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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貓膩

司劍每日書信不斷,都是通過獨有的一條暗線傳遞,即使是遠在千裡的贛州,七日之內也必能收到。

寢殿之中隻點依稀點了兩三盞燈,晏溪半邊身子被光照著,半邊身子整個隱在黑暗之中。白日裡麵的光芒散儘,洗儘鉛華。如今整個人都被陰沉,黑暗包裹,就好像是一頭猛獸正在暗自覺醒,散發著冰冷駭人的溫度。

案首上麵放著的就是七日前周秉芳被打破頭的文書,還有九日前刺史府荒廢,秉芳無處可去……

未免實在是欺人太甚……

晏溪輕輕叫了一聲,翠柳立刻就進來了。

“……”

翠柳不複之前的那般玩鬨性子,整個人安靜了下來。駙馬走了之後,尤其是最近兩天,整個公主府上都好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漸漸地就變成了這幅拘謹冰冷的模樣。

翠柳靜靜地站在一邊等著公主吩咐,晏溪此刻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吩咐了。

一個眼神,翠柳會意,沒有多問,直接退了下去。

晏溪唇角低垂,鳳尾好像是結了一層冰霜一樣。剛剛將翠柳叫進來的時候,其實是想吩咐她準備東西,啟程前往贛州。但若是傳出去,不免會有麻煩。

瞻前顧後,步履薄冰,好像是成了現在自己每走一步的寫照。

晏溪秀眉下的眼平靜,深沉,透著無儘的黑暗,這瑩瑩的一點光亮也絲毫不能照亮一點她的視線。

雙手撐在案上,走到燭台前,晏溪俯身吹滅了兩盞,留下了最後一盞,給這諾大的寢殿留下一點光亮。

早已經洗漱過,換上了寢衣。晏溪直接和衣躺到了床上。一閉上眼,那些不好的想象就如同洪水猛獸一樣朝著自己洶湧而來。

晏溪猛然睜眼,大口地喘著氣,胸口上下起伏。翻身起床走到桌邊,從茶壺之中倒出溫熱的茶水,連飲了兩杯,晏溪才覺得心中的不安緩和了一些。

才去了一個月,秉芳就算是動作再快,少說也要再來一個月才能觸及到那些老狐狸的利益。就算是真有人看不過眼,動作也不會太大,司劍一個人足以應付……

晏溪不停地給著自己心理暗示,一點一點平息自己內心的不安。吹滅了寢殿之中最後的一盞燭火,最後一點的微光也在一瞬之間消失的乾乾淨淨,整個寢殿被黑暗籠罩,晏溪摸黑重新躺到了床上。

輾轉反側了大半個時辰,困意才慢慢襲來。晏溪秀眉微微蹙起,青蔥一般的手指甲扣著錦被之上金線繡製的紋路。無不說明著,這一覺睡得甚是不安。

“過來……過來……”

周秉芳的手慢慢放在手鏈上,一個用力,手鏈應聲而斷,水藍色的水晶散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散落聲。

晏溪的神色僵住了,整個人瞬間從腳底涼到了四肢,血液也好像是不會流動了一般,血色一刹那之間全部散去。

“周秉芳……周秉芳……”晏溪一聲一聲地喚,一聲比一聲悲涼,卻絲毫不能阻止麵前人的離開。

奮力朝著周秉芳離去的方向追趕,晏溪奮力張開自己的手,隻想觸到前麵人的衣角,卻怎麼也觸及不到。不知道追趕了多久,一陣白光襲來,激得晏溪完全睜不開眼,但伸出的手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布料的觸感,抓到了……

晏溪一喜,白光散去,晏溪這才看見麵前的周秉芳。臉上是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冷漠,宛若冰霜一般冷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冷冽,晏溪呼吸一窒。

厭惡,歡喜,愉悅,憂愁……這些自己都見過,但從未見過她這般得冷漠,就好像是對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

晏溪雙唇呢喃,沒有問出口,隻是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周秉芳。倏地一陣血色襲來,晏溪的瞳孔瞬間放大,眼中被一片血色覆蓋。

利箭穿心,穿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周秉芳。

溫熱的血一下子濺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臉上。晏溪隻能感覺到懷中沉沉的,是周秉芳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的懷中,血色浸染了她胸口的衣服,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血人。

血是熱的,是熱的,自己知道。但為什麼懷中的人這麼冷,這麼冰……

“周秉芳!”晏溪憑空大叫了一聲,一下子夢醒,坐了起來。

“公主……”翠柳聽見聲音,連忙衝了進來,就看見了坐在床上失神喘氣的公主。

額頭上麵的汗水已經讓發絲黏在臉上,翠柳哪有見過這樣的長公主殿下,心下一驚,連忙倒上了一杯茶,遞到了晏溪的手邊。儘管是隔夜茶,晏溪還是直接雙手接過,大口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涼茶入口,才覺得不停跳動的心有了一點緩解。

“公主,怎麼了?”翠柳關切地問道。

晏溪長舒了一口氣,眼中重新變得清明,抿了抿唇,將茶杯交給翠柳,“無事…”

翠柳將茶杯放回原位,又轉身去外麵招呼了幾個丫鬟,接過了毛巾臉盆,“你們在外麵候著吧。”

翠柳重新走回室內,將臉盆搭在了架子上,回身一看,晏溪已經起身。翠柳連忙從架子上取下了一件水藍色的薄衫,披在了晏溪的身上。

“深秋了,早晨露重,公主還是要多穿點衣衫才成,彆回頭生病了。”

就著溫水淨麵後,晏溪慢慢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秋黃色的落葉飄飄然墜落在地上,眼中的憂愁不減,反而是有慢慢加深的跡象。

“多久了?”晏溪問了一聲。

翠柳反應了一下,便脫口而出:“三十七天了。”

“一個多月了……”晏溪用著極低的音量,呢喃說著隻有自己才能聽清楚的話。

晏溪收回自己慢慢放遠的視線,一點一點定格在窗前位置,正擺放著那日從周府帶回來的老虎頭。

“將戚霜,謝明兩人全部抽調回來,讓他們兩個抓緊時間去贛州,護衛駙馬。”晏溪低著頭,薄唇微啟,慢悠悠地吩咐道。

翠柳一驚,沒有直接應聲。戚霜管的是東南那塊的暗哨,謝明則是掌管暗衛的副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現在長公主竟然是都要抽調去贛州,京城之中的人手減少,未免需要重新部署,都是一堆的麻煩事,還容易混出岔子。

“戚霜,謝明兩位大人都調過去,未免是太過興師動眾了吧,尤其是戚霜大人,他的事情頗多,還無法及時找到人做,怕是有些不妥。”翠柳皺著眉頭規勸道。

看晏溪還是不願意改變主意,翠柳隻能進一步勸道:“司劍已經跟在駙馬身邊了,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說的在理,但自己心頭的絞絞感做不得假,總覺得會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夢中秉芳中箭,滿身鮮血的樣子還在自己的腦海之中一遍一遍回放。那種觸感,那種冰涼,真就好像死在了自己的麵前,無力感席卷全身。

司劍若是真的一個人應付得過來,秉芳也不至於被人敲破腦袋。

晏溪沉默了半晌,退了一步,“抽調謝明過去。”

自己去不了,總是要派一個得力的人過去看著。

“諾!”

***

民生一下一下從桶中拿出票,衛藺則是坐在一旁,手中拿著筆,民生唱一票,衛藺就記一票。

聽著這一票一票的讚成,周生生的麵色逐漸低沉了起來,神色也不複先前的靈彩。

“最後一票,讚成……”民生唱出了最後一張票。

周生生沉著臉,斜睨了一眼身側的衛藺。白紙上記錄著的正是此次的唱票結果,一百九十二人都是讚同,隻有一票是不讚成,按照先前定下的規矩,那考評成績就是極好。但這陶林,光看他這行事做派,就不像是一個好人的模樣!

