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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坦誠

周生生一貫不喜歡喝酒,今日卻是特地地喝了許多,大半的荔枝酒都進了周生生的肚子裡麵,晏溪隻小酌了一兩杯便停下來。

周生生酒氣上臉,雙頰浮現出兩團紅雲。說話之中吐出的口氣還帶著濃鬱的酒氣,所幸這荔枝酒帶著一種淡淡的香氣,不至於讓晏溪覺得難聞。

私印,從自己拿到的時候就想著給阿寶了。而今日的自己想到喝酒則是純屬偶然。偶然地打了一壺酒回府,偶然地想要和阿寶一起飲酒。現在竟然是有些想要酒壯慫人膽,索性今天就將自己的秘密告訴阿寶,以後成不成就看這一次!今日就要借酒行凶!

想到這裡,周生生又拿起酒杯。還想要再喝一杯,卻被晏溪一個眼神瞪了回去。“若是再喝,染得一身酒氣,今日便不得上床!”

這是允準我在寢宮睡覺,不必回西暖閣了!周生生聽罷欣喜地放下酒杯,看著紅衣嬌媚的晏溪便覺得心中好像是燃起了一把火。明明喝酒應該是燒胃,為什麼自己是燒心呢……

周生生眼神有些著迷,看著麵前的晏溪就好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樣。“阿寶,你今日,好好看……好好看……”

“……”

麵對這樣的誇獎,晏溪一下子愣住了,麵上雖然不顯,但心跳好似停了一下。

周生生揚起手,指尖慢慢碰觸在晏溪的臉上。炙熱的指尖碰觸到晏溪略帶冰涼的臉上,如同是一塊石子扔進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點點漣漪。

晏溪隻感覺自己身體一顫,微微向後撤了一點距離,卻沒有真的阻止周生生對自己的觸碰。

晏溪後撤,周生生便再近一步,總之一定要碰觸到晏溪。“阿寶平日裡麵都穿那些素色的衣服,今日猛然一見你這麼穿。隻覺得真的好看極了。”周生生眼神中透露出幾分迷戀,“我覺得真好看,今日見你的每一個人,應當都覺得自己見著了天上下凡來的仙子。”

晏溪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估計馬上就要紅起來。身子緊繃,慌忙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聲音都變得有些磕巴,“駙馬……醉了,今日……今日還是早些休息吧……”

“好啊!”

“休息啊!”

“咱們一塊兒去休息啊!”

“……”

周生生躺在床上,其實剛剛喝下去的酒已經消了大半。扭頭呆呆地看著內側的晏溪,原先的酒壯慫人膽都因為酒氣的消散瞬間蔫了下去。

熄了燈的屋子裡麵靜悄悄的,周生生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正猛烈地跳動,好像將要跳出來似的,砰砰砰直作響。

周生生扭過頭,看著模糊的床頂。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想要開口,卻還是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焉了下去。

若是說了自己是女子,像晏溪這樣子個性的人,一定巴不得要將欺騙她的自己千刀萬剮吧。但若是一直不說,難不成就這樣子不鹹不談的一輩子嗎……就算是不鹹不淡,相敬如賓,也總會有瞞不住的一天,那個時候又該怎麼辦……

況乎現在對上晏溪自己還可以克製住想要接觸的衝動,那之後呢……之後一切水到渠成,難不成自己還忍得住?

周生生複又提起一口氣,扭過頭看著晏溪。原先膽子就不大,現在就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周生生歎息,又蔫吧了下去。

“你怎麼了,呼吸那麼重?”

晏溪突然出聲,讓本來就有些心虛的周生生更加心虛,心頭一緊,心臟跳動地越發厲害,背脊上冷汗都一下子冒了出來。

“沒事……”

“就練練吸氣吐氣……”

“練練肺活量……”

嗯?什麼是肺活量……想著周生平常的時候也喜歡語出驚人,晏溪便直接忽略了過去,依舊閉著眼睛假寐,對周生生磕磕巴巴的解釋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說道,“不要鬨了,睡覺。”

看晏溪就要休息,周生生慌忙說道,“有事!”

“周家出麻煩事了?”

“不是,我有事……”周生生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該如何開口才好……

晏溪睜開眼睛,翻了個身麵向周生生。“何事?”

空氣之中有些沉悶的氣氛,“怎麼心跳得這麼快,身子不爽利?”周生生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太大,晏溪都聽見了。

看周生生死活不開口說話,晏溪沒來由一陣心焦,真害怕周生生身子出了什麼問題。聲音淩厲間帶著三分關切,“說話!”

聲音愈漸嚴厲,“說話!”

“我有……事情瞞著你……”

周生生也扭過身子,在黑暗中與晏溪四目相對。今日就今日!必須要直麵自己與晏溪之間的感情,也絕不能再隱瞞晏溪。

周生生一把抓過晏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神色堅定帶著濃濃的炙熱。“知曉了嗎!”周生生猛咽了一口口水,不太清晰的喉結上下移動了一下,“知道我的秘密了嗎!”

晏溪心緒紊亂,呼吸瞬間停滯,怎麼會……怎麼會……

晏溪大驚,慌忙無措地收回自己的手。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如同油鍋中濺入許多水滴,一下子翻滾湧濺,隻要閃避不及,就會弄傷自己……

晏溪猛地提高音量,卻不是對著周生生說的。“翠柳!全部都下去!今日寢宮不留人,都去外麵守著!”

外頭一陣響動過後,周生生知道人都已經走了,現在這個屋子裡麵就隻有自己與晏溪兩個人。額間陡然生出了好多汗。

晏溪心中煩躁,周生怎麼會是一個女子,怎麼會……看著麵前的周生生好像是有些陌生,又有著說不出來的熟悉感。晏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在黑暗中躲避著周生生炙熱的眼光。

周生生猛地將晏溪牢牢地禁錮在懷中。彼此之間都隻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炙熱的體溫相互傳遞著。

晏溪隻覺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人也微怔。周生的身體很炙熱,鼻息間噴出來的氣息灑在自己的下顎,脖頸處,帶來一陣接著一陣的顫栗。晏溪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周生生猛烈的心跳聲隔著薄薄的兩層衣衫傳往自己的心尖。

“我是女子,但我是真的歡喜於你。”

晏溪不知道該說什麼,周生竟然是女子,那自己對她的那些感覺算是什麼。莫不是自己真的對一個女子有了感覺,有了喜歡的情緒。這算什麼,和從前的自己全然不同……

晏溪隻覺得自己雙手都不知道應該要擺放在哪裡了,隻能放在周生的腰身努力地推開她。“周生,你放開我,你箍疼我了!”

