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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生腳步快了一些,問道:“怎麼剛剛沒給我?”

林柏川:“忘了……”

周生生:“……”我竟無語凝噎。

又走了大概兩百來米的路,周生生這才看見村莊的一角,準確的來說已經不算是一個村莊了,更像是一片垃圾場,而剛剛傳來的那些惡臭可能就是來自於這些久久沒有被清理過的垃圾。

所幸今天的風向不是朝著兩人走過來的方向吹的,否則這股子臭味怕是林柏川也撐不到現在就得兩個人一塊去吐了。

走到村口處,村莊早期外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若不是這村口斷裂的石碑上麵寫著字,周生生怕都不會想到這就是村口。朝著裡麵看隻能看見焦黑的木頭架子,每個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個一根半根,想必是當時的房梁,火並沒有將其完全焚燒乾淨。

周生生眉心緊蹙,心裡麵也浮現出疑惑。這個地方雖然小,但好歹也算是個住了幾十人的地方,為什麼會沒有人管,至少不應該放著一堆殘骸在這裡。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周生生跟隨著林柏川的腳步慢慢走進這村子當中。

從清晨初露一直走到日暮黃昏,一切以周生生捂著嘴跑到了村口,扶著那斷掉的石碑狠狠地吐了一場作為告終。

林柏川沒有多問,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周生生的身後,將手放在周生生的背上幫著他順氣。

直到回了林宅,兩人之間都沒有一句對話,周生生不說,林柏川也不語。

周生生陰沉這一張臉,敲響了林柏川的房門。

林柏川開門開得極快,仿佛隻在瞬息之間,問道:“怎麼了?”

周生生隻覺得手腳冰涼,看著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好像是分外陌生的模樣,眼神呆滯地盯著林柏川,反問道:“你騙我了嗎?”

林柏川搖了搖頭。

周生生隻覺得更冷了兩分,不是這冷風吹在身上的冷,而是看見的那一切太過讓人唏噓。

周生生似笑非笑,唇角好似有些弧度,但卻是下垂,比哭還要難看上兩分。問:“如果沒有騙我的話,為什麼那裡一點都沒變,正常人都知道應該毀屍滅跡的吧。”

林柏川沉默良久,沒有直接回答周生生的問題,反而是一臉板正地反問道:“逃避的機會我已經給過你了,現在你……覺得你還有資格逃避嗎?”林柏川頓了頓,雙目中摻雜的情感良多,連帶著聲音都沙啞了兩分,“我做了手腳,我將證據保留了下來……給你看,但這都是實打實發生過的事情,我林柏川沒有作假!”

林柏川給了周生生一點反應的時間,看周生生的眼睛重複清明,始開口問道:“還幫嗎?”

周生生苦笑兩聲,幫……怎麼幫……

莫不是用以後的良心不安來幫……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無奈道:“難道你幫的晏霖就好了嗎?”

林柏川:“至少比晏康好。”

周生生迅速接話,言語之中頗為苦澀,“但隻有晏康能保住公主無虞。”

林柏川泄了一口氣,自嘲一般地笑了一聲,“你早就做好了決定,有什麼必要來找我?”

林柏川作勢就要關門,關門的動作極快,導致一下子夾住了周生生阻止自己關門的左手。林柏川眉頭一皺,看著麵前好像是不知道疼痛的周秉芳,卻說不出一句軟話。這樣的周秉芳,懦弱無能,有什麼必要做朋友,結同盟。

周生生目光堅定,沒有了剛剛的失神,與林柏川四目相對之下迸出激烈的火花。隻聽得周生生聲音清脆,“如果晏霖不是十全十美,憑什麼不能讓康兒即位,公主攝政!”

林柏川一愣,回了一個你真是天真的眼神給周生生。晏溪再剛強又如何,終究是公主,不是皇子。滿朝文臣武將自然是可以接受攝政王的,但前提是這攝政王得手段強硬,朝堂上有大批黨羽可以擁護他,還有就是得是男人,畢竟誰會想一直屈居在一女子之下,特彆是那些文臣。

晏溪一不結黨營私,二不作威作福,如何能擔得起攝政王之位。況且晏溪的軟肋就是晏康,怎麼會願意做他的攝政王……

林柏川冷哼一聲,“你……就這麼喜歡晏溪?”

“天下女子千千萬,周家家主,隻要你想,沒有了晏溪你有的是,你還怕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晏溪了嗎!”林柏川咬牙切齒,脖子上麵的青筋都顯露了出來,無不說明著林柏川此刻內心的憤怒。更準確的來說,是恨鐵不成鋼。

第76章 受傷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她隻有一個。”周生生自嘲一般苦笑了一聲,隨後便轉身離去。

想必今日之後,自己與林柏川就不再是朋友了……

不歡而散之後,雲斌像是鬼魅一樣,一下子就從暗處出現在了林柏川的麵前。雲斌嗤笑了一聲,諷刺的目光不停地從眼睛之中射出來,落在林柏川的身上。

雲斌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一副看戲的姿態,譏笑道:“就這樣的人,你竟然還妄想將他推給王爺。”一陣冷哼從雲斌的鼻息之中傳出。下一秒林柏川迅速上前,手肘迅速抵到了雲斌的咽喉處,右腿側開,擋著雲斌的雙腿,將他整個人牢牢地鎖在了門上。

雲斌有些驚愕,完全沒有想到林柏川竟然是會突然發難,一時之間也沒有做出最快的反應,就這樣被林柏川擒在了門上。

雲斌沒有害怕,反而是語氣更加犀利,每句話都是在戳林柏川的痛腳。“這樣一個沒用的人,還一心隻在女人的身上,你林大公子竟然是會對這樣的人另眼相看,你林大公子的眼光真是毒……辣……啊……”雲斌故意拖長著音挑釁林柏川。

林柏川抵得更加用力,直接用行動告訴雲斌自己是真的敢直接對他動手。林柏川笑了起來,笑聲令人聽著發冷,警告道:“我林柏川再怎麼樣都是林家嫡長子,我姑姑是皇後娘娘,我若是直接殺了你,你看端王敢不敢為你報仇,殺了我?”

林柏川歪了歪腦袋,將剛剛雲斌的挑釁之仇全部報了出來。雲斌此刻已經有了一點窒息,說話都不能一整句說出來,但林柏川自己確實是一點都不能碰,便也隻能強忍住身體不適的窒息感。

雲斌:“林柏川,王爺的命令……你彆忘了!”

林柏川抿緊雙唇,片刻之後還是放開了雲斌,狠狠地朝著雲斌的肚子上重擊了一拳,發泄自己的不滿,隨後就默不作聲地走了。

***

周生生心緒煩亂,雖然說離開吉安已經過去了一旬時日,一路上麵都順利得很,想必今明兩天就會趕到京城,但周生生還是覺得整個人都好像是脫了力一樣癱軟了下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眼皮子從今天就開始跳起來了,周生生將手按在了右邊眼皮上,卻也完全不能緩解這種不適感。左眼跳財,有眼跳災。周生生直覺心裡麵有些不妥,但又覺得想多了,隻能撩開旁邊的簾子,讓外麵冰涼的空氣一下子湧進馬車裡麵,讓自己心緒穩定一些。

司劍在馬車外麵默默地揚起馬鞭,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帶動著有規律的馬蹄聲響起,車轍在路上滑出了一小道長長的痕跡。

走了一個時辰,馬車突然間就停了下來。司劍看著前麵被擋住的路,眉心微微一蹙。周生生也感覺到了問題,從馬車之中探出頭來,問道:“怎麼了?”

司劍凝眉,說道:“要換條路。”

不走官道,風險便是成倍增加,況且瞧著這路麵受損的情況,這麼多的斷樹橫在路上,看起來不像是天災,倒像是人禍。

周生生也從司劍的話中感覺到了有些不妥,來的一路上也沒有見過周邊有這麼粗大的樹,最近的天氣又不算是雷雨天,天氣頂多是寒冷乾燥了一些,怎麼可能突然會出現這種擋路的東西。周生生朝著司劍說出了自己的發現,隨後便問道遇上這種情況究竟要怎麼辦才好。

司劍掃視了一遍四周,麵無表情地說道:“若是要走官道的話,那便走回程的路,左不過就是時間多些……”但至少安全。

“遲多少天?”周生生問。

“一旬。”司劍如實回答。

若是幾天,周生生還願意再拖上一拖,但一旬未免有些太久了。周生生垂頭沉思了半刻,還不等周生生說什麼,司劍就明白了,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這便是除了官道以外唯一快的路了。

司劍有些擔心,看向那方向的目光都變得幽深了起來,囑咐道:“駙馬爺,現在就我們三個人,小路雖近,但凡事總有個萬一,公主也不希望的……”萬一就為了快這麼個幾天,就遇上了事……

周生生想了想自己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又看向民生那懵懵懂懂的半吊子,遇上危險的事,怕是司劍一個人也顧不上保護自己和民生。

“駙馬爺您可彆丟下我!”民生連忙說道。剛剛主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嫌棄,分明就是不打算讓自己跟著了。

周生生擺了擺手,言不由衷地說道:“沒有,沒有……”

分明就有……

片刻之後,周生生笑著提議道:“要不民生你去走官道?”到時候司劍就護著自己也有應對的能力,民生一個人走官道也安全。

民生:“……”這能說什麼,隻能認命了……

***

風聲鶴唳,司劍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抽出腰間的佩劍,一刀斬斷了馬車與馬連接的繩鏈,朝著周生生大聲喊道:“上馬!”

