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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生掃視了一圈,就在邊角處找到了掉落下來的青色薄衫。將衣服拿在手中,剛想要掛在屏風上,突然就起了歪念頭。

看周生生遲遲沒有動作,晏溪忙道,“你在乾什麼?衣服,快點給我!”

周生生輕笑了一聲,裝作一副流氓的樣子,“阿寶是想要我怎麼拿給你,進來給你,還是進來親手給你穿上?”

晏溪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吐出來,“周!秉!芳!”

“玩玩罷了,阿寶總是玩不起。”周生生慢慢將衣服掛在了屏風上。

周生生站在屏風後,主動將身體背對了過去。“昨晚我和你說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心。雖然說我是入贅進來的,但你是周家主母,隻要於周家那些奴仆無害,不會傷人性命,周家隨你調配,我絕無二話。”

“好。”晏溪輕輕地回了一聲,用著自己才可以聽到的聲音,像是在堅定自己的想法,周生生並沒有聽見。

晏溪一出來便看見了背過身去的周生生,唇角微微上挑。“雖已經初春,天氣尚涼,換衣服去。”

聽見晏溪的聲音在背後,估摸著晏溪已經換好了衣服,周生生這才轉過身子來,應了一聲,“好。”

周生生已經換上了一件素色的長衫,雙手還拿著蹀躞帶的一頭一尾,低著頭一邊係一邊從屏風後麵繞出來。“該吃飯了,走……一塊出去。”

晏溪看著低頭整理帶子的周生生,默默從周生生的手中接過了帶子的頭尾。周生生隻能看著晏溪低垂的眉眼,白皙修長的手極快地將自己的腰帶扣了起來。

“走了……”

周生生低頭一下子笑了出來,摸了摸腰間的腰帶,好像是觸及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這才跟著強裝鎮定的晏溪一塊走了出去。

往常一向是翠柳服侍著晏溪用著早膳,自從駙馬爺住在了公主寢宮之後,就連這活也沒有了。駙馬爺巴不得將自己喜歡的,公主可能喜歡的都夾到公主的盤子裡麵,一定要壘成一座小山才好。

想起之前公主大喝一聲,直接將院子裡麵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那天晚上就覺得寢宮之中的聲音嘈雜的很,但就是隔得太遠聽不清楚聲音。那日過後,自己還同民生說起過這件事情,說不定那天晚上真就已經成其好事……

翠柳佯裝成生氣的模樣,“公主,您看看,駙馬爺都將我的活給搶了。翠柳拿著我的那份月例銀子都覺得虧心了呢。”

周生生聽到這話,笑了笑,夾菜的動作還是不停。“無事,周家有錢,付得起你的月例。噎埖”

周生生剛說完,晏溪就緊接著開口,“駙馬做了你的事,那就給駙馬漲零用,從你的月例裡麵扣。”晏溪指著翠柳。

周生生瞟了一眼晏溪哭喪著的臉,臉上一個淡淡的酒窩浮現了出來,“都聽夫人噠!”

果然,此話一出,翠柳的小臉更加垮了。

***

“呂掌櫃今天帶著那麼多打手來做什麼,難道是想要將我周家拆了不成?”劉南笙站在正堂門口,冷眼看著院子裡麵站著的呂清平和身後數十的打手。

呂清平從身後人的手中接過一本深藍色的賬本,聲音平淡地說道,“呂某人是為周家做事的人,自然是不能,也不敢拆周家,隻是想要將不是周家的人請出去罷了。”

不是周家的人,顯而易見。

劉南笙一甩袖,這短短的幾天,鬢角的白發多了許多,就連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許多,整個人都好像是老了十歲。

“周生下的令,那就讓周生自己來和我說。你,呂清平,算什麼!”

劉奇聽聞了這件事情,也火急火燎地帶著一堆拿著棍子的家丁、護院趕了過來,看樣子就是要和呂清平直接乾架。剛剛走進院子裡麵,劉奇就大喝一聲,“呂清平!”

“呂清平,你不過是我們周家的一個小小的賬房,你憑什麼對我父親這樣無禮,我父親可是周家家主,是你的主子!你這條狗,是不認識人了嗎!在這裡亂咬人!”

劉奇說的過分,但劉南笙並不打算阻止,就是這麼個道理。呂清平還以為仗著周生就可以在這裡為所欲為,簡直是癡人說夢!

呂清平對這些罵人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心裡麵默默記下了這筆賬。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教訓上一番。呂清平從袖口中拿出周生的親筆手信,上麵還蓋上了朱紅色的周家私印。“我呂清平確實隻是一個小小的賬房,但我忠心,我隻忠心於周家真正的家主。”

呂清平將手信展開,公示在眾人的麵前。“今日站在這裡的,就算是有劉家主在這十幾年間換上來的人,也有不少是在夫人在時就跟著的人。大公子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周家家主,若是還想要留在周府中,那就放下手中的棍棒,日後還能留在周家府邸裡麵做事。”

呂清平身後的打手慢慢將手中的棍棒舉了起來,生怕劉家人會狗急跳牆,默默將呂清平護好。

“大公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你們也該知道,而你們現在忠心的人又是怎麼樣。你們好好想清楚,大公子已經將劉家的月例銀子給斷掉了,你們難道是覺得你們所忠心的劉家主還可以發得出你們的月例銀子,就算是能發,還能發多久……”

劉南笙快步走到了劉奇的身邊,他已經能夠感受到身後拿著棍棒的護院都因為呂清平的三言兩語而有了鬆動。劉南笙麵色越發難看,沒想到這周生真的喜歡做事做絕,全然不顧父子之情。“我劉南笙好歹是周生的父親,你有手信又如何。除非是周生站在了我的麵前,否則這周家,你呂清平拿不走!”

劉奇聽父親這麼說,一發狠,直接一揮手,就想要讓身後的護院將呂清平趕出去。兩撥人直接打了起來,周家的護院明顯是有了鬆動,也不敢對呂清平帶來的人下狠手,生怕把自己的後路斷乾淨。呂清平的打手不同,都是百裡挑一帶出來的。半刻之後,周家的人就被呂清平帶來的打手全部製服,癱倒在了地上,捂著身上的痛楚不斷打滾。

呂清平上前一步,直接憑借自身的氣勢壓倒了劉南笙與劉奇兩父子,厲聲道,“劉家主可以看不起我呂清平,但我呂清平也同樣看不起劉家主!我這回是奉命而來,周家十四年的月例銀子,一共是一千兩百萬兩銀,毫厘之間多出來的我也不願意多算,家主說就權當是全了一場父子之情。給劉家主一個月時間,搬出周家。”

撂下這句話,呂清平便抬手一揮袖,直接將打手帶走。畢竟是家主的生父,家主不願意做絕,要留一些體麵在。

***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周家私印都已經消失了十幾年,誰都以為周家真的要一直掌在劉南笙的手裡麵。沒想到……沒想到啊……周蕙真是將什麼東西都算的清清楚楚,竟然是敢將周家私印交給一個周家旁係的人。還算準了這個人一定會在多年後將周家私印交給周生。”

蔣肆梁坐在茶樓裡麵,歪著身子靠在椅背上,看著台下的那一出戲,嘴上說的卻全是周家的近況。

林柏川掃了蔣肆梁一眼,淡淡地將蔣肆梁語句中的錯處都指出來,“是周蕙夫人,周生該改叫周秉芳了,以後就是周家的掌舵人了。”

蔣肆梁隻覺得好笑,要查周家的人,要算計周生的人都是他,還裝作一副鄭重尊重的樣子,真是好笑。

“林兄,我還是很疑惑,你到底想要周家什麼,想算計周生……哦不對……不對……是算計周秉芳什麼?”