“衛主簿,你先下去吧。”

衛藺有些為難,看這刺史大人的麵色不佳,看起來好像是對這結果不太高興的樣子。原先還打算留在這裡聽一聽的,好回去報告給陶大人,沒想到竟然是被下了逐客令。

“民生,你去幫我將薑大找過來。”

周生生將白紙移了過來,放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視線時不時略過一百九十二和一這兩個數字,眉頭微乎其微地蹙起一道褶皺來。

這樣的數字就連傻子都能看出來其中有貓膩,未銥譁免失真得太過嚴重了。

周生生將自己的雙肘撐在扶手上,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一百九十二比一,司劍,你怎麼看?”

沒有等來司劍的回答,薑大便被民生帶來了。

“見過周大人。”

周生生頷首。

“對了民生,你把那個不讚成的票找出來給我。”

讚成不讚成的票據,民生都已經直接分成了兩堆,於是很快地將不讚成的票據找了出來,交給了周生生。

周生生接過,正麵就是一個大大的叉叉表明不讚成,背麵則是寫上了大段的文字。快速掃過,有理有據地寫著三點不讚同的理由,看這寫字的筆鋒和條理性,倒像是個讀過書的。

“大人找小人來有什麼事情嗎?”薑大臉上大大的不解,搞不懂這位大人想乾什麼。

這位刺史大人看起來親厚,還替自己還清了家裡麵小兒子救治不成欠下的債務,薑大是打心底裡麵的感激,現在巴不得就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周大人說什麼,自己就能衝在最前麵。

周生生一個眼神遞給民生,民生立刻會意,將這不讚成的票給了薑大。

“你看看,你知道這個筆跡是誰的嗎?”

唯一一張不讚成,周生生還是挺好奇這究竟是誰寫的,可惜這票上麵沒有名字,走的就是匿名的路子。

薑大眉頭一皺,局促地揉了揉手,“小人不識字……”

“這應該是個讀書人寫的,你們村子裡麵有讀書人嗎?”周生生換了一個說法問。

“有!”薑大連忙反應了過來。

“但那個讀書人不姓薑,他娘是薑家村的人,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就懷了孕,娘死了所以就留在了薑家村之中。未婚生的小子也不怎麼光彩,所以平常的時候也不怎麼和村子裡麵的人交際,我認識他還是因為有一回他幫了我挑柴說了兩句。”

不與人交際,所以才沒有同流合汙,周生生低頭沉思了一瞬,旋即又問道:“你一直住在村子裡麵,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麼風聲。”

“關於陶林的,有沒有對村子裡麵的人做什麼,尤其是那種奇奇怪怪的善舉。”周生生粗略地給薑大指了一個方向。

薑大皺緊眉頭想了想最近怪異的事情,的確村裡麵的人是有些不同,不同就在於做事情一直避諱著自己,好像是唯恐自己發現一樣。

“不要想陶林,就說每家每戶有什麼共同點。”周生生重新指了一條線。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薑大是自己的人,陶林在村裡麵人的身上下功夫自然是會避諱著薑大。

薑大沉思了半晌,一下子驚覺,說道:“村裡麵的人好像家家戶戶都有了存糧!”

“嗯?”

“我時常要進城找活乾,大部分村裡人就會托我給他們買米回來。往常村子裡麵的人都是米缸見底才會要買米,兩三天一定有一兩家托我,但現在都已經快半個月了,沒有一戶托我買米。”

原來如此……

“一張票權,一鬥大米,百姓大多都是無知之輩,自然是選這一鬥大米養活家裡麵的嘴。”司劍悠悠地說道。

周生生默然。確實如此。

第67章 書信

有民生監工,衛藺也不敢做得太過敷衍,刺史府隻用了兩天時間就全部收拾了出來,畢竟是官員任職,周生生也不好一直住在周宅當中,早早地就搬進了刺史府當中。

今日的周生生已經換上了一件水青色的常服,長發披散在肩背之上,發髻則是被收攏在了小小的玉冠裡麵。上回的那塊玉佩橫生了不少枝節,在那之後周生生便沒有再買過玉佩,腰帶上隻帶著一個普普通通的香包,再無其他任一裝飾之物,頗有些大家公子的衿貴,低調在身。

“去韓家。”周生生對著院子裡麵早早就候著的三人溫聲說道。

陶林就算是再厲害又如何,做這種事情少不得錢。就算陶林任職這麼多年貪了不少錢,但是也要疏通各層關係,剩給自己的不會太多。買通一個薑家村可以,難不成還可以買通整個贛州的百姓嗎。陶林定是會轉頭找韓家幫忙,韓家可是陶林的錢袋子。飲水還需溯源,不讓這個錢袋子合起來,陶林自己一定整治不了。

周生生帶著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劍,一個民生,還有一個民生前幾日買回來的護衛,說是叫謝明。

護衛自然是要武功高強,周生生也見識了一番,和司劍比起來不分伯仲,甚是司劍還是落於下風的模樣。

贛州這樣的地方能出一個謝明這樣武功的人,正常。但擁有這樣武功的人竟然能恰巧被民生找著,還謙卑恭敬地表示願意留在自己的身邊,未免太不正常了些。

但看司劍對這人沒有敵意,甚至是還有兩分敬意含在那眼神之中。周生生心中也了然,想必是阿寶背著自己準備的,又怕被外人看見會心生忌諱,所以就安排了這樣的一場戲,順道將自己也瞞住了。

“去韓家可要準備些什麼?”民生落後半個身子,緊緊地跟在周生生的後麵。

周生生停住腳步,民生這倒是給自己提了一個醒。又不是打算去劍拔弩張吵架的,還是準備一份見麵的禮品好些,就以周家家主的身份和這韓家的家主談談贛州之事。略微沉思後,吩咐道:“待會順路去周宅的時候,你從周宅庫房裡麵選點符合身份的東西帶著。”

“好嘞。”民生笑著應道。

***

周生生還沒到韓家,韓啟超就得了信,早早就坐在了主座上,等著這位未曾謀麵的周家家主前來。

“周秉芳見過韓家主了。”周生生眼角夾著笑容,清秀的臉上雖是笑,眼底更深之處卻是疏離,拱手朝著韓啟超先行了一禮。

雖然周家與韓家都是皇商,算起來也是不相上下的地位,但畢竟韓啟超是與自己母親周蕙夫人一道的人物。周生生若是一定要論起來,還算晚輩,這行禮也算是應當的。

周生生揮了揮手,便從民生手中拿到了一個朱紅色的錦盒。輕輕揭開就看見三顆白淨的東珠放在裡頭,“這是晚輩特意找來的東珠,個頭大小都還算適中,特意來送給世伯您。”

“多謝周大人了。”韓啟超不接這世伯世侄的話頭,直接尊稱為大人。

周生生麵容沉靜,坐在了下座。低著頭不去看這韓啟超,修長白皙的手慢慢挑起腰間的香包,一邊把玩一邊悠悠地問道:“韓世伯和陶大人關係不錯啊?”