周生生雖然還沒有看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但司劍說的話總不會作假,連忙坐在了馬背上,將韁繩在自己的左手上狠狠地饒了兩圈,防止鬆脫。

“坐穩,往東走!”司劍大喝一聲,隨後用劍鞘重重地朝著馬後打了一下。

一下子受痛,周生生隻能憑借著慣性的因素趴在馬背之上,手中緊緊地握住韁繩,朝著司劍所說的東麵一路狂奔。

雲斌一如鬼魅一般在司劍的麵前突然出現,唯一不同的是此刻雲斌換下了黑衣,身著一身紅衣,右手上拿著一把泛著銀光的軟劍。隨後一大堆子穿著黑衣服的死士從周遭的隱蔽之處出現,將司劍團團圍住。

司劍麵色沉靜,絲毫沒有因為麵前的困局而有絲毫的怯意。扔下手中的劍鞘,舉起手中的劍,劍尖直指正對著的雲斌。幾乎是同一時刻,兩人皆手持利劍朝著對方衝去,一句題外話都不說,直接不由分說地混戰了起來。

身後的刀劍相碰聲回蕩在周生生的耳間,與這破風聲融為一體。讓周生生無暇顧及,隻能依照著司劍最後對自己說的話,朝著東麵的方向持續狂奔。

馬兒奔跑的勢頭隨著時間漸漸慢了下來,身後的刀劍相拚之聲也早已經隨著距離的不斷拉遠而消弭了下去。周生生本能地朝後一望,竟然是又看見了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一樣黑衣的男子,一塊麵巾遮住了大半容顏,讓人分辨不清他的身份,與那些人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人沒有拿刀,而是手中拿了一把弓箭。

周生生隻能夾緊馬腹,朝著前方不敢停歇。卻還是跟隨著心中的驚懼,回身朝著那黑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周生生瞬間滿目驚愕,雙眼睜得極大,緊緊地盯著身後拿著弓箭的那人,瞬息之間周生生就感覺到了羽箭以破風之勢射來,目標就是自己。疼痛在幾秒後瞬間席卷周生生的全身,但卻抵不住剛剛的驚愕,隻因剛剛自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蒙麵人射箭之時用大拇指碰了碰自己的食指。

食指上並沒有任何一個物件,是單純的一個小動作,獨屬於林柏川的小動作……

想必是自己真的擋了他的路,真的一定要殺了自己……

林柏川在周生生的背後眼睜睜地看著他中箭,血大批量地暈染開來。握著弓箭的手帶著顫抖,本不算太重的弓箭此時此刻卻好像是重如千斤一般,重得自己拿不動。

晏溪想必現在已經知道了周秉芳遇刺的消息,隻要周秉芳能跑出,就有一線生機……卻也僅僅是一線……

周生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多少算是一個有毅力的人,至少能在身上鮮血汩汩直流的時候還騎著馬一直往前麵衝。一直到衝出了林子,周生生這才鬆了一口氣,身上的冰涼感席卷而來,整個人都無力地動不了,隻能趴在馬背上,意識消散地看著前方。

雙唇逐漸失去了血色,周生生隻能奮力睜開眼睛看著前方彎彎曲曲的直路。

往東走……往東走……

周生生咬緊下唇,狠到牙齒將下唇咬破,滲出了鮮明的鮮血,這才將渙散的意識稍稍聚攏了一些。忍著身上的疼痛,在馬背上一路顛簸朝著東邊不停地走。

第77章 警告

黑夜之中,晏溪手持清水劍,劍體如冰,在火把的照射下反射出銀光。晏溪秀眉緊蹙,眼神冰冷中透著決絕,狠狠地盯著麵前的守城將軍潘興明,仿佛下一刻手中的利劍就會揮向他。

“長公主殿下,現在已經過了宵禁的時刻,這城門萬萬不能開。”潘興明拱手抱拳,絲毫不願意撤後一步。

“你難道看不到外麵有人嗎!”晏溪怒喝道。

是個血人,但那身形自己認得清清楚楚,就是周秉芳。真好像自己做過的那個夢一樣,真應了那張紙條,周秉芳真的在自己的麵前出事了。

潘興明也看出了長公主執意如此,一個眼神示意,身後的將士得到指令,紛紛擋住了緊閉的城門。潘興明伸出一臂擋在了晏溪的麵前,勸誡聲中帶著警告,道:“長公主殿下,現在已經過了宵禁的時刻,除非外麵的人是陛下,否則這城門一定要等到明早再開。”

看晏溪還是不願意鬆口,清水劍已經不知不覺更加接近自己的咽喉,潘興明都能感覺到劍身冒出的寒氣。潘興明心中燃起一絲恐懼,長公主現在的這幅模樣,好像自己若是真的執意阻止,她一定會動手。

潘興明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勸道:“私開城門,是死罪!”

晏溪也不囉嗦,自己可以等,但城外的周秉芳難道能繼續等下去嗎……

晏溪直接一劍刺在了潘興明的肩胛骨處,劍尖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厚重的鎧甲,刺進了皮肉之中。刺得不重,至少潘興明覺得自己還不至於為了這一點小傷痛呼出聲,隻是流了一點血。

有了這樣子過激的動作,城門口的其他守衛都聚攏了過來,手中的武器朝向了晏溪。長公主若要破城而出,不得不攔。

晏溪身後的翠柳與謝明此刻也是毫不放鬆,紛紛掏出自己隨身的武器,護在主子的身邊。區區這種臭魚爛蝦,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晏溪不再將視線停留在潘興明的身上,雙目緊緊地盯著緊閉的城門。沾染了鮮血的清水劍此刻有了一絲殺戮的氣味,清水劍掃過這些守衛,晏溪冷聲道:“有了這傷,所有的過錯都由本宮一人擔著。開城門!”

潘興明終是鬆了口,外麵的人若真的駙馬爺,出了事情……陛下,長公主能夠責罰的人不過是自己一個城門將,現在長公主願意擔下所有的罪責,自己便沒有必要惹禍上身。

潘興明朝著自己身側的守衛揮了揮手,守衛們一陣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將落鎖的城門重新打開。

晏溪看著城門一點一點地被打開,第一次失了分寸,將手中的清水劍一下子扔在了地上,朝著城門外狂奔而出。身後的翠柳與謝明也是同樣,隨著主子的步伐飛奔而出。

“周秉芳!”晏溪喊道,喊聲中帶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哭腔。

晏溪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在這一刻停滯了,四肢所有的溫度都在這一刻全部消散,隻留下冰涼一片。入目的都是血,鮮紅鮮紅的,就好像是藤蔓一樣一點一點地纏繞在自己的身上,將自己勒得喘不過氣來。

周生生好穿白衣,現在這一刻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血人一樣趴在了馬背上,鮮血順著衣角一滴一滴滴落在城外的泥土上,地上逐漸被一片血跡粘連開來,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死人一樣。

晏溪顧不得體麵了,直接飛身,輕功並用一下子到了周生生的麵前,將周生生從馬背上接到了自己的懷中。

晏溪不停地叫道:“周秉芳!周秉芳!周秉芳……”好冷,好冷,懷中人所有的溫度迅速下降,就好像是生命在一點一滴流走。周秉芳的命在自己的麵前,在自己的懷中慢慢地走,自己沒有一點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晏溪將周生生的腦袋小心地捧著,半個身體都倚靠在自己的懷中,手托著周生生的下巴,不停地說道:“周秉芳,你不能死,本宮不許你死,你知道嗎!”

