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裡,斧铖穀的崗哨就這樣被一個個摸掉了。
山穀裡失了崗哨,便沒了眼睛,
一行將士穿著夜行衣,借著厲風的掩護,在狹長的穀道裡急速潛行。
遊龍潛行,蒼龍軍出斧铖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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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驚雪通體烏黑,隻有四蹄雪白,在夜色裡如乘風過境。
宋北溟一身黑甲奔馳在前,他領著兩萬精兵,前方有十隻獵狗領路,全軍沒有點燈,跟著他默聲跑在獵風裡。
夜襲。
宋北溟手裡有燕熙給他的《大靖皇輿全覽圖》,裡頭商白珩把邊界各山各溝畫得清清楚楚。還有一分暗部做生意的走貨地圖,明明白白標著漠狄的道路和軍營位置。
這麼多人、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為著大靖肅清邊界的一戰,大靖已經千瘡百孔,經不起任何一場外擾了。
這場攻襲的目標非常明確,燒毀漠狄糧倉。
暗部在漠狄經營多年,在漠狄留了不少東西,旁的將領不了解內情,而且暗部的運作也
不便暴露,最重要的是西境現在缺能打攻襲的主帥。
宋北溟親率大軍前往。
河清號賣出去的一十萬石糧食是無處不在的指引,暗部的人在漠狄用獵狗摸清了軍糧所藏之處,目標是斧铖穀道十裡外的一處軍營,那裡有十萬石軍糧。
早前,宋北溟和燕熙得知這個消息時,都心道一聲好險——狄嘯手上的糧食不多,卻把十萬石押在離定侯山如此近的地方,顯然是為大舉進攻做準備。
漠狄來犯在即。
大靖必須斷掉漠狄的糧草,才能爭取備戰時間。
深入敵境異常凶險,宋北溟此行選的都是精兵強將,還帶上了燕熙辛苦攢出來的火銃隊。
兩萬蒼龍穿越三十裡的穀道,隻用了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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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初。
定侯山北側的草原裡,有遊龍潛入。
時隔三十年,大靖的天兵終於重新踏上了屬國的土地。
戰馬套緊了馬嚼子,馬蹄上包了軟布,兩萬人伏在枯草裡,等待宋北溟的命令。
十裡外的軍營燈火通明,篝火燒亮了漠狄軍營的夜,宋北溟凝視前方,他在等一個信號。
燕熙在他出發前與他說過,已經安排好了內應。
宋北溟逐漸發覺,燕熙在河清號之外,還有著另外一股勢力;並且,那勢力有著某種熟悉的意味。
是我母妃說過的那些在暗夜裡提燈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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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風勢更急,黑雲壓原,寒意再降。
蒼龍軍穿了今年的新棉衣新棉帽,這是暗部和河清號合力的手筆,沒有一個士兵喊冷。
宋北溟沉在寒夜裡,麵色格外冷峻,他想到了臨行前和燕熙的對話。
他出門時再三囑咐說:“一夜就能回來,明日回來陪你用飯。你與狄嘯先好好談,不要動手,殺他的機會多的是,等我回來。”
燕熙說:“好。”
宋北溟不放心,燕熙是有仇必報之人,狄嘯這個仇人就在眼前,燕熙不會善罷甘休。
而且,宋北溟看懂了燕熙的布局,斧铖關外這一戰和互市的商戰,被極為巧妙地捏在了同一個時間點。
這是大靖的機會,後麵是燕熙無數個日夜的殫精竭慮。
所以宋北溟知道,燕熙身為大靖太子,為著戰局也不可能讓漠狄的左賢王活著回去。
宋北溟早在離開竹宅時就想明白了燕熙的謀劃,他和燕熙本質上是一類人,早在踏上西境時,就把目光放在了漠狄。
不能在本土打戰,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在他們一人看來是理所當然。
他和燕熙不必商量,走的每一步,都是朝著這個目標前進的。
燕熙早在來西境時,就已經謀劃出這場轉折戰了。
從一開始河清號賣糧,到暗部和河清號豪擲億貫的銀糧戰,再到燕熙用餘糧吊了狄嘯多日,為的就是把狄嘯騙到互市,再把他勸出斧铖關軍營。
若不是太子殿下的枕邊人,宋北溟也無法想象,燕熙已經臨駕於局勢之上,把整個山河當作了棋盤。
每一隻棋子都被燕熙放在了最應該出現的地方,才有了如今西境戰局的轉折點。
一切皆如太子所願。
時機已至,不容錯失。
這一戰隻能勝,不能敗。
宋北溟要當太子殿下的大將軍,就要把這場戰打漂亮了。
可是宋北溟還要當太子的枕邊人,他在心中默數著時間,隻要動作夠快,就能在狄嘯到互市前趕回去。
宋北溟在這莽莽草原中,驀然生起深重的惆悵來——永遠無人可以得到燕微雨。
包括他。
他陷得越深,就越看不透燕熙;他靠得越近,就越覺得燕熙的心誌強大到可怖。
好似什麼燕熙都能理解,什麼都能計算,那副漂亮的皮囊下麵好似能裝進這個世界所有的謀略。
宋北溟甚至有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燕熙不止是大靖的儲君。
那會是誰呢?
還有什麼是比一國之君還要尊貴呢?
當真是謫仙麼?
長風怒嚎,雪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