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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左手放在桌上,許啟明從藥箱裡麵取出一把小剪子,沿著紗布的一邊,幾層幾層慢慢剪開。

周生生彆開臉,雖然說不疼但屬實是看不下去。

許啟明慢慢將紗布剝離開,將最裡麵的兩片當作夾板的竹片取出。

周生生這才敢把腦袋彆過來。兩個月沒有洗手,一直包著。雖然是冬天,不怎麼出汗,但周生生還是一眼就看見了自己手肘處的老泥,都黑了……

周生生一臉黑線,臟了,臟了,我臟了……

“多謝許太醫。”晏溪在一旁的貴妃椅上正經地坐著,還向一邊侯著的翠柳揮了揮手。

一包金豆子從袖子裡麵拿了出來,遞給了許啟明。一半算是診金,一半就是不許亂想那等的小半個時辰。

***

“夫人明日也要跟著一同去嗎?”周生生整理著桌上的白燭黃紙,一邊向晏溪詢問。

將它們一一清點了兩遍,保證沒有什麼錯漏了之後,這才回了揮手,叫來了民生。

“將這些東西放到馬車裡麵去。”

“諾。”民生領命,從桌子上拿過了這一籮筐的拜祭物品,一下子還沒拿起來,真沉啊……

周生生腦海裡麵都被明日要去給母親掃墓這件事情占據,完全沒有在意晏溪有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抬眸一下子就撞上了晏溪清冷的眼眸,這才發現一不小心竟然冷落了阿寶。嘴角掛上笑容,周生生就貼了上去。

“阿寶要和我一塊去嗎?”

晏溪淡淡瞟了周生生一眼,不想說話。從前就說過要去看婆母的,當時擱置了,沒想到這回去,周生生還要明知故問,看樣子好像不想帶自己一樣。

“我求求阿寶,好不好,阿寶陪著我一塊去。”

周生生一臉笑嘻嘻的模樣,輕輕搖晃著晏溪的衣袖,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看到如此的周生生,晏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麼就能這麼沒皮沒臉,但是還怪可愛的,一副小孩子氣。

明眸皓齒,芝蘭玉樹……

周生生一下子就被晏溪的笑容迷了眼,瞳孔收縮了一下,眼睛也失神了幾息……

***

因為周生生占了一半床,晏溪就連沐浴更衣也變得麻煩了起來,為此明裡暗裡還遷怒了周生生許多次,偏偏正主聽到這樣的遷怒還是不為所動,手好的差不多了還是要賴在這裡。

想起前兩日一時興起從錄事那裡拿來送進宮裡麵的記檔看看,上麵寫的竟然是雖不點燈,夜夜留宿,恐縱欲……

這都寫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都失真,失實!

要不是因為記檔不能更改,晏溪真是巴不得全燒個乾乾淨淨,眼不見,心不煩。

記檔一向是一個月往宮裡麵送一回,周生都已經在自己的床上占床為王進兩個月了,估計記檔上麵已經全記下來了。還不知道送進宮裡麵,讓人看見,自己還怎麼做人!

“你,出去。”晏溪像往常一樣指了指外間的方向。

周生生扭頭看向晏溪,還是不想動作。

“出去……”晏溪重複了一遍,聲音也冷了兩分。

周生生這才翻身下床,走到屏風處。笑嘻嘻地說道:“夫人有沒有發現這個屏風多了兩扇呢!”

這可是前幾日自己特意去找民生幫自己從庫房裡麵尋摸來的,和晏溪從前的屏風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從前的屏風隻有單扇,而現在的足足有三扇,可以擋住一個換衣服的人呢,就算是兩個同時換,應該也可以……

周生生挑眉,隨後一扇一扇將屏風展開,正好可以將床擋上,讓床上的人看不見這一角。

晏溪神色依舊冷冷的,輕蔑地看向周生生,絲毫不覺得周生生弄的這個簡單小隔間是個聰明玩意。

“阿寶……”周生生一隻手抓著屏風的邊邊,聲音軟糯可期,卻也帶著一絲少年人的清爽。在晏溪聽來,也不算是太女聲女調,隻覺得是有些驕縱的小少爺聲音。

“不信你躺床上去試試,絕看不到屏風裡頭。”說著周生生就鑽到屏風後麵,想讓晏溪試一試,放心一點。這樣以後自己就不用在休沐睡懶覺的時候還要被拎到外麵去等著了……

晏溪半分動作都不想勻給周生生,還是指著門口的方向,麵無表情地說道:“如果駙馬覺得早上要出去等著本宮更衣太麻煩了的話,可以住回駙馬的西暖閣。”

周生生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從屏風後麵繞了出來,走到晏溪身側的時候輕飄飄撂下了一句不回,隨後快速小跑出了內室。

周生生披了一件紫色的外衫坐在外頭。桌上已經擺上了幾疊可口的小菜,還有一大碗紫薯粥正冒著熱氣。

自從周生生住進來之後,省的去國子監的時候沒飯吃,晏溪特意讓民生將早膳擺在了寢殿的外間中,省下的時辰可以多睡一會兒,課上也不至於打盹……

想著是不想耽誤了上課,實際上卻是看見周生生每日看書到深夜,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有些氣不過。換而言之,就是有些心疼。

周生生拿起勺子舀上了一碗七分滿的粥放到了晏溪常坐的位置上,過會兒出來就涼的差不多了,好入口。

隨後才舀了一碗滿滿的放到了自己的跟前,就在外間翹著二郎腿侯著。

今日要去掃墓,晏溪特意早早地就叫醒了自己,說是這種事情遲不得,遲了那就是不敬長輩。

晏溪一身素灰色的羅衫,腳上穿了雙藍色繡著海棠花的鞋,為整個人身上平添了一種小家碧玉的感覺,沒有了身為長公主時雷厲風行的感覺了。

“駙馬也進去換身衣服。”

周生生點了點頭,進去了之後才發現架子上那件自己昨日找出來的水藍色袍子不見了,現在上麵的是一件黑色繡著不太明顯的祥雲的袍子,想來是晏溪剛剛找出來的。

確實,黑色好像更正經一些……

第36章 拜祭

周家的祖墳在西山,馬車出了城之後還要走上幾裡地才可以到,大抵要一個時辰才可以到。

馬車中矮桌上熏著安神香,晏溪坐主位,周生生坐在側邊。安神香的味道靜心,熏得周生生腦袋上下搖晃,睡的安穩又好像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晏溪斜眼看了一下,半刻以後,又斜睨著看了一眼,隨後迅速回正視線。半晌之後,又看了一眼頭上下搖的好似撥浪鼓一樣的周生生,輕歎了一口氣,坐到了周生生的身側,將她的腦袋擺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像從前那樣,隻不過這回兩個人反了過來。

民生和翠柳一左一右的坐在外頭,民生手裡麵還握著馬車的韁繩,翠柳手裡麵捧著一手的炒黃豆。自從周生生教了廚子這個新鮮玩意之後,周生生隔三差五地吃,倒是翠柳冬日裡頭巴不得天天帶在身上,還特意在自己的衣服裡麵縫上了一個大袋子,將炒黃豆放在裡麵,沒事就吃上一把。

民生趕車趕得認真,身邊還有翠柳嘰嘰喳喳說的她從前犯下的那些玩笑事,嘴角掛笑,時不時也輕笑上兩聲。

“來口不?”翠柳將手裡麵的一捧炒黃豆遞到民生的麵前。

民生用空著的手擺了擺拒絕,下一刻一顆黃豆就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嘴邊。看著身側翠柳臉上不容拒絕的表情後,民生抿緊唇,吃下了翠柳的黃豆,儘管小心,還是碰到了翠柳的指尖,心下驚動。

不敢去看旁邊人的表情,隻能猛咽了一口口水,小小的一粒炒黃豆竟然是連嚼都沒有嚼就直接咽了下去。緊閉眼睛又奮力睜大,才覺得心上的異樣少了兩分。

周家財大氣粗,因為祖墳建在西山,便直接將西山整個連同周圍延及城牆方圓五裡的地都買了下來。不僅是買,還將這路修的好像是官道一樣,馬車走在路上連顛簸都不會有。

“周家確實是富可敵國,瞧這路修的,護的比官道好要好。”翠柳忍不住感歎。駙馬爺可不就是一個行走的金元寶。

望著這連綿的山脈,剛剛開春,卻已經有綠意的感覺。民生一勒韁繩,止住了馬,恭敬地叩了叩車門,“到地方了。”

