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都風向急轉,人們喜笑顏開。
百姓們一連幾日津津樂道漢宋求親之事,“太子與太子妃誰是女子”一時成為茶餘飯後的最大談資。
再是,有人緩過勁來,認識到漢宋求親,是在以西北邊軍、禁軍以及漢宋兩家多年的根脈替太子殿下保江山。
而那些之前還在喊要改立太子之人,還在苦苦掙紮,一口一個天璽帝父子是竊國者,口口聲聲要改立太子,糾正血統。
之前人人義憤聲討的話,如今已經無人肯聽,甚至許多人主動反駁:“當今殿下的功績,隨便一件,都足以服眾。改立太子?聽說長公主已經永遠變成‘公主’了,甚至連公主都不如,男人沒了那東西,連後代也留不下來了,改立他又如何?下一代已經沒有燕氏子不了,到時候江山就要拱手送給他姓!”
“大靖難得換來如今的太平盛世,改立之後……嗬嗬,”有人擠眉弄眼說,“我敢說定然是天下大亂。”
想的更明白的人哼氣道:“有漢宋淳於三家保著,有清流支持的太子殿下,有文仕追隨的新科狀元,重新奪江山都夠了,還用得著竊國麼?”
“兩姓結親,乃是最深的結盟。有太子殿下和宋三小姐坐陣,大靖內外,誰敢不服?要我說,咱們老百姓啊,隻管著樂嗬地過日子,燕氏血脈跟我等庶民有什麼關係?”
“太子殿下功績無極,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燕氏血脈,他登基了,就算把國號改了,我也全家讚成!”
“要我說,當務之急,迎太子歸都才是正事!聽說太子殿下在西境兩次重病,那地方天寒地凍的,要是把殿下凍出個好歹來,咱們大靖可就要天崩地裂了!”
“請願,迎太子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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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的夜風變輕了。
靖都皇宮西側長街,住著京中的達官貴人,其中一座宅院,在深夜裡被敲開了門。
夜訪而來的裴鴻反客為主,坐在了主座。
陪坐的是太常卿竇則。
這裡是太常卿竇則的府邸。
“竇大人。”裴鴻沒有碰仆人上的茶,正襟危坐說,“咱們同是三朝老臣,同朝為官多年,平日裡也沒什麼機會坐到一處說話。今日,我來找老兄弟敘敘舊。”
“無事不登三寶殿,裴鴻,我知道你來找我何事。”竇則一直垂著的頭倏地抬起,冷笑一聲,“你終究是負了先帝。”
裴鴻深歎一口氣,他布滿皺紋的臉,在昏暗的夜燈下晦暗不明,低沉地說:“本官是先帝和陛下的太傅,一顆師心對兩位學生,不敢有厚此薄彼。老夫不敢自吹鞠躬儘瘁,自問做到了為官三朝儘心竭力,或有不妥之處,也總在日做三省。竇兄,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不要再固步自封了。”
“我固步自封?!”竇則坐在燈下,一雙眼睛烈烈映火,吹起胡子道,“是你忘本才對!你忘記是誰點你為狀元?是誰把熹平帝托付給你?托孤之臣當中你為首,你又做了什麼?你轉頭就投了陛下!你這種忘恩負義之徒,根本不配與我說話!”
“竇兄糊塗啊!”裴鴻痛心疾首道,“忠於朝廷,就是忠於江山,天當今聖上是先帝欽點的太子,忠於今上,是理所應當,臣子之責呐!”
“可是今上不是燕氏血脈!”竇則突然拔聲,“他不知是哪裡的野種!他自己早就知道,竟然還敢堂而皇之、理直氣壯地霸占大靖江山多年!”
花廳裡倉促點的燈沒蓋燈罩,堂風吹得燭光輕輕搖曳,裴鴻花白的頭發在光線暗沉,他揣著袖子,仰天閉目說:“道聽途說的話,竇兄,你也相信?”
“先帝留下來的老人、老晉王府的老人,都能證實的事情,哪裡會假?”竇則被裴鴻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突然尖利地喊,“若是有假,陛下又何必做賊心虛,斷了長……長公主的香火!”
“我一直想問。”裴鴻豁地睜眼,怒目而視道,“長公主之事,宮裡頭知道的人極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交底。”竇則索性放開說,“那座紫禁城是老燕家的!裡頭有多少人是老燕家世奴!陛下一次次清洗又如何?他能把宮裡頭的人殺儘嘛!你看他,連後宮都不敢去,可那又怎樣,那些肮臟的事情照樣藏不住!”
