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夜執燈(1 / 2)

燕熙緩緩坐回去,撐著案沿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來自各行各業,彼此之間鮮少接觸,但我們有共同的誌趣。”商白珩坐得端正,有問必答。

可他拿不準自家學生的接受程度,便拐著彎反問道,“文公臨終有否對你說過什麼?”

燕熙陷入沉思。

文斕在臨終對他說的最多的是:微雨,不要害怕。微雨,不要難過。

思緒將他拉向那日的沉暗中,他記得文斕說的每一句話,那些話在許多個夜裡會時不時的跳出,一遍一遍在他腦海裡嘶喊。

燕熙思維敏捷,很快找到了最關鍵的內容,他沉聲複述:“寒冬之下,執燈者尚在堅持……無論這世間如何糟糕,總有人手執明燈,對抗暗夜,這種人無處不在……若有一日,你也走上這條路,你要記得,誌同者就在身邊。”

燕熙目光落向那張燈籠畫紙,再怔怔望向老師,他又陷入了那日的哀戚,嘴唇噏動,極輕地說:“執燈者,是麼?”

商白珩點頭。

燕熙一時感慨萬千,竟是生出無比的心疼來,他隔案傾身問:“你們每一個人,都會做文斕這樣的事,對不對?”

商白珩還是點頭,他也極輕地問:“我當日到皇陵尋你,並不隻是為你。你可怪我?”

“老師……”燕熙略怔,他心底自然是有些這樣的想法,但他更多是能理解商白珩。於是神情嚴肅了說,“我何至於狹隘到那等地點,‘你們’所圖,無欲無利,我隻是正好幸運,站在了那個位置,才得你們傾命相助。可是,你們有否想過,若我不如你們之意,又待如何?”

“不會的。你本性純良,本就是可造之材。我商道執這點識人之能還是有的。”商白珩輕笑著安慰著燕熙,他的目光微有歉意,“而且——”

燕熙看懂了商白珩的目光,他苦笑道:“若我並非可托之人,你們大約也會棄我而去?”

商白珩緩緩點頭,他瞧出到燕熙眼裡有失望。

他欣慰於燕熙他麵前還會坦露幾分情緒,不像對外人那般冰冷寡淡。他小心地保護著燕熙僅剩的這點少年活氣,安撫地說:“微雨,不要難過。有為師在,不會有那一日。我辭翰林去賭你的五年,作為先下賭注的人,其實在上賭桌時便失了先手,你於此事上,無論如何都不至於落於下風。微雨,就算你不信旁人,他也該信你自己,沒有人會比你做的更好了。從你服下‘榮’的那日,執燈者便把命都許你了。”

“微雨……”燕熙聽商白珩字字懇切,他那點被利用的委屈緩緩地降下去,他問,“微雨到底代表什麼?”

“執燈者以二十四節氣為代號,代表不同的誌向和任務。”商白珩道,“微雨代表驚蟄,驚蟄時節,萬物複蘇,春耕之始。娘娘臨終給你定驚蟄,是望你開天辟地,重啟新生。”

“可是……那隻是我母後的期望,”燕熙道,“你們可曾想過,我或許並沒有那般高遠的誌向?你們在一切未知之時,怎敢便為我賭上身家性命?”

“微雨,你高看我們了。若我們當真無所不能,文公就不必以死為讕。我們說到底,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螻蟻。”商白珩提到文斕,神色悲痛。

他沉浸在某種追思裡,蕭索地說,“娘娘之所以臨終定你為‘驚蟄’,是因為她身在皇權中心,看透徹了形勢,隻有你是能代表寒門的皇子,你是大靖唯一的希望了。我們其實死了許多人,我們自稱執燈者,可我們早已被暗夜吞噬,在我們快要迷失之際,娘娘告訴我們找到了‘驚蟄’,無異於給我們送來了一道驚雷。微雨,我們從未有過‘驚蟄’,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的希望了。大靖已然破敗不堪,既將行將就木,我們深陷在黑暗之中,逐漸連自己都照不亮。”

燕熙第一次見商白珩如此黯然。他將心比心地想,倘若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完成係統任務,大抵也會灰心喪氣。

他陪著商白珩沉默半晌,見商白珩從追思中走出來,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我母後,為何在臨終之前,從未有過表示。”

燕熙還是不懂,唐遙雪有如此神秘的號召力,在原著中,為何不將執燈者交給原主?

“我其實也疑惑過,當年你為太子,先立後廢。為何娘娘不在你立太子時授以遺誌,卻在你被廢時才做決斷?”商白珩道,“當我知道是你自己提出廢儲,才明白其中用意。”

燕熙沉色聽著。

商白珩說:“知子莫若母,你自小錦衣玉食,身邊皆是奉承之人,久而久之,難免被享樂障目。你自小受陛下偏愛,難免也會存了對東宮之位的念想,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而一旦你入主東宮,以彼時的形勢,自有世家、權貴極力攀附於你,他們表麵諂媚,背後圍獵,你將永遠困於深宮。近朱者赤,你長久的浸淫於權貴之中,最終去往何處,其實並不難預料。”

商白珩所言,與燕熙當年棄儲而去的想法不謀而合,燕熙不由為之一振,緩緩點頭。

“娘娘當時,彆無選擇,一則他為著母子情份,不能勉強於你;二則,你若永居深宮,我們無法接近,你四周皆是權貴,娘娘為著我們安全,也不能將我們暴露於你。”商白珩頓了頓,陷入某種哀思,他沉沉地說,“彼時娘娘辛苦多年,身心俱疲,已存了死誌。而後是你提出不當太子,叫娘娘豁然開朗,她拚命替你掙下了一線重啟的生機,也為我們留下了希望。”

聽到唐遙雪的痛苦,燕熙悲不自勝,他沉哀許久,問道:“母後單憑我隻言片語,如何能料到那般多?”

“太子之位代表著無上尊榮,你唾手可得,卻肯放棄,說明你看懂了其中凶險。”商白珩振奮起來,“這一步活棋是你自己走出來的。微雨,你當年隻有十四歲,尚且能做到如此,我們這些人追隨於你,又有何懼?”

燕熙從前讀過不少史書,知道各朝各代都有這樣的仁人誌士。然而想靠極少數人或是個人之力,扭轉一個朝代的興亡,何其困難。他們的結局,大多難逃鬱鬱而終、心如死灰;能開天辟地者,鳳毛麟角。

燕熙緩緩地收起了畫,將它鄭重地放到櫃中,再折身回來時,端坐問道:“周慈的代號是什麼?”

商白珩道:“他是立春,妙手回春,濟世救人。”

燕熙點頭,周慈的代號與他所料一致。他看向商白珩,心中已隱隱有猜測,隻覺不忍,話在喉嚨滾了滾,他才小心地問:“老師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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