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為你綁上一根姻緣線
“不!不!”黎鴞瘋了一般的往謝成贏消失的地方衝了過去。
張餘億道長死死地勒住他, 勸說道:“黎道友,太危險了,你過去會死的!這樣謝道友就白犧牲了!”
黎鴞充耳不聞, 他眼睜睜地看見謝成贏一點一點消失,鋪天蓋地的絕望席卷而來,這種感覺又恐怖又熟悉。
這個場景, 和黎鴞曾經夢裡夢到的場景, 一模一樣!
夢裡,同樣是謝成贏在他眼前一點一點消失,他同樣隻能眼睜睜看著, 無能為力。
隻是,夢裡的謝成贏披著一頭長發, 穿著一身古裝。
“不要!不要!謝成贏, 你給我回來!”
黎鴞瘋了似的拚命掙紮。張餘億道長一個沒控製住,就被黎鴞大力甩開了,他驚慌失措想要去追回黎鴞, 但是腳下的陣法還需要他守位置維持,不敢挪動辦法,隻能嘶啞地大喊:“黎道友,快回來!太危險了,你會死的!”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黎鴞拚命地向前跑,伸出手, 想要去抓住謝成贏留在虛空中的影子。
謝成贏已經死了, 生和死, 對他的意義已經不大,既然謝成贏無法活下來, 那麼他願意陪著謝成贏一起死!
“爸爸爸爸……”在混亂的之中,黎鴞遠遠地聽到了菌菌的哭泣聲。他甚至還看到了無數條菌絲想要上前保護他,卻被生死陣的陣法一一折斷,菌菌發出了數聲痛呼。
如果是往常,對於這個“女兒”,黎鴞可能還會心疼它一點,但現在,麵對謝成贏的突然死亡,他已經沒有了感知痛苦的能力,他一門心思地隻想和謝成贏一起。
他是他的長命鎖,他不會放謝成贏獨自離去!
他會陪著他,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亡,他都隻想陪著他。
“爸爸爸爸……”菌菌的哭聲還在,小孩子奶聲奶氣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黎鴞跑到生死陣的最中心——這裡就是謝成贏被巨大的深淵吞噬的地方。
生死陣已經吞噬了謝成贏,但還沒有完全停歇,依舊蠢蠢欲動。
他緩緩跪下,掏出了他的那三枚銅錢。
師父曾經說過,一些有靈性的物件,在曆經歲月洗禮,千百年後,也有機會成為化成小精怪。黎鴞曾經偷偷地希望過,自己的這三枚銅錢有朝一日可以變成小精怪陪在他的身邊。
但是,他的願望沒有實現。
現在,他有了新的願望,他可以用這三枚銅錢許願。
他把三枚舊銅錢,在掌心一一擺好,閉上了眼睛,緩緩開口:“天道在上,萬物聽言,吾乃言靈官黎鴞,學習言靈十六載,今以言靈媒介三枚銅錢方形之口,訴我三道言靈:一道言靈,祝福我的女兒菌菌和兒子謝崽得天道厚愛,修行得道;二刀言靈,詛咒邪祟禍心被鎮壓封印之下,日日以業火灼燒、油鍋烹炸,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三道言靈,衷心祈願,願與我有姻緣線之人謝成贏,不論生死,我必永相隨。”
“爸爸!爸爸不要!爸爸!”
“黎道友,你回來啊!生死陣還未平複,你會死的!”
哢嚓!