“周秉芳……周秉芳……”

整個長公主府燈火通明,公主寢殿外麵更是人來人往,不停有人朝著裡麵傳送著熬好的藥,吊命用的參湯。

周生生此刻趴在床上,腦袋偏向外側,從晏溪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蒼白的臉色,乾澀到開裂的雙唇,還有輕到幾乎已經聽不見的喘氣呢喃聲。就好像是一個瓷娃娃一樣,一碰就要碎了。

晏溪斥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寢殿之中此刻空空蕩蕩的,隻留下了暗衛營中的軍醫,自己與床上氣息微弱的周生生。

葛歇三指合並,搭在了周生生的手腕上,脈象虛浮不穩,是大凶之相。隨後又站了起來將羽箭插入的部位看了看,周遭已經被蓋上了一點黃色的藥粉,應該是長公主之前為了止血撒上去的,又給駙馬爺的各個大穴鎖住,故而現在的出血程度不算太嚴重,這駙馬爺的命才保到了現在。

葛歇急忙說道:“主子,得讓個人進來,幫著我將駙馬爺的上衣剪開,看了完整的傷口才能知道這箭究竟要從何下手。”

晏溪沒有吩咐,直接上前來,開口道:“本宮來。”

晏溪俯身從藥箱之中取出一把用金線纏繞的小剪子,正當葛歇以為主子是要將剪子遞給自己的時候,沒成想主子已經直接開始動手沿著被羽箭射穿的口子,小心地一點一點剪開,不一會兒一條長長的縫就出現了。

縱馬狂奔,裡麵的一些血塊都已經將碎掉的衣服與皮肉相聯結在了一起,衣服一扯動,連帶著皮肉都跟著來了一回撕裂。周生生伏在床上,眉心緊皺,唇齒之間溢出來的嚶嚀聲就好像是大石,一塊一塊地壓在晏溪的身上,讓她也喘息不得。

晏溪的指尖有些顫抖,下不去手來。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是那個陪著自己逛街市,為自己做花燈的人啊……

一片血肉模糊,晏溪的眼睛中都蒙上了一層陰翳,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長痛不如短痛,晏溪隻能竭力穩住自己的心神,狠下心來,一下子將連接著皮肉的碎布整個從周生生的身上撕扯開來。

“……疼……”周生生叫了一聲,這一聲的語調比起之前的呢喃聲重了許多,足以讓晏溪聽得清清楚楚。

周秉芳在說疼,很疼……

葛歇此刻也算是知道為什麼長公主要將所有人斥退下去了,這駙馬爺分明就是一個女子,但看著公主的樣子,想來是早早就知道了駙馬爺是女子這件荒天下之大謬的事。

葛歇啞聲:“……這……”

晏溪冷眸,看向葛歇,“有問題嗎?”

葛歇噤聲,剛剛的那一個這字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本份了。葛歇重新將全幅心思都掛在了病人的身上,看到這全部的傷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屬實是有些棘手。

晏溪看著葛歇為難的樣子,擰著眉頭,湊上前去,問道:“棘手?”

葛歇點頭,取來藥箱之中的小鉗子。雙手緊緊地握住鉗子的把手,將箭尾小心地剪斷,不容置否在身體裡麵的劍尖還是被影響到了,疼得昏昏沉沉的周生生又無力地痛呼了一聲。

晏溪的表情更加冰冷,咽了一口口水,斥責道:“輕點!”

葛歇隻覺得自己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汗,被主子在身後盯著,中箭受傷的人還是駙馬爺,西貝貨的駙馬爺,壓力簡直是成倍增加。

葛歇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跡,將現在的情況說明清楚。“駙馬爺所傷著的位置是在肺葉的位置,若是傷了肺葉,恐怕以後身子也不會很好,冬日裡麵咳嗽不停這種情況怕是根治不了了。且這箭頭尚且不知道是用什麼法子打造的,若是三棱箭或是螺旋箭頭,恐怕是……”葛歇不敢說清楚,晏溪卻已然明了,凶多吉少……

晏溪貝齒咬上自己的下唇,狠到唇邊都已經要滲出血色,卻好像是完全沒有痛覺的一樣,隻一心記掛在周秉芳的身上。

晏溪猛咽了一口口水,艱難地從喉嚨之中吐出兩個字:“保命……”

其他以後的事情自己都不願意去想,就現在……就現在一定要將周秉芳留下,一定要活下來……

若保不住,自己一定要讓和這件事情有關的所有人,全部陪葬。

周生生整個人都是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對外界的一切感知力都已經儘數消失,遵循著一種來自遠方未知的聲音,很吸引,很魅惑,一步步向著前方走。

待周生生看清楚自己麵前的景物之時,這才知道剛剛所聽到的聲音是什麼,分明就是係統的警告聲。

“宿主周生生,係統對你發起第二次警告。”

“宿主周生生,係統對你發起第二次警告。”

“……”

係統機械化的聲音不停地在周生生的耳邊重複響起,從一開始輕微的程度慢慢加重,直到最後周生生甚至覺得這種聲音似乎是要衝破自己的耳膜,將自己的耳膜震碎。

周生生雙手捂住耳朵,但也絲毫沒有辦法隔絕這種係統聲音。周生生難忍至極,整個人痛得在地上打滾,不知道這種疼痛持續了多久,周生生這才感覺係統的警報聲漸漸小了下去,直到最後慢慢消失。

“宿主周生生,這已經是你的第二次警告,若是再有一次,任務還未完成,係統將直接宣告宿主任務失敗,魂魄□□毀滅。”

周生生慢慢感覺到了一點好轉,堪堪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自己真真切切地記得剛剛那一箭射進了自己的身體之中,記得自己溫熱的血液流遍了自己的全身,而自己整個人就好像是處在冰窖那般寒冷,但現在為什麼自己又再次見到了係統,莫非這麼大的傷害,自己還是沒有死……

周生生有些不太肯定,疑惑地問道:“我……是還沒有死?”

係統默認。

周生生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自己竟然還活著,說不定還能再次見到阿寶。想到這裡,周生生鬆了一口氣,能見到就好。

周生生迅速冷靜了下來,將腦袋裡麵那些殘存的受傷時,受傷前的記憶,細節拚湊起來,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最後還是得到了一個自嘲的答案,射箭殺人的人是林柏川,林柏川背後的人是端王爺,晏霖與康兒的奪位之戰終於是開始了,阿寶與自己都被牽連進去了。

周生生看向這個代表著係統的小盒子,已經接受了這種係統遊戲,問道:“按照我現在的任務進度來看,我可以解封什麼類似金手指或者是未知能力這種東西嗎?”

一陣滋呀呀的係統聲略過,係統機械化的聲音再次響起,“係統金手指已經默認開啟一次。”

周生生疑惑問道:“什麼時候?”有金手指自己怎麼會不知道……

“係統保護宿主生命。”

攤開來說,就是周生生這回沒有死成,完全是全靠係統的功勞。周生生不禁對這個一點都幫不了自己的係統無奈了,沒死成說不定是自己命大,誰能證明是這倒黴係統的功勞。

“我還可以醒過來嗎?”周生生還是不太肯定,又問上一遍。

係統再度默認。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

此刻係統卻沒有再回答,就好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周生生就好像是迷失在了這一片虛妄的空間之中,找不出出路。

第78章 蘇醒

“麻煩公主幫我按住駙馬爺的身子。”葛歇擰著眉頭說道,手裡麵還拿著一把燒紅著的小鉗子。

晏溪立刻上前,走到床頭位置,將周生生的腦袋圈在自己的懷中,整個身子壓住周生生的雙肩,雙手也隨之緊緊地扼住周生生的雙臂,防止周生生因為劇痛而掙紮。

明知道周生生現在什麼都聽不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晏溪還是湊近周生生的耳邊,聲音軟軟的帶著疼惜,“周生生,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所以我求求你,真的不要死……不要死……”

晏溪說完這話,按住周生生的力氣更加大了一些,將自己的全部重量與力氣都壓在了周生生的身上。

葛歇用鉗子夾住箭尾,雙唇緊閉,下顎緊繃。葛歇用雙手握住鉗子,隨後順著箭射進去的方向猛地一下朝外拔出。鮮血四濺,周生生大叫了一聲,同時開始了劇烈的掙紮。晏溪險些就按不住了,咬唇狠狠地壓住才慢慢製住周生生。

晏溪啞著聲音,“周生生,忍住。”

葛歇看著這沒有箭頭的箭,眉心的溝壑更甚,怎麼會有人刺殺用沒有箭頭的箭,這刺殺看著都不像是刺殺了。

這樣的疑惑緊緊是一瞬之間就消失的事,葛歇直接將箭尾甩到了一旁的清水之中,隨後快速用紗布按住周生生的出血口,鮮血迅速將整塊的紗布染紅。葛歇將一旁準備的藥粉整瓶灑在了那個血窟窿上,黃色藥粉將血色覆蓋,流血的速度瞬間慢了許多,周生生卻又一次劇烈地掙紮了起來。