“不放……不放!放開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嘴上雖然是這麼說,周生生卻還是將自己的力氣放小了一點,讓晏溪與自己有了一點縫隙,不至於呼吸不過來。

“我不僅是女子,我還不是周生,我是周生生!我來自二十一世紀,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你可以叫我秉芳,可以叫我阿生,但不要叫我周生,我不是!我叫周生生,自始至終,喜歡你的是這個周生軀殼,周生生靈魂的我!”

周生生的聲音比一開始大了很多,幸虧提前就把院子裡麵的人給撤去了,否則非得都聽到這樣子的驚世言論。

晏溪還是奮力推攘著周生生,知道了他是她,已經讓自己足夠驚詫。現在竟然說是自己是什麼二十一世紀的人,借屍還魂嗎,為什麼要說這種恍人的話。

“周生!”晏溪大喝了一聲,想要將周生生從自己的身上弄下來。

“我不是周生,我叫周生生,周秉芳!和你有感情的是我!是周生生!”周生生一個勁地強調,今天自己一定要和晏溪將自己的一切都坦誠乾淨。從此以後兩人之間沒有秘密,至少自己對待晏溪不能有秘密,這樣才有資格正大光明地表達自己的喜歡。

看著有些聲嘶竭力的周生生,晏溪停止了掙紮,任由周生生就這樣緊緊地抱著自己。這個懷抱很突然,讓自己不知所措,但卻讓自己感覺到一種安心溫暖。

晏溪的聲音弱上了兩分,麵對這樣的周生生,自己總是嚴厲不起來。“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就靠你現在的一麵之詞嗎?”

周生不是周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實在是太玄幻了。但聯想到成親那晚,周生意外撞到腦袋後,的確是前後態度大相徑庭。加上麵前人與自己調查來的周生性子全然不同,原先的周生沉悶內斂,暗地裡麵經營者自己的產業,但現在這產業已經一年多沒有人管過,麵前人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一回事;晏溪又覺得自己應該要相信。

“你問,我說,我都告訴你。”話已經說出口,周生生隻一心想直麵晏溪。讓晏溪認識到徹徹底底,乾乾淨淨的自己。

晏溪看著黑暗中周生生的輪廓,許許多多的話鬱結在心口,最後隻化成了弱弱的一句話,瞬間軟了周生生的心。“今日說出來,怕嗎?”

周生生摟緊了晏溪的肩膀,晏溪的身上好似柔弱無骨的樣子,聞著晏溪身上皂角的清香,中衣上麵淡淡的熏香味。“怕,好怕,怕你會不要我……”

“我說的話真的句句是真,沒有半句虛言。雖然說得好像是假的一樣,但你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真的!”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隻要你是女子之身的身份暴露,那就是欺君之罪,周家也順理成章地可以歸於國庫。你就什麼都沒有了……”晏溪將一切最差的可能性都擺了出來。

周生生眼神堅定,在黑暗之中晏溪也能夠看見周生生眼中閃出的亮光。晏溪好像是呼吸停滯了,身子也有一些發冷。

這些結果在自己的腦中一幕一幕上演,晏溪隻感覺自己心裡麵一陣揪痛。若真是被人發現,真是發生了這種結果,我該怎麼辦,該怎麼救……

“因為我相信我的阿寶是不會的!你會對我好,會關心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的身體會顫抖,我感覺到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關心我;你的心跳也和我的心跳得一樣快,不管你自己知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對我有感覺,你是喜歡我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會傷我,會害我,但我知道你不會!絕不會!”

被一下子戳中了心事的晏溪,麵上有些掛不住。周生生焦灼的視線讓自己躲無可躲,承受不起。

“我知道你有感覺,我知道你對我有感覺!”

周生生放開了圈住晏溪的雙手,一隻手撐在上方,半個身子直接覆在了晏溪的身上。另一隻手捧著晏溪的臉。眼神珍視,不複往常的玩笑模樣。

雙唇相貼,周生生不再像從前那樣隻是淺嘗輒止。直接發起猛烈的攻勢,撬開晏溪的牙關。一反往常的怯懦,勾著晏溪的舌頭與其共舞。晏溪被吻得隻能嗚咽,想要推開賴在自己身上的周生生,這人卻好像是固定在自己的身上一樣,怎麼也推不開。

兩人的體溫互相傳遞,彼此升溫。晏溪緊繃著身體,胸膛上下起伏不定,但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呼吸,隻知道憋著,臉都要生生地憋紅了。

周生生將原本撐在床頭的手慢慢挪到了晏溪的腰間,兩人之間本就不大的縫隙瞬間消失了個乾淨,緊密地貼在了一塊。

周生生吻了許久,晏溪也漸漸停止了反抗,一刹那之間沉淪在這其中。晏溪朝著周生生的唇瓣張嘴就咬。周生生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隻管進攻。直到感覺身下人的呼吸都開始不太順暢了,周生生這才放棄追逐晏溪的小舌,從晏溪的唇上離開,拽出一根跟銀絲在兩人之間。

晏溪直接打了一下周生生的肩膀,卻本能地收著自己的力道,不至於會弄傷周生生。

周生生這才感覺到唇上的痛感,舔了一下破了個口的下唇,不躲不閃地對上呼吸紊亂的晏溪的目光。“換氣,知道嗎……”周生生的語氣極儘溫柔。今日是第一次和晏溪這麼親近的接觸,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無師自通,反倒是阿寶這麼一個什麼事情都懂,都了解的人,竟然是連換氣都不知道。

晏溪唇色鮮紅,臉也好似紅柿子一樣,紅得能掐出水來。直愣愣地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周生生。晏溪壓住心中的異樣,抬起下巴,不願意在周生生麵前示弱認輸。

周生生隻覺得心中就好像是無數煙花一塊綻放開來,劈裡啪啦地急速升空,在空中綻放出美麗的火光。現在說透了,情也表達了,整個人都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你……過分!”

“你這麼厲害,我這麼對你。如果你不喜歡你應該會打我,會殺我,起碼你應該推開我,你有能力推開我。但你沒有,你一點都沒有,你也是喜歡我的。”

周生生隨意將嘴角的血跡擦在了自己的寢衣上。“我對你是真心的。從今往後,我的眼裡麵隻會有你一個人。我會對你偏心,會儘我所能地去護住你。”

周生生直接將腦袋埋在了晏溪的肩膀處,“你會是我一輩子偏心對待的人。從前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沒有什麼想要的,也沒有什麼奢求,就想渾渾噩噩地過完這輩子。但我現在有了,我有了你,想要貪心地留在你的身邊。現在我留在了你的身邊,但我又有了新的奢望,我想和你親近,想要抱你,想要親你,想要和你做一切親近的事情。”

晏溪緊繃著下顎,手指慢慢攥緊,用指甲不停地扣著床單。身子還有些顫栗,不僅因為剛剛周生生那一吻,也因為周生生這鄭重的一番話。因為周生生的禁錮,晏溪抬著眸子,直接將雙唇上麵的口水擦在了周生生的肩膀上。

晏溪聲音恢複如常,可以忽略那一番話給自己心中造成的悸動。“你是不是成心的!”