裡頭沒有回聲,民生和翠柳便隻能在外麵侯著。半盞茶之後,周生生才首當其衝打開了車門,一下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臉上掛笑,一邊的酒窩格外明顯。

“我扶你。”周生生朝著晏溪伸出手。

哼……躺在自己肩上睡的舒舒服服的人是她,睡醒之後一臉喜意的,看著就像是調笑自己的也是她!沒皮沒臉!哼……

晏溪一下子打掉周生生遞過來的手,兀自吩咐翠柳取來了台階,施施然地從台階上走了下來,還居高臨下地給了周生生一個白眼。

周生生低著腦袋輕笑,開心地聳了聳肩,這才快步跟在好像有些氣惱了的晏溪身後。

望著這連綿的山,還有不遠處那些連綿的山,為什麼兩邊山的顏色不一樣呢,一邊黃一些,一邊好像綠一些。周生生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周家這麼有錢,為何要將祖墳建在這裡?這麼奇怪……

“怎麼了?”晏溪停住腳步扭頭看向身後同樣停住腳步遠眺遠方的周生生。

周生生抓了抓頭發,應當是自己想錯了,這裡也算是山青水秀,所以才定址在這裡的罷了。周生生擺擺手,“無事無事,走吧……”

都是山頭,周家祖宅更是建在了山頂上麵。周生生已經順手牽起了晏溪的手,一步一步走在人工造好的台階上。

周生生一手提著自己的下擺,一手牽著晏溪。嘴裡麵還不斷地叮囑道:“阿寶,小心點,昨晚剛下過雨,有點滑。”

***

走到山頂便看見了周氏祖墳的石碑。晏溪不留痕跡地鬆開了周生生的手,退到周生生身後半步的位置。周生生也沒有發覺,駐足在這裡看著這塊石碑,正麵隻刻了周氏祖墳四個大字,很完美卻又看起來有些瑕疵的樣子,應當是請名家人為雕刻的。

“民生,給我塊帕子。”

周生生半跪在地上,膝蓋沒有完全觸地。右手拿著帕子,慢慢覆在每一個字中的凹槽,將當中的垃圾、灰塵擦拭乾淨。

也不知道是為何,明明是和自己從無關係的地方,來到這裡,第一次看到這塊石碑,就感到了一種深刻的震懾力。仿佛這個地方冥冥之中和自己牽連甚深。

周生生繞到石碑後麵,上麵用簡單的幾段小字清清楚楚地刻著周家的由來。嶺南二房周家,開元十一年遷入京城,自立周家為獨枝。

真是簡單,就好像是這葬的地方一樣,簡單得不像個大戶人家……

周生生慢慢用帕子乾淨的一麵貼在小字上麵,每一個字都細細擦拭過去。

看著神色凝重的周生生,晏溪一下子有些愣神。平日裡麵嬉皮笑臉,沒有想到竟然是還有現在的這一麵……

腿蹲得有些發麻都沒有發覺,站起來之後才發現酸麻感一下子湧上來。周生生踉蹌了兩步,準確地被晏溪圈在了懷裡麵,穩住了不穩的腳步。

“小心些……”

走進周家陵園,裡麵空空蕩蕩的,隻有最前麵有一塊深色的墓碑。周生生快步上前,石碑上刻著的正是周家第一代家主周蕙。

大理石祭台上被擦拭的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灰塵與水珠。應該沒有人會這麼早來這裡拜祭的吧,看來這裡應該是有人看著。周生生掃視了一圈周圍,並沒有看見什麼住人的地方,重新將視線定格在了墓碑之上。

民生和翠柳將裝著祭祀用品的竹籃子放在地上,正打算依次擺出來,就被周生生不留痕跡地叫退了下去。

周生生抿緊雙唇,半蹲在地上,將籃子之中的碟子拿了三個擺在了祭台上。

雙手相觸,帶來一陣好似靜電一樣的感覺。周生生抬眸就看見了同樣半蹲的晏溪。

“我幫你。”晏溪輕聲說道。慢慢將籃子裡麵的水果擺到了盤子上麵,又將黃紙放在了祭台的一邊,用一塊準備好的不大不小的石子壓在了黃紙之上,防止被風吹散。

周生生抿唇,唇角微微勾起。晏溪的話如暖流一樣既不洶湧,又不強勢,慢慢流入周生生的心田。

將香爐放在正當中,周生生與晏溪並肩站在墓前。

民生與翠柳用火折子將平安香點燃,分彆遞到了周生生與晏溪的手中。

“一起吧。”看見晏溪想要後退,周生生輕輕拉住了晏溪的袖子,眉眼溫柔地看向晏溪。

周生生站右,晏溪站在左側。看著墓碑上麵朱紅描過的地方,最後定格在周蕙二字上,周生生雙手合並,平安香隨風散出一陣檀香的氣溫,白煙在風中形成一個彎彎繞繞的圖案。周生生垂眸拜了三拜,將自己與晏溪的平安香插在了香爐中間。

“阿娘,我成親了。夫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周生生拉起晏溪的手,手指相互穿插,手心緊緊地貼在一塊,十指緊扣,好像是炫耀一樣展現出來。

“您應當放心了!”

周生生聲音低沉,不太明顯的喉結微動,“孩兒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但我想著您應當是不喜歡自己一手打下來的產業一直掌在彆人的手上,所以孩兒想要拿回來。中途若是孩兒做了什麼您不喜歡的事情,您就托夢告訴我……”

周生生取過白玉酒壺,斟上一杯滿滿的酒,慢慢倒在了地上。清香綿長的酒香一下子就四溢了出來,在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深色痕跡。

我占了你兒子的身子,那就應當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我總覺得我與您應該是有感應的,您也希望我代您兒子拿回周家產業的吧……

看著周生生身上濃重的悲涼氣息,晏溪看著周生生削瘦的側顏,萬千寬慰的語句到嘴邊也隻剩下簡短的一句話,“走吧……”

看著晏溪柔和的眉眼,周生生控製不住地圈住了晏溪的身子。輕聲道:“多謝阿寶。”

感受著晏溪輕拍了幾下自己的肩膀,周生生慢慢鬆開了懷著晏溪的手。四目相對,溫聲說道:“走吧……去家仆那裡看看吧……”

剛剛走進家仆的墓地,周生生就感覺到了更甚的悲涼。這裡遠遠比不上周家陵園的氣派,一個建在山頂,一個卻建在半當中,彰示著主人家與家仆的地位區彆。

墓地裡麵的墓碑很多,但大多數都是用黃土堆起來的小土堆,前麵插著一塊牌子寫著姓甚名誰,與周母氣派的石碑截然不同。

“阿寶等在外麵吧,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就好。”這種地方意頭不好,阿寶等在外麵最好。

晏溪全不在意的樣子,周生想去的地方,隻要不是觸及家國底線,自己都可以陪著。

“陪你吧……”

“民生,翠柳,送公主回馬車。”周生生難得強勢一回。剛剛自己就看見了,晏溪的繡花鞋深一塊淺一塊的,再想想上來的時候難免會碰到什麼花草的,上頭都帶著露水,濕了鞋襪。回馬車裡麵好好休息一下……

周生生獨自一人拿著用剩下的黃紙、香爐,一排一排走過。剛走完一排,就聽見身後一道男聲響起。

“站住,你是何人?”

周生生回身,就看見了一個手裡麵拿著竹竿,穿著一件黑色麻布衣衫,腰間用一條簡單的白色麻布當做腰帶的高瘦男子。長得劍眉星目,有著股壓迫感。

周雲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放大。聲音有些激動:“公子!”

從前周生來過一回,那時候恰巧自己在家主的墓前收拾,就和周生有了一麵之緣。僅僅這一麵之緣,周雲就將周生的樣貌刻在了腦海中。

“周雲見過大公子!”周雲大步流星地上前幾步,一下子半跪在地上,雙手抱拳,眼神炯炯好似放光一樣看向周生生。

周生生哪裡見過這種架勢,嚇得一下子後退了半步,疑惑地看著麵前的這個人,在記憶中似乎並沒有關於這個人的記憶。

“你是何人?”