林柏川看著戲台,戲台上麵正好唱著二女爭一夫的台本。從前和周秉芳來這天水樓都要坐最好的位置,故而包下了二樓正中央最好的的包廂。如今坐的這不是最好的位子,甚至是有些偏,看著台上也不算是太清晰。

“秉正端雅,言芳行潔……”

“什麼?”人聲嘈雜,蔣肆梁沒有聽清楚。隻能默默地將這件事情揭過去。

第46章 科考(一)

“爹爹,這周生太過分了,難道我們就要被周生這樣拿捏麼?”

劉奇現在急躁的很,周家明明以後就是自己的了,沒想到周生竟然突然間竄了出來。當初隻是讓魏長齊教訓一番,沒有弄死他真是失策。

劉南笙陰沉著臉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麵前的劉奇,隻覺得聒噪。“還不是你!一點都不爭氣,竟然是真的敢找人去招惹周生,他是你大哥,你還敢動手!”

“爹爹!”劉奇隻能弱弱地叫上了一聲,不敢有什麼辯解的話了。

劉南笙站了起來,手指著劉奇,指責道,“你就算是做,你也要做得乾乾淨淨。簡簡單單就能被人找到錯處,豬腦袋!”

為了要保住這麼個不省心的孩子,劉南笙可謂是花了不少心思。長公主為了這件事情,明裡暗裡給劉家的生意使絆子,自己都暗地裡麵忍了下來。沒有想到現在這孩子還是不省心,對人的厭惡都直接表現在臉上,以後可有他的苦頭吃。

“爹爹,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想要對周生怎麼樣。周生畢竟是我大哥,我不會做的那麼絕,就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讓他不要這麼驕傲自大罷了。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周生竟然是敢這麼忤逆父親,還敢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他實在是太過分了。”

劉奇雖然做不了什麼大事,但勝在這張嘴最會巧舌如簧,三言兩語之間就哄得劉南笙的怒火消下去大半。

“總之你給我長點心,不要再做這些出格的事情!”

劉奇嘟著嘴,明顯是還不甘心,但也不敢明麵上頂撞自己的父親,隻能拱手行禮一番就退了下去。

劉南笙看著緊閉著的房門,屋子裡麵靜悄悄的,隻有東邊一角處的一套銅壺滴漏,一滴一滴地發出清脆的聲音。香器中的熏香一點一點地升上來。劉南笙慢慢將身後的一副山水畫取下,從暗格之中取出了一卷畫軸。

畫軸的邊角已經慢慢發黃,但是卻沒有發黴的跡象,這些年來被保存得很好。劉南笙慢慢將畫軸攤開,上麵是一個清秀的女子,正是年輕時候的周蕙。

“從前,我就在父親那裡得到了你的畫像。若不是那一次大哥代替我去運糧,說不定娶你的就是大哥了。就因為你,我入贅周家,我大哥接受了劉家。就算你死後,我也得不到周家私印,我的一腔抱負都直接被你掐斷。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現在還要被你的孩子斷掉我的後路。你怎麼就連死了都不放過我。”

“你生下的孩子,我一開始隻當他是一個將自己圈在一方土地裡麵的人。沒有想到,終究是我小看了他。他就好像你一樣,隻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就會將瘟疫一樣!讓我作嘔!”

“周蕙!我一直以來都想要讓你兒子享受一下如我一樣贅婿的感覺,沒有想到他倒是挺怡然自得的,還將這大齊長公主哄得溫順的很。現在還直接和我對著乾上了,他是要直接將我趕儘殺絕啊!”

“我當了你的夫婿這麼多年,我連周家私印的樣子你都不曾讓我見過。你終究是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周蕙啊,周蕙……”

劉南笙緊緊地握住桌上的宣紙,將宣紙緊緊攥成一團。即使是盛怒之下,劉南笙還是沒有直接損壞這畫軸,畢竟這是周蕙留在這府中最後一幅畫像了。

***

周生生翻身將晏溪壓在床上,臉上掛上了一絲壞笑。晏溪已經從一開始會將周生生踢下床變成了麵無表情地看著在自己身上的人。

“阿寶!”周生生撐著一隻手,將自己與晏溪之間的距離保持在一個既不親近也不生疏的範圍內,即使是開玩笑也生怕晏溪會有反感,會覺得自己輕浮。

晏溪深吸了一口氣,周生生的頭發散落下來,正好落在自己的臉龐、耳邊,隨著周生生一些細微的動作帶來一陣陣癢癢的感覺。晏溪忍著身上的感覺,僵著臉,“快點下來。”

周生生慢慢將自己的手放在晏溪的手腕上,虎口處貼合著晏溪的手腕,僅僅是用大拇指與食指就直接將晏溪的一隻手按在了床上。

“阿寶,你手腕好細啊。”周生生慢慢用虎口碰觸著,感覺晏溪的情緒到了極點,便立刻從晏溪的身上離開,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周生生用手將長發甩到身後,一邊殷勤地說著剛剛觀察到的事情。“阿寶待會要多吃些,養胖一點,否則都是骨頭,摸起來硌人。”

摸起來硌人?晏溪瞪了一眼周生生,要不是看你今日科考,非得要罰你不準吃早膳!

周生生今日穿上了一件儒袍,戴上了黑色的帽冠。身上多了幾分貢生的書生氣,少了平時的不羈。晏溪草草地掃上了一眼,便深覺確實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周秉芳的長相本身就是既有男子的硬氣,又有女子的柔美秀氣。亦正亦邪的笑容配上一身正兒八經的服飾讓整個人都顯得正派了很多。

晏溪裡麵就穿了一件和周生生一樣的白色中衣,以迅雷之勢從架子上取過了一件周生生的衣服給自己披上,“過來!”

“嗯?”周生生聽話地走到了晏溪的麵前。

自己的衣服雖然不如同齡男子那樣寬大,但穿在晏溪的身上還是有種鬆鬆垮垮的感覺,給周生生帶來一種獨特的吸引的魅力。也不隻是因為衣服,主要就是因為麵前的人是晏溪。

晏溪赤腳站在毛絨地毯上,踮起一點腳尖,雙手將周生生頭上的帽冠戴正。“帽冠要正。”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晏溪的腰間襲來,周生生左手一下子攬過來晏溪的腰身。晏溪始料不及,一下子撲在了周生生的身上,身體緊密地貼合在了一起。“阿寶,你可不可以不要無時無刻都在我的麵前散發魅力啊。”

周生生故意貼近晏溪的耳邊,將自己炙熱的溫度全部噴在晏溪的耳朵上。“你要是再這樣,我一定會做出你不喜歡的事情來……”

晏溪不以為意,周生生就喜歡在自己麵前亂說話。但僅僅是話語之間,舉止從未有過逾矩。晏溪仰著頭,大大方方地對上周生生的視線。“我和你,誰厲害?”

周生生一臉笑意,極其順手地將晏溪額間的碎發捋到了耳後。“自然是我……的阿寶厲害。”

“那你還不快放開……”晏溪暗自捏住周生生腰間的一塊軟肉,輕輕地掐了一下。

周生生慢慢鬆開緊箍在晏溪腰上的手,“今日科考,阿寶親我一下,說不定我就能名列三甲,說不定還能讓阿寶做一回狀元夫人。”

晏溪越聽到後麵,臉上的笑容越崩不住。狀元夫人,還想做狀元,越發愛說大話了。“本宮觀駙馬生的唇紅齒白,但沒有當狀元的慧根。”

“但有吃公主軟飯的潛質!”