“不是,但我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要與我喜歡的人親近,怎麼樣!”

“我就是要讓我喜歡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對她的愛意!”

“……”

要不是沒有掌燈,周生生絕對能看見晏溪氣的雙唇微顫,臉色一會紅,一會綠,像個紅綠燈一樣變得不停。

晏溪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深沉。“你給我私印,是否是想要讓我對你有所感覺?那樣你就可以借坡下驢,告訴我你的女子之身。你就是借著這件事情打定主意賭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周生生憑著感覺將晏溪額頭上淩亂的發絲捋到了耳朵後麵,“我將私印給你與我的這個秘密沒有半分乾係。全無半分乾係!”

“那你本可以不告訴我,一直這樣……”下去的……

晏溪還沒有說完,周生生就一下子打斷,“不行!”

“我愛你,我想我在你的麵前是坦誠的。”

“如果我還是以周生的身份和你在一起,我就隻能和你相敬如賓。但對我對你有想法,就像現在一樣,我好想要親你……”想要睡你……

“不要去想那些世俗,就你和我,你能不能接手這樣子的我?”

黑暗之中,兩人漆黑的眼眸相交。呼吸聲漸漸融為一體,統一成了一樣的規律。晏溪輕輕推攘了一下周生生,千言萬語隻化作了一句話,“睡覺。”

第42章 心軟

實在是受不了周生生這樣炙熱的眼光,晏溪屬實是連裝睡都裝不下不了,眼簾一下子打開,連帶著睫毛都顫了顫。

“阿寶,醒了?”周生生手肘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著麵無表情的晏溪。

看著衣衫有些淩亂,肩上還有拉長的點點血跡的周生生。晏溪耳朵根子變成了淡淡的粉色,直接揪住了周生生交領的中衣,將衣服領子向上麵提了提。周生生露出來的肌膚被遮擋起來大半。

晏溪故意將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麵前也裝作陰沉的樣子,“好好守著你的秘密,若是暴露了,本宮不會保你,也保不住你。”

晏溪雖然如此,周生生卻沒有半點害怕。周生生眼中的晏溪現在簡直就是一個香餑餑,一顰一笑都能夠撩動自己的心弦,讓自己欲罷不能。一天到晚,隻想和老婆貼貼,和老婆親親,和老婆抱抱,睡覺覺……

周生生有些想要得寸進尺,再近一步的感覺。慢慢往晏溪的方向湊近,直接將晏溪逼得後背靠牆。

感受著背後的涼意,晏溪一下子從這種旖旎的氣氛中醒神了過來。

“乾什麼!”

周生生停住了,和晏溪保持著半臂的安全距離。“其實我一開始是想親你的,但我想了想,還是想誇你身上的香胰子味好好聞……”

“周!秉!芳!”這說的都是些什麼混賬話,是一大早上就可以說的嗎!

周生生翻身下床,自己特意從庫房翻出來的三麵屏風還在屋子裡麵,雖然上回在阿寶麵前展示的時候被無情地拒絕了,但卻沒有被撤去。周生生也不扭捏,直接打開屏風,在後頭換起衣服來。邊換衣服還不忘和晏溪搭話,“阿寶,阿寶……你看,你看,是不是看不著!”

這人……

晏溪還是耐不住好奇地探頭去看,誰說看不到……一探頭就和身子好似掛在屏風上麵的周生生眼神交彙。

晏溪大驚,臉也瞬間紅了起來,立刻縮回了探出去的身子。這人……光著上半身趴在屏風上,手臂、肩膀、鎖骨都露出來了……當真是……放肆!

周生生暈乎乎地從椅子上下來,額……這我也沒有料到,阿寶竟然真的會探頭來看……丟臉丟臉丟臉……

***

“你怎麼了?”

周生生追著民生不停地問,這孩子平常就不愛說話,悶在心裡麵,今天情緒好像是有點不對頭,就連自己都感覺出來了。

耐不住駙馬爺的問詢,民生隻能將自己心中所想,今日所看見的全部都和盤托出。

民生和翠柳這兩個人自己早早就想撮合起來了,但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還有司劍這麼一個不速之客。

民生喜歡翠柳,翠柳喜歡黑麵神……哎,三角戀竟出現在了我的身邊。

這輩子剛剛開始自己的第一段戀愛時代的周生生此刻就好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傅一樣,抓著民生的手,開始叨叨起來,“喜歡就去追啊。”

“民生,你好歹也是跟了我這麼久的人。你看看我平時是怎麼對阿寶的……”周生生自傲地晃了晃手指,將自己的追妻攻略總結為四個字,“死皮賴臉,知不知道!”

民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眉頭揪成了一團,這深深的褶皺好像是能把蒼蠅都給夾死。“但……但……隻是我喜歡翠柳姐姐,還不知道翠柳姐姐到底喜不喜歡我呢,要是唐突了怎麼辦?”

想到前幾日自己看見的那一幕,民生的情緒更加低落了,“不對,我是很肯定翠柳姐姐不喜歡我,怎麼可能喜歡我這麼一個沒有出息的人。”

想到翠柳姐姐細心地為司劍大人拭汗的模樣,翠柳姐姐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流露出那樣的神色,對著我的時候,一般都是數落。但想想也是的,司劍大人一直跟在公主的身邊,深受公主器重,關鍵是武功好,長得也好。自己如何比得上……

“你都沒有試過,怎麼就能斷言翠柳不喜歡你。就算是不喜歡你,你也可以去爭取,去博表現。你現在一個人在這裡自怨自艾,毫無用處……”

周生生都要捶胸頓足了,民生這個悶葫蘆,都到了這一步了,都意識到自己對翠柳有感覺了,還要扭扭捏捏,縮手縮腳。

“聽我的,沒錯的。”

民生還是哭喪著一張臉,整張臉都好像是揪在了一起。“駙馬爺,民生不像您。民生出身不好,幸好進了長公主府,跟了您。否則還不知道現在要混成個什麼樣子,說不定都要進宮當太監去了,怎麼能給翠柳姐姐一個可以展望的未來……”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民生的肩膀。

感情就是如此,來的熱烈,好像是洪水一樣波濤洶湧。但若是深究起來,就會害怕彼此之間隔著的距離。身世、習慣、地位、彼此能力……

“駙馬爺,劉家來人了。”

晏溪早早地就已經下了令,劉南笙那家子人不能被稱呼為周家人,隻能稱為劉家。故而現下來通報也隻能說是劉家來人了。

海潮拱手躬腰,看駙馬爺還沒有動作,提高音量又說了一遍,“駙馬爺,劉家來人了,指名說是要見您。您看,是不是現在就去前堂見見?”