黎鴞手心裡的三枚銅錢,承受不住生死陣中的肅殺之氣,紛紛碎裂,最終化成了一灘齏粉。黎鴞攤開手心,讓三枚銅錢的殘骸,隨著還未停歇的生死陣裡吹著的妖風飄落。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三道言靈會不會實現,但是他感覺到了生死陣那張貪婪的深淵巨口,從即將平息又變得蠢蠢欲動,再次緩緩張開,瞄準了他,將當他成了目標。
黎鴞伸手,拉出了他和謝成贏之間的那條姻緣線。
一頭連在他的身上,一頭連在深淵的巨口之中。
姻緣線泛著溫潤的金色光澤,手指摩挲在上麵的手感極好——他和謝成贏之間的姻緣線,還連著,沒有斷。
在張餘億道長嘶吼和菌菌的哭喊聲中,黎鴞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做任何反抗,任由深淵巨口吞噬了自己的身體。
他說:“謝成贏啊,我是個言靈官,我的修為不夠,沒辦法用言靈救你活命,但我願意用言靈命令天道,要和你的姻緣線生生世世綁在一起,永不分離。”
最終,黎鴞被一片黑暗吞噬了。
被吞噬的那一瞬間,黎鴞也終於明白了謝成贏要替他死的心情。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愛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更痛苦,這比自己麵臨死亡更痛苦。
黎鴞也終於願意承認,他對謝成贏,不僅僅是喜歡,他是愛謝成贏的。
或許是因為曾經“借屍還魂”的那隻小狗,也或許是他在孤獨時在他身邊像氣球飄來飄去的陪伴,也或許是明明什麼都不記得還願意對他告白求婚……不管因為是什麼,總之,黎鴞早就已經愛上了謝成贏。
愛得刻骨銘心。
愛得想和他同生共死。
——
“你就是那個會言靈的小道長?”
被黑暗吞噬之後,黎鴞聽到了謝成贏的聲音。
他詫異地睜開眼睛,看見穿著一身古裝衣服的謝成贏,把他擠在牆角,正笑眯眯地問他。
黎鴞張口想喊“謝成贏”的名字,然而,從他的口中說出的卻是不受他控製的話:“請讓開,不要煩我。”
古裝的謝成贏卻不肯挪開,固執地擋著黎鴞的去路:“你才十五歲,那些老道長們就讓你獨自一個人上山送死?”
“我的事,不用你管。”黎鴞又說了一句不受他控製的話。他還直接動手,推開了眼前擋路的謝成贏。
“你知道,山上的是邪祟禍心嗎?你知道,上山的高僧高道各路大師們,都已經遭遇到了不測嗎?”古裝謝成贏被推開後,卻沒有離開,像是小尾巴似的,一路尾隨黎鴞。
“我的事,不用你管。”黎鴞聽見自己說,“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纏著我?”
“你才十五歲,還那麼小,你會死的。”
“我是言靈官。”黎鴞語氣固執。他根本不聽勸阻,徑直上了山。
古裝的謝成贏卻一直跟在他身後,黎鴞借著深山老林的地勢,甩了幾次,都沒能把他成功甩開。
就這樣,古裝謝成贏跟著黎鴞走了好幾天,黎鴞每天都能聽到古裝的謝成贏在耳邊喋喋不休地說:“你是言靈師啊?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言靈師呢!言靈師是不是說什麼都能靈驗?要不然,你給我說幾句吉祥話吧!”
“不要!”黎鴞氣鼓鼓的,他年紀還小,臉頰上還殘留著嬰兒肥,小臉圓圓的。
他心裡氣呼呼地想,這家夥到底是什麼怪物?
這幾天他用過不止一次的言靈想要甩開他,但奇怪的是,他的所有言靈,在這個男人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小道長,你知道山上有生死陣嗎?”
古裝謝成贏還在喋喋不休,煩的黎鴞直捂耳朵。他氣鼓鼓地質問對方:“你怎樣才會離開?”
“這深山老林的,我離開了,你一個人不害怕嗎?”古裝謝成贏抱著手臂,戲謔地望著他。
黎鴞噘嘴,沒說話。
其實,他是有點害怕的。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到這麼荒蕪的地方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衣兜裡的三枚銅錢,儘量讓自己安心幾分。
但是沒辦法,如今世上,修言靈的隻有他。邪祟禍心無惡不作、禍害蒼生,他作為修行的道長,為了天下大義,必然要出手。
即使他知道自己會死,也沒有猶豫。
然而,古裝謝成贏卻還是纏在他的身邊,唇形好看的那張嘴,說個不停:“小道長,你手裡有銅錢,會卜卦問吉凶吧?你難道沒算出來嗎?你這一去,必死無疑啊!”