周生生說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直叫晏溪咂舌,怎麼就能這麼沒皮沒臉。

周生生坐在飯桌上,看著桌上久久不見的一小碟黃金酥,忍不住疑惑道,“這個時節,還有蟹膏可以做黃金酥嗎?”六月螃蟹才有蟹膏吧,現在也不過是五月頭……

“不過是尋常的東西。”

晏溪輕描淡寫地想要一句話帶過,翠柳那頭卻是接上了。繪聲繪色地說起這螃蟹的由來。“駙馬爺,您彆看就這麼一小碟黃金酥,裡頭的蟹膏可是一點不少。這應時節的東西,長公主府也不一定有。還是昨日殿下特意進宮從陛下的膳食裡麵扣下來的。”

“真的?”周生生伸長了脖子,看著晏溪尷尬得不願意說話的神色心中一陣竊笑。

晏溪放下手中的玉箸,啪的一聲放在了桌上,“這個月府裡麵的恭桶,你包了……”

說完這話,晏溪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將周生生昨夜準備好的考試用具儘數都清點幾遍。科考一連好幾天,都是在那小小的一間號房裡麵,也無法向裡麵送東西的,故而都要準備的齊全些。

屋內,晏溪不在,周生生呼嚕嚕地將一整碗粥喝罷,麵上安慰,實則落井下石地拍了拍翠柳的肩膀。

“駙馬爺……”翠柳哭喪著臉。怎麼我這個義無反顧地為了公主和駙馬爺的感情著想的人,就是沒有個好下場呢。

“下回繼續,我待會回去就去找民生,讓他幫著你一塊刷恭桶。”隨後,周生生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比了一個五的手勢。“我給你漲月錢,以後一個月給你漲五十文。”

翠柳內心直呼不要,您月錢五兩,我月錢可十兩,您的五十文錢,我屬實是看不上。

周生生將自己的手虛貼在了晏溪的身後,顧著晏溪平常不喜歡在人前有親近的姿勢,沒有將手完全地貼上,隻是做了一個親近的樣子。看著這攤出來被清點了許多遍的東西,問道,“怎麼了?我還缺什麼嗎?”

“不缺,備齊全些。”

看著民生慢慢將自己的背簍,包袱放進馬車。周生生握住了身側人的手,“你送我?”

晏溪沒有回答,隻是兀自順著民生放下來的小踏腳,直接上了車。

“怎麼還特意送我?”周生生握著晏溪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時不時地輕輕揉搓一下,如同是一對老夫老妻一般。

晏溪隨意瞟了一眼周生生與自己貼合的手,雖然還是有些不適應,但還是沒有將自己的手拿開。閉著眼睛假寐道,“第一次,本宮陪著。”

“好。”

第47章 科考(二)

馬車越走越緩,最後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貢院的門口。周生生先行一步,跳下了車。剛落地站穩便向車廂裡麵的晏溪伸出了手,不給民生搬小板凳的機會。

晏溪略帶冰冷的手慢慢放到了周生生的手中,順著周生生的勢下了馬車。

“下官參見明安長公主,明安長公主駙馬。”施玖原本還在門口端坐著看著這些舉子抽取號牌,看見晏溪下了馬車,便趕忙來見了個禮,畢竟上回沾了長公主的光,承了這份恩情。

“不必多禮。施大人有公職在身,還是去做吧,本宮不過是來送送駙馬罷了。”

施玖這才告退,遠遠地看了看這周秉芳。長公主大婚的時候就見過這位駙馬爺,現在再一見又覺得通身散發出的氣勢有了不同,好像是兩個人一樣。從前有些桀驁不馴的公子哥鋒芒,現在就隻剩下溫文爾雅的書生之氣,比之之前,好了許多。

周生生還握著晏溪的手,“阿寶也早些回府,睡個回籠覺。”

晏溪微微墊腳,在人前做了從前一貫不會做的事情。雙手將周生生的帽冠扶正,“帽冠要正。”

本就是正的帽冠隻做了微不可見的調整。周生生有些震驚,人也愣住了,這是阿寶第一次在人前是自己主動親近。周生生心中狂喜,內心一下子就好像是太陽升起,明媚了起來。

貢院門口的守衛也是看呆了,連檢查都停了。娘子來送夫君的不少,但娘子和夫君在貢院門口纏綿不願分開的這還是頭一對,關鍵這還是明安長公主與駙馬爺,也不是尋常夫妻。

晏溪撣了撣周生生身上本就看不出來的灰塵,聲音輕柔,笑容明媚。“好好考,府裡麵給你備好黃金酥。”

周生生腦子都好像是停頓了一下,緩了半晌才鄭重地回道,“自然。”

看著周生生興衝衝地去領號牌,學著那些走在前頭的舉子的模樣莊重地走進了貢院,莊重了一會兒就裝不起來了,轉過身來,一邊看著自己,一邊揚著笑容緩緩倒退。

看著周生生的身影慢慢在眼睛中消失,晏溪不自覺地輕笑了一聲。

民生將踏腳放了下來,由衷地說道,“公主對駙馬這般好,料想駙馬爺這幾日在貢院之中定然不會有人為難。”

晏溪沒有應聲,踩著踏腳入了車廂。自己與秉芳一向不會同框出現在人前,關鍵當時成婚的時候,世人隻當是周家高攀,那些最喜歡拜高踩低的人也隻當自己與秉芳夫妻不合,若是在裡麵給秉芳使絆子,穿小鞋,那自己就是鞭長莫及,還不如直接做實恩愛夫妻的樣子。有自己在秉芳身後撐腰,便不怕那些人了。

世人一貫都是這樣,科舉也是如此。就說這簡簡單單的抽取號牌,世家貴子的位置永遠是好的,而寒門永遠隻能在不好的裡頭挑……

林柏川手中拿著一個錦繡袋子,上頭繡著魚龍。背上還背著一個籮筐,裡頭都是一些乾糧、甜點。林柏川快步跟上周生生的步伐,“秉芳兄,你是哪件號舍?我看看離我的近不近……”說罷林柏川率先將自己手中領到的號牌展示在了周生生的麵前。

天字三十七號房……周生生將自己手中的深紅色號牌拿了出來,同樣也是天字號房,一間是三十七,一間是八十二號。周生生心裡暗自慶幸,一頭一尾,不用對著林柏川,還不錯。

對著號房門前的編號,周生生在天字八十二號房門前站定。離茅廁遠,還不近風口,是個好位置。周生生將帶自己的東西依次在小小的號舍之中擺放整齊,隨後撩開下擺,在一張小小的長椅上坐好。

一抬頭,竟然就看見了林柏川扶著號舍的牆壁,而那件號舍的編號好巧不巧就是天字三十七號房。林柏川揚著一個笑臉,衝著周生生小幅度地揮了揮手。周生生趕忙低頭,並不想看到這人。林柏川卻好像是生怕周生生聽不見一樣,大聲喊道,“周秉芳,好好考!”

說完這話,才背過身去,進了自己的號舍。這樣出格的舉動,不隻是讓其他號舍早早到的學子投來了視線,更引得巡考的人員也走了過來。戒尺打在了林柏川的桌子上,發出了“砰”的一聲。

看見這間號舍裡麵的是林家嫡公子,再回頭看著後一排號舍裡麵的明安長公主駙馬。巡考的也覺得無奈了,這兩個人偏生還坐到了前後兩排中……

硬著頭皮給林柏川發了個警告,“警告一次,不要有出格的舉動。”

周生生忍不住一陣惡寒。還真是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林柏川這樣的死皮賴臉,就喜歡湊上來的人。但說得也沒錯,是得好好考,不能讓阿寶失望。

一聲沉重的鈴聲在考場中迅速蔓延開,試紙落在了周生生的桌麵上。周生生前後兩麵試紙翻看了一下,確定試紙沒有問題後,這才用左手拿起了筆,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將筆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中。