“周生生!”晏溪顧不得,直接大聲叫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生生還有意識,聽到這樣的呼喚之後,掙紮的動作果然小了許多,直到最後慢慢停歇。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晏溪這才慢慢從周生生的身上起來。此刻晏溪才看見周生生雙臂上分外明顯的紅痕,雙肩上也有兩塊紅色,與其他的皮膚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晏溪這才知道剛剛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勁才將周生生製住。

將乾毛巾迅速沒在熱水當中,隨後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一般將浸滿水的毛巾迅速擰乾,將周生生背部的血汙清理乾淨。將長長的紗布取來,將周生生的傷口包紮起來。做完這一切,潘興明立刻弓著身子退後了兩步,將空間讓給主子。

將雙手上麵的鮮血擦拭了一番,葛歇這才拱手回稟道:“所幸是沒有箭頭的,也沒有塗上毒藥,駙馬爺應該是無事了。今晚或是明天怕是會有發熱,到時候還是需要看得緊一些。”

晏溪站在床邊,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若不是那細微的呼吸聲,自己怕是都感知不到周秉芳身上的活人氣息。取出身上的錦帕,晏溪半跪在床邊,將周生生額頭上麵冒出來的細汗一點一點擦拭掉。眉目溫柔,湊在周生生的身邊輕聲道:“沒事了,以後我都不會讓你有事的,相信我……”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周生生安睡時的側顏,晏溪的雙膝已經跪得有些麻木,踉蹌了一下才堪堪起身。晏溪扭頭看向血水之中沒有箭頭的箭身,眼神晦暗不明。在潘興明看來,主子這是生氣到了極點。

葛歇拱手好心地提醒道:“主子,您臉上還有血。”

晏溪這才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結塊。秉芳的血……如今已經完全凝固了起來。晏溪沒有著急去梳洗,神色逐漸放空,變得幽深不可測。

晏溪冷聲對著葛歇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葛歇一愣,連忙回道:“小人是主子的暗衛,是死士,隻為主子辦事,什麼都沒有看見。”

晏溪點頭,唇角的笑容分外難看,將視線定格在周生生的身上,吩咐道:“查,將這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凡牽扯到的,不管多少,都給本宮抓回來。”

葛歇領命,迅速轉身出去。

一到晚上,果然如葛歇所說,周生生發起了高熱,額頭滾燙滾燙。晏溪就守在床邊,而翠柳則是一遍一遍將冷水盆裡麵的毛巾過了過水,擰乾遞給了晏溪。

晏溪坐在床邊的小圓凳上,將冷毛巾慢慢覆在了周生生的額頭上。一陣陣“嗯……嗯……”的呢喃聲從周生生雙唇的縫隙中流出,帶著周生生無意識的躁動不安,直把晏溪聽得心一揪一揪得疼。

晏溪接過另一條冷毛巾,將周生生貪涼鑽出被子的手一點一點地擦拭,隨後又將手放進被子中,仔仔細細地掖好被角,防止周生生受涼。

“……熱……”周生生呢喃,身子都不停地扭動,一不小心就會牽扯到背部的傷口,傳出痛呼聲。

晏溪眸中的心疼更甚。若不是自己沒有分寸去了贛州,若不是周秉芳害怕自己出事,將跟在自己身邊保護的謝明給了自己,若不是一定要早些回來,想必現在還是好好的……

翠柳看著自家公主的背影也有些心疼,公主哪有做過這種照顧人的瑣碎小事,偏生這回還是駙馬爺受此重傷。

“取些酒來。”晏溪道,“烈酒。再搬幾個炭盆進來,炭火要旺一些。”

酒?翠柳雖有疑惑,但還是遵從主子命令,從酒窖之中取出了一壇烈酒,搬到了臥房之中,隨後又將炭盆點了起來,不多時,整個臥房瞬間溫暖了起來。

“下去吧。”晏溪又吩咐道。

翠柳擔憂地望了一眼,最終還是福了福身子,道了一聲諾,告退了出去。

待屋子裡麵隻有自己與周生生兩人之後,晏溪這才慢慢解開周生生的白色寢衣,用乾淨的毛巾蘸上烈酒,一點一點擦過周生生的後背。脊背的骨頭已經凸起,順著周生生的呼氣聲,晏溪都能看見周生生半遮的肋骨的形狀,瘦得過分。

烈酒擦在身上,初時冰冰涼涼的,周生生舒服得嚶嚀了兩聲,隨後烈酒就開始散著熱氣,在周生生的身體上不停地發熱,驅散著周生生身上的寒氣。

來來回回擦拭了好幾遍,晏溪隔著一段時辰就為周生生換上一件乾淨的寢衣。乾乾爽爽的,周生生終於在臨近天亮的時候安穩下來,氣息也隨之平緩了下來,整個人多了兩分生氣。

晏溪一片倦色,衣服上麵褶皺許多,此刻都無法顧及。就靜靜地待在這一個臥房之中,閉門不出,不是看著周生生,為周生生潤唇喂藥,就是為周生生換藥,換下被汗水濕透了的寢衣。

周生生那頭還被困在一片白霧的虛妄之境中,晏溪這頭更是手忙腳亂,終究是在宵禁時刻強開城門,可是大罪。告罪請罰的認罪書朝著宮裡麵不知道遞了多少份,整個長公主府的門口都被重兵把守,所有的人都被鎖在了長公主府內,不能出不能進,就像是個固若金湯的牢房一樣。

晏溪眼底下麵烏青一片,周秉芳已經昏迷了三天,自己就在這件臥房裡麵守了三天,期間眼睛都不敢閉,就怕錯過了些什麼,整個人都糜糜的。

“公主,湯藥熬好了。”

翠柳的聲音從晏溪的身後響起,多日的神經緊繃已經讓晏溪整個人有些神經衰退,乍一聽見翠柳的聲音反倒是有些遲鈍,緩了一下才扭過了頭,木訥地從托盤之中端起了那碗湯藥。

看見失了光彩了公主,又瞧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醒過來的駙馬爺,翠柳擔憂的很,忍不住勸慰道:“公主,休息一下吧。”

晏溪就好像是沒有聽見一樣,重複著機械化的動作。聞了聞手中的湯藥,舀起半勺嘗了一下,苦到心裡,藥沒有問題。晏溪將藥碗放在托盤上,隨後將枕頭墊在周生生的腦後,一步一步將周生生小心翼翼地扶到自己的肩頭。

重新拿起藥碗,晏溪重複著自己越來越熟悉的動作,用小勺子將湯藥舀起,送到周生生的嘴邊,一勺子的藥頂多滑進去一半,其他的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晏溪放下勺子,拿起托盤中的錦帕,將流出來的湯藥悉數擦乾淨,隨後又重複先前的動作。

晏溪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顯然是最近幾天著了涼氣。吩咐道:“將另一碗再端上來。”喝一碗吐半碗,那就乾脆熬兩碗。

翠柳也知道公主定然不會聽勸,隻能擔憂地將喝光的藥碗收拾下去,去藥房將另一碗藥端過來。

晏溪耐心地將第二碗藥喂給周生生,隨後麵向周生生對這身後的翠柳問話,“陛下有下什麼其他旨意了嗎?”

強開城門,不入宮門,這回父皇怕是不會輕罰,說不定還會連帶著影響康兒……

翠柳垂眸回道:“宮裡麵除了禁足並沒有其他旨意傳出。”

晏溪微微頷首,動作小到若不是翠柳眼尖,怕是都看不見。翠柳不禁在心中歎氣,駙馬爺如此,公主也跟著萎靡不振,也不知駙馬爺什麼時候才可以醒過來……

晏溪坐在床邊的圓凳上,左手手肘撐在床榻的邊邊上,手掌托著自己的下巴,右手則是放進了被子中,握住了被中周生生的手,靜靜地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周生生。

翠柳看見此景,轉身快步出去,從庫房之中取出了安神香,加到了特製的香器之中,點燃後安神香慢慢散出一陣清幽的香氣。定了定心神,翠柳拿著香器快步回到了寢殿之中。

晏溪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從翠柳的角度都可以看見自家主子側臉上明顯的倦色。翠柳下定了主意,將屋子裡麵的香器快速換成手中加了安神香的香器。

嫋嫋青煙連綿不絕地從香器之中升起,傳來淡淡的安神香的氣息。晏溪隻覺得自己的眼皮子越來越重,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

翠柳估摸著時辰,小心地走過去看了一眼。總算是合眼了,若是再不休息,想必駙馬爺還沒有醒過來,公主自己就能將自己的身體給熬壞了。

即使是有安神香輔助,晏溪隻眯了小半個時辰就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兩下,被中的緊握的手忍不住更加握緊了一些,確定周秉芳就在自己的身邊,晏溪這才鬆了一口氣。憑借最近幾日練就的本能反應,快速將手覆在了周生生的額頭上,溫溫熱熱的並沒有發燒,還好還好。