“我知道,但這是我的職責。”黎鴞斂去眼眸中的膽怯。
古裝謝成贏說的對,他其實是害怕的,他也隻活了十五歲而已,還沒來得及看看外麵的世界,就要去赴死了。
“這是哪個迂腐的頑固老頭教你的話吧?”古裝謝成贏好心勸說他,“小道長,這山上有生死陣,沒人能逃脫掉的!為了活命,你儘快回去吧!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人生在世,就要活得自私一些,多為自己想想!”
“既然你說要活的自私一些,那麼為什麼要多管閒事跟著我?”黎鴞用古裝謝成贏的話,反問他。
古裝謝成贏再次抱臂環胸,痞壞地笑道:“小道長,看你麵相,就知道你是出身富貴之家,命格更是貴中之極,從小到大,受儘寵愛長大的。你的家人把你養大,不是讓你來送死的。”
黎鴞指尖摩挲著銅錢,沒吭聲,算是默認了古裝謝成贏的說法。
他的確是受儘寵愛長大的,從小到大,就連修行言靈,都是靠的天賦,沒吃過一點苦。
“我是天煞孤星之命,克儘身邊一切親近之人,永世孤獨,不得善終。”古裝謝成贏語氣淒涼,“小道長,我和你不一樣,沒有人期待我活著。”
黎鴞隻是繃著唇角,沒說話。
後來,一切就如他夢裡那般。
他們遇到了邪祟禍心,邪祟禍心開啟了生死陣,然而作為言靈官的黎鴞,修為不夠,沒辦法直接封印邪祟禍心。於是,他利用了生死陣,以自己的命為祭品,借天道之手,經曆波折,最終把邪祟禍心封印在了昆侖山脈。
然而,就在他躺在生死陣中,等待死亡之時,那個自稱是天煞孤星之命的古裝謝成贏,用同樣的辦法,將黎鴞推出了生死陣,換了兩個人的位置,獻祭了他自己。
“不!”三百年前的黎鴞,同樣是不甘心,撲向了那個救了自己的人。
他們相處了這些天,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他想救對方,但是那個人已經在生死陣中,奄奄一息了。
“你不可以死!我以言靈官的名義命令你,你不許死!”黎鴞哭著喊著,但是和三百年後一樣,他的言靈修為,並沒有那麼強,言靈並沒有起任何作用。
就在這時,已經奄奄一息的古裝謝成贏,緩緩抬起了滿是鮮血的手,輕輕地捏上了黎鴞的臉頰。
他說:“會言靈的小道長,你不要哭啊,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黎鴞絕望地望著他,哭著問他:“我怎麼才能幫你?我該怎麼做!”
奄奄一息的古裝謝成贏,艱難地擠出了笑容:“你不用幫我,我很好的。”
黎鴞哭得更大聲了。
這個古裝謝成贏身上明明有功德金光,卻沒辦法抵擋邪祟禍心的生死陣,黎鴞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生命在流逝。
看到黎鴞哭得太傷心,古裝謝成贏似乎是想逗他笑,於是半真半假道:“我啊,幾世都是天煞孤星之命,每次都孑然一身,孤獨終老。聽說你是個頂頂厲害的言靈官,要不然,你就祝我下一世,能綁上一根姻緣線吧,好不好?”
說到最後的“好不好”三個字時,古裝謝成贏已經沒有了力氣,幾乎是氣音。
他望著黎鴞,眼神裡充滿了不舍。
他想,這個會言靈的小道長,長得可真好看啊,隻可惜,以後看不見了。
大概是臨死之時,邪念升起,古裝謝成贏做了一件大膽的事,他用儘最後的力氣,拉過了小道長,然後唇靠近了對方的唇……
最終,他在那個會言靈的小道長的鼻尖上,落下了輕輕一吻。
下一瞬,他就被生死陣的深淵吞噬了。
在吞噬之前,他用儘全力,把小道長推出了生死陣的危險範圍之外。
他要那個小道長,平安無憂地活下去。
·
黎鴞眼睜睜地看著三百年前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重新上演。
即使在最後,也是古裝謝成贏把他推出了死亡圈,救了他一命。
他看到三百年前的自己跪在地上哭,看到三百年前的他自己給了自己的一道言靈:“我以言靈官之名命令天道,在我和他之間,綁一條姻緣線!”