題型就是如韓先生說的那樣,先是一些四書五經上麵的名句默寫,下麵則是一連兩道題的策論,還有還有一道常規的經義理論題,最後一題竟然是一改往常,是算術題。

四書五經這種完全靠背誦的東西,在短短的幾個月裡麵,周生生根本就沒有辦法全部背出,反而是尤其地浪費時間。

韓行之也看出來了,便直接讓周生生以自己擅長的策論為主,專攻策論,說不定還有上榜的可能性。周生生看了一眼默寫,絞儘腦汁也隻想出了十句之中的兩句。本來就不是擅長的,周生生也不糾結,不在這種小題上麵浪費時間,將全副注意力留到了第一道策論上麵。

治水……

周生生心下大喜,不禁對韓先生的押題能力大為震驚。上個月自己被打手板正是因為韓先生交代下來的治水策論自己都是搬搬湊湊,沒有好好寫。被打之後,那份策論的事情也沒有就此揭過去,自己改了三次,用了半個月時間才寫出了新的一篇治水,才得了韓先生的一個好字。

周生生挽起袖子,將筆尖全數蘸在硯台中,飽蘸濃墨。隨後文思如泉湧一般,提筆將之前的策論內容搬到了紙上。

寫罷這一整篇文章後,周生生始覺腹內饑餓,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已經是暮色下沉。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筆。突然就想起來之前聽阿寶說,林柏川在世家公子之中當屬拔尖的人物,不僅是文韜,武功同樣是上乘,這次科考就算是玩玩也可以輕輕鬆鬆三甲上榜。真是人比人,比不過……

蠟燭也被一根根分發給學子,分發到林柏川這裡的時候,蠟燭卻是變成了油燈,發給周生生同樣也是油燈。

看著籮筐裡麵還有待分發的蠟燭和油燈,周生生垂眸,算是明白早上的時候阿寶為什麼一定要在眾人的麵前對自己那般親近了,應該就是怕自己進了貢院受委屈。都說科考就是寒門學子鯉魚躍龍門,但看著蠟燭、油燈,就能看出來寒門與豪門總是有所區彆的。林柏川可以瀟灑恣意,從不在乎身外之物。即使是得不到的東西,也總有人會送到他的麵前。而彆人總是有著太多太多的限製。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氣,將試卷整理好放到遠離油燈的地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背簍,這還是第一次看阿寶準備的這些東西。最上麵就是一個深紅色的食盒,好重啊,周生生用力將食盒放在了桌上,將裡麵一疊一疊的小菜拿了出來,竟然還有著餘溫。

三碟葷的,兩碟素的,正好擺滿了一張桌子。沒有想到阿寶竟然是給自己準備了這麼豐富的吃食,比起那些啃乾糧的,真是雲泥之彆。

林柏川早早就已經將帶出來的吃食擺在了桌上,整個身子都半躺在了長椅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時不時從桌上夾起一筷子菜,和著美酒一塊品嘗。東西帶進貢院本就不容易,除了第一天能吃的好一些,之後也就隻能吃那些便於儲藏的糕點乾糧了。身側的卷子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字鋒淩厲,除了那一道算術題,本該幾天才能完成的卷子,林柏川一天時間已經全部寫就。

剛拿到卷子的時候就已經翻看了那道算術題,花個一天時間細心演算,就算是算不出正確的答案,應該也大差不離,對這回的成績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高中狀元自然是好,可惜狀元郎一定要在京中任免官職。於自己,於端王的部署皆是不利,還不如外放出去做官。

倒是周秉芳……若是能和自己一塊被外放出去,遠離晏溪,那就好了……

周生生兩耳不聞窗外事,甫一吃完飯,就將餐盤都妥妥當當地收拾乾淨,將試紙重新攤平在桌上,打算將自己擅長的算術題先寫完。

隻不過是一道計算不規則物體體積的題目,隻要要套用最簡單的微積分公式,再求取極限值就可以了,大學開講第一課就學到的知識。周生生剛想提筆寫下答案,卻一下子頓住了。什麼微積分公式,如果這些公式在這個時代都有了的話,為什麼還要出這樣的一道題目,還出在最後。

周生生不斷地用牙咬著筆杆子,若是不用,自己肯定就寫不出這個答案。與其乾巴巴的一個答案寫在上麵沒有一點過程,那就隨便因為所以扯一扯,將答案扯出來算了。

第48章 科考(三)

周生生在這冰冷的板凳和桌子搭就的簡易的不能再簡易的床上蜷縮著睡了一整夜,一大早上醒過來,隻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好像是散了架子一樣。真是在公主府被養的太好了,硬板床都睡不習慣了。

周生生伸展了一下身體,又扭動了一下脖子,發出了一陣接著一陣的咯吱咯吱聲,這才感覺身體如獲新生。

深吸了一口氣。五月天,剛剛入夏,早上的溫度正好涼爽。將桌子,板凳重新恢複成原樣,試紙重新攤平放在桌上,周生生一邊將水滴入硯台,一邊拿著墨條,一圈一圈磨著墨。

周生生看著這題目讀了又讀,也不知道這篇論該從哪裡入手。古有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事同而功異,也就是論中央集權的帝王專治獨斷的優劣。

若是怕觸及陛下逆鱗,那就大可以一味去讚揚陛下的執政手法,但這樣的文章就是平平無奇,沒有一絲亮點,想要在一眾學子之中脫穎而出,毫無可能。但若是追求一個好,那就要切中要害,一篇文章中總有一兩句會出現歧義,有歧義,說不定就是惹怒陛下……

周生生正陷入兩難的境地,不知道應該如何下筆,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林柏川的號舍之中一條被扯斷了發帶隨風吹落在了地上。

看著這一條斷帶,周生生一下子豁然開朗。過剛易折,柔過勁了也不好,剛中帶柔,將事實全部鋪陳出來才好。

當今陛下手中的權利過大,就連尚書,丞相也不敢對陛下的決定多加置喙。除了如此,陛下還不願立儲,造成端王與康兒兩派林立,日後終成大患。

周生生自古之君主慢慢引入,一步一步講到知人善任,多部門分權,君王垂拱而治。周生生最欣賞的還是黃老思想,天下大同。君主不能有太多的權利,容易造成一人錯,萬法皆錯。但若是真的將所有的權利都歸於丞相或尚書一人,難免帝王忌憚,君臣離心。

多部門分權,人多好辦事,帝王權利都被分散下去,也不會存在君臣一方做大。在多一個監察部門,一來行刺史之任,調查各地的官員情況,一來則是監察京中官員,防止丞相、將軍、尚書此類坐大。陛下應當也不會不喜。

有了主體內容,周生生將全幅關注力都放在試紙上,右手馬不停蹄地將心中所想化成小字寫在了紙上。寫寫停停,沒一會兒硯台裡麵的墨汁就被用了個乾淨。周生生乾脆直接倒了小半碗水到硯台裡麵,一次性將半根墨條都磨得乾乾淨淨,直到用儘硯台中的最後一點墨汁,周生生這才停筆。還差一個結尾就能寫完,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有朝一日能洋洋灑灑直接寫下近萬字的一篇文章。

點起油燈,從背簍裡麵摸到了一塊大圓餅,周生生一口咬住邊角,雙手重新磨起墨來。就差一個結尾,寫完了,自己才能安心吃東西。

還沒有時間給周生生寫完結尾,貢院之中突然間就吵鬨了起來。半刻之後,周生生就聽見了前麵一陣一陣叫嚷聲傳來,侍衛的甲胄聲也格外明顯。

儘管是大晚上,貢院之中卻是燈火通明。侍衛的手中都舉著火把,排列成兩隊,將一個又一個號舍之中的舉子都趕了出來。舉子的呼嚎聲,侍衛的雄厚聲音夾雜著。

“出來!出來,都到院子裡麵去!”