周生生不著急,自己都已經斷了劉家的銀錢月例了,劉家的人來吵、來鬨遲早的事情,隻不過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阿寶呢?”周生生不問劉氏,反倒問起晏溪來。

昨晚才和阿寶說了那些開誠布公的話,今天阿寶就又不知道跑去哪裡去忙事情了。哎……老婆太能乾,自己就隻有吃軟飯的份了。

“回駙馬爺的話,長公主去湖心亭彈琴去了。”

“湖心亭?”周生生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將褶皺捋平。“是府裡麵的湖心亭嗎?”周生生記得在長公主府的東邊有一片湖,那裡好像是有一個湖心亭,隻不過自己平常隻是匆匆一眼,並沒有看見過。

“是。”

“那我先去湖心亭看看。”周生生抓著民生給自己引路,全然不顧身後那小廝苦惱中帶著為難的神色。

這這這……駙馬爺……您好歹吧劉家那氣勢洶洶來的人給打發了呀,這讓我可怎麼辦呀……

走了一刻鐘時辰,周生生就看見了不遠處淡藍色的湖水,湖心亭上麵穿著一身白衣的晏溪尤為明顯,一下子就抓住了周生生的眼球,將周生生吸引了過去。

看見周生生疾步而來,翠柳趕忙迎了上去。

“駙馬爺您怎麼來了?”翠柳直接擋在了周生生的麵前,防止周生生還要上前,驚擾了公主。

“阿寶在那,我去看看。”周生生虛指了一下晏溪的位置,就要上前。

這回不僅是翠柳,連帶著民生也一塊擋在了自己的麵前。

“乾什麼!”周生生有些生氣,平白無故擋著自己和老婆貼貼乾什麼!

“公主若是在湖心亭之中彈琴,那就是除了陛下有急召,否則斷不可打攪。”

“今日公主彈了許久,可謂是比之前彈的更加難以入耳了。駙馬爺咱還是先走吧,省得驚擾了公主。”民生也順著翠柳阻止著。

從前就有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為了一丁點的芝麻綠豆事,衝撞了公主彈琴,當即就被趕出了公主府。

周生生聽罷也不上前,細細聽著琴聲。琴聲悠揚,時快時慢,音調也是時高時低的樣子。聽在耳朵裡麵並不算特彆好聽,有些時候甚至是有一些刺耳。

曲不成章,好像隻是單純地想要通過撥動琴弦來打發自己的憂愁。周生生遠遠打量著湖中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上前,轉身離開……

我知道我昨夜說的那些事情,初聽起來,就跟天方夜譚一樣,尤其是女子之身……本以為你昨晚已經接受了大半,現在細細想來,換作我是你,我想必也是不能這麼輕易接受的吧……

周生生麵色不愉地來了前堂,就看見了端著一副長輩樣子坐著的劉南笙和林清妙夫妻兩個。

“不知道劉老爺,劉夫人今日來我這長公主府做什麼?”周生生臉上眨眼之間就換上了另一副麵孔,笑麵虎一般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樣看著這夫妻兩個。

林清妙有些生氣,早就看出來這個兔崽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了。小時候就一直擋著自己的路,現在越發過分,竟然讓人來府直接把月例銀子給斷了!

周蕙那個賤人,竟然是還私藏著周家私印。當時找了那麼久的周家私印終究還是落在了這麼個小兔崽子手上,竟然還用它斷了府裡麵的月例!

雖然心裡麵是這些惡毒的想法,林清妙表現出來的樣子卻是一副柔柔弱弱,懂事明理。“生兒,前幾日府裡麵就來了人,是寶通錢莊的何掌櫃。他竟然拿著一份手信,說是生兒你下的令,說是要斷了我們周家的所有月例銀子。”

林清妙的聲音越發可憐,外人要是一臉看來怕真是覺得是周生生在欺負人。“生兒,外人說的這些話,娘不會相信,你爹爹也不會相信。你今日就給我們個準信,這事情是不是真的呀。要是真的,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越過林清妙,周生生看了看悶聲不響,但麵色凝重的劉南笙,心裡越發有氣。這種時候竟然還在做鴕鳥,讓這麼一個惡毒女人來和自己說話。

周生生說話不客氣起來。“劉夫人,等等,我周秉芳隻有一個母親,名喚周蕙。你…我現在尊稱你一聲劉夫人,如果你再這樣辱我母親,我隨便找一個人都能把你趕出長公主府。”

“放肆!”劉南笙聽不下去了。自己還不夠容忍他嗎,怎麼現在會變成這幅樣子。

劉南笙將所有的錯處都推到周生生的身上,完全忘記了這麼多年來自己對周生生做下的那些薄情寡義的事情。

周生生一步一步從上座走到劉南笙的麵前,臉上還掛著冷笑。外頭的風吹進前堂之中,讓劉南笙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冷意,與之更甚的是周生生身上散發著的濃重的壓迫感。

“我母親自我七歲時就長辭於世,你,從未有一天儘過父親的責任。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放肆。這十四年被你們劉氏一家花出去貼補本家的月例銀子,我都不和你們追究了,您們反倒是還厚著臉皮賴到我身上來了。劉南笙,你不覺得自己很惡心嗎!”

周生生一下子偏過頭去,右臉上瞬間被一片紅印取代,嘴角也隱隱有血跡滲出。

“大膽!”

司劍一下子將腰間的劍放在了劉南笙的脖子上,冷白色的劍身傳出寒冷的溫度。

晏溪廣袖一甩,將周生生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拉開了她與劉南笙之間的距離。

嗬斥了一句,“不知道躲嗎!”

劉南笙這些年也算是見過大場麵,雖然被人拿劍架著脖子,但也隻是一瞬之間大駭了一下,迅速調整了過來。

“長公主這是什麼意思,我教訓自己的兒子,難道不行嗎?況且您雖然貴為長公主,但論起輩分來說,您是我的兒媳婦。您現在還要讓人用劍指著我的脖子。這件事情,就算是告到了陛下那裡,我劉南笙也占著道理。”

晏溪還是不為所動,隻當劉南笙是在瘋狗亂叫,完全沒有想要司劍放下劍的想法。

少宣和書竹被人領著,連跑帶走地趕來了前堂,就看見了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少宣、書竹,你們好好說說,在駙馬爺與本宮成婚前夕,駙馬爺對劉家主說過些什麼,劉家主又說了一些什麼。”

少宣年紀稍微大一點,大著膽子看著劉南笙,慢慢地說道,“駙馬爺說,若是成婚,那便與劉家主再無父子之情,斷情決義,往後各不相乾。”

“那劉家主呢!”