黎鴞恍然大悟,原來他和謝成贏之間的那根姻緣線,是三百年前,他自己親手綁上了的。
72扭轉命格
在黑暗之中, 黎鴞看見他和謝成贏之間的姻緣線還有微微的光澤,溫和潤澤,他下意識伸手去抓, 拉了一下,忽然感覺對麵沉甸甸的!
黎鴞原本死寂的眼睛,一瞬間就生出了那麼一點的希望。
謝成贏就在這深淵之中, 他馬上就能找到他了!
不管是生是死, 他都要找到謝成贏。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黎鴞雙手並用,抓住姻緣線, 借著姻緣線的拉扯力,一路向前, 縮短姻緣線的距離。因為他知道, 姻緣線的另外一端的儘頭,綁著的就是謝成贏。
黑暗之中,除了姻緣線微弱的光澤, 黎鴞什麼都看不見,他的眼睛隻能死死地盯著姻緣線的儘頭方向,期待著下一刻謝成贏就可以出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成贏沒有出現,卻出現了黎鴞熟悉的房間——是他小時候住的地方,一個破破爛爛的陽台角落。
陽台連接著客廳的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喝得醉醺醺的, 正搖搖晃晃地朝著黎鴞走來。
這是他的爸爸, 一喝酒就習慣性地對他毆打家暴。
刻在骨子裡的恐懼,讓黎鴞下意識地往後退。退了兩步, 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變短了。
又短又小,他變成了兩三歲的樣子。
眼前渾身酒氣的“龐然大物”,又繼續向前,距離黎鴞越來越近了。
黎鴞下意識地想喊“爺爺救命!”,但他卻很快閉上嘴,小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前跟爺爺一起住在鎮上時,他被毆打時,爺爺會拖著瘸腿來救他,可是他的爸爸連他們爺孫兩個一起打。爺爺年紀已經大了,他不想讓爺爺再挨打。
誰來救救我,誰來幫幫我……
黎鴞看著眼前恐怖的“爸爸”,心底絕望地呼喚著,忽然,他看到了一個身影,擋在了他的麵前。
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哥哥,小小的身板瘦瘦的,個子還不到黎鴞爸爸的腰高,但是他勇敢地擋在了三歲大的黎鴞身前,張開雙臂,試圖保護黎鴞。
他和黎鴞之間,連著一條泛著溫潤光澤的線,清清楚楚地連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黎鴞的爸爸考得越來越近,小小的黎鴞張了張嘴,想讓擋在身前的小哥哥快跑。
他的爸爸,打人很疼的,這個小哥哥瘦瘦小小的,根本不是他爸爸的對手。
然而,黎鴞預想中小哥哥被揍的情況沒有發生,他爸爸拎起酒瓶子高高舉起,然後狠狠地落下……酒瓶子穿過了那個小哥哥身體,砸在了地上,玻璃渣子碎了滿地。
黎鴞目瞪口呆。
不是他爸爸的酒瓶子砸偏了,也不是那個小哥哥躲開了,而是酒瓶子直直地穿過了那個小哥哥的身體,仿佛小哥哥的身體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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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這一幕,黎鴞想起來了。
這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一幕,當時他隻有三歲多一點,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能看見彆人看不見的東西。
也是這一次,他趁機逃跑了,靠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跑到了橋下躲了起來,遇到了正在擺攤算命的師父。
他師父告訴他,他能看見,是因為他天生陰陽眼。
很多修行之人,都需要靠符籙咒語才能開啟陰陽眼,他什麼都不用做,天生就能看到,這是他的天賦。