韓啟超做了幾十年的生意,就連臉上的褶皺都透著一種生意人勢利的眼光,生生的一隻老狐狸。相比之下,周秉芳身上還夾帶著些許年輕人的稚氣,在韓啟超的麵前就像是一隻小兔遇上了狡猾的獵手。

韓啟超飲了手邊的一口茶水,輕輕嘖了一聲,隱下心裡麵對陶林的不滿意,慢條斯理地回道:“陶大人是我家內子的親弟弟,與我的關係自然是好的。”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香包,眼瞼微微提起,抬眸對上韓啟超的眼睛。“前幾日,本官在薑家村試行投票考評之事,結果挺好的,陶大人考評優秀。不是優秀,是分外優秀!”周生生咬音極重,頓了頓,唇角的笑容都開始慢慢下降,聲音也冷了兩分,“但偏偏陶大人是用手中的金錢,是用手中的權勢而為!未免讓考評有失公允了吧。”

“這錢從何來,韓家主知道嗎?”周生生明知故問。

韓啟超乾笑兩聲,臉不紅氣不喘,好像是這件事情真的和自己無關一樣,推卻得乾乾淨淨,“陶大人是官,我隻是一個生意做得比較大的商賈之家。陶大人做的事情,我就算是他的姐夫,也是管不了的。況且周大人這麼說有證據嗎?千萬不要因為那些無知百姓的幾句詆毀之詞,就覺得陶大人不是個好官,這樣未免更加有失公允。”

韓啟超在這裡和自己打著哈哈,周生生卻也隻能默默地上下牙磨了磨,發出細微的聲響,散著自己內心的不滿。

“韓家主一定要護著這位小舅子了嗎?”周生生隻覺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僵掉了,真不知道這韓啟超繼續這幅態度推脫下去,自己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韓啟超笑著喝了一口茶水,態度不改,依舊是不鹹不淡地回道:“周大人此話差矣,我沒有護著,再說我哪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護著陶大人。我們這些商賈之家,一向是要倚靠您們這些大人,不敢得罪當官的,也左右不了您們的決定。”

周生生心中不免嗤笑,官商不離,相依相生。韓家這麼大的商賈之家權勢怕是能直逼二品大員,各地怕是也有不少培植上去的官員,都是為了做生意方便。

“既如此的話,韓家主就不要總是明裡暗裡地給陶大人那些金銀補助了。韓家主總是這樣以金銀偏袒,本官不太好辦……”周生生抿唇,已經是言儘於此。韓啟超如果再明裡暗裡地給自己使絆子,那便一塊嚴辦。

韓啟超裝作是一頭霧水的模樣,就像是對這些金銀完全沒有印象的模樣,坦然說道:“陶林是我家夫人的親弟弟,我家夫人疼弟弟。周大人不也送了很多金銀宅邸給自己的妻弟,我自然是不能多加置喙的。”

周生生不語,隻是唇角的笑容消失了,竟然是拿自己說事。正了正身子,不再維持表麵的平靜,冷聲道:“周家沒有贛州的生意,但不代表我不能將周家的生意引到贛州來。韓家主若是一定要與我對著乾,那我周秉芳便寧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贛州此地,不能久留。韓啟超不願意,那便以周家的權勢錢財砸出一條路來。生意人……周生生可不覺得韓啟超會願意浪費大把的金銀去照顧這麼一個妻弟。

周生生甩袖就要離開,故意放慢自己的動作,就等著韓啟超按捺不住叫住自己。

果然,還沒走出大堂,韓啟超便開口半是提醒半是威脅一般地說道:“周家主,你可是家主,你這不是自損八百,是擺明要做賠本生意。您母親好不容易打下來的產業,您是要將它們都敗光嗎?”

周生生停住腳步,沒有回頭,絲毫不在意韓啟超的話語,強硬地說道:“我周家不是你韓家,我除我夫人以外就是孤家寡人,我周秉芳是周家唯一的掌權人,我的話在周家無人敢不從。我不需要顧及,但韓家主需要顧及,您需要顧及那些虎視眈眈的旁係,顧及您尚不可擔起韓家大任的兒子。我做的是賠本生意,但韓家主進的是死局。”

這樣強硬,不可轉圜的態度,破釜沉舟的氣魄不止是韓啟超為之吃驚,就連見識過大風大浪的謝明也不免覺得這駙馬爺讓自己眼前一亮,怪不得公主會如此看重。

周生生撂下話,就朝著外麵走,步伐速度都加快了,並不打算再給韓啟超更多的思考時間。沒走兩步,就被韓啟超又一次叫住。

“我會好好同我家夫人說清楚道理,定不會讓她偏幫家弟。”韓啟超退了一步。

麵前這個周秉芳敢不敢踐行自己說的話,自己摸不準。但這人是周蕙的兒子,若真是承了她的脾氣秉性,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一個陶林,還不足以讓自己去賭這樣的風險。

周生生轉身,與進來時一樣,隻是臉上的笑容消失,整個人透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勢。眼底的疏離冰冷與晏溪往日對著外人的眼神一般無二,拱手冷聲道:“多謝韓家主。”

***

韓啟超那裡軟了下來,之後的事情便好做了。

漸入深秋,晚上的天氣已經漸漸轉涼,民生已經體貼地將周生生常坐的寬椅上鋪上了三四層薄墊子,坐上去鬆軟舒適的很。周生生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整個人癱在了寬椅上,放鬆著自己的身子。

“大人,我讓小廚房做了參湯,提神的。”上回駙馬爺就已經提點過了,民生也漸漸改了口,從喚駙馬爺變成了喚大人。

周生生睜開眼,接過民生遞上來參湯,試了一下溫度。參湯味苦,周生生癟癟嘴,隻喝了一口便直接擺在了一邊。

“小人聽說彆人家公子若是出遠門的話,一般都是會給家裡麵的夫人寫家書的,大人要寫一封給公主嗎?”民生笑著提議道。

周生生眼睛一亮,怪不得總覺得心裡麵空落落的,原來是缺點家的味道。

“那你快去給我拿些信紙過來。”周生生不再窩在寬椅上,整個人精神了起來,直挺挺地坐在寬椅上,就等著寫家書。

民生拿來了一大疊的信紙,周生生便連忙將他打發了出去。自己寫家書自然是膩的發慌,民生識字,若是看見的話,少不了要揶揄打趣自己。不好不好……

外頭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隻有燭火不停地跳動。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筆,用濕毛巾擦了擦染上墨汁的左手,看著這洋洋灑灑寫下的十幾頁紙,周生生不禁咋舌。是不是多少寫的太多了,真會有空一頁一頁看完嗎?這麼多看起來也是蠻麻煩的吧……

這十幾頁紙當中,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還有就是最近大半個月自己在贛州的見聞,天南地北地說了一通,唯獨沒有說到贛州辦事的阻力。

周生生抿了抿唇,還是覺得不妥。又取了一張白紙來,提筆慢慢悠悠地寫下:一切平安,勿念……

將寫著一切平安的信紙塞進了信封當中,周生生瞟了一眼之前寫下的厚厚一疊,又瞟了一眼紙簍中堆成一座小山一樣的廢紙,神色暗了暗,半是無奈地抿了抿唇,將這一堆紙隨意揉了揉,扔進了紙簍當中。

***

看著這大大的夫人親啟幾字,人前一貫清冷的晏溪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這麼久,還以為是不會收到的呢……

取出信紙,晏溪一愣,怎麼就這麼六個字……

“公主,駙馬寫什麼來了呀?”翠柳伸長著脖子,作勢就要看。

晏溪連忙將信紙收了起來,沒讓翠柳瞅見一絲一毫。繼續端著一張精致,卻麵無表情的臉,道:“何事?”