少宣顧忌著周生生,有些為難。書竹卻是忍不住,當年的話,自己也是記得清清楚楚。“劉家主說……劉家主說,最好是這般,早就不想要公子這樣的負累,平白糟蹋糧食。當時生下來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掐死算了。”

林清妙可是嚇壞了,完全沒有想到老爺從前竟然是會說出這樣不留情麵的話。但看著自家老爺被這樣對待,關鍵是麵前站著的還是長公主,和林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自己得罪不起。林清妙趕忙道,“那不過是老爺一時的氣話罷了,怎麼能夠當真!”

劉南笙臉上的肌肉微顫,無不說明著現在他內心的憤懣,看著有眾人護著的周生生更加深了內心的怒火。一定是之前就已經謀劃好了,所以故意將書竹和少宣要了出來,就是為了今日折辱自己。

“那又如何!周生再怎麼樣都是我的兒子!怎麼能因為一兩句話就否定你周生骨子裡麵流著我劉南笙的血!”

晏溪主動握住周生生的手,周生生手心有些薄汗,晏溪慢慢握緊,給周生生莫大的勇氣。“我不是自那一日起就和你斷情決義。自我母親故去,你將林家女迎進我周家的大門開始,從你將林清妙安排進我阿娘的房裡麵開始,我就已經對你沒有了父子之情。”

“我如今是周秉芳,是新任周家家主,我的家人隻有我夫人一人。剛剛那一巴掌,我受了,從今日起,我會收回所有周家的生意、田地、府邸。你姓劉,我姓周,本來就不是一家人。”

晏溪看著周生生略帶剛毅的下顎,半邊巴掌印的臉,驀然有些心痛。“請劉家主走吧,本宮這裡不歡迎劉家的人。”

“周生,你不顧人倫!大逆不道!”

劉南笙夫婦儘管已經被一齊“請”了出去,不顧人倫,大逆不道兩條大罪好像還盤旋在前堂之上,盤旋在周生生和晏溪的耳中。

晏溪握緊了周生生的手,傳遞著一點力量給麵前的人。寬慰道,“無事的。”

“你沒事吧?”周生生反問。

劉南笙罵自己不打緊,反正對自己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了。晏溪不同,剛剛還在湖心亭彈琴,怎麼就突然來了。是不是沒事了,還是自己又給晏溪帶來負擔了……

晏溪輕笑了一聲,莫不是傻了,被打的是她,反倒是問起自己這個沒事人。“疼不疼?”疼的話,本宮就得去給你出這一口惡氣。打你一巴掌,就得以百倍千倍還在劉奇的身上。

周生生一下子抱住了晏溪,看著主子這樣,屋子裡麵的人趕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將大門給兩人帶上。屋子裡麵的光線暗了一點,更加的柔和,卻更加容易安撫周生生有些受傷的心。“不必為我去找他們劉家人的麻煩,那一巴掌就當我全了這份淡薄的父子之情。我自己來動手,將屬於周家的東西拿過來就罷了,放過劉家人吧……”

周生生還是心軟了,終究是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無論之前做了多少傷害自己的事情,還是沒有辦法全部還施彼身,想必就算是原主,也狠不下心來……

“如果我的事情困擾了阿寶,阿寶若是信我的話,以後直接對我說吧。去湖心亭彈琴,就你一個人,我擔心。你若不信我……我就對你再好一些,再好一些。總之,你彆一個人扛著,我心疼。”

“我喜歡你,康兒是你喜歡的。愛屋及烏,我也會幫他,會儘我全力,舉周家之力。至少我絕不會拖累你們,放心。”

第43章 手板

“這麼快就將周家的宅邸,田地都整理出來了?”

周生生一臉震驚地看著手中拿著賬本在自己麵前站著的呂清平,萬萬沒有想到周家壘起來足有半人高的賬本,還有數不清的宅邸、田地,家奴的地契,賣身契……呂清平竟然是隻用短短的三天時間就全部整理完成。

一開始見到這女子的時候,就覺得她身上的為人處事,氣質與旁人截然不同。為人處世太過於決絕冰冷,氣質也好像是阿寶一樣高冷。沒有想到本事也挺大。

呂清平麵無表情,並沒有因為周生生的震驚內心感到一絲自傲。“食君之碌,忠君之事,不過耳耳。”

聽著這番話,周生生很受用,不免更加高看了這呂清平一眼,不卑不亢,有禮有節,是個人物。

周家這麼大的產業,一直都沒有一個家主來管,前幾日自己就一直纏著阿寶,和她抱怨。十幾年了,估計就算掌櫃不貪,周家的帳也算不清楚了,都是一堆壞賬。

現在回想起阿寶當時一點都不擔心的眼神,還和自己說,若是呂清平三天之內交出了賬本那就證明周家家風尚可,沒有什麼蛀蟲,若是超出三天,估計這呂清平便是從中獲益不少,要另覓良人做這個差事。

當時自己還以為是阿寶在瞎說,怎麼可能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麵理清楚,又不是人形電腦,現在看來是自己沒見識了。

周生生合上了賬本,也不急著看,而且論起算賬來,自己哪有賬房先生厲害。周生生挑眉,與呂清平雙目交彙,“呂掌櫃一般在哪裡辦事?”

呂清平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比司劍還要冷若冰霜。“平日裡麵在呂府的宅子或者是錢莊,當鋪都可以。”

自己管的東西多,都是一些佃租,也不需要一定固定的地方,向來是離哪家店鋪近,就在哪裡做事了……

周生生十指交叉,提議道,“不若直接去周家的宅子吧。”

聽何掌櫃說,這呂清平的母親叫呂秋月,從前就是周府的賬房娘子,應該是會想要女承母業的吧。果然,周生生這麼一說,呂清平的臉上喜色一閃而過,不再是麵無表情,沒有生氣的樣子。

喜色僅僅是一閃而過,呂清平心裡麵有些隱隱的擔憂。母親臨終之前囑咐自己的就是凡事恪儘職守,坐在周家這麼重要的位子上,是周家運作的重要角色,絕不能因為那些不屬於自己的銀錢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人在做天在看。不僅是囑咐這些,更有讓自己代其重歸周家的期待。

但現在新任家主猛地一提出,呂清平卻不知道當接還是不接的好。還沒有摸清楚這位家主的脾氣秉性,就怕遭他忌憚,任人唯親,將自己明升暗降。

周生生站了起來,走到了呂清平身邊,溫聲解釋道:“呂掌櫃不必擔心,我這個人不會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況乎你三天就直接將周家十幾年的賬本擺在了我的麵前,我信任你,更相信你的能力。我隻是想要在周家裡麵給你辟出一塊地,你願意就在裡麵辦公就在那個裡麵做事,嫌麻煩就在自己的府中。”

周生生循循善誘,話語之間沒有半分觸及到呂清平的利益,反而是不斷地朝呂清平拋出橄欖枝。呂清平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中更添了幾分尊敬,“家主您信我,呂某人自然也願意相信家主。清平不需要一塊大的地方,隻想要南苑裡麵我母親從前的那一間賬房娘子的屋子就好。”

“好!”周生生欣然應允。

***

韓行之眉頭蹙起,這篇文章整個一個繡花枕頭。都是一些詞藻的堆砌,全然沒有半點實際的對策,花五天時間怎麼就寫出這麼一個花瓶。“這就是你花了五天時間寫的治水通論?”