號舍位置不太好的學子已經都被趕了出來,看還有時間,周生生立馬將嘴裡麵的大餅咬了一口,用鎮紙將自己的試紙壓好,確定不會有什麼差錯,這才從號舍之中走了出去。跟著人流的隊伍慢慢朝著院子裡麵走。

前麵突然就一下子堵了起來,周生生止住了步伐,一抬眼就看見一個舉子被推倒在地,那侍衛卻直接將火把逼近了那人的麵前,沒有絲毫的愧疚感,隻想要靠武力將那人逼起來。

周生生不想多管,但看見其他的舉子乾脆選擇從那人的身邊繞過,也不願意去扶上一把。看那舉子五官都皺在了一起,真好像是起不了,身體有恙。

“夠了!”

周生生一個箭步衝了上來,直接一個揮手將侍衛手中的火把搶了過來,扔在了地上。實在是看不過眼了,難不成還想要傷人嗎!

侍衛看見周生生竟然敢動手反抗,加之天色暗,周生生的臉被火光照射的一麵紅一麵暗,並沒有直接認出來周生生就是駙馬爺,隻當他是一個尋常的舉子,直接就想揮拳對他動起手來。還沒有觸及到周生生的衣角,就直接被林柏川踢倒在地。

“我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勸你也不要太放肆。跟得上隊伍不就行了。”林柏川擋在了周生生的麵前,麵容陰暗地看著這動手動腳的侍衛。隱在儒袍下的手緊握成拳,是真的想要一拳打上去。

周生生則是慢慢地將張琪從地上扶了起來,幫著他撣了撣摔下去沾染上身的塵土。

“沒事吧?”

張琪慌忙擺了擺手,無事無事。低垂著腦袋,好像是不想讓周生生看見自己的長相一樣。

這侍衛雖然沒有認出周生生是何人,但林柏川他還是認識的,隻能腆著一張臉認錯告罪之後就像是陰溝裡麵的老鼠一下子逃走了。

“多謝兩位公子。”張琪拱手道謝後便不留痕跡地甩開了周生生的手,跟上了前麵學子的大隊。

林柏川站在周生生的身側,斜睨了一眼周生生,輕聲道,“像他們這種寒門,在沒有得勢之前受欺負是自然的事情。就算你幫了他們,也不會多加感激你,相反是更有可能嫉妒你可以比他們輕而易舉地肆意妄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去管這些彆人的雜事了。”

周生生歎了一口氣,認可了林柏川說的話,隻能無力地說,“走吧。”

“周兄,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若是有這樣的大動作,那就是有舉子行舞弊之事,而且,還不是一個人。”林柏川先給周生生打個預防針,待會想必一定會有一些大動作。搜號舍、重新驗身,在所難免。

周生生看了一眼林柏川,剛剛畢竟是他幫自己解了圍,周生生啞著嗓子,“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柏川黯淡了神色,之前沒有收到風,現在陷入這樣子的境地,真是失策。

施玖一身官服,身側還站著兩位副考官,神色一個比一個凝重。有彆於施玖與其他大人,看起來官職不低的,還有一位身穿甲胄的首領,正是禦林軍統領陳允平。

陳允平右手握緊劍柄,左手將火把高高舉起來,雄厚的聲音大喝一聲,“按照你們的號舍排序,給我依次站好!不許推攘!”

按著號牌,周生生正好站在了最邊上,而林柏川正好在周生生的身後。

“今次恩科,竟然是有舉子行舞弊之事,簡直是敗壞讀書人的風氣。現將你們聚在這裡,一來是給你們一個警示,還有一來就是,若是你們的號舍之中,若是搜出同樣的小抄、字條,那便是直接下獄。如果真有做過,那就現在就認下!”

施玖高舉著之前發現的字條,不斷地在第一排舉子的身邊來回走動。言辭激烈,心中怒火翻騰。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主考的恩科竟然是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讀書人竟然是抄襲、舞弊,真是敗壞讀書人的門楣。

“既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在本官還沒有查出來之前認罪,那本官就等,等著搜查結果出來。若是結果出來了,那本官就在這裡親自砍下你們寫文章、抄襲作弊的右手,然後再將你們下獄,等陛下聖裁。”

一語落地,周生生沒有懼色,坦然得很。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到自己的頭上。林柏川同樣也是如此,一臉悠然自得,雙手環抱在胸,審視著上麵人的神色動作,也觀察著身邊幾人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反應。

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麼,林柏川一下子機警起來,猛然睜大了眼睛。剛剛那個舉子,周秉芳……

來不及細想,林柏川一掌拍在周生生的肩膀上,在眾人都還沒有注意,連帶著周生生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一拳打在了周生生的臉上。

林柏川幾乎一點力都沒有留,周生生被一下子打倒在地。林柏川尤嫌不夠,在侍衛沒有拉開自己的前一刻,又朝著周生生的肚子上打了兩拳。邊打林柏川還不忘叫罵兩句,看起來真好像是和周生生有深仇大恨一樣。

“周秉芳,你不要以為你是駙馬爺,你就可以對我林柏川皮笑肉不笑,你當你是誰。”

周生生本就沒有學過武功,反應力不足以反應過來林柏川的第一拳,之後那幾拳就更加反應不過來了。在侍衛拉開林柏川前隻能一味地格擋,大聲地喊道,“林柏川,你……乾……什麼。”一口黃膽水都要直接吐出來了。

林柏川被兩個侍衛按住,卻真不敢對他做些什麼。周生生則是被其他的侍衛扶了起來,攙扶著站在了一邊。

施玖連忙過來,先檢查了一番周生生身體有沒有大事,隨後便是衝著林柏川問罪,“舉子林柏川,貢院傷人,好大的膽子。本宮可以開除你的考生身份,你知不知道!”

林柏川抖落了一下身子,讓人感覺自己已經平靜了下來。告罪道,“學生林柏川一時衝動,為了意氣毆打周秉芳,學生認罪。”

陳允平疾步過來,大手一揮,指著周生生原先站著的位子,命令道,“夠了,站回原位。”

上回的策論消失一案,查到周秉芳就斷了,但周秉芳卻是最沒有可能夜盜觀文殿的。即使是如此,這件事情也導致陳允平對周秉芳並沒有什麼好感。

周生生冷冷地凝視了一眼林柏川,為什麼,林柏川為什麼要一反常態……就算自己是傻子,也不會相信林柏川是真的想要對自己動手,擦了一下嘴角慢慢滲出的血跡,周生生站回了原位。

林柏川屏住呼吸,右手緊攥,手心中藏著的正是剛剛趁亂從周生生的腰間摸出來的紙條。林柏川陰鷙的目光掃向張琪的位置。膽子這麼大,竟然敢當著我的麵算計人……

第49章 科舉(四)

“回稟大人,號舍裡麵都已經搜過,沒有發現有關的東西。”

陳允平聽完這樣的彙報,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朝著施玖與其他的兩位大人使了一個眼色,隨後聚在一起討論了一番。施玖轉過身來,麵朝著所有舉子,板著一個嚴肅的麵孔,“脫衣,驗明正身!”