“小人周雲,是從嶺南周家來的,一直守在周家祖墳。”周雲雖然穿著一般,但說話不卑不亢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忠義的人。

“你快起來吧。”周生生將周雲扶了起來。

環視一周,就看見了一邊上的一間茅草屋,估計母親的墓地為什麼如此乾淨也是因為麵前的人。周生生內心對眼前人有了一點好感。

“我想去看看秦叔……”

“諾。”

有著周雲的帶領,周生生迅速被領到一個黃土堆就的墓前。看著木牌上麵的的字,秦安……

“秦叔,阿生來看看您……”

自從周母故去之後,周生生的記憶大多都停留在了與秦叔、書竹、少宣身上,尤其是秦叔……是自己院子裡麵最年長有分寸的人。換句話來說,周生算是秦叔一手帶大的,對他的感情比起周父來說還深刻許多。

對於秦叔,周生生也沒有絲毫的懈怠。將祭品慢慢擺好,拜了三拜才將香插上。

“你認識秦叔嗎?”周生生將雙手合並放在身前,隨意地問起身邊的周雲。

周雲深吸了一口氣,回道:“認識。”

準確地來說自己見到秦叔的時候,秦叔也隻剩下回光返照的一口氣了。當時還是被人抬了過來,已經被趕出了周家。本應該是沒有資格再葬進周家家仆的墳地了,但自己還是一個不忍心,將他葬進了這裡,隻不過隻能葬在這種邊邊角角的地方了……

“他是個很好,很慈祥的人,對吧……”周生生扭頭看了周雲一眼,卻感覺他的神色有異。

周生生正視著麵前的人,聲音陡然淩厲了起來。“你見到秦叔的時候,他怎麼了?”

周雲猛咽口水,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與秦安相遇的每一個小細節都說了出來。

周生生掩在袖子中的手慢慢握緊,指甲慢慢掐在肉上,雖沒有出血,但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甲印,額頭上也顯現出青筋。

欺人太甚……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同樣姓周,又是嶺南周家的人,不應該留在這裡當一個小小的守墓人。

周雲雙膝跪地,膝蓋倏地跪在泥土上,雙手抱拳,朗聲道:“周雲受命助公子重掌周家。”

“受命何人?”

“家主周蕙夫人。”

第37章 教訓

周生生撩開馬車簾子,還真是沒想到周父竟然是怪會享受的,都開春了,一家人還住在這溫泉山莊裡麵,可讓自己一通好找。

“你是何人?有拜帖嗎!”守門的人穿著與周府統一的藍色,身上的氣質卻是痞痞的感覺,就好像是尤大那樣的市井混子一樣,隻不過是套上了一身正經人的皮。

民生擋在了周生生的麵前,直接亮出了明安長公主府的令牌。

守門人可不認這種東西,雙手環抱在胸,還直接叫來門房的兄弟。“你這麼一塊破爛令牌,我在街上隨隨便便就能買上個幾百塊,你來這裡搗什麼亂,小兔崽子!”說完這話還仰著頭就要拿自己的手去指周生生。

周生生雙手背在身後,一臉不屑地看著麵前的人,不過是狐假虎威的人罷了,和劉南笙那種人配在一起,還真是有什麼主人就養什麼狗。

周生生厲聲喝道:“你敢!”

這一下還真是把這門房還有這狂妄的守門的嚇住了一會兒,但隻一會之後,兩人就不約而同地揉搓著自己的雙手,看起來就是想要動手的樣子。

民生雙臂張開,護在周生生跟前。“我勸你們想清楚,這位可是你們周家的嫡長公子,還是我明安長公主府的駙馬,你要是敢動手,不隻是沒有了差事,還有可能直接沒掉半條小命!”

民生的話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兩個人上下掃視了一番周生生的穿著氣度,看著也不像是窮人,但也不像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沒有二少爺穿的那麼氣派。但說不定還真是有點來頭。

“等著。”

門房進去稟報,隻留下守門的還來回在周生生麵前瞎晃,滿臉不屑。

“兄弟,我瞧著你穿得瘦竹竿子一樣,想你也是來冒認的,趁著我兄弟進去稟報還沒有出來,你可快走吧,到時候被打出去,你可就沒有臉麵了!”

周生生滿臉不屑,“你倒是肚滿腸肥,可惜也隻是一個守門的。”

“你!”掄起拳頭來,就像直接打在周生生的身上。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這拳頭才沒有揮出去。

“大公子。”劉管家一隻手拎著自己的下擺,小跑著跨過了門檻跑了出來。

“你這個不長眼的,這可是明安長公主的駙馬。”

聽了這話,這守門的可硬氣不起來了,臉上痞痞的表情也換成了諂媚的笑容。“小人眼拙,不認識您,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彆怪罪我這個小人物。剛剛真是鬨了誤會了。”

周生生冷笑了兩聲,現在態度轉的還挺快,剛剛可是比自己還要跋扈。對著這管家,周生生同樣沒什麼好氣,可彆當自己沒看見,一直到門口的時候,這人才加快腳步跑過來,就是個隻會做場麵活的人。

“帶我進去。”

周生生翹著二郎腿,學著晏溪平常的做派,手裡麵拿著茶,隔一會兒抿一口。完全無視站在一邊的劉芹。

這家夥,若不是民生跟在自己的身邊提醒著自己,自己還真有可能被他帶到偏房裡麵,而不是現在這個正堂。

一個小小的守門就敢那麼跋扈,這管家也是一個分不清楚輕重的人。還姓劉,估計是劉南笙找了自己本家的人來給自己當管家。都是諂媚之輩。

“大公子,老爺馬上就來了,您不應該坐在主位上,要坐在下座。”劉芹搓著自己的手,裝作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就是想要讓周生生從主位上麵下來。

周生生並不打算說話,對著這樣無關緊要的人浪費自己的唇舌,簡直就是浪費自己的體力。倒是悶葫蘆民生先開口懟了劉芹一番,“坐在這裡的不隻是周家大公子,還是你一開始說的明安長公主駙馬,是皇親國戚,是周家最尊貴的人。”

劉南笙一走進來就聽到的就是民生的這一番話,臉色瞬間不悅了起來。又看見周生生坐在主位上,還是和上回一樣,對自己完全沒有一點身為人子的尊敬,臉色瞬間板得鐵青。一回自己還可以容忍,第二回 就屬實是有些過分。

“這世上不隻有身份尊卑,還有父子人倫!”

劉南笙的聲音中帶著怒氣,卻絲毫沒有震懾到周生生。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我母親早早就故去,將我交到了你的手上。但是你,除了生我,卻生而不養,如何謂之父親!”

“逆子!簡直是大逆不道!周生,你個逆子!”劉南笙咬著牙,手指著周生生一句句叫著逆子。這周生,從前隻是不愛說話,還真是沒有想到,現在張嘴就是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還真是不如當初就不要生下這個孩子。

劉奇一身華服,挽著穿金戴銀的林清妙慢步走進來。剛進來,看見周生,劉奇就忍不住幫腔一塊叫罵周生。“周生,瞧瞧你都把父親氣成什麼模樣了,你簡直是大逆不道。”

“啊呀,奇兒,那是你大哥,你可不能說。”林清妙按著劉奇的手,施施然走到劉南笙的身邊,狀似體貼地順著劉南笙的氣,裝作一個和事佬的樣子,實則在周生生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狐媚綠茶,“生兒,這可是你的父親,你快快把位子讓出來,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怎麼能讓你父親這麼動氣……”

周生生還是沒有起來,隻是舉起了自己左手。“兩個月前,我這隻手被一群混混給打斷了。養了兩個月,前幾天才剛剛把板子拆下來。打我的那個人叫尤大,他也不算是主謀,是受雇於人。雇主姓魏。”

說到這裡,周生生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睛直盯著躲在劉南笙後麵的劉奇,直嚇得劉奇後退了兩步。