“是!”周生生還是挺滿意的,昨天晚上找了好幾本書,看了之後搬搬湊湊寫完的,還加了一點自己的想法在裡麵,自己還是挺滿意的。

“狗屁不通。”韓行之一下子把文章扔在了地上。“你究竟是怎麼做的學問?不用腦子!”

“伸手!”韓行之氣得臉上的肉都有一些顫抖,晃著手中的板子。

“韓先生……”周生生怯生生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這已經的今天第二回 打板子了,左手掌心都已經紅透了。

韓行之可不會管,該打就是該打!竹板子一下一下地落在了周生生的掌心,總共五下,一下都不留情。

韓行之有些生氣,周生生最近都忙著周家的事情,課業落下了大半,全然不是一個要科舉的人該做的事情。“你可知道你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科考……”

“參加科考的哪一個不是十年寒窗苦讀,你比之他們沒有半分的優勢。難不成你以為你可以仗著長公主府的勢、周家的財力就足夠了嗎!你難道是要淪為那些仗勢欺人的一輩嗎,你最近未免太過自滿!”

韓行之說的毫不留情,直接將周生生最近的行為錯處都指了出來。

“什麼時間就該做什麼事情,我本不欲多說你,但你最近屬實是讓我失望。你好好想想最近這半個月時間你究竟是學到了什麼,你覺得你所忙的事情給你帶來了什麼!”韓行之忿忿地甩袖,劃破空氣,帶來一陣破風聲。

周生生咬著下唇,辯解道,“我本來就不想當官,我不想入仕。我不過才學了一年半的時間,就算是我再努力又如何,我有什麼資格比得過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

原先周生生悶聲不響倒也還算好,現在明麵上和韓行之懟上了,再也落不上半點好。

韓行之直接一下子打在了周生生的肩膀上,沒有半分留力,板子都因為一下子的用力劈出了一道裂縫,落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周生走的太順,身邊也沒有人會質疑他的決定。順到極致就會驕傲自滿,若是不能及時將他拉回正途,以後周家一定是要敗在他的手上了。

韓行之手有些顫抖,畢竟打手板是先生從古到今一向以來的懲罰,但直接打在周生生的身上卻是自己衝動之下的舉動。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是會真打這孩子。韓行之穩住心神,打一頓,讓周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對他也好。厲聲道,“周秉芳!你可知道周家上下有多少人!”

“周家上下隻有我與夫人兩人。”周生生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不是因為板子打在手臂的疼,而是韓行之又一次提醒了自己已經是孤家寡人的事實。

韓行之氣息停頓了一下,沒有料到周生會這麼說,韓行之聲音也開始慢慢緩和。“周家算上底下的商鋪,佃租,宅邸裡麵的奴仆,你可知道有多少?”

“二十年多前,我剛到周家的時候。你母親剛剛起勢,那個時候全府上下加上店鋪裡麵的雜役一共才三十七人。五年後,那時候你母親剛剛懷了你,我再去周家。你母親告訴我周家上下已經有四千有餘。”

“她同我說,這些人雖不姓周,但卻是他們的努力,一齊促成了皇商周家,故而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周家一份子。”

“她說她總是顫顫巍巍,總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覺,做事情也是不敢有一點行差踏錯,生怕自己下錯了什麼決定。我當時不解,明明是家主這麼瞻前顧後地乾什麼,她同我說,因為周家不再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有你,更有背後的四千多有血有肉,有生命,會因為周家而受到連累的人。”

“周秉芳,你如今身後也有幾千人需要你去守著。科舉不中無事,但驕傲自滿卻是萬萬不能有!它會將你推入深淵,周家也會因為你而覆滅。你自己一個人沒關係,你讓背靠著周家的那數百數千個家庭怎麼辦,陪著你去死嗎!”

“士農工商,商最是卑賤。若你不出仕,沒有權利,如何護住周家,莫不是一直龜縮在長公主府裡麵嗎!”

周生生緊咬著唇。韓行之說的,自己從前沒有想過,但現在卻給自己莫大的震撼。就算是不為周家,阿寶自己也是一定要護著的。周生生從地上撿起劈叉的竹板子,雙手奉到了韓行之的麵前。

“從今日起,學生周秉芳定會儘力而為,不負先生所望!”

***

自從那日看見晏溪在湖心亭彈琴後,周生生便自覺從寢宮退到了西暖閣。今日卻是沒想到晏溪一道急詔直接將自己又喚到了寢宮。

“怎麼了?”周生生瞟了一眼裡麵,沒什麼動靜,先在門口問了一句翠柳,莫不是阿寶想我了……

“總之沒壞事,駙馬快進去吧!”

壞事……周生生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早上被韓先生打了兩次手板的事,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情吧……

周生生探了半個腦袋,珠簾因此小幅震動了一番,發出一陣脆脆的聲響。

“阿寶?”

“進來。”晏溪回應地極快,話語之中聽不出情緒,加上背對著周生生,周生生一時之間也摸不準阿寶究竟是心情好還是不好。“翠柳關門。”

聽著背後的關門聲,周生生忐忑地走到了床邊。雙手輕輕地搭在了晏溪的肩膀上,輕聲問道,“怎麼了?”

“手!”

晏溪轉過身,直接將周生生的左手手腕握在了手中,隨後將一個青色的瓷瓶塞在了周生生沒事的手中,“塗藥!自己塗!”

周生生將瓷瓶握緊,感受著瓷瓶上殘留的晏溪的體溫。“我最近是真的有些自滿,對不對,阿寶?”

晏溪看著周生生略帶愁緒的眼神,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周生生抿了抿唇,“韓先生今日罰我,是我錯了。阿寶不必為我遷怒韓先生。”

“誰說本宮會為了你遷怒他人!”晏溪撇嘴,周生生哪裡來的認知。儘管自己一開始的時候真的有想過……

周生生笑了笑,旋即突然湊近晏溪,輕輕在晏溪的耳邊吹了一口氣。“前幾日,我念著你,所以我自己去了西暖閣。但我今晚,不想這麼乖了……”

“放肆!”這周生生,未免太過分。晏溪一下子羞紅了耳垂。

周生生轉而正經了起來,讓晏溪都不好繼續發作了。“以後,若是我有了錯處,阿寶直接告訴我吧。韓先生打得太疼了,板子都劈了……”

“你說的我都聽的!”