周生生微怔,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是要脫光……

“快點脫衣!”陳允平直接讓侍衛依次將全院之中的舉子包圍了起來,每三個舉子之間就有一個侍衛盯著。

周生生右手握在腰帶上,觀察著周遭的人都開始寬衣解帶,就連身後的林柏川都已經將腰帶解了下來。

站在周生生附近的侍衛楚衍也注意到了動作異常遲緩的周生生,遂走到周生生的麵前,催促道,“快點。”若是統領大人看見了,他可不會像我一樣好說話。

林柏川也注意到了周生生的反常,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趁著周生生吸引住了侍衛的目光,林柏川十指交叉,在所有人都不曾將視線投過來的一刻,直接將紙條塞進了拇指上的扳指裡。隻要扳指不碎,這紙條便不會被發現。

周生生看著幾乎全部的人都已經脫好,穿著中衣站著,如果再不脫那就未免有些太突兀。周生生這才不情不願地解開了身上的腰帶,將外麵的這一身儒袍脫了下來,與自己的號牌一道交到了楚衍的手上。

周生生一隻手放上另一隻手的手臂上,正正好好可以擋住胸口,防止風吹過,被人發現。現在自己就好像是熱鍋上麵的螞蟻,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脫到這個程度還可以隱瞞,如果上麵的那四位大人還要再驗身,再脫,那該如何。

周生生低垂著腦袋,唇色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變得有些蒼白。怎麼辦……怎麼辦……

天氣還有些微微的涼意,周生生卻隻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一陣一陣地冒著冷汗,就連額頭上,虛汗也一陣一陣地冒出來。此刻的周生生就好像是驚弓之鳥一般,提防的眼神看著身邊的這些形形色色的人,隻覺得所有人都有可能會加害自己。

若是在我這裡出了事,阿寶怎麼辦……會不會被自己連累……

脫衣驗身的確有作用,還沒有出半柱香時間,就有兩件被繡了暗兜的儒袍被翻了出來。

施玖手中拿著這兩件儒袍和相對應的號牌。厲聲道,“天字第十一號,玄字第七十六號!”

這兩個人麵如死灰,腿抖似篩糠,一下子就跪伏在了地上。侍衛直接將這兩個人從所在的地方拖了出來,一直拖到最前麵,公示在眾人的麵前。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不敢了……不敢了……”

“學生隻是一時之間鬼迷心竅,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施玖臉上都是怒色,眼睛也因為有了怒火加持,好像是能發光一樣,眉頭緊鎖,“拿刀來,本官要將這兩個敗類的手砍下來,做文章的手竟然是做出了這樣下賤的事情,下賤卑劣至極。”看沒有人遞刀過來,施玖直接從身側最近的一個侍衛身上抽出了他的佩劍,劍尖直指跪在地上一臉懼色的兩個人。

林群和孔曹生看施玖真的是要動手砍人,連忙擋在了施玖的麵前,阻止道,“施大人,這濫用私刑不行的,在貢院之中見血,意頭不好,不可啊!”

施玖手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自己第一次的主考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一世清明差點就要被毀個乾乾淨淨了。陳允平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施玖一向就是如此的人,認定的事情就一定要是這樣,絕對不能允許半點不合規矩的事情發生。

眼看著施玖的劍尖就要揮到自己的身上,跪在右手邊的曹華一下子就癱軟了身子,褲子也瞬間濕了一大塊,竟然是嚇得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尿了出來。

陳允平疾步走過去,輕輕鬆鬆就將施玖手中的劍打落了下來。貢院裡麵絕對不能見血,這也是規矩。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正當那裡一陣鬨劇的時候,周生生就聽見身後林柏川的聲音幽幽傳來,是僅自己和他才可以聽清楚的聲音。“小心一點,不要讓任何人近你的身,尤其是剛剛那個人。”

我能保你一次,但也不能次次都保得住你。

周生生睫毛微微顫抖,什麼意思……剛剛的那個人,近自己身的除了林柏川就隻有那個自己好心扶起來的舉子,難道是那個舉子做了些什麼,所以林柏川才會假意和自己動起手來。

陳允平瞟了一眼旁邊還沒有被完全檢查完的衣服,又看著那兩個麵無血色的作弊舉子。直接下令,“將這兩個犯生先行壓下去,到時候查清楚了,一塊押往天牢。”

所有人都隻著一件中衣站在這院子裡麵,夜晚的冷風一陣一陣的吹來,已經有三兩個實在是扛不住倒了下去。即使是倒了下去,也不能離開這院子,陳允平下了死命令,隻能隨便從其他地方拿來幾件粗布衣服,覆在這些倒下來的人身上。

***

貢院裡麵風聲鶴唳,長公主府也是忙得不停,公主寢宮一夜長明。

司劍單膝跪地,拱手阻止著晏溪的動作,“公主,屬下去就可以了,定然護駙馬爺周全!”

貢院之中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科舉舞弊已經是近二十年不曾發生過的事情了,沒有想到,偏生是第一次開放駙馬科考,就出現了這檔子事兒。

“公主,請您三思!”

“讓開!”

晏溪此刻心亂如麻,平常所有的深思熟慮、瞻前顧後都在這一刻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心隻想快點到貢院之中,周秉芳決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事情變故來得太快,晏溪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對這件事情,自己腦中一瞬間所想的全是周秉芳的安危,周秉芳會不會因此出事,而不是周秉芳女子之身曝光會影響自己為康兒的部署。

司劍還是不願起身,雙臂展開,攔住晏溪的去路,“駙馬沒有舞弊,就算是真的出事,也不會是大事,公主您不能去貢院,不能啊!”

秉芳沒有參與舞弊,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女子之身。現在的貢院對於秉芳來說,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自己一定要去,必須要去。即使真的會出意外,也顧不得了。

晏溪直接抽出腰間的佩劍,清水劍散發著冷冽的寒光,劍柄上的同心結隨著晏溪的動作搖晃了兩下。劍尖直指司劍的咽喉處,晏溪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讓開!”

“公主……”

公主一向是一個決絕的人,隻要下定決定就不容人置喙,從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司劍凝視著晏溪,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手臂放下,不再攔著晏溪的去路。

司劍站了起來,看向晏溪一身夜行衣決絕離去的背影,皺眉道,“此行凶險,公主小心。”

***

貢院中,更深露重。周生生扯了扯嘴角,不料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林柏川下手不輕,直接是將自己的唇角打得開裂,想必身上被打的那兩拳也有了淤青。

周生生挨著凍,弓著腰在原地不停地跺腳,隻能靠著這樣的動作讓身體暖和一點。衣服已經被檢查完畢,舞弊的人員已經從一開始發現的幾人變成了二十幾人,都已經被押解了下去。

林柏川也注意到了周生生的異樣,歪著腦袋,像是耍大家公子的脾氣一樣,“我們的儒袍都已經檢查完畢,號舍你們也都已經全部檢查。現在更深露重的,至少給我們發一件衣服禦禦寒。”

林群看見是大公子說話,真當是林柏川凍著了,也向施玖提議道,“現在天氣確實是有點涼,這些儒袍反正都已經檢查好了,那就乾脆先讓他們穿上衣服吧,否則到時候非得有人病倒,影響這回的科考。”

施玖有些為難,但這話確實是有道理。可是事情還沒有查清楚,若是因為一時的心軟有漏網之魚就是大大的不妙。

還不待施玖說話,陳允平就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利劍,麵向林柏川,實際上卻是針對所有的舉子,厲聲道,“將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褪下,依次檢查!”

什麼!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周生生瞳孔微縮,心跳的節奏都猛然落下了幾拍,卻不敢抬頭對上任何一個人的視線,生怕讓人看見自己的異樣。怎麼辦……

陳允平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脫下儒袍還算好,脫所有的衣服豈不是侮辱讀書人的斯文。不斷有學子吵鬨了起來。

“我們都是寒窗苦讀十年才來參加科考的,沒有行舞弊之事,為什麼要脫衣侮辱我們!”

“即使是徹查也不能如此,都有人倒下了。難道你們要讓我們一大幫子數千人,在這個小院子裡麵赤膊相見,等著你們來檢查嗎!這難道不是有辱斯文嗎!”

“怎麼能這樣,有什麼權利這麼對我們……”

“憑什麼!憑什麼……”

施玖麵露難色,踱步走到陳允平的身邊,耳語道,“確實是如此,還是不要了吧。”

陳允平麵色如常,還是不改自己的決定,“難道你就不想查明真相,要是有人將舞弊之物藏在身上怎麼辦!上榜的學子一定要是名副其實!”

