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麵無表情地說:“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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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書齋。
邵亭著急上火地等了半日,終於聽說燕熙回來了,站直了候著。
這一等又是大半個時辰。
邵亭急得嘴裡都要長泡了,又不能催,坐立難安地踱著步子。
直到聽說內院裡傳過膳了,邵亭才在廊道看到那頭有人打了燈籠過來,他耳力好,一聽便知這陣仗裡有燕熙,忙跪下候著。
素色衣擺和腥紅的武官下擺晃過書齋門檻,邵亭腦門上的汗刷的就下來了。
宋北溟也來了,這可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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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齋的主座早就改為兩把椅子,燕熙和宋北溟落座後,衛持風喚邵亭進屋。
邵亭請安過後,支支吾吾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燕熙邵亭的為難看在眼裡,不緊不慢地說:“宣旨罷。”
邵亭取出兩封聖旨,他看看燕熙,又看看宋北溟,躊躇地不知先念哪個為好。
宋北溟這才慢悠悠地說:“有我的旨意?”
邵亭硬著頭皮說:“是,小王爺,陛下說給您的旨意要和殿下的分開宣讀。”
“一起罷。”燕熙打斷的了邵亭的話,“先宣孤的。”
邵亭來之前,就知道這差事不好辦。他戰戰兢兢地拿了聖旨出來,看燕熙起身跪下,他哪敢真受太子殿下的跪拜,當即偏開身子,擦著腦門的汗快速讀了聖旨內容,在最末一句時刻意提高聲量:“太子燕熙速速歸都。”
燕熙沉著臉起身,衛持風過去把聖旨接了。
燕熙問:“何事著急催孤回都?”
邵亭不知內情,隻能揀著有限的信息回話:“屬下不知,隻聽明忠公公說,夜長夢多。”
燕熙又問:“可還有旁的信給我?”
“有!”邵亭慶幸自己多了一手準備,擠出笑意說,“屬下出都前去見了裴太傅和商少傅,兩位大人有信給殿下。”
燕熙接了信,看完兩封信後,麵色更加難看了。
裴太傅說“盼歸”,商白珩說“速歸”,兩位恩師也一致要他回都,想來靖都形勢異常,必須得回了。
可是……
燕熙把信紙壓在案上,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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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亭得不到燕熙的應允,隻怕這差事是要砸他手上。他冷汗滑到脊背,手上捏著的另一份聖旨實在燙手,燕熙和宋北溟是大靖除了天璽帝外最尊貴的人物,他哪個也開罪不起。
可事情還是要辦,他望了一眼宋北溟,欲言又止。
“念罷。”宋北溟掀袍跪下。
邵亭最怕的就是給宋北溟的這封聖旨,聲音顫抖地讀:“宋北溟屢立戰功,加封正一品安王,轄製西北全境,賜八蟒四爪蟒袍,命駐守邊關,非召不得入都。”
夜風呼嘯起來,把門窗拍打出惶然的聲響。書齋裡燈燭點得足,把人的心思照得纖毫畢現。
“非召不得入都。”燕熙重複著這句話,冷笑了起來,“我父皇這就忌憚上夢澤了?”
邵亭哪敢接話。
燕熙在打眼的燭光下,望住了宋北溟,話卻是對邵亭說的:“你回去,告訴我父皇,若他要把宋北溟留在西北,那孤也不必回去了。”
邵亭謹小慎微地說:“殿下……這……這屬下可不敢說。”
“你先下去罷。”宋北溟對邵亭擺了擺手,他歎息著握住燕熙的手說,“自古功高蓋主都是大忌,陛下安排沒有錯。既然兩位恩師都叫你回都,想來情勢有變。微雨,你是該回都了。”
邵亭感恩地瞧了一眼宋北溟,快速地退出去了。
“阿溟。”燕熙垂著眸,在明亮的燭光下他的皮膚蒼白,他神情有難舒的沉鬱,說話的聲音都是疲憊的,“我不能聽父皇的話。我前腳離開,後腳父皇就會派人到西境和北原搞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五年前的雲湖保衛戰,失去了老王爺和王妃;誰也不能保證,如今的西境戰場會不會又失去一個王爺。大靖隻剩下你這麼個王爺了。”
宋北溟發覺燕熙的手在顫抖,他倏地明白燕熙在擔心什麼,忙托了燕熙的臉,用力地注視著他說:“微雨,你看著我。我是宋北溟,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則這世上還沒有誰能奈何得了我。”
燕熙眸光閃動,眼底是驚慌和冰涼的:“你此番被加封一字親王,於異姓而言,已是榮寵無極,封無可封,賞無可賞。史書裡,走到這個位置的,下一步就是奪去兵權,拿掉性命。我父皇心狠手辣,絕不會手下留情。大義滅親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你一個異姓王的腦袋,於他而言不足為提。”
宋北溟手指燕熙的臉頰說:“我與父王母妃不同,我不會坐以待斃,西北邊境還離不得我,陛下若為著江山,也不會在此時發難於我。你不要著急。”
燕熙在燈下搖頭:“若我父皇沒有加封於你,我尚且信他還會再忍,可他把你升到異姓在大靖從未有過的尊榮之位,就是起了殺心。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我父皇寧可暫不收回漠狄和莽戎的失地,也會先要你的性命。”
宋北溟不是沒想過這層意思。可現在坐在金座上的是燕熙的父親,這江山總歸是燕熙的,他不能反。
再者,大靖也經不起內亂,他不可反。
他把燕熙的擔憂看得真切,這裡頭全是對他的真心,他小心翼翼地把燕熙的臉捧著手中,湊著鼻尖輕吻說:“陛下至少也要看看太子的意思。有你在,我又怕什麼?”
“我在他眼裡,隻是太子,不是兒子。他不在乎我的喜怒,他要的是一個無情無愛的儲君。”燕熙心中兵荒馬亂,他被宋北溟吻得稍靜下來,很輕地說,“我不能聽他的話自己回去,阿溟,我要把你帶在身邊。”
宋北溟的吻停在燕熙眼角,他歎了聲氣,抵著額頭說:“可是漠狄的戰事未結束,今冬一戰,勢在必行。你我不能同時離開西境,否則前功儘棄。”
那些埋骨在西境的兄弟們,他們如何對得住?
“一將功成萬骨枯。”燕熙和宋北溟心有靈犀,話說一半,彼此都懂,他怔怔地瞧著宋北溟說,“屍山血海壘起的帝業,太過血腥和沉重。這條路上與我相伴之人,相繼離去。每一場戰爭都在死人,我怕走向那個位置,有一天也會變成孤家寡人。夢澤,高處不勝寒,我越走越冷,不能再沒了你。”
“我會一直都在。”宋北溟發覺燕熙在發抖,燕熙這些日子壓抑的痛苦,被這封聖旨殘忍地揭開,露出裡頭千瘡百孔的內心,他終於知道燕熙在怕什麼,他好心疼,吻去燕熙眼角涼意說,“微雨,不要害怕。”
“阿溟,這是我和父皇之間的戰爭,不止於為你。”燕熙這些日子見了太多生死無常,他不相信一切握不住的東西,固執地說,“父皇若不收回成命,我就不歸都。他隻剩下我這一張牌,他是這天底下最擔心我無法順利登基的人。而我,在登基之前可以與他抗衡的也隻有這張牌。急的,總歸是他。阿溟,如果我現在認輸了,不僅你要死,我的所有命運都會被他安排。在我走上那個位置之前,我和他之間就要決出勝負。”
作者有話要說:感受到快完結的節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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