“雇主姓魏,那就是你自己招惹出來的,看著我們乾什麼!難不成姓魏的還和我們有關!”劉奇硬著頭皮地叫嚷,聲音之中卻早已經沒有了一開始趾高氣昂的氣勢,反而是有些心虛。

林清妙暗地裡麵捏了捏劉奇的手,給了他一記眼刀。這孩子,看來真是他找人做的。林清妙都發覺了,劉南笙也了解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半是氣憤地看了一眼這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一個不聽話,一個聽話但是總給自己惹禍,現在還惹出這檔子事。

看著他們這樣的反應,周生生很受用,慢慢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撣了撣褲子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地走到劉南笙的麵前。

“尤大和魏長齊都已經被送到了北都府裡麵受刑,父親大人……你可知道第一天,魏長齊就把背後指使的人供了出來,父親大人可有猜出來,這真正的背後之人是誰?”論起高度,周生生比起劉南笙稍微矮上一點,但論起此刻的氣勢卻是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生生的臉上掛上一絲玩味的笑容,視線越過劉南笙,像刀子一樣落在低著頭的劉奇身上。

“我萬萬沒有想到,加害於我的竟然是父親大人您的好兒子劉奇。”

“他是誣告,憑什麼,憑什麼說是我!”接觸到母親對自己的暗示,劉奇有些跳腳,直接耍起無賴來,抵死也不承認這件事情是被自己做下的。

劉南笙雖然說麵上不顯,但是心裡麵已經慌亂了起來。前幾天長公主府就已經來人讓自己好好管教劉奇,起初自己並不在意。隻是將劉奇叫過去,訓了兩句,讓他不要總是出去惹事,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然是背地裡麵做下了這等混賬事情。

“父親,周生這是誣告,是誣告,孩兒根本就沒有做過!沒有做過……”

“夠了!”劉南笙直接甩了一巴掌在劉奇的臉上。打得非常用力,周生生都能看見劉奇臉上分外清晰的五個手指印。

“這是你大哥,你怎麼能一直直呼其名!”劉南笙直接將話的由頭轉到直呼其名這件小事上,對周生生說話的語氣也軟了很多。“說不準真的是那魏長齊瞎說的,奇兒雖然說平常沒有什麼分寸,但是也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以後查清楚了之後再說,現在這件事情就算了。”

“您說的可真是輕鬆,我再問一遍,劉奇讓人打斷我一隻手,這件事情怎麼算!”周生生無視眾人陰鷙的視線,直接坐在了主位上。

“你憑什麼說是我讓人打斷的你的手!”現在這個情況,劉奇也隻能咬死不承認。就算是周生去查,能查出個屁。頂多查到魏長齊,我才不會相信周生敢動用私刑,隻要不動用私刑,魏長齊一定不敢把自己給咬出來,現在他這麼說一定是在誆自己。

“你不要給我在這裡像條瘋狗一樣亂咬人!”

晏溪一進來就聽見了劉奇的這句話,怒從心來。快步從門口進來,直接走到劉奇的麵前,一巴掌甩在劉奇的臉上。

不隻是劉奇驚了,劉南笙、林清妙都驚了,最驚的卻是被護著的周生生。

周生生直接站在劉奇和晏溪的中間,本能用身體擋住晏溪,護住她。

“你這個臭婆……”晏溪眼神淩厲,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劉奇的另外半邊臉上,直接將劉奇的臉打偏了過去。

旁邊的司劍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利劍,擋在了晏溪的麵前。隻要劉奇再說一句不敬的話,這一劍就可以直接刺在劉奇的身上。

“你是何人?”劉南笙眼神晦明不定,隻是默默將要開口說話的林清妙和還想著回嘴的劉奇護在了身後。公主成婚沒有必要向公婆敬茶,加上魂穿過來的周生生對劉南笙並沒有什麼父子之情。成婚一載有餘,劉南笙卻完全沒有見過自己這個名義上麵的公主兒媳婦。

周生生冷眼看著劉南笙,雙唇開合慢慢說出晏溪的身份。“這是我夫人,明安長公主”

隨後上前一步,食指指著劉南笙身後有些慌亂的劉奇,“就衝著你剛剛那句沒說出口的話,你要是真的說出口了,北都府都等著你!”

“劉家主,你不護著的兒子,現在由本宮接手護著了。這件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若是你還是要一意孤行護著你的二兒子,全然不顧你與婆母生的大兒子。這討不回的公道,本宮來討。你舍不得教訓,本宮親自來替你教訓。”

撂下了這段話,晏溪直接拉起周生生的右手,像是護著小雞崽一樣。“他,周秉芳,從今日起由本宮護著!由本宮來疼!”

周生生直接被晏溪拉著就上了馬車,一路走到大門口,周生生這才叫吃驚。外麵的人都被人製服了,尤其是路過大門口的時候,那個對自己出言不遜的守門的,身邊血漬呼啦的。怪不得晏溪能不用人通報,直接就來了正堂給自己出頭。

“那個人怎麼了?”

“我覺得他太聒噪了,所以就讓人把他的舌頭給割了。”不隻是聒噪,特彆是看見自己的時候還想要動手動腳。要不是沒有碰到自己,非得把他的手腳也給剁掉。

親兄弟都可以找人下狠手,晏溪做的雖然讓周生生覺得有些許不適應,但卻是真真正正地是為了護著自己。“多謝公主。”

晏溪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但剛剛那些脫口而出的話,想必不隻是讓秉芳吃驚,同樣吃驚的人還有自己,換句話來說,自己應該是最震驚的。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護著……除了康兒,還真是沒有一個人能讓自己有什麼想護著的想法……

周生生嘴角掛笑,今天聽到的所有不中聽的話都因為晏溪的一句接手護著一掃而空了。

周生生看向閉著眼睛假寐的晏溪,慢慢傾身。剛剛湊近晏溪就猛地睜開了雙眼,這距離,近的晏溪可以直接看見周生生眼中清晰的自己。周生生也是同樣,隻不過自己並沒在意晏溪眼中的自己,而是隻關注於麵前的這個讓自己心跳加快的人。

感受著雙方都呼出炙熱的空氣,晏溪想要推開周生的手還是沒有舉起,按在座位上,隻呆呆地看著麵前的人。她的呼吸明顯比自己的更加炙熱,更加不穩。

周生生其實已經完全愣住了,剛剛自己是想要傾身過來乾什麼的……乾什麼的……

周生生猛咽口水,手撐在了晏溪的手邊,大拇指不小心觸及了晏溪的皮膚,帶來一陣火熱火熱的感覺。

“其……其實……”

“我……好像……好想不記得要做什麼了……”

周生生還是保持著這種曖昧親近的姿勢,馬車倏地顛簸了一下。周生生一下子逼近晏溪,溫熱的薄唇一下子印在了晏溪的臉上。

“剛剛有塊石子,您們沒事吧?”司劍在外頭向裡麵問了一聲,沒有得到回複,又問了一聲,才聽見周生生有些氣喘地說了句無事。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將視線放眼於前方,好好地趕車。

周生生隻能乾咽口水,有些啞然,“若我說,我剛剛隻是想要給你撥撥頭發,你信嗎……”

“如果不信的話……”周生生以極快的速度親在了晏溪的額頭上,完全不容晏溪拒絕,親完之後迅速閃到了一邊。

周生生深吸一口氣,眼睛也不敢直視晏溪,隻虛虛地隨意看著車廂中的一處。脖子也在這一瞬間紅了起來,聲音急促:“這回不是為了撥頭發……”

第38章 私印

“你,今日不許進來!”晏溪直接一隻手將周生生擋在了門外,壓根不給周生生進房間的機會。

周生生羞紅的脖子早已經恢複了白皙的樣子,此刻眉眼彎彎地看著晏溪。整個氣勢都故意垮下來,周生生嘟著嘴巴,裝作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阿寶今日才說要護著我,要疼著我的!晚上就不許我進房,要欺負我了嗎?”

晏溪的嘴角因為周生生的這番胡攪蠻纏的話抽了抽,慢慢垮了下來,隻有微紅的耳垂出賣了晏溪此刻的情緒。“回你的西暖閣去!”

“阿寶……阿寶……”周生生的聲音更加甜膩,就如同是一個耍賴要糖的小朋友一樣。

“你手都已經好了,回西暖閣去睡!”