晏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雙目緊閉遏製著內心的劇烈悲傷。不是不想睡,不想休息,而是根本就不敢。那一幕一幕的噩夢和著真實的記憶就好像是洪水猛獸一樣衝著自己衝過來,要將自己吞噬乾淨。

隻要一夢到,內心就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周秉芳真的會死,真的會在自己的麵前死去,自己真的一個人都留不住……

晏溪瞟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翠柳,沒有責罰,淡淡地吩咐道:“將安神香撤下去吧。”

翠柳抿緊了唇,不敢直視公主,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隻能聽話地將裝著安神香的香器撤了下去。

臥房之中再次隻剩下了晏溪與周生生兩人,晏溪緊繃在心中的那根弦霎時間就繃不住了,為什麼還不醒,整整三天,明明已經退燒,明明傷口都已經在往著好的方向愈合,為什麼還要這要這樣一直睡下去……

晏溪雙肩微微顫動,顫動的幅度越發大了起來,將整張臉都埋在了床邊。“本宮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睡了……”

“周秉芳,我求求你,求求你……”

晏溪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最後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額頭緊緊地靠著床邊,整個人都被悲傷的情緒浸染。晏溪握緊被中兩人相連的手,細細地感受著周生生溫熱的體溫。“周生生,彆睡了,好好地待在我的身邊,好不好……”

正當晏溪絕望無助到極點的時候,一道沙啞輕微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周生生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混沌著的思想還是一心想著要回應晏溪,“不睡……睡了……”

晏溪一下子抬起了頭,眼中迸發出了光彩,激動地喚道:“周秉芳,秉芳……”

周生生隻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燙,眼睛隻睜開了一道縫,被子中的手卻暗暗用了一點勁,將晏溪的手握了握,傳遞著彼此的熱量。周生生聲音沙啞,說不出太多的話來,頓了許久終於吐出了一個字,“……渴……”

晏溪大喜,連忙取來手邊的茶水,淺嘗一下試了一下溫度,溫度恰好,這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周生生的腦袋,將溫水喂了下去。

周生生確實是渴到了極致,循著自己的本能,將嘴邊的水儘數喝下,喉嚨中的乾澀一下子被舒緩了大半,意識也快速地回籠。

晏溪聲音中又是驚喜又是害怕,生怕周生生隻是一瞬間的清醒,下一刻就會繼續睡下去,顫抖的聲調一聲聲喚著:“周秉芳,醒醒……醒醒。”

周生生的思緒回籠,雙睫顫動,緩了許久才慢慢睜開了眼睛。周生生艱難地將自己的手從晏溪的手中抽離,隨後伸出被子,輕撫在了晏溪疲倦的側臉上。周生生眼睛泛著亮光,唇角揚著一個虛弱的笑容,啞聲道:“我……聽見了,我……我也……也很喜歡你,我……不會死的……”

第79章 情意

“能不喝嗎?”周生生仰著頭看著晏溪,眼神中透著故意裝出來的乞憐。藥真的很苦,喝不下去啊。

晏溪沒有說話,但那表情分明就是在告訴周生生,你覺得你能不喝嗎……

晏溪單手拿住藥碗,又將靠枕塞到了周生生的背後,方便周生生喝藥。周生生嘖嘴,逃不掉了,隻得認命地從晏溪的手上接過那黑漆漆的湯藥。

晏溪繃著臉,還是沒忍住,撇著嘴好似不情願地問道:“要不……本宮喂你?”

周生生一愣,木訥過後就笑了出來,重新將藥碗還給晏溪,欣然接受,“好啊。”

晏溪側坐在床邊,板著一張臉,循著最近幾日養成的習慣舀了一勺湯藥自己先嘗了嘗,確定了沒有問題才又舀了一勺送到了周生生的嘴邊。周生生噙著笑,臉上的幾分病態被這笑容掩去了一大半。

周生生乖乖地喝下了第一口,苦到發澀,口腔瞬間被苦味席卷,周生生忍不住砸了咂嘴。哪料晏溪竟然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小盒糖果,五顏六色的糖紙裡麵包著不知道什麼口味的糖果,光看著樣子就知道甘甜可口。

晏溪還是不太適應這種哄人的角色,整張臉刻意地板起來,裝作一副嚴肅的模樣。道:“喝完給你糖吃。”

周生生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還真沒想到阿寶這麼彆扭,看起來這麼可愛,隻覺得口腔之內的苦味都因此消散了大半。

晏溪又彆扭地喂了一勺,周生生硬著頭皮喝下,最後還是實在受不住這種一勺一勺的折磨,從晏溪的手中接過了藥碗,捏著鼻子,仰頭一口氣灌下去。

喝完整碗,周生生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隨後就覺得嘴裡一陣甜意泛濫,將苦味迅速驅散。

是晏溪一下子將糖紙剝開,塞了一顆糖到周生生的嘴裡。周生生眉眼彎彎,看著晏溪的眼中充滿歡喜。這回受傷的待遇也算是不錯,至少知道了阿寶對自己的心意,還能受到阿寶這樣彆扭又可愛的照顧,簡直是享受。

晏溪也注意到了周生生這笑得開花的臉,臉瞬間有些繃不住了,略帶生氣地問道:“受傷了很高興?”

哪料周生生竟然是一個點頭,回道:“高興!”

晏溪無語,半天就蹦出一個字,“傻!”

周生生朝著晏溪招了招手,雙唇勾起的弧度明顯,眼中閃出的亮光就好像是明媚的太陽一樣,拍了拍自己的床邊,“阿寶,坐過來,陪陪我。”

晏溪沒有拒絕,照著周生生說的坐到了床邊,任由周生生握住了自己的手。

周生生垂眸看著緊緊握住的手,心尖擁入一陣暖意,“謝謝你……”

晏溪一皺眉,暗暗有些生氣。憑什麼這周秉芳要分得這麼清楚,還要說謝謝,態度急轉直下,冷聲道:“謝什麼謝。”

周生生用指尖輕輕刮了刮晏溪的手掌心,晏溪凝眉,有點癢。周生生自顧自地說起來,“自然是謝謝你喜歡我。”要不是聽見這些話,說不定自己真的要困在那虛妄之境中走不出來,醒不過來了。

晏溪撇嘴,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嘟囔道:“哪有喜歡……”

周生生笑著,沒有一點不高興,坦然地對上晏溪躲閃的眼睛。鄭重地說道:“我,真的,真的,很喜歡,晏溪。非常非常,喜歡。”

周生生一字一句咬著重音,將自己的情意毫不保留地傳遞給晏溪,直把晏溪聽得雙頰都飄出了兩團紅雲。

晏溪傲嬌地想要將手從周生生的手掌中抽出,卻沒有想到即使是剛蘇醒周生生握住的力氣也用了十成十,甫一下子竟然是沒有掙紮開。

周生生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也不敢看晏溪,羞怯地問道:“要不我們試試真的以夫妻的身份,正式開始?”

“本來就是。”晏溪下意識地說道。

一早就已經是夫妻了,本身就該以夫妻的身份正式開始。

***

在床上連續躺了半個月,周生生終於在晏溪那裡得到了允準,可以拄著拐杖,由下人扶著去外麵曬曬太陽,稍稍走動一番。

現在跟在周生生身邊伺候的是之前見過的海潮,也是一個相處久了性子就活潑的人,伺候周生生也算是越來越得心應手,畢竟周生生也不會下什麼難做的命令,一主一仆,倒也和諧。

周生生被海潮小心地扶到寢殿外頭的院子裡麵,隨後肩上就被海潮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將外麵隱約的寒氣一下子隔絕在外。周生生抬頭對上那明媚的太陽,微微眯起眼睛,太陽光線在眼中逐漸變形。周生生收回視線,淡淡地問道:“現在什麼時節了?”

海潮笑著回答道:“已經是初春了呢,您看這迎春花都已經開花了。”海潮指了指牆邊一拍用盆子栽種的迎春花,周生生順著望去,果然看見了。迎春花的花瓣上麵還有清晨的朝露,還怪漂亮的。

“我原先還不知道那裡的是迎春花呢,如今聽你這麼一說倒是長知識了。”周生生將雙手藏在狐裘當中,笑著嘲笑起五穀不分,花更是分不清楚種類的自己。

海潮為周生生倒上了一杯熱茶,奉到周生生的手邊,周生生含笑接過,用點頭的方式表達著謝意。雙唇抿了一嘴,潤了潤唇便放下了,突發奇想地問道:“公主喜歡什麼花?”隨後又猜測道:“難道就是迎春花?”