僵持了一番,最後陳允平與施玖都各退了一步。脫衣驗明正身一定要,不過改成在廂房之中進行。十幾間廂房同時進行,每間廂房內派遣兩名侍衛相互監督,一人驗完再接著一人。

晏溪已經潛入貢院之中,一身夜行衣很完美得和濃重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在角落之中聽完了陳允平說的這個決定,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幸好自己及時來了,否則秉芳一個人在這貢院之中孤立無援……

一列人員對應一間廂房,林柏川正好跟在周生生的後麵。腳上好像是注了鉛一樣,周生生緊緊咬著下唇,猛咽了一口口水,身上的寒冷和疼痛現在全都顧不上了。周生生皺著眉頭看著前麵緊閉著的廂房,大腦高速運轉,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前麵唯一的一人已經進去,周生生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聲一頓一頓的。

看著打開的門,周生生屏住呼吸慢慢走了進去,廂房門隨著周生生的進入“砰”的一下合上。驗身的一個是剛剛見過麵的楚衍,一個則是陌生的。

“脫吧。快點!”

楚衍倒是沒有這人出言不遜,恭敬地說道,“職責所在,請舉子體諒。”

周生生的手慢慢放在衣帶上,正思考對策,就又被其中一人推攘了一下。晏溪一下子從房梁上躍下,放下右手,袖子中一柄匕首滑落到掌間,幾息之間,鮮紅帶著溫度的鮮血便直接濺到了晏溪的臉上。左手拔出清水劍,劍尖直指楚衍。

楚衍剛想叫出聲,就看見晏溪摘下了麵巾,竟是長公主。即使長公主真的做下什麼錯事,陛下也一定不會忍心責罰,到時候受罰該死的還是自己這種小人物。楚衍連忙表明自己的立場,“不要殺我,小人一切都聽公主的。”

晏溪看著楚衍不像作假的神色,況且到時候自己一個人也隻能假扮一個侍衛,要是少了一個侍衛,一定會被陳允平那個老狐狸發現,現在這人,不得不信……

“今日事畢,本宮不會虧待你!”

“是是是。”楚衍連忙背過身去,待到一個小角落裡麵,將空間留給晏溪與周秉芳二人。

“阿寶……”周生生萬萬沒有想到,阿寶竟然是會直接動手殺人。儘管內心震驚,胸口也因為看見死人瞬間泛起惡心感。周生生遲愣了一下還是一個箭步衝到了晏溪的麵前。用手捂住了晏溪的眼睛,緊緊地將晏溪摟在懷裡,“沒事的,沒事的……”

晏溪壓低聲音,靠在周生生的肩膀上,聲音中帶著顫音,“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不會的。”

晏溪右手還緊緊握著匕首,手卻止不住顫抖,自己從來從來沒有真正地殺過人……沒有想到第一次殺人,竟然殺的還是一個無辜的人。但周秉芳,自己一定要保住。

周生生顫著手剛想要用自己的衣袖將晏溪臉上的血跡擦乾淨,就被晏溪製止。“你身上不能沾血,不能。”

晏溪抬頭對上周生生心疼的眼睛,語氣堅定,握著匕首的手都不再顫抖。“我不會讓你出事的,周生生。”

周生生,這是你第一次這麼叫我……

晏溪深吸一口氣,不能浪費時間了,要快點處理好屍體,否則時間一久就會惹人懷疑。晏溪從周生生的懷中撤出來,從袖口中取出了一個黑色的瓷瓶,走到楚衍的身邊,將它遞到了楚衍的手上。

“這是化屍散,將他的衣服脫下來,隨後你來動手。”

隻有楚衍做了,那就是與秉芳、與自己坐到了同一條船上,晏溪才能放心。楚衍顫顫巍巍地從晏溪的手中接過化屍散,雙唇顫抖,但也不敢反抗,慢慢走到屍體旁。半蹲在地上,扯著嘴角將侍衛服從死人的身上脫下來。隨後站起身來,顫著手打開瓶塞,慢慢將化屍散倒在屍體上麵。

在楚衍做下這些事情之前,晏溪便直接拉著周生生一齊背過身去。這種事情,自己都沒有勇氣去看,也不願意讓周生生去看。

頃刻之間,傳來一陣惡臭連帶著一陣白煙,屍體消失的乾淨,就連骨頭也沒有留下。楚衍連忙用布將濺出來的血跡擦拭乾淨,將整個房間恢複成原樣。晏溪飛快地套上侍衛服,用自己裡衣的衣袖將自己臉上的血跡清理乾淨。隻要看得不仔細,便不能發現已經從裡到外換了一個人。

“出去吧。”

周生生一下子拉住晏溪的手,“下一個是林柏川,怎麼辦?”

晏溪輕輕拍了拍周生生的手臂,神色溫柔,不想要周生生擔心,“出去吧。”再不出去,陳允平說不定就要發現異樣了。

陳允平已經走到了這間遲遲不開門的廂房門口,還沒有等到陳允平拉開門,周生生就從裡麵拉開了大門,和陳允平撞了個正著。

陳允平皺眉,眼睛如鷹一般淩厲地看著周生生,向一旁的楚衍問道,“怎麼這麼慢?”

楚衍低垂著腦袋,克製住自己緊張的情緒,拱手回複道,“剛剛房門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卡死的感覺,故而耽誤了一些時辰。”

陳允平眼中有些狐疑,正想探身前去檢查一下門鉸是否真的和楚衍說的那樣,就被身後的林柏川一下子打斷了動作。“他在裡麵沒被檢查多久,倒是你什麼都懷疑,平白耽誤時間,我都快凍死了。”

陳允平冷眼瞟了一眼林柏川,也沒有發現明顯的不對勁,便放棄了檢查門鉸。林柏川踏入廂房門檻,周生生站在一邊,比自己進去的時候更加緊張。

林柏川實在是太精明,若是晏溪被他發現……

林柏川剛進屋子裡麵,一邊將屋子裡麵所有的擺設掃了一圈,一邊將自己的衣服脫下。即使是再機敏,林柏川也沒有想到晏溪為了保住周秉芳,竟然是會直接孤身一人潛入到貢院之中。

如此這般陰差陽錯之下,林柏川並沒有發現屋子裡麵有什麼異樣,也沒有發現偽裝成侍衛樣子的晏溪。

第50章 想你

經曆一出鬨劇之後,又有二十幾個作弊學子被捕。陳允平這般的雷厲風行,的確是很好地打擊了這回的舞弊風波,想必也直接將幾乎全部的作弊人員都抓捕了起來。

因為舞弊案,陛下震怒。但顧念這這回是恩科,又是第一例駙馬科舉,晏衿並沒有直接取消這回科舉的全部人員成績,改成重新科考。幸好觀文殿裡麵還存放了第二份備用考題,考試時間直接順延兩天。

因為重新考試的緣故,所有人隻能聚在一處,重新抽取號牌。周生生手上拿著玄字六十八號的號牌,嘴角微微勾起。昨天那麼嚴重,自己都覺得是注定躲不過了,說不定就要命喪於此,沒有想到阿寶竟然是會隻身一人直接潛入貢院來相救,最後兩個人都平平安安地功成身退。今天抽取的號牌,又有六,又是八,應當也算是個好意頭。

周生生坐在新的號舍中,將新的考題放在桌上細細考量。啟用了第二份試卷,四書五經的默寫會的倒是多了兩句。題型還是一樣,可惜題目全然不同,隻能重新思考。幸好最後一道算術題還是相似的套路,周生生沒費什麼腦子就直接做了出來。

周生生輕輕拍了拍雙手,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氣,複又提筆寫了起來。

濃重渾厚的鈴聲一聲一聲響起,周生生已經停筆,桌麵上隻剩下一份乾淨的試紙擺在正中央,硯台什麼的都已經被直接收進了背簍中。做足了準備,待會一交完卷就可以直接跑路。

林柏川沒有找上周生生,反而是周生生在結束時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尋著林柏川的身影。發現後周生生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之前為什麼打我?”