“阿寶……”

“回去……”

周生生這頭還在撒嬌,趁著晏溪不在意,直接猛地傾身親了親晏溪的側臉,隨後快速顛著袍子就跑了出去,絲毫不給晏溪拔劍罵人的機會。

***

周生生砸吧砸吧嘴,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雙眼看著床頂的某一個點。腦海中浮現出今日晏溪將自己護著,怒懟劉家人的那一幕,嘴角勾起笑容。

“宿主周生生……”係統的機器聲好像是從天邊而來,一下子滋啦滋啦在周生生的耳邊作響,“你要是再樂下去,我都能看見你的哈喇子了!”

“彆瞎說,哈哈……”

看周生生沒有坐起來的意思,係統01038直接發出了一陣刺耳僅周生生才能聽見的電波聲。

“夠了,夠了!”周生生盤腿坐在床上,擺了一個禁止的手勢,臉上也浮現出氣惱的神色,係統這才停止了噪音汙染。

“宿主周生生!”

“在在在!什麼事!”有事說事,沒事的話我就要去回想我家阿寶的霸氣語錄了。

“由於你的副線升級搞錢任務遲遲都沒有進展,你的財富等級將從一級降到負一級,如果三天內還沒有財富進賬,本條副線任務就會直接關閉!”

這副線任務竟然還帶從一級往下降的……

周生生一臉黑線,但想要和刻板的係統抗爭肯定是沒什麼勝算的,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搞錢這個副線任務比起做官來不知道簡單了多少,絕不能關閉。三天時間……

“不讓任務關閉,我需要在三天內做到什麼任務量?”周生生歪著腦袋問道,這些級數現在都是虛的,隻有不關閉任務才是實實在在的。

“攢夠一千兩即可保留任務。”

任務雖然急,但覺也要睡好。一大早哈欠連天地去國子監上完課,周生生就火急火燎地回了府。

“民生,我昨日帶回府的周雲,你將他安置到哪裡去了?”

“那周公子已經和書竹,少宣安排在一處了。駙馬爺要是想找,我去給您叫過來。”

周生生點了點頭。周雲是周家人,又在周家陵園待了這麼久,比起一直困在棲子院,隻能做一些粗使事情的書竹和少宣,應該知道的更加多,算是現在自己身邊最熟悉周家的人了。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周生生坐在鋪著三層墊子的寬椅上,眼中帶著慵懶緩緩地抬頭。

“見過公子。”

“在我這裡沒有這些虛禮,浪費時間。”周生生上下打量起麵前的周雲來,換下了那身守墓的粗布麻衣,穿上了綢緞衣衫,倒真有些像周家公子了。

“你在嶺南周家的處境如何?”

周雲將周家的近況與自己的出身簡短的做了一個解釋,隻挑重要的說道:“小人是周家三房的長子,嶺南周家根深脈廣,雖然家財比不上這裡的,但在當地人脈甚廣,倒也不算落魄。”

周生生慢慢道出心中的疑慮,“你是長子,留在嶺南那就是少爺,再怎麼樣,這輩子也是衣食無憂,何必要委屈自己來京城?”

說罷這話,周生生對上周雲的眼睛,學著晏溪審視人的模樣,看著周雲回答時臉上每一個微動,眼神的變幻。

“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兒時,姑母和我說過,要帶著我去京城,讓我跟著她。我也答應了姑母,今朝周雲就是要兌現承諾!”

周雲的神色看起來真不像是假的,雖然身為現代人的周生生屬實是很難理解為了一個承諾就貢獻出自己的大好前途的這種守諾行為,但古人重諾,八成是真的了。

周生生挑眉,試探性地問道:“現在我母親不在了,你不用守著這樣的承諾的,大可以回嶺南好好生活。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周雲坦然地迎麵對上周生生的試探,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麻布包裹的東西,放到了桌上。“這就是周雲為什麼不離開,一定要留在京城,等著公子來的原因!”

周生生慢慢打開麻布,就看見裡麵一塊深紅色方方正正的印章。周生生拿起印章,印章的表麵已經微微有包漿的感覺,磨損也十分嚴重。翻到背麵,周生生才準確地看見了上麵刻著的四個小字,周蕙私印……

“這是什麼?”

周雲拱手,“這是周家私印,是家主才能掌管的。能管控航運,田產,錢莊……”

周生生從單手變成雙手拿著這一方小小的私印,隻覺得貴重的很。但又有些疑惑,這麼貴重的東西為什麼會在周雲的手上。“如果這個私印是真的話,那劉南笙用的是什麼?”

“他用的是公章,隻能行事,不能進行買賣什麼的。各地的掌櫃,生意早就已經是按部就班的做事,公章可以挪用生意上頭的一成利潤,但卻不能真正地對生意有所置喙……”

“為什麼私印會在你的手上?”

“姑母故去的時候,我就在她的身側!”

周生生大力地握住這私印,問道:“也就是說,有了這個私印,我就是周家真正的掌權人?”

“是!您就是名正言順周家家主。”

***

周生生那頭為了自己的副線任務忙的火急火燎的,晏溪這頭也並不輕鬆。

“公主……”

翠柳哭喪著個臉,看著地上又多了好幾個紙團子,懷裡麵抱著的紙簍子壓了兩遍了,都已經裝滿了。

公主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大早就在書房裡麵說是要練字,每個字都是隻寫了一兩筆就直接將整張紙都揉成了一團,扔在了地上,一張寫完的字都沒有。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有些不同,昨天晚上自己候在外間聽了一個晚上翻來覆去的聲音。自己迷迷糊糊地伴著這種聲音睡著,關鍵是醒來的時候這種聲音還是沒有消失。長公主昨夜開始就變得奇怪了。

晏溪冷冷的目光瞟了一眼翠柳,淡淡地說:“若是不想撿紙,那就去打掃恭桶。”

翠柳立刻揚起笑容,將地上的紙團子都收回到了紙簍裡麵。

隻差最後一筆,晏溪筆鋒一轉,墨水瞬間暈染開來,就連底下的兩張紙也受到了毒害。

晏溪直接將筆重重地放在桌上,直接忽略了近在手邊的筆架。

“收拾乾淨……”

晏溪神色凝重,往常無論碰見什麼事情,隻要來書房之中多練練字,平心靜氣下來,大多都能想出對策。但現在這個辦法不靈通了……

晏溪雙手放在扶手上,整個背靠在了椅背上,將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眼皮子重了起來,慢慢合上了雙眼。

“若我說,我剛剛隻是想要給你撥撥頭發,你信嗎……”

晏溪心上一緊,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醒來。

夢裡麵周生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句話,這一幕場景也一遍一遍在自己夢裡麵上演,晏溪睡的安穩,卻也不算是太安穩。

周生生早在外麵的時候就探頭朝裡麵看了看,正巧就看見了靠在椅子上就睡著了的晏溪。朝著裡麵輕手輕腳做事的翠柳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躡手躡腳地跨過門檻,周生生朝著翠柳揮了揮手,讓她退下。書房裡麵霎時隻留下晏溪和周生生兩人。

取下架子上的藍色輕衫,周生生捏著衣領的兩個角,小心地將衣服披在晏溪的肩膀上。看著晏溪小小地瑟縮了一下,周生生將自己的動作放得更輕。

屋子裡麵也沒有其他的座位,周生生乾脆直接側坐在桌子的一角上,腳尖下垂堪堪可以碰觸到地麵。

周生生難得居高臨下地看著安安靜靜的晏溪,夕陽的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將空氣中一粒粒的塵埃都變得可見了。周生生唇角帶笑,左手慢慢舉起來,隔著不近的距離,直接在空氣中描繪著晏溪的眉骨,鼻梁,雙唇。

晏溪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微顫。紅黃色的落日餘暉下,將臉上的微小絨毛都顯了出來。周生生一遍一遍在空氣中描繪著晏溪的輪廓,既覺得不夠,還想要再親近一些,又覺得滿足……

晏溪難得做了一個美夢,從前害怕入睡,害怕夢見那些不想見的人,這回做的這個夢卻讓自己有些沉淪,越發醒不過來。

夢裡麵不再有這些金碧輝煌的宮殿,不再有那些穿金戴銀說著官話的的小人。就隻有自己與秉芳兩個人。換下了錦衣華服,隻做一戶尋常的人家。從年少到遲暮,從舉案齊眉到白頭偕老……

晏溪突然睜開了眼睛,就看見了手舉起停住的周生生。肩上的輕衫隨著醒來的動作一下子滑落了下來,“你怎麼在這?”