整個寢殿之中隻有放瓷器的習慣,並沒有看見什麼花瓶,倒是隻有這牆邊的一角才有這幾盆迎春花,想來應該是喜歡的吧,否則也不可能擺進這裡。

海潮沉思了一下,沒有肯定周生生的猜想,也沒有否定。“奴才雖然在長公主府待了許久,但好像確實是沒有聽說過長公主喜歡什麼花。”

周生生微微頷首,將這個話題一掠而過。忽的一個身影就受到了周生生的注意,是民生!看見了許久不在自己麵前晃蕩的民生,霎時間就讓周生生想到了司劍。

自己躺了這麼久,司劍的下落尚且不知,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逃出來。

周生生思緒一亂,捂著嘴突然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雙肩也因為劇烈的咳嗽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駙馬爺,駙馬爺,彆動氣。”海潮連忙上前,輕撫著周生生的後背,幫著周生生順氣。

周生生急切地指著剛剛民生所在的方向,對海潮吩咐道:“快,快將民生給我帶過來,快點去。”

“諾。”海潮連忙應聲,臨去前還不停地寬慰著周生生急促的呼吸,“駙馬爺您彆動氣,小人馬上就去。”

不多時,民生就被帶了過來,一看見自家主子,民生就一下子跪了下來,激動得鼻涕眼淚一起流。

民生哭得抽抽噎噎,“駙馬爺,民生還以為您真的出事了呢,嚇死民生了……”

周生生也激動的很,但卻努力地將自己激動的情緒壓下來,防止自己再像剛剛那樣不停地咳嗽。周生生給海潮使了一個眼色,民生下一刻就被海潮扶了起來。周生生立刻開口關切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的路上有沒有出事?”

民生連忙搖頭,表示道:“小人沒事,小人沒事,但一回府就看見長公主府外麵都戒嚴了,在外麵流落了兩天,才進來的……”

民生小嘴巴巴地一直講,絲毫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海潮正不停地給他使著眼色,隻一心將所有的所見所遇的事情都儘數吐出。

周生生迅速抓到了重點,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腦袋,問道:“為什麼長公主府外戒嚴了?”

民生這才反應過來駙馬爺還不知道戒嚴的事情,扭頭看向身側海潮生無可戀的模樣,瞬間覺得自己的嘴真是應該縫起來。

周生生瞬間板起了臉,麵上的表情從初時的溫和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看著兩人冷聲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海潮與民生都噤聲不語,民生是不知道為什麼,而海潮則是有晏溪的命令,絕不能再駙馬爺的麵前說戒嚴的事情。

“到底是為什麼!”周生生激動地用指尖扣著石桌,身體也隨之更加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長……咳……長公主呢!”

海潮惶恐至極,駙馬爺的身子還沒有好全乎呢,連忙上前就要給周生生順氣,卻一把被周生生甩開。

周生生著急地不行,怒道:“快說!”

海潮與民生雙雙跪了下來,兩人的臉上滿是擔憂。海潮終是受不了駙馬爺這般嚴肅生氣的神色,將晏溪私開城門,今日已經入宮請罪的事情全盤托出。

周生生咬著牙,越聽越心驚,到最後就隻剩下擔憂了。周生生拂袖起身,即使身上被套上了許多厚衣服,還是一副被風一吹就倒的單薄模樣。

周生生強忍著胸腔之中的不適感,手臂下垂撐在石桌上,將自己的身體穩住。以命令的語氣冷聲吩咐道:“準備馬車,入宮。”

海潮連忙阻止道:“駙馬爺您身子還沒有好,決不能出去受風啊!況且公主也不會答允的,到時候整個院子的人怕都是會責罰啊……”駙馬爺不會顧及自己,但卻是會顧及這一院子的丫鬟小廝,這是海潮最近這段時間伺候周生生得來的經驗。

沒成想,周生生整張臉冰了,聲音冷得像冰,似是比公主還要冷漠,“你們現在就是在找罰。”

民生跟在駙馬爺的身邊整整兩年,自然知道駙馬爺已經下了決定,偷偷拉了拉海潮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阻攔了。

民生拱手,“小人馬上去準備馬車。”

在門口守著的侍衛周生生並不認識,但看著這穿著打扮,應該是直接從宮裡麵調出來的禦林軍。晏溪能出府是因為宮中傳旨召見的命令,不出不進的命令還在,周生生一冒頭就被這守衛首領給攔住了。

奚成俊一副公式化的臭臉,“請駙馬回去,您不能出去。”

周生生拄著拐杖的手指暗暗握緊,手背上青色的經絡顯現了出來,“我要入宮!”

奚成俊看都不看周生生一眼,直接回道:“無召不得出府。”

“我有陛下口諭。”周生生一臉鎮定地說著假話。身後的海潮與民生俱是驚訝,雖然不知道駙馬爺說的是真是假,但都機靈地低下了頭,不讓奚成俊看清他們的表情,從他們的反應中猜到什麼。

奚成俊聽聞此言,冰塊臉上有了動容之色,雙目的視線交彙到了麵前這個拄著拐杖,弱不禁風的駙馬爺身上。奚成俊麵露疑色,“據我所知,長公主是為了出城接重傷的駙馬才私開城門,您有什麼機會得到陛下口諭,還請駙馬好好思量,不要假傳聖旨。剛剛駙馬所說的話,成俊可以當做是沒有聽見,還是請駙馬回府吧。”

這假傳聖旨的罪名,今日,自己是一定要認了。

周生生朝前邁出一步,臉上沒有絲毫懼色與心虛,理直氣壯地說道:“本官出任贛州刺史的時候,曾與陛下密談過一次,這口諭就是陛下那時給本官的。陛下說,待我解決了贛州事宜,我可以自行回京,但回京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入宮述職。”

周生生頓了頓,讓自己的聲音氣勢聽起來更加真實。“如今,本官就是要入宮述職,大人可還要攔著?”

在周生生這麼鎮定自若的表現下,奚成俊鬆動了,但還是有顧慮,不敢直接放行。周生生也看出來了,假意不屑地哼了一聲,給奚成俊更添上一把火。“你若實在是擔心,覺得是我假傳聖旨,那不如你讓人快馬進宮稟報一聲,看看陛下怎麼說。”

周生生舉起右手,食指指向奚成俊挑釁道:“但我周秉芳能告訴你的是,陛下一定會覺得你連一件小事都辦不好,為了這種事情去請示真是浪費時間。”

周生生挑釁得恰到好處,奚成俊整張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看起來就是怒極了的模樣,但最後還是半舉起手,命令手下人撤開,給周生生讓開了一條路。

周生生冷眼朝著奚成俊的方向瞟了一眼,將自大狂妄的形象做了個全套,心中卻是暗暗地鬆下了一口氣。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疼,周生生也無暇顧及,徑直上了馬車。

***

“溪兒,你何時變得這般的不穩重了?”

晏衿整張臉都板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在此刻看起來格外的嚴肅恐怖。晏溪挺直著腰板跪在大殿上,緊閉著雙唇並不打算出言辯解,錯了就是錯了,無從辯解。

晏衿怒氣正盛,已經到達了一個峰值,“城門都已經下鑰了,你還要私開城門,為此還傷了守城的將士,你的腦子裡麵還有沒有規矩分寸。不僅是如此,犯下這等大錯竟然是不進宮認罪,還要朕“三催四請”才來,荒天下之大謬。”

晏衿氣得都從龍椅上起身,快步走到了晏溪的麵前,看著這孩子執拗得不肯低頭,更是生氣。“若是周生讓你這麼沒有分寸規矩,那朕還不如直接將周生賜死,或是讓他不知不覺地死在贛州。”

聽到死這個字,晏溪猛然抬頭,目光陰冷緊緊地盯著晏衿。此刻的晏溪就好像是猛獸蘇醒,睜開了透著凶光的眼睛,就要與麵前的敵人進行殊死搏鬥。而現在,這敵人,就是自己的父皇。

晏溪冷笑一聲,“陛下是不是覺得人命如草芥?是不是城外重傷快死的人是兒臣,父皇也不願意為兒臣舍棄規矩體麵!”

這怎麼能相同,晏衿一下子被問蒙了過去。

晏溪雙眸之中有了點點瑩光,聲音更是發冷,讓晏衿聽著都不免心虛了起來。“無論城外的人是不是周秉芳,隻要是我大齊子弟,是與我家國無害之人,兒臣都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兒臣都會開城門。規矩並不是讓人見死不救,讓人殺人的啊……”

自己的帝王尊嚴正被自己最寵愛的女兒挑釁,晏衿心虛之後就是大怒,訓斥道:“簡直是不成體統,不知所謂!”