翠柳連忙收起自己揶揄的心思,將剛剛才收到的司劍送來的密信遞給晏溪,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回的信送來的早些,好多張,也不知道司劍說了些什麼……”

晏溪連忙打開,生怕是出了什麼大事,確實是比之前的厚了不少。司劍從來不說廢話,現在卻寫了這麼多,晏溪心下微動,手指快速翻開了信件。

第一頁平平無奇,說得都是普通的事情。薑家村試點失敗,另覓良策當中。

當翻到第二頁起,晏溪白皙的耳朵便慢慢染上了淡粉色,淡粉色慢慢加深變成深粉色,整個人都僵住了。

“下去吧……”晏溪聲音有些不自然。

一甩袖將文書收起來,刻意忽視自己耳朵的泛紅,先將翠柳打發下去再看。

翠柳到底也跟在晏溪身邊許久,觀察到了晏溪微紅的耳廓,也不知道司劍寫了什麼東西竟然能讓長公主這樣,估計是駙馬爺的趣事。翠柳心中憋笑,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就退了出去。

晏溪這才端坐在位置上,將收起來的文書拿了出來,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往常求快一目十行,現在卻是逐字逐句地在看,生怕錯漏了一些什麼。

褶皺頗多,想必這些東西都是秉芳之前寫廢的。也難為司劍終於有了一顆玲瓏心,竟然是會將秉芳不願意送來的書信找出來。

晏溪含笑,將第一張司劍所寫的放在了一邊,隨後鄭重地將那一疊書信慢慢用鎮紙撫平其上的褶皺,轉身放到了身後的密格當中。

第68章 相助

走在贛州城最熱鬨的大街上,街上的小玩意攤販,古玩店鋪一點都不遜於京城之中。但對這裡,周生生卻是沒有什麼心思要去看,一心隻在辦事上。

“謝明,你家鄉是在哪裡的?”周生生隨口一問。

“不知道,沒有家。”謝明如實回答。

長公主設立的長風營是專門用來培訓暗衛,暗衛通常皆是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沒有來處,去處隻有死一條。能做的隻有日複一日的執行主子的命令,為主子儘忠而死。

周生生不語,直接結束了這個進行不下去的話題。

一個熟悉的人影突然闖入周生生的視線當中。

“林柏川!”周生生大聲叫道。

人群之中林柏川循著背後的叫聲,回頭便看見了不遠處的周生生。林柏川大力揮了揮手中的扇子,招呼著周生生。

本來是要去周宅找薑大說薑家村的後續事宜,沒有想到就正好遇見了林柏川。薑大的事情暫不著急,林柏川是為何前來贛州倒是更讓周生生好奇,果斷推遲了處理薑家村的事情。

周生生穿過人流,上前走在了林柏川的身側,這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贛州?”

“我不能來嗎?”林柏川一臉笑意地反問。將扇子收了回去,這種天氣扇扇子走在街上簡直就像是個怪人一樣吸引彆人的目光。

周生生斜睨了一眼林柏川的臉,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好好回答,為什麼就來贛州了?”

“周兄當官了,我自然是不能被你落下太多,所以我自然是為了來任職的。”林柏川悠悠地說道,話中半真半假還夾帶著玩笑的味道。

“任職?在贛州?”周生生疑惑了。怎麼就好巧不巧和自己安排在了一個地方,說不是故意的自己都不相信。

“不是,在吉安。”

“那來贛州做什麼?”周生生又問。

林柏川將雙手背在身後,“回去說吧……”抿了抿唇,剛想將胳膊放在周生生的身上,就被周生生不留痕跡地躲開。林柏川撇嘴,拖長音調哀怨地道:“哎呀呀……周大老爺為夫人守身如玉,連兄弟都不能碰啊!哎呀呀……”

“對對對!不能……不能……”周生生含笑回應。默默拉開自己與林柏川的距離,保持著一個不親不近的朋友距離。

林柏川也不氣惱,跟著周生生一塊慢悠悠地溜達就去了周宅。

林柏川自顧自地掃視著這個書房,順手從架子上麵取下了一個青花瓷瓶,斜斜地坐在位子上摸著這瓷瓶的紋路,不禁感歎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啊……周兄從前一直在我的麵前哭窮,還問我要錢。你再看看你這書房之中的花瓶擺件,就連這普普通通的桌子都是紅木的,你這可真是暴發戶的作風啊。”

“據我所知,贛州是韓家的祖業之地,周家一向不在贛州發展,想來這宅子是在周兄來了贛州之後才置辦上的。周兄大方啊!”林柏川聳聳肩,誇人的話一套接著一套蹦出來。

“第一次知道你林家大公子這麼會誇人,跟練過的一樣。”周生生打趣,“放回去……”周生生指了指花瓶原來所在的地方。

一切都是阿寶找人置辦的,周生生也不太清楚具體的價格幾何,隻覺得在周宅之中住得舒服,吃喝都習慣順手。現如今聽林柏川這麼說,才覺得自己應該是住的應該是一個隱藏金屋,心中不免有些歡喜。

周生生雙肘撐在桌上,挑眉望著麵前的林柏川問道:“你既然是要去吉安任職,怎麼來贛州了?”

林柏川撇嘴,依依不舍地將手中的花瓶放回原位。翹著二郎腿像是主人家一樣背靠在椅背上,懶懶散散地回道:“還有十天,留在贛州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我幫忙。”林柏川頓了頓,食指指向自己,又指向周生生,“畢竟我比你聰明狡猾,對陶林那種人,手到擒來。”

“好啊。”周生生欣然應允。

林柏川的身份擺在這裡,林家錯綜複雜的官場關係足以震懾陶林,比起駙馬的身份有用多了,想必也能讓這件事情快點揭過去。

***

順著薑大打聽到的線索,周生生沒有帶人,隻與林柏川一人來了薑家村找鄒啟明。

“鄒啟明!”薑大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遠處穿著麻布長衫,艱難地提著一桶井水的鄒啟明。連忙叫住他,不讓他走遠。

“鄒啟明,停一停!”薑大扯開了嗓子,又朝著鄒啟明的方向叫了一聲,生怕鄒啟明聽不見。

第一聲鄒啟明沒聽見,第二聲傳來,鄒啟明放下手中的水桶,回頭就看見跑向自己的薑大,後麵還跟著兩個穿的不錯的人。眉頭微微皺起,也不知道叫住自己是所為何事。

鄒啟明保持著冷漠,停在原地,看著薑大迎麵衝上來,首先反映便是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本著讀書人的迂腐,儘管都已經自己動手挑水了,還是不忘行禮作揖,道:“薑大兄。”

鄒啟明疏離,薑大一個粗人,可是看不出來。右手直接上手拽住鄒啟明的小臂,拉住就是不讓鄒啟明離開。左手撐在自己的腰上,嘴裡麵因為剛剛的疾跑不停喘著粗氣,“鄒小子,你彆走,周大人要見你。”

讀書人怎麼能比得過乾活人的力氣,鄒啟明奮力掙脫了一番,還是沒有掙開薑大的手,隻能任由他抓著了。鄒啟明唇角下垂,眉頭緊皺,雙手握成了拳頭的模樣,視線透過薑大,定格在薑大身後快步上前的兩人。

林柏川回頭看著這扇有些漏風的木頭門,院子裡麵連柴火稻草這樣的抗寒取暖東西都沒有。心中無聲地嗤笑了兩聲。

不過是一個窮書生,空有一點點小小的才華,不屑於做這種茶米油鹽的小事。說了兩句正義的話罷了,骨子裡麵那是迂腐自傲的很。周秉芳在這人的麵前是討不到什麼好處了。

進了堂屋,鄒啟明防備地看著麵前的三個人。薑大的熱絡絲毫都不能消減鄒啟明內心對周生生與林柏川這兩個外來客的抵觸,本能地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格式化地問道:“請問兩位大人來找鄒某做什麼?”

周生生將那一張不讚成的票拿了出來,展現在鄒啟明的麵前。溫聲問道:“這個是你寫的嗎?”

鄒啟明看了一眼,是自己的筆跡,輕輕點了點頭。

沒有找錯人,周生生先鬆了一口氣,又問:“陶大人給的好處應該挺多的,一個薑家村一共一百九十四口,薑大沒有投票,除了你,所有人都是讚同。你是怎麼想的?”