於是,黎鴞開始跟著師父學習言靈,並且得到了三枚舊銅錢。他的師父教授他的關於言靈的內容並不多,更多的是玄學界常識,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他從學習到的玄學常識中知道,他遇到的那個小哥哥,並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魂魄。
魂魄,除非變成厲鬼,身上爆滿戾氣,否則無法觸碰任何東西,所以,他爸爸砸下來的酒瓶子才能穿過那個小哥哥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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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鴞有了三枚銅錢之後,年齡也一點一點長大,雖然依舊無法阻止他爸爸的家暴,但是現在他可以用言靈擋一下,然後找機會逃走了。
上小學那年,黎鴞為了躲開喝醉的爸爸,很晚都沒有回家。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他很害怕,隻能蹲在路邊,可憐巴巴地數著路燈下圍著路燈飛來飛去的蛾子。
這時,他又遇到了一個小哥哥,大約初中生的模樣,個子很高,寬肩窄臀,露在半截短袖外的手臂上能看見鍛煉出來的肌肉。
然而,他的腳下沒有影子。
這是一個魂魄。
黎鴞收回視線,假裝沒看見,低頭盯著腳邊的石頭。
他那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在那個男生出現的時候,他的背後出現了一根線,泛著溫潤的光澤,從他的背連接延伸,一直連接在那個男生身上。
那個男生默不作聲,一直站在黎鴞身邊,像是在保護他。如果周圍有喝醉晚歸的醉漢和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的混混們路過,那個男生就會向黎鴞靠得近一些,用戒備的眼神盯著那些人。
即使,那些人根本看不見他。
時間慢慢流逝,黎鴞逐漸長大了,言靈的能力也越來越強,他的爸爸即使再想毆打他,也要掂量掂量才能下手。
黎鴞高中時期,算是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可以專心學習,不用擔心日日夜夜被毆打。
他想要考到大城市去,永遠地遠離他這位可怕的爸爸。
然而就在三年前,黎鴞做了那個夢。
當時在夢裡,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那種失去重要之人的絕望和恐懼,卻是清晰無比,痛得他滿頭是汗。
巨大的不安,讓他上高中以來第一次請了假,去了一個平時根本不會有人經過的山溝溝裡。
然而,一切就像是等著他似的。
他剛剛抵達夢裡場景的地方,一台冒著煙的車,從天而降,在山溝的坡上,連翻了十幾圈,砸在了黎鴞的麵前。
黎鴞什麼都來不及想,本能地去救人。
駕駛座上隻有一個人,滿臉是血,看不清容貌。
黎鴞艱難地解開了他身上的安全帶,把人從車裡拖了出來。那個人的耳邊,帶著一個藍牙耳機,裡麵是一位年長的老人驚慌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呼喊著自己的親人,祈求他平安無事,希望他快點回家。
這是黎鴞從小到大的淡薄親情關係裡,幾乎沒有見過的一幕,也是沒有感受過的一幕,他一點都不想聽見失去親人的哭聲。
他抬頭,看到了一個滿臉是血的魂魄,靜靜地站在一旁。而他手裡拖拽的這個人,身體已經沒有了心跳,體溫也在逐漸流失。
這個魂魄身邊乾乾淨淨的,所有和人世間連接的線都斷掉了——親緣線、友情線、父子線、母子線、姻緣線,還有最為重要的生命線……通通都是斷掉的。
這些都說明,他已經死了。
然而,因為藍牙耳機裡,那位年長的老人一聲聲地呼喚,黎鴞生出了執拗的想法。
他不能讓他就這麼死去。
他是言靈師,言出法隨、令行禁止!