晏溪直接忽略耳邊的訓斥之語,一臉正色地說道:“父皇從前曾教過兒臣的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兒臣永遠銘記於心!”

晏衿一個遲疑,沒有想到那麼小時自己說的話,這孩子還記在心裡麵,現在竟然還用自己教的,來反駁自己。

晏衿背過身,“這話的意思是為天地確立起生生之心,為百姓指明一條共同遵行的大道,繼承孔孟等以往的聖人不傳的學問,為天下後世開辟永久太平的基業。與你犯下的事毫無乾係。”

晏溪不語,正在此刻外麵竟然傳來了通報聲,周秉芳到了。

晏溪一驚,怎麼會……

晏衿對上晏溪還有舐犢之情,但對於這個各項能力都不算是太出眾的女婿來說,簡直就是苛刻到一個地步。“你們夫妻兩個要麼不來,要麼就上趕子一塊來,真當朕這裡是小孩子玩鬨的場所,你們想見朕,朕就一定要見你們嗎?”

晏溪可以不管自己,卻是不能不顧周生生還沒有好的身體。拱手跪伏在晏衿的麵前,請求道:“陛下息怒。駙馬半月前才重傷,現下的身體虛弱,求陛下送駙馬回府。兒臣求陛下。”

晏衿冷哼一聲,沒有應允晏溪的請求,反而是任由周生生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待在外麵受風。

周秉芳就是自己這女兒的軟肋,晏衿算是看出來。拿著在外頭受風的周秉芳就開始給晏溪施壓,問道:“你倒是先告訴朕,私開城門這件事情,你想要求一個什麼樣的罪責?”

晏溪沒有起身,還是保持著跪伏的姿勢。“兒臣任憑陛下處置,絕無怨言。隻求陛下讓駙馬回府。”

晏衿得到這樣一個乖順的答案,心裡麵卻沒有一點高興,隻覺得有一股氣堵在了自己的心口,怎麼都散不開來。都是為了這周秉芳,周秉芳……

“讓周秉芳進殿覲見。”

周生生自入宮起就是一個人,將海潮和民生都留在了宮門之外。此刻右手拄著拐杖,整個人的臉上都是疲倦之色,脊背彎曲,單薄得好似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

周生生將自己的拐杖交給了門外的內侍公公,緊咬著蒼白沒有血色的下唇朝著大殿內走去。周生生強忍著腰背上越來越明顯的疼痛拱手跪在了晏溪的身側,行禮道:“兒臣周秉芳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晏溪起身,不再是跪伏的狀態,用餘光一瞟,就能看見周秉芳泛白虛弱的臉龐和乾澀開裂的嘴唇,心揪著的心疼。

晏衿陰陽怪氣地問責周生生,“若你們兩個聽話穩重一些,朕怕是才能多活兩年,可不求萬歲了……”

“兒臣不敢……”周生生垂眸聽罰,手指卻暗戳戳勾到了晏溪的衣角,偷偷地拉了拉。

晏溪瞟了一眼,給了周生生一記眼刀,直接將周生生又嚇得縮回了手。這樣的小動作都落在了晏衿的眼中,瞬間將他氣得無語。都這種境況了,還在自己的麵前表現什麼夫妻情深。

晏衿看向周生生,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審視著他,似是要將他整個人都看穿。“周秉芳,你可知道你昏倒在城外是何人救你回來的?”

周生生拱手果斷地回答道:“是長公主殿下。”

“那你可知道晏溪犯下了什麼大罪?”晏衿又問。

周生生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汗,背上冒出的冷汗甚至已經將整個後背給浸濕。周生生強撐著精神,咬唇沉聲回道:“宵禁之時,私開城門。”周生生扭頭看了一眼晏溪,隨後迅速回正視線,清澈沒有心機的目光正麵對上陛下,“但臣是長公主殿下的夫君,且長公主殿下有此出格的舉動皆是因為臣的緣故,臣理因代替長公主殿下受罰。”

每字每句皆是擲地有聲,說罷這話,周生生就跪伏了下來,在晏衿的麵前表示著自己此舉的決絕。

晏溪也是一個深深的蹙眉,直直地看向周生生。辯駁道:“這都是兒臣自己的決定,與周秉芳無關!”

周生生抬眸:“是臣的錯!”

兩個人爭相在自己的麵前認錯,簡直胡鬨。

晏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沉聲喝止了周生生的認罪聲。“朕不與你們論是誰的錯了,乾脆就說說這錯了應該要怎麼罰好了。”拿起桌上的佛串,晏衿動作悠然,將佛串在自己的手腕上繞了兩圈。悠悠地說道:“私開城門,是死罪。但偏偏是溪兒,朕的女兒,朕自然是要偏袒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兩個都說說這活罪想要怎麼受。”

晏溪沒有太多擔憂,唯一的擔憂就是怕身側的周秉芳再一次口出驚人,連忙開口攬下所有的罪責:“兒臣願意自領杖責六十,罰俸三年以示懲戒。”

周生生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搶話道:“兒臣聽聞國庫空虛,周家有意在航運之事上下文章。到時候沿海商戶可以通過航運來運輸,朝廷可以在商品之中抽稅牟利。航運之事由周家全權負責出錢建立,稅局則是由朝廷來,周家隻抽取兩成稅費作為日常運營。不知陛下覺得這樣利國利民的大事能不能以功抵過……”

***

回去的路上晏溪喚來了久久不用的攆轎,與周生生共乘一轎。

周生生已經疼的整張臉發白,一上轎子就瞬間撐不住了,完全沒有在裡麵滔滔不絕,神采飛揚的模樣。

晏溪凝眉,眼中滿是關切,“周秉芳,是不是傷口裂了?”

周生生咬唇,不停地吸著氣,“就是有一點疼,可以忍,可以忍……”

“周秉芳!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般任性!”晏溪話有怒意,但更多的還是心疼。養了半個月的傷,今天這樣就來了,之前養的全廢了,還將周家給搭上了,真是傻子。

周生生皺著眉頭,忍著疼痛,不讓自己的呻吟聲溢出來。將晏溪的手緊緊握住,“我若是不來,你受委屈了該怎麼辦啊……”

晏溪心瞬間軟了下來,反握住周生生的手,問道:“能撐住嗎?”

周生生疼得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每一處皺起的細紋都無不說明著現在究竟有多疼。晏溪深吸了一口氣,對那些暗中做詭的人更是恨得牙根子癢癢。晏溪冷著眸子,說著令人膽寒的話:“你如果真出了事情,本宮就拉那些害你的人給你陪葬,在地底下陪你玩。”

第80章 聽話

周生生嘴角扯出的笑容分外難看,若是那些人都被阿寶一塊踹到地底下陪自己玩,豈不是在地底下自己也不能好過。

周生生死死地將自己的衣角攥在手心當中,大拇指上微微長出來的指甲不自覺地就在食指第一骨節處掐出了一個深深的印子。晏溪不語,默默將周生生的青白的手指一個一個指節地掰開,不讓她傷了自己。

硬撐著精神回到了公主府,周生生剛下馬車便又一次昏了過去。晏溪立刻扶住,大半的重量都斜靠在晏溪的身上。即使是如此,身上的重量也輕得可憐。

晏溪將手臂放在周生生的肩膀上,五指慢慢扣緊周生生的肩頭,不讓周生生滑落下來。晏溪皺著眉頭,冷眼睨了奚成俊一眼,光這自帶的氣勢就嚇得硬骨氣的奚成俊都忍不住一下子後退了半步,臉上的神情也有一刹間的慌亂。

都能將周秉芳疼暈,想必後麵的傷口已經裂開來了。晏溪又氣又怒,吩咐的語氣都重了許多,“速去將潘興明叫過來!”晏溪朝著身後人命令道。

周生生就好像是一個瓷娃娃一樣,雙目緊閉,整張臉白得好像是一張白紙一樣。晏溪全副心思都掛在了周生生的身上,與翠柳合力將她小心地放倒在了床上,隨後便將翠柳斥退了下去。

晏溪解下周生生身上披的披風,這才看見內裡的衣衫已經滲出了點點紅梅。裡麵會有多嚴重,可想而知。周生生雙唇開出一小條縫,不停地朝著外麵喘著粗氣,一陣一陣的,讓晏溪聽得心慌。

潘興明已經直接住在了長公主府中,隻不過是在外院,得到了命令,立刻風風火火地背著藥箱來了內院。

臥房裡麵已經點起了兩個炭盆,散發著暖烘烘的溫度。晏溪已經將人都揮斥了下去,而周生生則是脫得隻剩下了一層薄薄的中衣躺在了床上。中衣之上的血跡已經將腰身那塊的布料全部染紅。

