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帝心難測(2 / 2)

商白珩覺得自己也老了,他突然無比理解漢陽心疾發作而去的痛苦,若有一日燕熙也如此,他大約並不能比漢陽好到哪裡去。

直到今日看到傳書說燕熙能聽到人說話了,商白珩才終於略穩了心神。

商白珩無法在人前表現出對燕熙超出分寸的關心,隻能嚴苛地克製著自己,以至於在外人看來,他提起燕熙時甚至有些冷淡,他狀似公事公辦地說:“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最凶險的時刻已經過去,陛下與殿下父子連心,必定也會逢凶化吉。”

英珠看商白珩說得篤定,心中便也安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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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說完這些,若有所思地瞧向龍床上的天璽帝。

天璽帝病的時機太巧了,燕熙前夜病了,密信呈到靖都,天璽帝緊跟著也病了。

大靖的皇帝和儲君同時陷入病危,必會引起人心思動。時日一長,必有跳梁小醜現形。

商白珩心中盤算:後宮裡連日清了不少人,今日請了一批老臣進宮喝茶,五城兵馬司和兩大營也清算了一批人,文官裡許多人也上了名單,天璽帝無論如何也該醒了。

商白珩看到現在,已完全從最初的驚愕中鎮定下來,這一局走到現在,見血之處皆是帝心所惡。

帝心當真是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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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珠重新回到龍床前。

商白珩在門邊站了站,重新坐回小案邊,提起筆墨。

英珠在天璽帝麵前永遠是卑微的,哪怕是天璽帝病中,那種睥睨一切的氣勢任是壓迫得旁人不敢直視。

英珠垂頭跪著,他怔怔地瞧著天璽帝,他有一個不能向外人道的心事,他之所以急著要殺天璽帝,是因為他已經快要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他很輕地說:“陛下,我已經分不清愛恨了。”

每日英珠都按小夏先生的開的藥方為天璽帝煎藥、喂藥,按小夏先生所判,天璽帝該醒了,可天璽帝仍然暈迷。

“陛下,快醒來罷。”英珠忽地捏住了嗓子,語氣和音色竟都與唐遙雪無異,“雪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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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璽帝沉在夢境中。

他在冗長的夢境裡回到了受儘冷眼的少年時期,接著奮力一搏才當上了太子伴讀,又沒臉沒皮地伺候了熹平帝多年,終於得到了那個位置。

他燕楠沒有靠過誰,爹不疼娘不愛,萬事都是自己掙出來。

當他走上最頂端,與過往全割斷,沒有帶上任何人。

都說那個位置高處不勝寒,燕楠並不怕,這種寒到底能不能承受,要上去了才知道。

權力之巔不容有他人分享,後妃不行、世家不行、老臣不行。

燕楠寧願孤獨。

他遇到唐遙雪時,是意外的。人間門竟有這種潔淨無瑕的處子,被壞人說要帶到宮中,也毫無防備地信了。

有唐遙雪陪伴在側的時光,是燕楠最好的年歲,他從西境捧來的這抹白雪,浸入他身體的每一次,在燕楠不知不覺中,嘗試去洗淨他自內而往的肮臟。

這種乾淨有著某種微妙的可怕,會引誘人去打碎它、弄臟他。

燕楠殘忍地試探過,也陰狠的傷害過,可唐遙雪像是無所覺一般,無條件的依偎著他,自始至終一塵不染。

燕楠的堅冰開始有融化的跡象,這種融化讓他感到危險,他變本加厲地暴露本性,把漂亮又脆弱的人兒在床上弄得不堪又淩亂。

然而即便唐遙雪渾身是傷,也能在清晨時全心交付地靠進他懷裡。

燕楠為著這捧雪鬆動了,這種危險叫他焦灼,他反複求證唐遙雪對他的絕對信任,最終把人弄得遍體鱗傷。

這樣的白雪,恍若人間門仙子,燕楠自欺欺人地忽略了那也會有肉體凡胎承受不了的重創。

他的雪兒終是香消玉殞。

燕楠在送出皇貴妃的棺槨時,意識到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以為在夢裡還能相會,可那個有求必應的柔弱女子一次都沒到夢中來看他。他加封她為柔嘉皇後,她仍然不肯來看他,她一生的恭順的儘頭是絕決的分彆。

包括這次,燕楠用了毒藥,唐遙雪也不肯來看他。

夢裡的那抹裙角,燕楠知道再追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可是他不甘心。

他在追逐的過程中忘記了醒來。

那味毒藥最凶險之處在於本人的意誌鬆動,燕楠以為自己刀槍不入,可在茫茫雪原的夢境裡,他的意誌崩塌了。

直到隱約的歌聲傳來,那是唐遙雪最愛唱的歌,溫柔的調子撫過耳朵,似是唐遙雪的聲音。

燕楠隱隱看到遠處有一抹身影,他急步追去,原想大聲質問,開口時竟是氣若遊絲:“我以為你至少會恨我,可你連恨都沒有嗎,雪兒?”

這話他在這些年的夢中問過多次,沒有過回應。

“我恨你。”

這次竟然有了回答。

天璽帝震驚地抬頭,發現那片雪裙不見了,猛地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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