鄒啟明冷哼了一聲,早就聽說這位新任刺史大人是個靠駙馬身份上位的人,背靠的是周家這樣的商賈之家,滿身都是銅臭之氣,現在一看,果然如此。認為一點小恩小惠就可以收買眾人,心思狹隘。

鄒啟明態度不善,冷冷地道:“我鄒某人讀的是聖賢書,隻會仗義執言,那些小恩小惠不足以讓我改口。”

“周大人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情嗎?”鄒啟明話語之中的不耐煩尤甚,擺明是要周生生快些說完,快點將人都帶走,不要耽誤自己時間了。

薑大這個老實人都看出來了,上手就想要抓住鄒啟明,勸勸他。這位可是大人,還是難得的一位好官。這鄒小子說話怎麼能這麼不客氣。沒成想,鄒啟明有了防備,一下子就躲開了,薑大隻碰到了一下衣角,頓時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訕訕的了。

禮賢下士,我不惱,周生生默默在心中平複情緒。

讀書人總是會這樣的,有些傲氣在身,周生生還是保持著微笑的狀態,“你願意跟著我一塊住到刺史府裡麵去嗎。本官過幾日要與陶大人對質……”想要鄒先生幫幫忙……

“不必了!”鄒啟明直接拒絕,連給周生生說完話的機會都沒有。

“鄒先生不如再好好想想,如果有什麼顧慮的話,那就直接說出來,本官會儘量想法子給你解決。”周生生溫聲道,話語之間都是在為這鄒啟明考慮。

“多謝周大人的好意了,但是鄒某還要準備科考,隻能拒絕周大人的美意了。”鄒啟明說拒絕的話婉轉了些,但冷臉上仍沒有半分歉意。

周生生笑容僵住了,唇角瞬間彎了下來了,整個人尷尬在了原地,直到林柏川的一聲冷哼才打破了僵局。

林柏川半個身子靠在窗邊,雙手環抱在胸,臉上滿是不屑的神色。冷聲諷刺道:“也不知道鄒先生是有多大的功名在身了,見著朝廷命官不需要行禮,周大人話都還沒有說完,鄒先生接話卻是快得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周先生對上鄒大人……”

林柏川冰冷的眼神將鄒啟明上下打量一番。凡夫俗子,自以為是。直接上前拉過周生生,“走!”

“周秉芳大人是恩科一甲榜眼,也不知道鄒先生如此努力,到時候能不能高中狀元。若是一朝蟾宮折桂,我林柏川定奉上厚禮,賀你!”林柏川唇角的笑容彎得極大,眼底之下卻是一片涼薄之色,話語之中夾槍帶棒,全是諷刺之意。

***

書房內,周生生刻意將所有人屏退了下去,尤其是謝明和司劍,都被周生生安排去做其他的事情,暫時回不了府,不用擔心和林柏川說的話會被聽見。

周生生長歎了一口氣,也知道林柏川剛剛是為了自己仗義執言,實在是那個鄒啟明太過分,太自傲。周生生也不好指責,軟軟地說了一句,“林柏川,我需要他這個證人。”

“陶林當官這麼久,犯下的過錯不會少的。”林柏川不覺得自己剛剛做的有什麼不對,但看著周秉芳好像的確是很著急的模樣,癟了癟嘴,出言寬慰道:“你給我點時間,我給你去查他的罪證,比找鄒啟明容易方便多了。”

周生生搖了搖頭,泄了一口氣。“林柏川,我不需要你這麼幫我。”

“你不需要是你的事情,我要幫你是我的事情。”林柏川舉著手,拇指指向自己,袖子順著動作滑下來一小截。絲毫不允許周生生拒絕自己的好意。

周生生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感覺到放鬆,心情反而是更加沉重。從腰間香包之中取出了林柏川先前送給自己的戒指,走到他的身側,放在了近手邊的桌子上,發出了輕輕的一聲脆響。“林柏川,就算是你對我再好,我隻會感激你,但絕不可能去幫晏霖。”

因著這句話,林柏川麵色一下子板了起來,薄唇緊緊閉合起來。

你竟然還是將我當做是那種功利的小人,而不是朋友……

“我的良心在,我不會幫康兒,也不想他坐上那個位子,但我會護著他接下來的富貴榮華。我能做的僅此而已。”周生生猛咽口水,算是承諾,也僅僅隻能做到這個份上。

林柏川聳了聳肩,從位子上站起身來,正色道:“我沒有這麼想,我幫你這件事情中隻有你和我,沒有那些皇權利益牽扯。”

林柏川強硬地將桌上的戒指又塞到了周生生的手中,“我不強求你,我隻是想要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讓你走得方便順遂一些罷了。”

“在京城,我事事靠阿寶,到了贛州,我難道還要事事靠你。”

周生生眼神閃爍,舔了舔乾澀的下唇。

“我不介意你們幫我,但我介意你們將我當做是扶不起的阿鬥一樣,每件事情都要為我周全明白,絲毫不讓我插手。我周秉芳要靠我自己,走最快的路,獲得最好的成效。”周生生發泄著自己擠壓已久的情緒。

三年……三年,從前沒有感覺,隻覺得過了就過了。但現在這些時間就好像是一團毛線一樣,有跡可循地在自己的麵前消失。明明是有跡可循,但自己抓不住分毫。

林柏川愣神。

“周秉芳,是不是出事了?”林柏川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眸子深邃看著麵前的周生生,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嗯?”周生生發泄了出去,便沒有太多的鬱氣積壓。麵對林柏川這樣的關心,隻能本能躲閃。

在晏溪的麵前自己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話,但在林柏川的麵前卻總好像是完全曝露在他的麵前,沒有半點秘密可言,就連說瞎話底氣也不足。

林柏川直接掰過周生生的肩膀,強硬地讓周生生對上自己的眼睛,厲聲道:“彆躲!”。

“是不是……出事了。”這回不是問題,已經是陳述。

周生生的躲閃已經讓林柏川看出了不妥,篤定了有事。

“我沒事!”周生生凝眉,又將自己肩上的林柏川的手打落。這種身體接觸,讓自己說謊都說不出口。

“不想說?”林柏川又問,明顯是不相信周生生的推脫之言。

周生生一下子站了起來,就好像是一隻被觸及私隱,一下子毛躁的貓兒一樣,豎起了全身的毛,防備著麵前的人。

“我沒事!”

“好,你沒事。”林柏川妥協。周秉芳現在的情緒,不適合說正經的話。“我先走,你好好休息。”

走到門口處,林柏川扭過頭,餘光掃在周生生的身上,停住腳步,聲音中帶著一點無奈憐惜。慢悠悠地說道:“我覺得你現在特彆著急,和從前一點都不一樣。”

林柏川拉開門,落霞的金光一下子好像是灑金一樣灑進了書房之中。

“有事便說出來……”

第69章 航運

呂清平和周雲一早就被晏溪找了過來,兩人相對而立,明明是一起共事許久的人,倒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說話。

呂清平一身天藍色格子紗裙,眉眼清秀,淡淡地看著牆角處的一朵小花,手中還抱著三本賬本,裡麵記錄的周雲不得而知。

在院中沉悶地等了等,呂清平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周雲倒顯得有些局促了起來,眼神飄忽,心神渙散,但視線總是會時不時地落在身邊人的身上。

周雲抿了抿唇,雙手相交揉搓了一下掌心,慢慢在這院子裡麵踱步。看似是全無章法,卻離呂清平的位置卻越來越近。

一鼓作氣,周雲醞釀了許久,終於開口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話題,問道:“呂掌櫃手上拿著的賬簿是什麼?”