潘興明一進來就看見了這樣的一幕,隻覺得後腦一涼。自己住在外院之中,早間就聽說了駙馬爺為了主子強出長公主府,料到可能會出事,但想到主子在宮裡麵,若是駙馬爺去了說不定是會有用,就沒有出來阻止駙馬爺。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會將傷口撕成這種程度,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啊。

潘興明隻覺得更加棘手了,本來就已經傷了肺葉,現在又傷了一次……

“主子,上回縫的線已經被扯裂了,屬下會再給駙馬爺縫上一次線。但之後要好好躺在床上養傷,決不能再有什麼大幅度的舉動,否則怕是還會有撕裂的風險。”潘興明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藥箱之中取出了一根極細的銀針和一團桑白皮線。

晏溪默默記下,就算是潘興明不說,就照周秉芳今日的過激行為,晏溪就沒打算讓周秉芳在自己麵前隨意走動了,好好躺在床上養傷才是最好的。

潘興明不說,晏溪就已經直接自覺地上前按住了周生生。上回縫線因為周生生已經疼得徹底昏迷了過去,所以掙紮的反應不大,但現在周生生還有著意識,掙紮起來怕是會不妙。

在紅燭跳動的燭火之下,這跟銀針被燒得通紅,倒映在晏溪深色的瞳孔之中。

果然一如晏溪所料,剛縫到第二針,周生生就直接被疼醒了過來,唇齒之間溢出一陣長長的呻吟聲,身上也因為疼痛掙紮了起來。潘興明停了停手上的動作,想要等周生生這陣掙紮過去。晏溪則是皺著眉頭將自己的手腕伸到周生生的嘴邊,沉聲道:“若實在是疼,就咬我,無事的……”

剩下的七八針都安安穩穩地縫了上去,周生生沒有太多的反抗,基本上是以全程清醒的狀態將那剩下的七八針給全部熬了下去。晏溪的手腕也沒有留下任何一個牙印,還是一片光潔白皙的模樣,相反是周生生自己的右手則是被自己咬出了兩個極深,還冒著血珠的牙印。

周生生真是覺得自己最近這一個月簡直是將自己二十年來可以遭的罪一下子全部遭光了,還忍受了這種沒有麻藥縫針的非人疼痛,以後這係統要是不給自己吃點甜頭,自己一定要弄死這個倒黴係統,雖然說不太可能。

縫針之後周生生便累得直接睡了過去,睡了一個有史以來最最安穩的一覺,沒有係統的警告,也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夢出現。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周生生偏頭一看就看見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正側埋在床上,正是熬不住困意睡下去的晏溪。

針芒在背的疼痛周生生可算是嘗到了,傷口處疼得發熱,但比起昨天已經好上了許多。周生生勾起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手小心地錦被中鑽了出來,慢慢摸到了晏溪鋪散在床榻上的長發。

動作足夠小心,但晏溪還是在下一刻就驚醒了過來。長發一下子從周生生的手中抽離開,晏溪一下子就對上了周生生的眼睛。小動作被識破,周生生隻能訕訕地笑了起來。

晏溪眉淺目秀,自己的發尾還在周生生的手掌中停留。晏溪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慢條斯理地問道:“你做什麼?”

周生生又一次訕訕地笑了兩聲,配合著現在這一張不算紅潤的臉,笑起來倒是有兩分像個小傻子。“就……就看看媳婦……”

“不疼了?”晏溪一個蹙眉,看起來平添上兩分嚴肅的感覺。

周生生木訥地搖了搖頭。疼有,但不明顯,那就差不多算不疼吧。

“好好躺著休息。”晏溪命令道。隨後強硬地將錦被向上提了提,有把周生生剛剛作怪伸出的手塞回了被子裡麵,將周生生整個人包裹在了一片溫暖之中,隻露出一個東張西望的腦袋還在那裡轉來轉去。

“閉眼。”晏溪又一次命令道。

周生生搖頭,搖得好像是撥浪鼓一樣。都已經睡了這麼久了,一直睡下去自己也沒有這麼大的瞌睡蟲,“不睡,不睡,不想睡。”

“閉眼……”晏溪的語氣軟了軟,曉之以情地說道:“要多休息傷口才能長得好。”

周生生繼續搖頭,“阿寶,我睡了好久,真的……真的睡不著……”

晏溪沒有生氣,相反竟然是耐心地拖長著音,哄道:“乖……”看周生生還是一臉可憐地瞧著自己,晏溪硬著頭皮,道:“你若是現在睡了,晚上回來我與你講話本故事。”

“什麼話本故事都行?”周生生眼睛放光。

晏溪點頭,答應道:“對。”

周生生吃軟不吃硬,聽見阿寶這麼軟的聲音,都哄到這種程度了,放過她放過她。旋即癟了癟嘴,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

周生生自從受傷回府之後就一直住在了寢殿之中,晏溪怕人員走動的太多,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在裡頭休息的周生生,直接將自己所有的公事都移到了西暖閣之中。

“清平見過長公主殿下。”呂清平朝著晏溪拱手行禮。

晏溪眼底雖有倦色,但比起之前已經算是精神了許多。輕聲道:“免禮。”

晏溪垂眸看著桌上呂清平送過來的航運之事的計劃,聲音清冷地問道:“送給那些各地的掌櫃都看過了嗎?”

呂清平聲音不似晏溪那般清冷,音調偏高,聽起來沒有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呂清平規規矩矩地回答道:“是的,都已經傳信送出去過了。各地的掌櫃都提了一些意見,故而小人將這計劃改動增補了一些,現下那些掌櫃都已經同意了下來。”

晏溪點了點頭,隨意翻了兩頁,計劃與實際的情況都結合的不錯,在銀錢的方麵也做得很詳細。呂清平一向辦事妥當,這份比較全麵的計劃書簡直是最近這段日子裡麵晏溪遇見的唯一一件順心的事情了。

“這東西本宮今晚會看完,明日呂掌櫃再來一趟長公主府吧,到時候本宮再與你細說。”晏溪麵無表情地將這厚厚的一疊收了起來,隨後才第一次正麵與呂清平對視上。

呂清平注意到了這視線,收斂了自己心神,此刻才將話題轉到私事上麵。“小人聽說家主出了事情,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看看家主?”

晏溪微微沉思,儘管周秉芳現在已經清醒了過來,但呂清平這類型怎麼看都像周秉芳會喜歡的那一個類型。儘管知道周秉芳與呂清平並沒有什麼可能性,但光想著周秉芳要與女子單獨見麵心裡麵就好像是紮了一根刺一樣。讓呂清平單獨見周秉芳簡直是給自己添堵。

有這份私心在,晏溪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呂清平。旋即又覺得直白的拒絕有些不好,未免讓呂清平覺得是自己圈禁了周秉芳,不讓周秉芳見人,不讓她處理周家的事宜。想到這一點,晏溪立刻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宮出來的時候,駙馬剛剛休息。明日你將周雲也一塊帶來,到時候一塊去見駙馬吧。”

有周雲在,加上那時自己也在,才算放心。

被晏溪定性為潛在的花心大蘿卜,看臉達人的周生生那頭還趴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民生給自己找來的九連環,一下子就打了一個噴嚏。環顧自周,炭盆時不時因為火苗太旺而燒得啪啪作響,房間裡麵的窗戶也沒有怎麼開,自己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麵,暖和得不行,怎麼就會打噴嚏了呢……

周雲昨日聽說自己要來長公主府,還拽著自己說話,說的就是長公主的事情。值百抽五這件事情除了長公主與自己知道,現在周雲也知道了。周雲是個衝頭,對這值百抽五的決定頗有微詞,連帶著對長公主也是更加不滿意,執意覺得一定是長公主迷惑了家主,才導致家主有了這值百抽五的決定。

自己當時就沒有說話,畢竟值百抽五的這件事是家主親自對自己說的,家主應當是有自己的考量。儘管心裡麵是這樣想,但呂清平甫一看見長公主拒絕了還有些不悅,臉色有一瞬間的不佳。最後長公主還是答應了,還讓周雲與自己一道去,呂清平才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猜忌。

明日就能見到家主,到時候還是要再問問家主,得到家主的首肯才能將這值百抽五的決定散給各地的掌櫃,也不知道那些掌櫃得知家主要做這麼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還得鬨出多少風波來。

呂清平心中墜墜。在商言商,那些做生意的人,心裡麵都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儘管周家在一定程度上麵比起其他的皇商要乾淨許多,但畢竟是根深葉茂,手底下的人要是有什麼異樣的心思根本就不能全部顧及,這樣影響周家根基的決定也不知道到時候的風波能不能好好地解決。

呂清平按下心中的愁緒,雙手指尖前後交疊,行了一禮便告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