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枯榮相濟(1 / 2)

燕熙臉色微變,低聲問:“很不好麼?”

“也不全是不好。”周慈喜憂參半地說,“殿下這麼問,是自己有什麼感覺嗎?”

燕熙搖頭說:“自從與夢澤在一起,我對‘榮’的控製力明顯變強了,它不再無端發熱,也不太容易左右我的情緒,尤其是夢澤在身邊時,我很平靜。便是他不在,從前那種嗜.血的欲.望也不太重。周先生,榮是被我控製了,還是變少了?”

“榮被殿下控製了部分,同時也變少了。”周慈說到病情,格外嚴肅,字斟句酌地說,“小王爺的枯化解了殿下的榮,榮的毒性變弱,當殿下的體質強於榮時,便可以控製榮。同時還有部分榮被枯中和了,殿下身體裡榮的總量在變少。從脈像看,殿下的脈像雖還是疾脈,不過有開始走緩的趨勢,脈速也降低了。”

燕熙聽了,不知該喜該憂,他因著身體裡有榮,各項機能皆是鼎盛狀態,自己其實也不太覺察得出身體哪裡有恙。可他也深知榮是消耗,經這五年的燃燒,他身體定然比從前更加不好。他疑惑地問:“聽著皆是好跡象,為何先生如此擔憂?”

“我把好的都先說了吧。”周慈麵色複雜地道,“還有一樣出乎意料,我發現殿下身體的損耗速度也在減緩,和小王爺在一起的這幾個月,脈像沒有走弱,氣血沒有減損,體質也沒有惡化。但這其實超出了枯的功效,枯隻能解榮,並不能彌補榮帶給殿下的虧損,這一點算是意外之喜。”

“變數或許在夢澤。”燕熙想起宋北溟健碩的身姿、飽滿而有爆發力的肌肉和情動時細密的熱汗,他微微咽了下,正色道,“夢澤能控製枯,他的身體得天獨厚,似乎並不太受枯的毒傷。雖然我替他化解了部分枯,但早在我和他在一起前,他已經能做到反控枯,並自己站起,我不過是讓他對枯的控製更加得心應手罷了。”

周慈提筆,在想方子,他邊想邊說道:“枯榮二者,論毒性枯的更大,抑製氣血、停滯經脈或一時無礙,但日久之後會致人枯朽,一旦筋脈堵上,氣血凝固,人也就廢了,再多的榮也救不回來。枯的毒性類似氣血凝滯症,這種症狀的對症之法包括加強運動。從病理看,通過習武和運動確實有理由能緩解枯,若是武功到了一定境界,衝破筋脈,激活氣血,甚至也可能對抗枯的毒性。但枯畢竟是劇毒,它所導致的氣血凝滯遠比其他病症厲害,而小王爺卻能反製它,說明小王爺的身體確實天賦異稟,功力也必定遠高於常人。不過,說到底,要根治枯,還是要榮,我瞧小王爺近來氣色變好許多,這必定是榮的功勞。”

燕熙想到宋北溟那瀟灑利落的身手,又想到宋北溟幾次救他都如入無人之境,那樣的境界,連健康的人都很難達到,想來枯並沒有給宋北溟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燕熙讚歎道:“夢澤的身手,確實深不可測,大靖大約沒有人是他對手了。”

“小王爺於武學上是曠世奇才,他的骨髓和身量幾乎照著醫書裡最好的描述長的,堪稱完美,他那身量當年若不用枯,根本沒辦法騙過靖都那麼多精明的眼睛。”周慈寫了兩行,停筆感歎道,“說到這裡,枯有一處比榮好。枯不會像榮那樣,透支身體底子。”

“這便是先生要說的憂了吧。”燕熙並不見多難過,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失落,他站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卻無法給親近的人任何承諾,甚至現在連個健康的體魄也沒有,他不願暴露這種脆弱,像是很隨意地說,“榮是消耗,我一早便知的。”

周慈方子又寫了兩行,擱了筆說:“道執一直有與夏先生通信,他也看了很多醫書,我來之前道執與我說,五年了,怕是榮的藥效已深入骨髓,擔心殿下的身體會有變化;再有就是形勢已有顛覆之變,如今生死之危已解,殿下的身體健康關係政局走向,養好殿下的身體是當務之急、重中之重。道執也叫我囑咐殿下,生死健康之外,都不足為道,勸殿下善待自己。”