呂清平狐疑地看了一眼離自己近了幾步的周雲,儘管感覺有些不適應,但還是沒有刻意地拉開距離。神色冰冷卻沒有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感,說了一句廢話,“賬簿。”

額…我自是知道這是賬簿。

從賬簿開始話題,失敗……

周雲尷尬地點了點頭,原地踱步以此來化解自己內心的尷尬。

“你很冷嗎?”呂清平眼中滿是不解。

穿得也不少,怎麼就一直在這院子裡麵動來動去,莫不是腎虛體寒?

周雲沒反應過來,遲愣了一下。還沒等周雲回答,呂清平就直接忘記了自己所說的這句話。

知他腎虛體寒,看起來周雲也怪臉皮薄的,呂清平自覺不應該多說,心裡麵默默下了決定。畢竟也是與自己共事許久的人,他諱疾忌醫,自己不能,得多提醒提醒他,體寒要去看郎中,彆回頭愈演愈烈了。

周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就遲愣了這麼一下,呂清平腦子裡麵就給自己想了這麼多不靠譜的事情。若是時間能倒流,自己一定要拽住呂清平,好好和她說說自己是有多內熱的人。

晏溪施施然地走了過來,身後沒有跟著大批的侍人,隻跟了翠柳一個。

“見過公主。”周雲與呂清平異口同聲地喊道。

晏溪微微頷首,隨後便從呂清平的手中接過了賬簿。這三本賬簿之中記錄的正是周家去年在航運之上花的銀錢和所賺的利潤。

晏溪坐在位子上翻看起來,剛看了草草的幾頁便被這些銀錢數量震驚到了。

周家光一月在航運上所花的修繕之費就是一縣三五年的稅收,但是利潤卻單薄的可憐,甚至是還比不上一家京城酒樓一年掙的。簡直就是一個看不到回頭錢的無底洞,這樣的一場生意,偏偏二十年來沒有一個人叫停。

晏溪皺著眉頭,問:“駙馬出去之前有何你們交代什麼嗎?”

“聽公主吩咐。”周雲答道。

“航運之事,駙馬有同你們說什麼嗎?”晏溪抬眸看著呂清平。

這種航運花錢的事情,秉芳隻要有這個想法,就一定會和呂清平說差遣銀兩。

“家主說,航運之事的預算提高到原先的五倍,在年關之前,要將從齊國通往南疆的水路上麵每百裡修建稅局,值百抽五。”呂清平抬眸,不見深淺的深色瞳孔看向晏溪,接著說道:“周家抽一,其四送交朝廷,充盈國庫。”

周雲立刻扭頭看向呂清平,家主怎麼會下這種沒有任何盈利可能性的命令,這分明是明麵上給朝廷貼補。

晏溪怔住了,思緒一緊,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自己與秉芳說了陛下的打算,原來這航運是因此而開的。

晏溪:“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呂清平悠悠說道:“除了南疆,家主還要開辟多條齊國境內的航線,圖已經畫好,為南海航線。”

晏溪秀眉凝起:“圖呢?”

“原稿還在西暖閣的書房之中,小人已經著人重新重點規劃,相信不出本月,長公主便可以得到具體的計劃圖稿。”呂清平審視了一眼晏溪的神色,看起來好像是全不知情的模樣,便提議道:“不如小人去書房之中將原稿取出來,公主可以一觀。”

晏溪微微頷首,也沒有什麼可以問的了。沒有想到秉芳那日才將要開辟新航線的事情與自己說,但背地裡麵卻已經默默籌備起來。

這呂清平都比自己知道的要多,還知道書房之中的原稿擺放在哪裡,自己都不知道,晏溪不免有些吃味,麵上卻也不能顯露出來,隻能悶在心中。

很快,呂清平就將書房內夾在地誌遊中的原稿拿了出來,交到了晏溪的手中。

這簡直是能叫做是塗鴉之作,隻能依稀看清楚這是齊國境內的地圖,上麵還用黑點重點點了幾個地方,這些地方則是用削瘦的字體寫明了名字。字跡淩厲與這塗鴉之作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晏溪坐在中間,周雲站在晏溪左側的位置,自覺與晏溪拉開了一點距離,但能夠清晰地看清楚原稿上麵的每一個細節點。呂清平本就是女子,倒也不必像周雲那般顧忌,站在晏溪的右側近旁,就開始悠悠地將周生生與自己所說的設想一一複述出來。

“家主的意思是以京城作為一個媒介點,首先就是要打通泉州與京城之間的水路,其次就是廣州。廣州與泉州都是沿海的城市,那邊最適合以海運的形式進行交易。隻要這初始航線做好,便不用再借助京城。脫離京城,以泉州,廣州兩地為起點,聯結眾多沿海州縣,譬如蘇州等。”

呂清平食指從原稿之上離開,開始慢慢講述周生生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設想。“京城之中大戶人家之中的官奶奶和那些大一些的商鋪一般都是走陸路將所需要的東西運來京城,但家主已經考察過,但就說蘇州的錦緞,若是走陸路運往京城需要最少一個月,但如果這條航線建立出來了,走水路,隻要無風無浪,隻要半個月。”

晏溪沉思,這說的固然對。朝廷自然也是知道的,航運之事若是建成,那便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但就是耗資實在太大,對於齊國現在的國庫冗餘來看,大大地不夠。加上這海上之事全部有賴於天氣之說,波譎雲詭,說不清楚。

這每一條航線都需要讓熟悉海上航運的人一次一次地去試驗,才能確保不會偏離,但在大齊的境內,漁民不少,但是去過這麼遠的海上見識的人卻是找不出來幾個。

“五倍的預算銀錢大抵是不夠的吧……”晏溪定定神看著呂清平,果然在呂清平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慌亂,想必秉芳還對她下了其他的命令。隻不過涉及周家太多,故而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究竟給多少?”晏溪加重了語氣。

周雲神色不變,航運之事自己不知道,但家主到底花出去多少錢,自己這個管家卻是一定會知道的。

呂清平看了一眼周雲,沉了下心思,坦白道:“若是不夠,不可動用周家生意,其他的除了京城周家祖宅,皆可變賣。”

晏溪秀眉慢慢擰了起來,這深深的一道溝壑定格在晏溪的眉頭。有些看不懂猜不透了,怎麼就一定要辦成這航運之事。

“就算是全部變賣,能撐多久?”

呂清平垂眸算了一下,給出了一個較好的結果:“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堪堪能將齊國境內的航線建設完畢,但是第二年…便出不起了。”

“做吧……”晏溪沉悶地吩咐道。“先從長公主府挪錢,總之變賣之事,暫且擱置。”

若她真想做,那我自當幫她。

航運之事由周生生開頭,晏溪籌謀督辦,呂清平也算是定了心,可以放心地安排手下人開工起來了。

剛出了西暖閣的院子,呂清平就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覆上了個東西,扭頭狐疑地看了一眼,便對上周雲無辜的眼睛,而剛剛的感覺正是現在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

“深秋了,要多穿點。”周雲故意移開視線,不對上呂清平,才能讓自己說話多少帶點理智,不至於磕磕絆絆沒有整話。

周雲不禁懊惱,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麼一個笨嘴拙舌的人了,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了。

呂清平看向周雲的眼中多了一分深意。

這人…不是怕冷嗎……

***

“周秉芳,找到了!”