“想看看你。”

第39章 升級

“要去鋪子?”

晏溪直接叫住一條腿都邁出去的的周生生。周生生扭頭望著一邊用熱毛巾拭手的晏溪。老婆關心我了!竟然連我想去哪裡都知道!懂我!

昨天才從周雲的手上拿回了周家的私印,今天正好休沐。周生生特意起了一個大早,就是為了去周家在京城中比較大的錢莊,鋪子見見那些掌櫃。一來是為了試試這塊私印到底是有沒有用,一來是給劉南笙那家子人提個醒,這周家畢竟隻有自己一個人姓周,最後還是要完完整整地交到自己的手上的。

“對,要去鋪子。”周生生坦然承認。原先還打算瞞著的,畢竟這私印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自己失望沒關係,總不能連帶上阿寶一起。

周生生故作輕鬆,聲音中帶著俏皮:“你若是想我,我今日留在府裡麵陪著你,不去管那勞什麼鋪子。”

說完這話,周生生還真作勢要重新走回餐桌上。

晏溪撇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是沒個正形。“帶幾個人去,彆一個人出門……”上回尤大的那件事情還曆曆在目,長公主府的守衛遇上地痞流氓還是可以解決的。

“就知道夫人關心我的安危,多謝夫人。”周生生朝著晏溪雙手在胸口比了一個心的花樣,這才轉身離開。隻留下一旁捂嘴偷笑的翠柳和神色多少有些尷尬加羞窘的晏溪……

原本還以為頂多就兩三個人,等走到前院的時候,看見院子裡麵站著兩排人,每排都是八個人,周生生隻能咽了口口水,實在是大吃一驚。這…這…需要這麼多人跟著嗎,是不是多少有些小題大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收保護費呢……

“民生,咱隨便給我挑兩個,咱就出門。”

就在周生生背著手和民生一塊挑人的時候,晏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若是隻挑兩個人,將司劍帶上。”

尤大那件事情在周生生那裡過了,但在晏溪的心裡麵是過不去的坎了,決計不能再出。

看著司劍陰沉的臉色,再想起那天被司劍教訓過,周生生心中百轉千回。雖然說還是有些害怕黑麵神司劍,但最後還是決定低調著點,帶著司劍這個黑麵人還有零星的兩個看的過眼的侍從出了門。

周生生雙手背在身後,步伐輕快地走在東街鬨市裡,隨意地和黑麵神司劍搭話。“你,在阿寶麵前多久了?”

“十年。”

周生生暗自驚訝了一番,十年……阿寶也不過是雙十的年紀,司劍就已經在阿寶身邊待了十年。“翠柳呢?”

“十五年。”

乖乖!都這麼久,就自己還隻是一年出頭……

林柏川站在寶通錢莊正對麵的茶樓窗邊,靜靜看著門前站著的周生生,眼睛深邃。沒想到隨隨便便出一次門還可以遇見……

寶通錢莊,周家的產業,看來周生是真打算接手周家了。和自己的計劃正好契合,甚好……

周生生看著這內室,不禁多看了一眼身邊的司劍。帶著果然是有好處,氣勢一下子就上去了,這寶通錢莊都把自己當成是貴賓了,連茶香都和外麵的有所不同。

寶通錢莊的掌櫃姓何,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深藍色衣衫,手上戴著生意人最喜歡的玉扳指,頭上帶著一個黑色的襆頭。年紀不大,隻有眼角有幾道皺紋,好像是在說著此人的精明利落。何恩快步走了過來。“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來我們錢莊辦什麼業務?”

說罷這話,何恩便坐在一邊,將手中的票麵,一係列的錢莊活動擺在了桌上。正打算和周生生開始介紹,便看見一枚熟悉的血色私印出現在眼前。

何恩一下子站了起來,看著麵前的周生生有些震驚。即使是隻有這匆匆的兩眼,但何恩自問絕不會看錯,這就是夫人的私印,絕對不會錯,是真的。除了夫人,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人拿出來過這丟失的私印,現在竟然是出現在了這青年人的手上。

“這……這……您是從哪裡得來的?”何恩本能地將你字代換成了您字。

看著麵前人的反應,周生生將私印收了起來,看來周雲給的東西確實是真的,這東西就是掌管周家的私印。

“我姓周,名生,字秉芳。”

姓周!何恩一下子反應過來,“小人見過大公子。”

周生生萬萬沒有想到,何恩竟然是直接跪了下來。連忙站了起來,將何恩扶起來,卻怎麼也無法撼動何恩。

“小人經營這錢莊快二十五年,從夫人將錢莊交給我的時候就是兢兢業業。”何恩臉上流露出傷心的神色,看向周生生的眼中充滿了尊敬。“沒有想到夫人故去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拿著這私印來了,十四年了!小人終於是等到了大公子重掌周家!”

“你快些起來,快些起來!”

何恩說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全都是真情實感。要不是夫人,恐怕自己現在還在做一個乞兒,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夫人如同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大公子現在又拿著夫人的私印,那就是自己以後要跟的主子!

“你隻看了這私印一眼,為什麼就能這麼肯定是真的,就不怕我是騙子嗎?”周生生隨意開了個玩笑,生怕何恩再跪下和自己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表忠心。

何恩正經的很,語氣也十分莊重,“這私印!小人一輩子都不會忘,就算是匆匆一眼,小人都可以斷定,這就是真的。”

“我同你玩笑罷了,坐……坐……坐……”

“諾。”

何恩看了看周生生,又看了看周生生身邊跟著的這些人,麵色有些為難。自己要與大公子說的那都是周家生意上的機密事情,下人怎麼能待在這裡呢。

司劍,民生自然也是看出來何恩的顧慮,又看駙馬爺好像並沒有讓他們留下,正打算領著侍從出去,還沒有走兩步,就被周生生叫住。

“你們去哪裡?”周生生問出了這句話,隨後又看了一眼何恩麵上的尷尬,兩相一串通,這才了然。

“他們是我夫人特意派來保護我的,都是我的家裡人。何掌櫃有什麼想說的都但說無妨。”仿佛是還覺得不夠,周生生又鄭重地說了句,“夫人是我的天,我周家所有的事情,隻要是我所知道的,我家夫人都可以知曉。”

都說到了這份上,何恩也看出來了。沒想到大公子看起來一臉正派,背地裡麵竟然是一個實打實的妻奴。司劍也不免對周生生高看了一眼,實在是沒想到駙馬爺竟是能做到這地步。

“之前就聽過公子和我大周的長公主成婚,看來是夫妻和睦,舉案齊眉。想必夫人在天上看見公子現在生活的這般不錯,也是會有欣慰的。”

周生生微微頷首,手肘撐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傾。“今日你是我來的第一家周家產業,我想要知道這寶通錢莊一年的利潤,和周家的關聯,每年會送往周家多少銀兩……”

劉南笙對自己沒有儘過一點當父親的責任,周生生自然也不會留情,非得讓他們將吞下去的,屬於周家的財產都給吐出來才好。

周生生拿著指尖輕輕叩著桌麵,發出一陣富有規律的聲音,“除了錢莊,我還要和周家所有的產業負責人都見上一麵。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其他地方的掌櫃沒有辦法趕到京城,那就請何掌櫃先幫我將京城的掌櫃聚起來,我要一塊都見見……”

何恩沉思了一下,京城之中的掌櫃自己大多都認識,三天的時間是有些緊張,但應該還是可以安排的。“小人一定為公子辦好這件事情!”

“不僅是要約,同時我還要他們的賬本。尤其是每年送給周家的,從現在開始,斷了周家一切的開銷,本該送過來的銀錢月例,全部都送去明安長公主府。日後若是有事,何掌櫃也可以直接去長公主府找我。”

“直接斷了周家嗎?”何恩有些震驚,完全是沒有想到大公子竟然是會直接做絕,要將周家的銀錢都給斷了。

周生生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個字,“對!”

