難免各有異心。如今四門同鎖,必定是各家聯手。薑氏雖倒,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有餘孽未清;而蕭氏尚未定罪,仍有餘力調動人員,韓氏和呂氏更不必說。如此看來,怕是四門指揮使已被控製,靖都局勢已亂。”
宋月瀟手下將領聽得麵色凝重。
宋月瀟翻身上馬,迎風扶刀道:“傳我帥令,命駐紮在城外的踏雪軍入城!”
副將施遠神色大變,扶馬提醒道:“大帥,這裡是靖都,外兵不得入城。”
宋月瀟取出一物,冷肅道:“此乃今上禦賜的通關金羽令,凡執此令者,可領兵入都,勤王!”
踏雪軍軍紀嚴明,令行禁止。
眾將飛身上馬,齊道:“破城門,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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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標於府中坐立不安。
管家來報:“老爺!五城兵馬司中西門衙門已被我們的人控製,眼下四方城門均已封閉,靖都府已封鎖各街巷,宣宅附近我們派的刺客也去了。”
呂標忙問:“那邊情況如何?”
管家道:“宣宅方圓三裡內,隻進不出,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聽說院子裡都是血,北原王府外圍的暗衛已全部解決了。隻剩下內圍的,說是那裡頭總共也沒幾個人,能打的也就宣隱和紫鳶在負隅頑抗。這一場戰,有薑家遺部和蕭韓呂三家的死士,管他是再厲害的高手,車輪戰必能把宣隱誅殺了。”
“那就好。”呂標手上握著一張陳舊的聖旨,“我們此舉是聽命先帝,照顧先帝遺孤,不是造反。”
管家在這種大事上,不敢吱聲。
呂標平日裡是個極精明的人,他反複權衡許久,原地打著圈道:“左右我們不動手,也會像薑家那樣全族被誅連抄家,成敗隻在此一舉,若成了便是救了全族;若敗了,也不比被問罪輕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