這一聲,直接驚得周生生將手中的兩根筷子都掉了一根在地上。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的……

自從那天林柏川和自己小吵了一架,這人甩手出去就消失了三天,沒成想一來就是這麼大的架勢。

“怎…怎麼了?”周生生不看林柏川,轉而俯身到桌子底下去將那根掉了的筷子撿了起來。

林柏川快步上前,大手一拍,就直接將一疊文書“啪”的一聲放在了桌上。生生讓周生生有種,看,我為你打下的江山的感覺。

周生生挑眉,睨了一眼林柏川,隨後笑著將林柏川手掌下壓著的文書抽了出來。早就猜到了,這個人會和自己置氣,但若是跑出去一定是有事要辦,他在贛州的事情,不過就是幫自己探查陶林做下來的醃臢事。

“不錯啊……”還沒看出個名堂,周生生就唇角帶笑,眼角上挑,斜斜地看著林柏川。誇獎的話聽起來奇奇怪怪,陰陽怪氣,怎麼聽都不中聽的模樣。

林柏川微眯眼睛,眼中哀怨地看著周生生,“我覺得你就沒仔細看就誇我,誇我之中還夾雜著三分調笑,兩分假意……可惜我沒有證據……”

周生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文書交到了身後司劍的手中。隨後對這民生吩咐道:“去拿一雙筷子過來,讓林大人吃上一口。”

“是。”民生應聲。

“不對,拿兩雙。”林柏川坐下,比了一個二的手勢。一邊抖著肩一邊對著周生生說道:“你和我一塊再吃點。”

民生極快地從廚房拿來了兩雙洗淨的筷子,分彆遞給了周生生與林柏川。

林柏川夾了一口黃花菜,嘴巴吧唧一聲癟了癟,晃著手裡麵的筷子,斜著身子翹著二郎腿,一副懶散地說道:“你想你是個駙馬都尉,你還是富可敵國的周家家主,就吃三菜一湯也就算了,怎麼廚子的手藝還不怎麼樣?”

周生生不語,卻是用唇形,將“愛吃吃,不愛吃滾。”這一句說了兩遍,確保林柏川能夠看清楚。

“過河拆橋啊,你周秉芳過河拆橋啊!”林柏川可以裝成一臉受傷的模樣,“我這廂為了你用儘了多少力氣,你竟然過河拆橋啊……”

周生生挑眉,用輕飄飄,不顯見外的語氣說道:“河已經過了,還不拆橋,等著過年嗎?”

第70章 問責

【東西我都已經給你找好了,我這座橋不需要你這個過路人來親自動手拆了,我拆完自己跑了,再會。】

周生生手中拿著信紙,將這草草的幾句話看了兩遍,這才確定了林柏川真的已經走了。

也是,難不成還能一直留在贛州這裡。在贛州耽誤了五六天,再花兩三天趕路,才堪堪能在那個時間到吉安任職。

“大人,林公子走了,那便去用早膳吧。”民生適時出聲提醒。今日要辦的事情還挺多的呢,再有半個時辰就一定要出門了,趕一趕還能吃口再出去。

周生生點了點頭,將信紙折了折,壓在了最近的花瓶底下。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玉箸問道:“司劍,我昨天讓你去找的州縣的大人都帶過來了嗎?”

司劍點頭。

周生生問:“都安排在了刺史府?”

司劍又是一個點頭,隻不過難得開口說話了,“已經保護起來,陶林不知道這個消息。”

周生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陶林這人必得在今天解決,一擊即中才可。

周生生將雙手背在身後,冷聲道:“謝明,直接將陶林抓過來,直接會審。若是反抗,不必客氣。”

***

陶林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在府裡麵和一大堆小妾,兒女用膳,官服都還沒有穿上,就有一個黑著臉,手上拿著砍刀的人衝了進來。看見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將自己帶走去受審。

謝明初時還是比較禮貌的,但陶林話不好聽,關鍵是吵吵嚷嚷地叫,讓謝明聽著心煩。最後便變成了謝明拎著一個兩百多斤,肚滿腸肥的陶林來了公堂。

陶林整個人都蒙住了,一抬頭就看見了“海水朝日”圖,從前自己可是坐在那明鏡高懸牌匾下的,現在竟然變成了跪在堂下的犯人。

陶林有些慌亂,莫不是自己暗地裡麵偷偷做的貪汙事情被查出來了。但僅僅是一閃而過的念頭,陶林便自己安慰起自己,周秉芳這個乳臭未乾的,早早就已經被自己監視起來了,若是他真的有什麼舉動,自己一定是會知道的,絕不可能被他查到。

“你是周秉芳身邊的人,本官認識你,你憑什麼將本官帶到這裡來?”陶林指著謝明的鼻子就開始叫嚷。

看謝明不說話,陶林叫嚷了許久了也停了。這陰森森,沒有人氣的公堂無形之中給了陶林莫大的壓力,隻想快點逃離這裡。想到這裡,陶林作勢就要往外麵跑。

謝明不語,隻是手握砍刀,霸道地擋住了陶林想要出公堂的意圖。

陶林環顧四周,便發現了與之前擺設的不同。上麵一個位子,底下一個師爺的位置,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兩張太師椅,分明是三堂會審的模樣。

陶林頓感不安,更加急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衝著謝明更加大聲地叫嚷道:“本官可是官,你算什麼!你不過是一個護衛,是一個家仆罷了,本官現在要出去,本官要離開!”

周生生緩步走了進來,與此同時大批衙役,州縣之中與陶林同等官位的兩位大人魚貫而入。

周生生雙袖重重地甩開,穩穩當當地坐在這冰涼的位子上。一臉正色地拿起桌邊的驚堂木,重重地朝桌上一拍。“他沒有資格,但是本官有這個資格。”

陶林心驚,卻很快穩了下來,怒道:“周秉芳,難不成你以為你是個皇親,到了贛州府的地界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喻明朗幫著周生生喝道:“現在是三堂會審,周大人有的是資格。”

陶林這才慌亂地望著這下座的兩位大人,喻明朗和柏章怎麼會來,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自己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怎麼會這樣……

這兩位大人來了,那按照律法,周秉芳就有資格三堂會審,審自己……

陶林原本梗著的脖子變軟了,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隻能乖乖地站在公堂內,心有不甘地望著這周秉芳。這拿著水火棍的兩派衙役原先可全是自己的人啊,沒成想現在全聽了這周秉芳的話。

周生生喝道:“陶林,你可知道今日本官要審理你的……是何罪過?”

“不知!”陶林還是硬著頭皮對上周生生。

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丟官,掉腦袋的大事。但自己做的乾乾淨淨,應該是沒有留下痕跡。陶林現在隻能賭,賭這周秉芳還沒有查到自己確實的罪證,抵死不承認。

周生生指向離陶林最近的兩個衙役,厲聲吩咐道:“來人,按著陶林跪下,莫要讓他藐視公堂!”

公堂,豈有你不跪之理。

陶林嗤笑了一聲:“周大人,我好歹也是一個四品府尹,我是有官職在身的。我大齊有明文規定,有功名在身的士人皆可以見官不跪,我!有什麼理由跪你!”

柏章皺了皺眉頭,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對周秉芳說道:“確實是如此……”

周生生仍是波瀾不驚地看著堂下之人,直把陶林看得心裡麵毛毛的。柏章的話輕飄飄的一句似乎並沒有給周秉芳帶來絲毫的影響。周秉芳依舊堅定著自己剛剛說的話,繼續道:“將陶林壓著跪下來。大齊律令應該是無罪的士人才可以免跪,但是你陶林卻是罪無可赦的罪人!”

陶林昂著頭,冷笑一聲:“你尚未審案,你憑什麼說我有罪!”

看衙役都不知所措的樣子,謝明直接用自己的劍鞘打在了陶林的腿彎處。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讓陶林慘叫一聲,膝蓋“砰”的一聲與冰涼堅硬的地麵接觸,硬生生地跪了下來。

陶林咬牙切齒地扭頭盯著謝明:“嘶……你!”