“所有鋪子的錢都會聚到寶通錢莊,再由我這交到周家那裡,這個月的已經交過了,隻能是下個月的再停。若是要停的話,還需要公子寫上一篇手信,蓋上私印,到時候便可以斷了周家的銀錢了……”

“好!我立刻就寫!”周生生有些迫不及待。姓劉的那些人分明就沒有想要自己好過,還用著自己家裡麵賺的錢,真是好不要臉。

***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周生生躺在床上焦急萬分,剛剛已經呼叫了好幾下係統,但還是沒把人呼叫出來。不會拿到了私印,搞定了錢莊,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升級,那就尷了個大尬……

就在周生生無奈地再叫上一遍係統編號後,係統終於出現在了周生生的麵前。

“恭喜宿主,完成突破的任務量。財富等級直接上升三十九級,收獲查看晏溪背景的金手指功能。”

所有的焦急都因為這一句話被輕易地化解了,周生生眼睛放光,就等著係統將晏溪的背景資料都給自己。

又做了一個夢,隻不過這個夢比起周生的過往更加的深刻一些。

從前一直聽什麼皇家涼薄,最是無情帝王家,卻沒有想到能涼薄到這種程度……

晏溪出身尊貴,是和裕皇後之女,不僅是嫡女,還是長女,雖不是男子,但在宗親之中的地位頗高。又因為是當今建元帝的嫡長女,建元帝對晏溪分外寵愛。但偏生和裕皇後隻是結發妻子,卻並不是建元帝最喜歡的女子……

即使是朝臣反對,想著自己所愛的祺妃不能生育,建元帝還是毅然決然地將晏溪直接過繼給了寵妃祺妃。八歲之前都養在了祺妃的膝下,所幸祺妃算是一個老好人,加上隻有晏溪一個孩子,故而晏溪在長青宮中養的很好。

愛屋及烏,建元帝對晏溪的寵愛直接超過了接下來其嬪妃所生的長子晏霖。不僅是親自教詩書,看顧學業,還會帶著晏溪騎馬射箭,全不拘著晏溪做這些男孩子家家的事情,也養成了晏溪前期瀟灑恣意的性子。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祺妃娘娘在晏溪八歲的時候就歿了。建元帝大悲,連帶著也許久不見晏溪,隻怕看見晏溪便想到長青宮……晏溪重新被養在了生母和裕皇後的宮中。

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大,晏溪對上自己的生母完全沒有那些母女相聚的溫情,反而是處處防備。和裕皇後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對上自己八年不見的長女也沒有什麼大的波動,隻會當著晏溪的麵,對同樣是自己所生的晏康展露笑顏,將偏心做了個十成十。

但中宮中那個成天跟在晏溪身後的奶團子晏康,卻打動了晏溪的心。這樣一個稚嫩的孩子,用著不太清楚的聲音一聲一聲叫著自己姐姐。

第一聲姐姐就已經化解了晏溪心中的防備,第二聲便已經直接讓晏溪決定要護著這個奶團子了。

和裕皇後對晏溪並不親近,所有的心血都已經直接放在了晏康的身上。對晏溪,從送出去開始,就已經當做是一枚棄子了……

畩澕獨傢沒人護著,晏溪隻能靠著自己的出身,過的雖然不算很好,但也差不到哪裡去。隻不過學堂會受罰,沒有人會關心自己被打手板,手會不會疼。沒人給自己在夏日裡麵準備綠豆湯,也沒有人在冬日裡麵給自己提前準備好熱湯……

晏溪性子執拗,想要什麼也不會直接說出來,隻會默默地看著,卻嘴硬著說著不想要。與皇後娘娘的感情也是如此,既想著自己的生母能夠對自己多一些關心,又違心刻意地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與自己成婚,純是偶然,隻不過是為了免於和藩,留在京中幫襯晏康。了解到這裡,周生生不免有些傷心,又有些慶幸。所幸是出了和藩這件事情,所幸自己是周生,能幫得上晏溪,否則這一輩子,自己與晏溪恐怕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哪能像現在這樣成為夫妻。

知曉了這些,周生生不禁對晏溪有些憐惜。相比於自己,還是晏溪更加可憐一些。畢竟是生母尚在,卻沒有得到過生母的關心與偏愛……

原本就沒有得到的東西,可能並不會給人帶來太多的傷害。可惜父親的關愛,晏溪享受過,之後卻倏地被奪走。有母親,那觸手可及的母親的關心,卻都分給了自己的胞弟,而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外人一般……

一夢完了,周生生睜開眼睛,看著外麵深藍色的天空,聽著打更的時間,才剛剛寅時。周生生穿上白衫,係上腰帶。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的房門,沒有吵醒院子裡麵的人,直接徑直去了晏溪的寢宮。

站在拱門外,周生生並沒有靠近。晏溪睡得淺,要是屋外麵有動靜,想必一定是會驚擾了她的。

周生生遠遠地站著,想著屋裡麵的人的睡容,心中驀然一軟。

我想做周家主,我想護著你,並不因為你的過去,現在,隻是因為我想要護著你……

第40章 贈予

“阿寶,我覺得那四十大板我是逃不掉了。”

周生生一臉苦哈哈的表情對著晏溪,雙手撐在腦袋上,好生頭疼。太難了……國子監的功課還沒有做完,韓先生布置的課業更加多,更難做。

雖然是如此,但是阿寶請過來的韓先生確實是很好,學識淵博,講課也比國子監裡麵的師傅更加生動。那些生澀的典故,在韓先生的口中都變得生動了很多,還方便自己記住。

晏溪側躺在周生生對麵的寬椅上,手裡麵拿著周生生昨日給自己在市集上麵帶回來的話本。一臉閒適的模樣和周生生埋頭在書堆裡麵苦大仇深的形象全然不同。

“莫要胡說,好好看書。”

父皇既然有開創駙馬參加科舉這個想法,駙馬作為第一人,就算是真的才學不夠,也一定會有名次,絕不會落榜。但是,這件事周生不去深究,自己也沒有必要要說出來,平白讓周生懈怠了課業就不好了。

周生生賤兮兮地抬頭,半張臉被書本遮住,隻露出一雙杏眼,一邊眉毛挑了起來。“阿寶,要不給我點獎勵。看完一本書,你便親我一下,或者是我受累,我親你,如何?”

“哦?”晏溪眼含笑意,但那笑意之中分明讓周生生感到了一陣涼意,背脊陡然生出一股子冷汗。“我看你是討打……”

“不討打,不討打……”周生生忙不迭地打著哈哈,將整張臉都埋在了書本裡麵。

香器裡麵的香透過小孔慢慢像上空飄出,帶出一陣青煙的痕跡,淡淡的清香熏滿了整間屋子。

晏溪攏了攏袖子,將水青色的袖子壓在手肘下,話本也隨意地放在了一側的小幾上。“周家的事情有沒有什麼麻煩事?”

“沒什麼,所有的都挺順利的。”周生生視線定格在書本上,手上卻寫得不停。

晏溪重新拿起話本,輕輕吸了一口氣,說出了老早就想說的話。“若是有什麼麻煩的,同我說,我給你解決。”

周生生停下筆,抬眸望著晏溪,沒有說話,神色卻越發地溫柔。

***

“二叔!韓家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不僅是不願意和我們做丹東的生意,隻給了一個小地方,竟然是還說光利潤就要分上八成,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蔣肆梁氣得跳腳,麵色都陰沉下來許多。

“八成利潤就八成利潤。肆梁你也平心靜氣一些,不要總是這樣急急燥燥的。生意人,要不得的。”蔣南申不急不躁地將自己的字帖平放在桌上,慢慢合上硯台,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和蔣肆梁全然不同。

蔣肆梁看二叔並沒有生氣的模樣,心中還有些氣不過。雙手環抱在胸,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二叔,可這樣……咱蔣家也實在是太吃虧了。除去那些雜費,那兩成利潤算什麼,我們還得虧錢。”

生意可不就是要雙贏,可這韓家分明就是不想給這筆生意,所以才開出了這樣的霸王條款。

“做生意不能光看表麵啊,肆梁!這裡麵的門道可還多著呢!”蔣南申放下手中的筆,一臉慈愛地看著蔣肆梁。

“韓家在和咱家做生意之前,隻和周家做過幾年的生意,咱這是第二家。不管掙不掙錢,至少說明了我蔣家和韓家走在了一塊,有了關係。那就是個好的開端。”蔣南申走到蔣肆梁的麵前,寬大的手掌輕輕拍了拍蔣肆梁的肩膀,用安慰後生的語氣繼續說道:“這回肆梁能給我們蔣家弄回來這筆生意,二叔很高興。”

二叔都已經這麼說了,蔣肆梁的火氣也已經消了一大半。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可是二叔,我們這回讓了步,下回韓家還是蹬鼻子上眼,讓我們一直讓步怎麼辦?”