林柏川一甩袖子,裝作對周生生十分不屑的樣子,實則用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與周生生說道:“之後我去長公主府找你。”

林柏川如此說,周生生也不糾結,反正肯定了之前林柏川打自己一定不是出自本心。至於之間的變故那就一定是那個自己好心去扶的舉子,待會回府可以找阿寶幫自己查一查,也不必著急。

周生生背著背囊,快步從貢院裡麵跑了出來。天都已經快黑了,現在趕回去還可以和阿寶一塊用晚膳。這麼多天沒有見到阿寶,想的緊,也不知道上回阿寶進貢院有沒有發生什麼差池。

周生生大步一躍,直接跳出了貢院高高的門檻。完全沒有想到在貢院門口的眾多馬車裡麵也有公主府的,直接一下子衝過門口,向著公主府的方向跑去。

“駙馬爺……駙馬爺……”民生朝著周生生快跑的背影大聲叫道,卻怎麼也叫不回周生生。隻能在原地急得一跺腳,“這……這……您跑的哪有馬車快呀……”

周生生提著儒衫的一角,用了比平常近乎少了一半的時間就從貢院一口氣跑回了長公主府。就連站在公主府大門口候著的翠柳都被周生生直接忽略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地就像風一樣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跑進了府中。

站在門口這麼久,就是為了幫公主看看駙馬爺什麼時候歸府,沒有想到駙馬爺竟然是一個人跑回來了,還直接跑了進去……民生呢?民生駕過去接駙馬爺的馬車呢?

無視府中所有小廝丫鬟的視線,周生生一下子就衝到了晏溪的寢宮之中,直接將肩膀上麵的背簍解下來,扔在了地上。一下子準確無誤地衝到了在院中布菜的晏溪麵前,直接就將晏溪擁入了懷中。

晏溪被周生生一下子的衝勁弄得一個踉蹌,周生生雙臂緊緊地將晏溪整個人都圈在自己的懷裡麵,帽子也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在路上了。周生生隻一心想要抱著晏溪,在貢院的九天六夜,還生生地被拖長了兩天。刻骨的想念……周生生這回是確確實實體會到了。

每天擠在號舍的那小小的一方土地之中,夜裡夢見的全是阿寶。想著阿寶如畫般的眉眼,月影下一人孤絕長立,輾轉想了千百回。

晏溪任著周生生擁著,抱著。院子裡麵的奴仆全都是訓練有素,看見公主和駙馬爺一塊,紛紛放下手中的事情,背過身去。摸著後腦勺剛想走進院子裡麵的翠柳看見這一幕連忙像驚弓之鳥一樣彈開,閃身一退,不敢再進院子。

時間一點一刻的流逝,周生生卻是沒有一點想要鬆手的跡象。晏溪忍不住有些羞窘,開始慢慢地推拒著周生生,傲嬌似地說道,“周秉芳,太緊了,你弄疼我了。”

周生生略微放鬆了一點力道,埋在晏溪肩膀上的腦袋歪了歪,長長的眼睫也顫了顫,手也隨之擺弄著小動作,輕輕揉捏撫摩晏溪柔弱無骨的肩頭。晏溪隻覺得自己最近變得有些奇怪,尤其是現在,為什麼會任由周生生在自己身上做小動作,為什麼心中沒有一點反感。

晏溪索性閉上眼睛,隻能聽到周生生在自己的耳邊低低地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我好想你。”

書中說,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晏溪微怔,心也瞬間猛烈跳動了起來,臉上浮現出兩團紅雲,垂下眼簾淡然地說道:“你在說什麼胡話,吃飯……”

周生生鬆開晏溪,手指卻是緊緊攥住了晏溪水青色的衣袖道:“沒有說胡話,我說的都是真心的。”

晏溪一時心神恍惚,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有些低沉,“吃飯吧。”

“好。”

周生生坐在凳子上,晏溪默默將放在中間的黃金酥移到周生生的跟前。“吃吧……”

筷箸相交之間發出清脆的聲音,周生生卻一反往常,直接放下了自己的碗筷。單手撐著下巴,看著麵前晏溪。水青色的衣衫,月光如同灑銀一樣,傾在晏溪的身上若瓊林碎玉、縹緲若仙。

晏溪甩甩袖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冷眸中帶著一絲包容的溫柔,“做什麼一直看著我?”

周生生好像是邀寵一樣,眼中的星星都要直接冒出來了。“我一考完就跑回來了,阿寶。”

晏溪一愣,周生生今日的情話怎麼好像是說不完一樣,像連珠炮一樣一連串地出來。咬了咬唇,不知為何,周生生這樣逾矩的行徑竟然是讓自己心下一輕,有些隱隱的喜悅浮上心頭。晏溪狀似冷漠無情地瞥了周生生一眼道:“沒看見我讓民生去接你的馬車嗎?”

嗯……馬車……民生……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周生生尷尬地笑了笑,順手拿起酒杯,當水似的一下子喝了下去,直接被嗆了個正著。晏溪倒是一下子被這樣做派的周生生給逗笑了。

“我覺得馬車可能沒有我跑得快……”

“一天到晚,胡說八道,沒有正形。”

***

內室,周生生傾身吹滅壁燈,正當要吹滅最後一盞燈的時候,晏溪卻是直接叫停了。

周生生穿著一件絳紅色的中衣,迅速撩開鵝黃色的床帳,鑽進自己的被子裡麵躺在外側。單手撐著自己的腦袋,麵向晏溪,問道:“平常不是習慣黑著燈睡覺的嗎?”

平常是的,但自從自己在貢院之中親手殺了人,最近每次入夜都會驚醒。那日鮮血濺在自己的臉上的溫熱感覺好像還是曆曆在目,似刀刻斧鑿一樣無法割離。

察覺到晏溪的不對勁,周生生直接將晏溪的臉輕輕地轉向自己。“誰都不想的,阿寶隻是想要護著我罷了。閻王爺不會把他的帳算在你的頭上的,要損陰德也該損我的。”

周生生斂下眉眼,手從晏溪的臉上挪到床上。一步一步,繼續挪,再挪,一點一點,慢慢靠近。手指就好像是螞蟻蹣跚,一直挪到晏溪被子中,準確無誤地和晏溪的手碰上。

“雖然說我沒有什麼大用,但我會儘我所能,護著你,阿寶。”

晏溪沒有回話,隻是被中的手默默與周生生相握。

周生生微怔,心跳漏了一拍,改為平躺在床上,一點一點慢慢向晏溪的方向移動。古人說,紅酥手,果然有道理的很。阿寶從頭到腳,一顰一笑都好看的過分。

屋內氣氛曖昧,周生生隻覺得自己與晏溪緊握著的手越來越燙,連帶著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燙。嘴上卻說著瞎話:“阿寶,你覺不覺得這個天氣還算是有點冷的?”

晏溪還沒有反應過來周生生話中的意思,周生生就直接掀開了自己的被子,隨後又與自己同蓋一條錦被。

晏溪定定地看向周生生,麵上有些慌亂。“乾什麼,蓋回你自己的被子。”

周生生微微地笑,充耳不聞,一麵慢慢朝著晏溪傾身,一麵放軟了自己的聲音道:“我總說要護著你,可我真的沒有為你做過一件實實際際的事,一直都是你護著我。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去了貢院,如果你被發現了……”

周生生甚至都不敢去想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自己處死,晏溪受罰失寵……現代人都不一定會接受這樣的事情,古人便更將這種事情視為大逆不道、荒唐,到時候晏溪會受多少流言蜚語的荼毒,青史留名也再也不會有一世清名……

燈火雖暗,卻足以周生生看清楚晏溪臉上任意一個微表情,也聽見晏溪努了努嘴,隨意說道:“想做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