忽地一陣風來,吹滅了裴鴻近身的燈,他的臉沉在陰影裡,漢息道:“前朝與後宮勾聯是大忌,你們這是死罪啊。”
“死罪?”竇則哈哈大笑道,“你當我不知道,我的罪名,陛下已經定下了!你我同朝為官多年,今夜你突然造訪,就是來問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裴鴻,像你這種兩麵三刀之人,隻會裡外不是人,注定要不得好死的。”
裴鴻望向外頭的明月,臉色微亮,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蒼老的聲音裡蓄滿了力量:“我裴鴻能否善終,不重要。我之一生,能佐三朝,已是讀書人至幸之事。若上蒼愛顧,還給我時日,我還想親眼見太子登基。四朝元老,榮寵無極;又幸得見大靖複興,我裴鴻三生有幸,死而無憾。”
竇則怒而起身道:“你才是老糊塗了!現在的江山,不是燕氏的了,曆代先帝若泉下有知,必定含恨不已!”
裴鴻炯炯盯著竇則:“可這江山還是大靖!”
“如今這江山隻差改個名字了!早不是原來的大靖了!”竇則的白發抖得散亂,冷詰道,“燕氏的江山,是燕氏祖宗浴血奮戰打來的!便是這江山再爛再壞,哪怕社稷崩壞,那也是老燕家的事。燕楠父子是竊國賊!燕楠、燕熙、宋家、漢家、淳於家,他們正在做的事情,是在明目張膽地竊國。可憐百姓也被他們擺布,幾場悲春傷秋的詩會茶會,一場轟轟烈烈的求親,就想偷梁換柱,把血脈正統給拋棄了?”
“冥頑不靈。”裴鴻把案上的茶杯握進手中,遽然瞪眼道,“你不如換個思路想,當今太子若願意,大可以重新打江山。試想,蒼龍軍和踏雪軍進京要幾天?靖都的禁軍全是漢家人,現在是淳於南嫣代管,漢家是太子師門,淳於家是太子黨,若有一日靖都兵臨城下,禁軍不攻自破,五城兵馬司開門迎太子。太子殿下要把這江山要改名換姓,輕而易舉,不動一刀一槍。事到如今,陛下還讓這江山姓著燕,已是仁至義儘了!”
“仁義?”竇則瘋了般衝過去,想抓裴鴻,被暗處躍出來的侍衛攔住了,他抬手去垂打那侍衛,撕心裂肺地吼,“陛下也配稱仁義!先帝是陛下殺死的,對不對?長公主又是陛下處罰的!燕楠就是個劊子手!十惡不赦,欺師滅祖的罪人!”
“你逾越了。”裴鴻把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無憑無據之事,你信口開河,惡語可以傷人,慎言呐。”
茶杯落地,碎響炸裂。
外頭突然衝進來一批錦衣衛,拔出了明晃晃的繡春刀。
竇則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蒼白的胡子顫動:“你今夜來,果然是要殺我!你們連審判我都不敢!哈哈哈,這才好啊,我不明不白的死,才會叫老臣們都心寒!裴鴻,我死不足惜,到了地下,我無愧見先帝。你這個包庇殺帝的太傅,到了黃泉,且等燕氏祖宗的問罪,且看先帝能不能饒了你!”
靖都的風止了。
這夜濃得化不開。
繡春刀很快,血色在黑暗裡無聲無息地淌開。
裴鴻說:“去下一家罷。”
錦衣衛收刀應聲:“是。”
裴鴻踩著血水,他穿著常服來的,靴子留下一地的血腳印。他走到外麵,皺紋都被高懸的皓月照得清晰可見,他已經七十多歲,沒有多少時日了,他在死寂的夜裡自嘲:“一生隻為一主?嗬——”
他邁出門去,看到空中悄然飄白,他定定站住,黑色紗帽上墜了雪花,他很輕地對自己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先帝、陛下、太子,皆是我學生。隻要不負天下,負誰都不重要。為等一任明君,跟了三任皇帝,蟄伏靖都三朝,若能等來皓月當空、豔陽高照的新世,我裴鴻,隱處執燈,無悔無憾。”
大雪之名深藏朝堂,無人知我執燈又如何,無人記我功績又何妨,我的新世要來了。
靖都在大雪這日,迎來了今冬第一場雪。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一更,大約在晚上24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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