燕熙卻能聽出商白珩傳話中的言外深意,沉吟道:“老師還在自責。”

周慈歎了口氣:“他這幾年瘋了般的讀醫書,專看毒學和怪病,要說疑難雜症怕是比我知道的還多。當年是他做主同意殿下用的榮,若殿下有個差池,他定然難辭其咎。而且……”

周慈說不下去,商白珩的感情或許能瞞過旁人,但周慈商白珩多年相交,他從商白珩無端白發卻不肯讓他診治時,便知道商白珩有著痛苦又深藏的心事。

周慈強行轉了話鋒:“而且,他是殿武老師,他必定也不願看到殿下有閃失。殿下,無論如何,您要愛惜身體。”

燕熙想到商白珩那白了一半的頭發,心中更添憂慮,道:“當年處境,無路可選,責任不在老師,老師身上無毒,卻先我白了頭發,心病太重了。先生,也請你多勸老師。”

周慈一時不知如何回話,商白珩那樣的人,心性艱忍到不似凡人,慎終追遠的“清明”,哪是勸得動的。

周慈頓了片刻,才含糊其辭地說:“莫說道執了,他何等聰明之人,會自有主張的。”

燕熙的臉沉在燭光裡,他的模樣似謫仙下凡,那麼無瑕美好,因著榮的燃燒,他的肌膚水.嫩而飽.滿,比尋常美人更添幾分顏色。他心中清楚,這副皮囊其實經不了多久,緩緩地問:“先生不遠千裡趕來,到底在擔憂什麼?”

周慈斂色,徐徐地道出:“殿下先天不足,身體底子不好,少年時落水一次,差點要了命,之後又幾場重病,傷著根本了。殿下在皇陵中的箭毒其實不難解,我當時給殿用的藥雖不完全對症,但細心調理,也該有幾成功效的,隻須等我配出解藥來,便能根治。可當時救急的藥對殿下半分效果也無,雖然殿下後來說是自己不肯用藥,但當時用的吊命的藥,我是盯著殿下吃的,殿下也受不住。虛不受補到那種地步,底子實在太差,我當時也怕殿下等不到我配出解藥那天,才倉促點頭讓殿下用榮。說到底,是我醫術不精,不能救殿下於危難。”

當年用榮,是商白珩和周慈的心病,今夜在嶽西的長風裡周慈終於剖白了心思,他說完之後掩飾地抬手喝了口茶,用袖口拭去了淚水。

燕熙多年來對此事避而不談,他看周慈笨拙地掩飾,體貼地不說破,也跟著舉杯抿了茶,等周慈忍過去了,他才問出心中所想:“先生,你與我說實話,我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麼?”

“倒也不至於,畢竟今年遇到了小王爺,枯緩解殿下的榮,也為殿下的身體減些損耗。”周慈抓了抓頭發,很為難地說,“殿下,我施治時犯了難,若是不化解榮,必然會接著透支殿下的壽數;可若是繼續化解榮,失了榮的燃燒,許多病就會都找上來。殿下,如今又當如何選?”

燕熙雙眉微沉,陷入思考。

若在五年前,他還是會孤注一擲,他需要健康的身體去實現自己的計劃;今時不同往日,不能再揮霍自己的健康了。

燕熙在短暫的沉默裡想到了所有把命交給東宮的人,然後停在了宋北溟。

宋北溟,宋北溟,宋北溟。

燕熙不敢去想若他早早離世,宋北溟又待如何。他心中像壓了巨石,說話都要喘不過氣來,輕聲說:“若我愛惜身體,配合治療,還有多少時日?”

周慈沉默了。

燕熙猛地想起,自己早在五年前便設想過,原主是死在二十歲的,原主身體不好,就算沒有那些人渣加害,大約也活不長。他僵硬地問:“便是在五年前,以我的身體,能長到及冠嗎?”

周慈避開了燕熙的視線。

燕熙知道了。

他五年前的設想,竟是一念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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