第44章 家財

“長公主!”

晏溪回頭,就看見了林柏川腦袋後麵彆了一把扇子,一臉喜意地從後麵跑了過來。

晏溪站在原地等了等,便和跟上來的林柏川一前一後走在青磚紅牆的宮道上。“林公子今日怎麼進宮,是為了看母後嗎?”

林柏川將扇子從腦袋後麵拔出來,扭了扭脖子,發出了一陣極其細微的咯吱咯吱聲。“一個月沒有進宮了,這回特意來看看姑父、姑母。長公主殿下呢?怎麼今日沒有乘轎攆入宮?”

“就我一人,不必乘轎。”入宮乘轎隻不過是父皇的恩典,用在鄭重的大場麵還尚可。若是次次進宮都乘轎攆那就是逾矩。林柏川這個人心思太過活絡,加上林家與韓家結親的事情太沒有查清,晏溪並不想和林柏川多說話。

林柏川笑了笑,並不介意晏溪與自己之間的生疏,將話題繞到周生生的身上。“聽聞表妹你給表妹夫取了表字?秉芳,秉芳……還怪好聽的……”

“秉正端雅,言芳行潔,表兄不覺得和駙馬很相稱嗎?”

“確實,很是相稱。”林柏川的聲音輕飄飄的,聽起來有些不屑的感覺,卻又讓人覺得是真心所說。“表妹夫已經許久不來國子監,是在府裡麵悶頭學習嗎?”

長公主府請了韓行之來任教已經是公之於眾的事情了,況且蔣肆梁日日都給自己送來周秉芳與周家的近況。林柏川對周秉芳事無巨細皆知曉,林柏川現在說也不過是隨意和晏溪搭腔罷了。

“表兄才華橫溢,文章更是一絕,名列三甲猶如探囊取物,自然是不會為了科考而憂心。駙馬勝在勤奮刻苦。”晏溪的聲音清清冷冷,說到駙馬二字的時候態度卻是一下子軟了下來。

“接下來也不是同路了,本宮去承恩殿,表兄該去中宮了。”

晏溪的話語中好像是彆有一層深意,林柏川麵上不顯,心中默默打定主意到時候出宮後一定要再好好探查一番,看看這晏溪究竟是查到了什麼……林柏川行了一禮,“恭送長公主殿下。”

林柏川淡淡地看著晏溪離去的背影,目光漸漸從幽深變得清明,確實是不同路。我與你不同路,你與周秉芳更不是同路人。

***

錢明遠遠地就瞧見了晏溪帶著四五個婢女從遠處走來,一擺拂塵,趕忙迎了上來。“參見長公主殿下。”

“錢翁翁好。”錢明與太後娘娘宮中的趙公公都是自小看著晏溪長大的,遇見這兩位當班無人的時候,晏溪便直接喚上一句翁翁。

錢明一聽到這稱呼雖然擺手示意不可這樣無禮,但是臉上還是一下子樂開了花,宮裡麵沒一位主子和長公主一樣待下人這樣溫和、沒架子。錢明領著晏溪進入院中,還一邊說到,“陛下還在裡頭和施大人談事情,老奴去給長公主抬把椅子,長公主坐著等吧。”

晏溪點了點頭,算是承了錢明的好意,但還是拒絕道,“不必勞煩翁翁了,本宮就在這裡候一會兒等父皇召見就可。”

看著承明殿緊緊闔上的大門,裡麵的聲音一星半點都傳不出來,也無法判斷裡麵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談好,晏溪隻能側站在一邊靜靜地候著。

等了大半個時辰,中間錢明還向裡麵通傳了兩遍,承明殿的大門才被打開。

“兒臣參見父皇。請聖恭安。”

晏溪抬起頭來,便看見本該離去的施玖還站在一邊。

“平身吧。”晏衿一個眼神甩給錢明,錢明立刻會意,將承明殿的大門闔上。一時之間,大殿裡麵隻有晏衿、晏溪與施玖三人。

晏衿擺擺手,示意晏溪與施玖可以挑個位子自己坐下,用隨意的語氣問道,“周生近些日子來如何,科舉之事準備的如何了?”

“秉芳已經慢慢開始接手周家,想必將周家全部收複也不過是兩三個月內的事情,最近也都在勤奮讀書,想必科考名次不會太差。”

周生不是周生,是周生生,是周秉芳。晏溪明麵上雖然說著不相信,天方夜譚,但本能上已經信了大半,說話間也不再喚周生,改成周秉芳。

“周生,周秉芳……是個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起。”

“能!”晏溪迅速接話,一定能。

晏衿一愣,沒有料到晏溪竟然是會如此護著周生,上回好像還不是如此。晏衿沒來由地有些氣悶,自己養了這麼久的女兒,好像是真的給了出去,這周生……

“施卿是這回科考的主考官,你將這回的題目給溪兒。”

施玖有些為難,怎麼能這樣。剛剛聽陛下提出這件事情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明確說過不行,沒想到陛下還是要一意孤行。“陛下,這……”

施玖提起一口氣,今日就算是撞死在這大殿之上,也絕對不能順了陛下如此荒唐的想法。“科考試題是國家重中之重,無數寒門學子都是想要靠著苦讀鯉魚躍龍門。即使是駙馬爺,也不能因為身份先一步拿到試題,臣請陛下三思啊!”

聽到這裡,晏溪猛然抬頭,怎麼會這樣,父皇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晏溪忙站了起來,急忙道,“父皇莫不是想讓駙馬提前知道試題,兒臣覺得萬萬不可,絕對不妥!”

看到晏溪急忙拒絕的樣子,晏衿有些欣慰。一眾皇子皇女之中,隻有晏溪最合自己心意。儘管有私心,但是絕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心危及江山社稷。唯一可惜的就是生作了女兒身。

晏衿裝作生氣的樣子,假意道,“周秉芳有了試題,應試的機會就會大……”很多的……

還沒有容晏衿說完,晏溪就逾矩一下子打斷了晏溪的話,義正言辭地說道,“兒臣知道駙馬的為人,秉芳絕對不會為此作假。即使是試題真的放在了秉芳的麵前,秉芳也絕對不會看上一眼。她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

“駙馬現下勤奮好學,望父皇給駙馬一個機會!”晏溪說完這話,便雙膝跪在了地上,朝著晏衿拜了拜,昭示著自己的決定絕不改變。

晏衿笑了笑,真是沒想到周生在溪兒眼中竟然是如此的人,想必周生現在在溪兒心上的份量也不輕。“你真以為周秉芳像你想的一樣?”