柏章也對此有些看不過眼,用著重音對周生生說道:“周大人是想要屈打成招嗎,你的護衛……未免是太過分了吧!”

喻明朗還是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臉上麵無表情,視線在陶林、柏章與周秉芳的身上不斷流轉,就是不開口摻和。

周生生掃了一眼柏章,冷冷地道:“且看著吧。”

周生生又是一拍驚堂木,聲音冷靜自持:“本官就先行開審陶林賑災貪汙案。”

賑災!這兩個字嗡嗡的回蕩在陶林的腦中,嚇得陶林剛剛叫嚷的勢頭一掃而空,隻低垂著腦袋想著應對之策。

怎麼會這麼厲害,明明一直待在刺史府,要不就是周宅當中,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

自己可是連姐夫都沒有告訴,都是背地裡麵做的……

下一刻陶林就看見了一個穿著布衣,看起來瘦得皮包骨頭的人,待看清楚這人的樣子,陶林一下子就嚇得癱軟在了地上,周秉芳說了什麼陶林都無法顧及。

周秉芳聲音愈漸嚴肅,喚回了陶林飄忽的思緒:“陶林,你可認識他是誰!”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幫自己一直做事,幫著自己做假賬的主簿怕是化成灰,陶林也不會不認識。

陶林破罐子破摔,死不承認:“不認識。”

這主簿可是按捺不住了,自己東躲西藏了兩年,就是因為麵前這人。一直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現在落得這幅狗都嫌的日子,全是拜他所賜,現在竟然是還想把自己摘乾淨,想得美。

惡狠狠地看著這回避著自己視線的陶林,忿忿地說道:“小人原先是這陶林的主簿,兩年前贛州遭遇蝗災,當時朝廷批下來賑濟災款兩千萬兩銀,與此同時還下令贛州城內十一座糧倉儘皆開放。但那個時候,陶林竟然是將糧倉之中的白米賣給米商,與此同時暗地裡麵派我去外地采買那些碎米,隻要便宜,發黴的,摻著糠的也可以。正因為如此,贛州城內買到了好米的米商就哄抬米價,許多百姓因此而餓死……”

自己當時做下的事情就被這麼說出來,陶林心裡麵墜墜的,不想再讓他繼續說下去,一個勁地大聲辯解道:“你胡說!你胡說……”

原先這些醃臢事自己還是在林柏川給的那堆證據裡麵看見,那時自己就頗為震驚嫌惡。現在聽這當事人將事情的原委一點一點說不來,周生生更加覺得這陶林簡直是人麵獸心,禽獸不如。貪汙這筆款項也就罷了,竟然還在糧倉這種東西上大做文章,根本就失了為官做人的本心。

陶林抬頭望了一眼柏章,又迅速錯開視線。但隻是這短短快速的一眼,也足以周生生對這柏章起疑,漆黑的眸子帶著深意地看向柏章。

抬頭紋布滿在陶林的額頭上,陶林嘴上還是繼續不斷地為自己辯解著。“沒有證據,沒有證據……是汙蔑,汙蔑!”

“陶林!我可是你的主簿,我會沒有你的罪證嗎!”那人露出了一口黃牙,眼神惡狠狠地緊緊盯著陶林,好像是要從他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一樣。

周秉芳問:“你所謂的證據是什麼?”

“陶林當時害怕自己貪汙這些錢會被發現,所以並沒有讓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發現,所以全程他能用的人隻有小人一個。小人當時不僅是幫陶林去遠一點州縣那裡買米,還負責記錄陶林貪汙的賬本。一共隻有一本賬本,但小人當時害怕陶林秋後算賬,所以小人重新抄錄了一本,藏了起來,作為小人最後的一道保命符。那便是證據!”

陶林一臉震驚,眼神也變得凶狠起來。當時沒有殺了這人!真是自己的失策。

不等周生生說話,一邊聽審,一直不說話的喻明朗開口了,“賬本何在?”

周生生輕笑一聲,悠悠地道:“在本官這裡。”

周生生從桌案上上麵的一堆書冊裡麵抽出了一本來,直接交由身側的司劍,讓司劍拿著分彆給喻明朗和柏章兩位大人看。

喻明朗看著這之上白紙黑字的記賬,瞳孔之中射出一道陰暗的光,看向雙腿抖若篩糠的陶林,冰冷地說道:“萬死不可辭其咎,不足以為人。”言下之意就是畜生。

等賬本遞到柏章的手上時,柏章麵上雖然鎮定自若,但還是忍不住將一整本賬本快速地翻了一遍,看見沒有自己的名字,柏章也覺得自己懸著的一顆心被放了下來。

也是……任陶林膽子再怎麼大,也不敢將主子也一塊牽連出來。

人證物證俱在,陶林辯無可辯,隻能在供紙上麵摁上了自己的手指印。

周秉芳鼻息之間忿忿地衝出一口氣,看著堂下萎靡無神的陶林,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如負國,何忍負之。天理昭彰,善惡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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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林的事情已經解決,人已經被下了大獄。陶林之事自己也已經上表,想必不出半月贛州城就會迎來新的府尹大人,也不知這換來的人對贛州城的百姓是好是壞……

善惡終有道,凡事莫強求……

周生生站在廊下,看著外頭這濛濛的一場秋雨。秋雨之中穿著一身黑衣勁裝的謝明手中拿刀,轉身掃刀,一下一下的,分外漂亮。整個人好像都和這綿綿細雨的雨幕融合在了一起,一下子迷了周生生的眼睛。

司劍右手拿著劍身,雙手環抱在胸,難得有一日主動和周生生說話。問道:“陶林不可能貪的到這麼多銀兩,在他之上還有權利更大的人,為何不繼續查?”

“陶林是想活命,還是想一大家子人都活命?”周生生一邊唇角勾起,頗有一些諷刺的意味在話中。

周生生頗為無奈,悠悠地道:“林柏川將陶林的罪證給了我,但他能在三日之內查到兩年前的貪汙案,你覺得這貪汙和林家沒有一點乾係嗎?除非林柏川的消息網真的到了恐怖的程度。也就是說在陶林之上的可能是林大人,甚至有可能是皇親之輩。我能做的隻有贛州城這塊,其他的……無能無力。”

司劍不語,官場之上自己一個護衛並不清楚,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周生生不看司劍,司劍此刻卻是暗戳戳地用餘光觀察著這位駙馬爺。兩年前,長公主與駙馬爺剛剛成婚的時候,駙馬爺就喜歡將自己圈在一個西暖閣之中,還以為是平庸迂腐之輩。果然人還是要多加了解……

“司劍,你和謝明大人是什麼關係啊?”周生生突然隨口一問。

司劍驚愕,腦子一頓,沒有出聲。

周生生收回定格在謝明身上的視線,轉而看向已經恢複平常色的司劍,倏地就笑了。“不必緊張,隨口一問罷了。”

周生生:“我們出來多久了啊?”

“四十九天。”司劍回答得很快日日與公主傳信,所以將這些日子記得很清楚。

周生生:“馬上就要過年了……”

這不過才深秋,剛要入冬,離過年少說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呢。但若是算回京城的時間,想必是要在贛州過年了吧……

周生生的語氣中頗有些感傷的意味在,就好像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情感在內。抬眸將視線凝在屋簷上的雨滴,豆大的雨滴因為緩緩到了簷角處,簷角終於留不住了,雨滴一下子打了下來。周生生恰到好處地伸出了手,白皙中透著一點紅的手掌中瞬間接到了這一滴逃離的水珠,在周生生的手中碎成幾滴,乍一下讓人感覺到刺骨的秋涼。

“你知道我現在想要做什麼嗎?”周生生扭頭望著司劍。

司劍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隻想快點解決這裡的事情,回京城去,我……有些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