“無事,韓家要是這麼欺負人。生意老早就做不下去了,不會的……”

蔣南申一撩下擺,坐在了距離蔣肆梁最近的位子上。“今次恩科就要開始了,林家那位與你交好的公子是不是也要參加恩科?”

“是。”

“你覺得他能否一舉上榜,蟾宮折桂?”

蔣肆梁擰了擰眉頭,雖說是有些不願意承認,但林柏川這個人確實是才學出眾。“肆梁覺得林柏川就算是不能一朝榜首,那也一定在三甲之列。”

蔣南申眼神晦暗不明,細細琢磨起來最近發生的事情,越發覺得這個林家公子有些深不可測,捉摸不定。能幫著肆梁說動韓家,又要參加恩科一朝入朝,最上等的士和最下等的商都有涉及,完全猜不出來他想要做什麼。

蔣南申心弦緊繃,總覺得隱隱有些不安。囑咐道,“像他這種官家少爺,和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可以交好,但千萬不能走得太近,可知道?”

“肆梁明白。”

***

眾多的掌櫃齊聚一堂,周生生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萬惡的封建社會裡麵,周家旗下的掌櫃竟然還有女子,人數雖然不多,但也將近占了三成的比例。

“這位就是周公子。”何恩朝著眾人介紹著坐在主位的周生生。

在這一堆人之中,周生生的臉龐最為稚嫩,其他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帶著一些生意人的精明和歲月的沉澱。

周生生站了起來,十分謙卑有禮地朝著在座的所有人拱手行了一個後生的禮。“在下周秉芳,見過各位掌櫃。”

周生生這麼有禮,掌櫃們也都回了一禮,隻有站在角落處穿著一身黑衣的女子沒有動作。

“周公子,何掌櫃說你有周家私印,所以我們大家才齊聚在了這裡。但若是真的要談起生意,還請周公子將這私印拿出來,讓我們都鑒彆鑒彆,否則我們怎麼能肯定你就是周家家主。”

呂思清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乍一聽起來倒是有點像晏溪的感覺。順著聲音,所有人的視線都聚在了站在角落的呂思清身上,周生生臉上也有些驚詫。

何恩有些生氣,這呂思清是直接接的她母親的班子,管著佃租,連帶著人也自傲得很。“呂掌櫃,這位是家主,你說話彆這麼不客氣。”

“我這是實話實說,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都沒有一個實打實的私印擺在我們的麵前更讓人信服。”呂思清上前兩步,爭鋒相對地看著何恩。雖然是在對著何恩說話,但是話語之中的矛頭卻都指向一旁的周生生。

周生生拉住還要為自己說話的何恩,直接從懷中拿出私印擺在了桌上,正好可以讓所有人都看清楚。

麵前這個女子隻不過是心直口快,做了第一個質疑自己身份的人罷了,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何恩,怕都在質疑自己的身份。

呂思清看著桌上的印鑒,拱手行禮,腰身彎的極低。“是我冒犯,我呂思清向家主賠禮道歉。”

私印做不得假,呂思清也知道自己錯怪了正主。榮辱不驚地朝著周生生賠禮道歉,不卑不亢。也是一位奇女子。

周生生收起私印,端起氣勢來,一個人獨坐在桌上。“今日我隻是想要認識認識各位掌櫃,同時我還想告訴各位,我和劉南笙那家子人全無乾係。周家是我的周家,從現在起,從你們起,我要劉南笙那家人無法從任何一個地方調出錢來。”

想到書竹、少宣,還有現在長眠在周家家仆墓園的秦叔,周生生的臉瞬間板了起來,麵色陰沉地好像是寒潭一樣。雙手藏在袖子中慢慢緊握成拳,周生生抿緊雙唇。“周家的宅子,尤其是劉南笙他們現在住著的,地契什麼的都送到明安長公主府去。一個月時間,我要劉家人滾出我周家的地方!”

今天心情不錯,解決了劉南笙那個大麻煩。周生生愜意地坐在了寢殿外麵的石桌上,桌上還擺了一壺酒,兩個酒杯,三四碟開胃小菜。

阿寶還沒有回府,估計是又進宮裡麵去了。周生生仰頭看著月亮,月光的餘暉就好像是顆顆粒粒黃色的沙子一樣,好看極了。掂量著時辰,周生生將白玉酒杯裡麵都斟上了七分滿的荔枝酒。

這是王二餛飩那裡新出的,算是新一道的特色吧。前幾日偶然嘗了一下,就被這種似酒非酒的感覺入迷了。今天特意打了一壺回來,裝在好看的白玉酒壺裡麵,在月光下,到時候和阿寶共飲,彆有一番風味。

沒過多時,晏溪和翠柳便一前一後走了過來。翠柳福了福身子,先一步開口道,“見過駙馬爺。”

晏溪今日難得穿了一身紅色的羅衫,外麵還罩上了一件米白色的袍子,讓周生生眼前一亮,還從沒有見過晏溪穿過紅色這般豔麗的顏色,將整個人都襯的年輕了許多,不像之前那樣高貴清冷,生人勿近。

晏溪瞟了瞟桌上的酒壺酒杯,看著神色清明,好像頗為高興的周生生,問道,“駙馬怎麼在這?”

周生生指了指寢殿的一角,晏溪望去,不免有些好笑。看來是自己最近太放縱麵前這人了,竟然是在自己的寢宮外頭點上了燈。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得讓周生自己看看錄事的記檔,看看會不會羞愧。

晏溪扶額,坐在了對麵的石凳上。玩笑似得說道,“我覺得我這宮裡麵養著的人都被駙馬給收服了。”

周生生隨意地笑了笑,“不過是一盞燈罷了,我隨便爬一爬就掛上去了。”周生生夾起一筷子菜放在了晏溪的盤子裡麵,“他們可聽你的話了,所以我掛上去之後隻能一直守在這裡,不讓他們將我的心血弄下來。”

“還有兩個月就恩科,你得看書。不要總想著一些多餘的事情。”不要總想著要同我睡在一處……

周生生挑眉,情話一套接著一套好像是永遠不會枯竭,“想你怎麼會是多餘的呢?”

晏溪撇嘴,心裡麵卻是沒有生氣,反而是有一絲甜甜的感覺。“勁胡說。”

周生生將杯中物一飲而儘,打定了主意,隨後迅速半蹲在晏溪的麵前。慢慢展開晏溪的手指。將私印鄭重地放在晏溪的手心中。抬眸四目相對,周生生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我試過了,是真的,贈予夫人。”

因為是從周生生的袖中放了很久的緣故,本應該冰冰涼的私印已經沾染上周生生的體溫,放在晏溪的手心中溫溫熱熱,但偏生就是這溫溫熱熱的感覺卻讓晏溪倏地感覺到一陣如紅鐵一般的炙熱。

晏溪的聲音陡然有些顫抖,詫異的眼神看向周生生,“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周家私印。”

晏溪眉頭鎖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有些重,“你究竟知不知道它的作用!”

“我知道啊。”

周生生挑眉,慢慢將晏溪的四指合上,將私印真正交到了晏溪的手中。

“我用不了多少錢,每月五兩銀子,能讓我吃上一碗王二餛飩,每日給阿寶帶回個麵人,阿寶對我笑一笑,足矣……”

“周生……”晏溪睫毛顫動的厲害,看向周生生的眼睛迷蒙了起來。

“喚我秉芳或是阿生,我會更加喜歡。”周生生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將坐在凳子上的晏溪攬入自己的懷中。“我不記得成親之前我與你是如何議親的了,也不知道當時周府給了你什麼聘禮。周家是周家,我是我。這私印不過就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罷了,今日就當做我的聘禮送給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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