“是!”

“好,施卿,你回去吧。”

“謝陛下!”施玖如蒙大赦,叩謝之後又投給了晏溪一個感激的眼神,便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生怕陛下頃刻之間就改變了主意。

“溪兒喜歡上周秉芳了?”晏衿一步步從上座走了下來,走到了晏溪的麵前。

晏溪一愣,萬萬沒想到話題怎麼就突然跳到了自己的身上。喜歡……怎麼會……自己怎麼會喜歡上秉芳……

晏溪都不知道是為什麼,這問題想回答不是,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回答出來,隻能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視線也開始虛虛地看著地麵,不敢直視晏衿的眼睛,不願意讓父皇看見自己心虛的眼神。

“成婚都一年多了,也該有感情了。”晏衿輕輕拍了拍晏溪的腦袋,就好像是從前一般。

晏溪猛地抬頭,皺著眉頭,一下子被這樣對待隻能感覺分外的不適應。瞬息之間,晏溪就舒展了眉頭,不想讓晏衿看到自己的不適應。

“周秉芳如今是周家主了,以後出仕做官,心也會越來越野。從前爹爹總覺得他配不上你,現在又害怕他對不起你。”

晏溪沒有半分遲疑地辯解道,“她不會!”父皇怎麼能這麼看秉芳,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近些年災荒不斷,國庫空虛,但四大皇商的財力卻是絲毫不減,反而是越來越大。周家是四大皇商之首,雖然最近幾年因為劉南笙是一個守舊的人,周家的財力沒有大幅擴張,但皇商之首的位置還是坐得穩穩當當。朕需要周家的財力來填補國庫的空虛。”

***

入宮未乘轎攆,晏溪出宮時卻乘上了晏衿特意準備的轎攆。

晏溪臥躺在軟墊之上,左手撐在墊子上,手指慢慢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選擇秉芳是當時的不得已,卻沒有想到父皇竟然是看上了周家的財力。

皇家親情淡薄,父皇對秉芳也一向是冷眼相待。就算是如此,周家的家財,父皇還是眼紅,還是想占……

看著轎攆慢慢走近,翠柳連忙迎了上來,撩開了珠簾,將晏溪從轎攆上扶了下來。

“駙馬呢?”

“聽民生說,駙馬還在讀書,最近總是要讀到寅時才會睡,睡了一兩個時辰之後又起來讀書了。這樣子身子怎麼受得住啊……”翠柳如實地回答。

聽著翠柳如此的彙報,晏溪從憂愁瞬間變成了擔心。這麼讀書,怎麼受得了。晏溪明麵上沒有說話,但走到岔路口時還是轉了方向,直接拐去了西暖閣的方向。

翠柳在前頭提著燈籠,還沒有反應過來,公主就直接拐了個道。心裡麵竊笑了一下,立刻麻利地跟了上來,繼續在晏溪的身側替她掌燈。

剛到西暖閣的門口,就看見了房間裡麵燈火通明。晏溪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想要進去卻又怕會打擾了周生生。

翠柳輕聲問,“公主不進去嗎?”

話音剛落,門內的周生生便一下子拉開了門,與晏溪雙目交彙。周生生一下子綻開笑顏,眼下的烏青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了。原本就瘦高瘦高的身子現在在晏溪的眼中更顯清瘦,就連下顎那裡的骨頭也越發明顯,看來最近讀書真的累著了。

看著呆呆站在門口的晏溪,周生生握住了晏溪的柔荑,將晏溪拉了進來。

“剛剛我就覺得阿寶今天晚上回來看我,沒有想到我一抬頭就看見門口有個黑影,我一猜就是你。”周生生將晏溪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中,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晏溪。

“謝謝夫人一解我相思之苦。”

晏溪還是沒有說話,看見周生生沒有任何保留,眼神清澈地看著自己,晏溪隻覺得自己的話語好像都梗在了喉嚨口,一個字都跳不出來了。

周生生也注意到了晏溪的情緒不對,擰著眉頭問,“怎麼了?”

看著如此的周生生,晏溪隻覺得自己說謊話的能力都沒有了。看向周生生的眼神複雜,如果是直接說,周生生會不會答應,會不會因為自己而答應……

周生生語氣漸重,握緊了晏溪的手,“我說過的,凡事你彆一個人扛著,我心疼!”

看見如此的周生生,晏溪心中羞愧。明明周家私印就在自己的手上,隻要自己想要,周家的一切家財就好像是探囊取物一樣,但晏溪還是想要讓周生生知曉,晏溪一下子將今日在承明殿上的事情和盤托出。“父皇想要周家的家財充盈國庫。”

充盈國庫,至少也要半個周家……

周生生聽到這話,倒是一臉輕鬆,一下子笑了出來,全無半分為難。舉起手輕輕捏了捏晏溪臉上的軟肉,就好像是逗孩子一樣。

“你乾什麼!”乾什麼要這樣!

“不過是這種錢能解決的事情罷了,周家私印我已經給了阿寶,那就是隨你調配。阿寶就算是想要把我給賣了,我也願意給阿寶數錢。”

晏溪聲音微顫,看著麵前的周生生隻能喚上一句她的名字。“周秉芳……”

“我喜歡你啊,阿寶。”

“你我之間,勿需多言。”

第45章 家主

“周秉芳!將我的衣服給我拿過來。”

念著周秉芳實際上是個女子之身,晏溪直接將翠柳以及其他的一乾人等打發到了院外守著,不在外間裡麵留人,隻留下司劍一個人守在寢宮外麵。

這屏風也不算是完全的一個擺設了,至少晏溪現在也會時不時用上一用了。此刻晏溪就隻披了一件薄得可以透出肉色的衣衫躲在屏風後麵,剛剛掛在屏風上麵的衣服好像滑落了下去,總不能這樣衣衫不整地跑出去,周秉芳還在呢……

周生生還窩在床上,昨天晚上阿寶先前一步回房睡了,自己還是看書看到了寅時才抹黑上了床。現在還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迷茫與混沌,“嗯?怎麼了?”

晏溪提高了一點音量。周生生回應的語氣慵懶惺忪,聽起來就像是沒有睡醒的樣子,早知道剛剛就乾脆自己出去拿了,現在也出不去了,“將我的衣服給我拿過來。”

衣服,拿衣服!

周生生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穿著一身白色中衣從床上連滾帶爬地走到了屏風後。在衣服架子上掃視了一圈,沒有啊,問道,“衣服呢?”

聽著周生生下床的聲音,晏溪隻覺得一陣羞窘,“地上……你找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