於是,他第一次用言靈,嘗試救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第一次用言靈,違背天道常理,令人“起死回生”。
很幸運的是,被他救的這個人,是得天道庇佑的,他的言靈竟然真的把他從死亡上拉了回來。
但是,很奇怪的是,這個被他救活的人,身上的那些線,依舊斷著,形成了奇特的命格——天煞孤星之命。
他緩緩起身,對著已經被救回來的人,說了一聲:“抱歉,我的言靈隻能幫你到這裡了,我無法改變你的命格。”
說完,他就遠遠地聽到,在盤山公路的高處,傳來了救護車、消防車、警車的各種鳴笛聲。
他知道,有人來救這個“天煞孤星”的人了。
於是,黎鴞沒有留戀,轉身離開。
當時的他,並沒有注意到。
就在他轉過身,背對著那個“天煞孤星”之人時,他和那個人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分彆探出了一根色澤溫潤的線。
這兩根線,並不粗,甚至還有一點細,但是它們卻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順著地麵上的枯草樹枝,艱難地向著彼此伸展。
終於,經曆過千辛萬苦,兩根線的線頭碰在了一起,瞬間就融合成一條線,找不到任何曾經斷開過的痕跡。
隨著這根姻緣線連接起來,那個被黎鴞救活的人,身上的親緣線也慢慢延長,朝著藍牙耳機的方向靠近,重新連接上了。再之後,他身上的友情線、父子線、母子線、生命線……每一條線,都像是重新有了生命似的,所有的斷頭都消失了,找到了該連接的地方。
原本那個起死回生之人的“天煞孤星”的命格,此時此刻,徹底被扭轉了,變成了貴中之極的命格!
·
三年之後,從另一個視角,再看這一幕時,黎鴞才注意到。
他三年前,第一次用“起死回生”的言靈,救回的那個滿臉是血看不清臉的“天煞孤星”命格之人,就是謝成贏!
而他和謝成贏之間的姻緣線,在謝成贏“死亡”之後,也像其它的線一樣,都齊齊斷掉了。
然而,他們之間斷掉的姻緣線卻沒有認命,反而頑強地再一次靠近彼此,纏在了一起,仿佛從沒有斷過。並且其它的線,因為姻緣線的完整,也一一跟隨著姻緣線一樣重新接上,直接改變了謝成贏的命格。
·
黎鴞摩挲著手心裡的姻緣線,無聲流淚。
他和謝成贏的姻緣線,是三百年前,他用言靈自己親手綁上的,自然不可能輕易斷掉。
隻要他們的姻緣線還在,天煞孤星之命就根本不成立。
命格重新被扭轉,謝成贏的親緣線、友情線、父子線、母子線、生命線,也都會一一重新綁上。
三百年前,本應該早就在生死陣中魂飛魄散的謝成贏,這三百年來,他的魂魄都是被那條姻緣線牢牢牽住的。
是黎鴞執拗地把他留在世間的。
73大結局
三百年前, 謝成贏早就應該在生死陣中魂飛魄散,是黎鴞執拗地靠著一根姻緣線,把他留在世間的。
這是謝成贏曾經在三百年前, 對一個小小言靈官許下的願望。
這個小小言靈官,修為不太高,年紀也很小, 膽子也不大, 沒出過幾次遠門,但是他願意用自己所有的修為,為那個人和自己綁上一根牢固的姻緣線, 即使斷了也會再次連接上。
黑暗之中,黎鴞死死地攥著手裡的姻緣線, 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知道,謝成贏就在這根姻緣線的儘頭。
他沒有死,他在等他。
黎鴞借著姻緣線上溫潤的光澤指引, 一步步向前,終於,他看到了在黑暗中縮成一團的謝成贏。
謝成贏身上被一層又一層的功德金光,足足有十層,緊緊地包裹著。他閉著眼睛,雙手雙腳蜷縮在一起,縮成一團, 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裡, 安穩地沉睡著。
他身上裹著的一層接著一層的功德金光, 是謝成贏的榮耀,也是他的枷鎖。
三百年前的謝成贏, 是十世善人,有功德金光護體,卻依舊是天煞孤星之命,不得善終。為了應此命格,三百年前,為了封印邪祟禍心,謝成贏替黎鴞死在了生死陣中,以犧牲自己的命為封印,封住了禍害蒼生的邪祟禍心,救下了無數人的性命。
每一個被救下來的人,和謝成贏沾上了因果,又形成了謝成贏的一層功德金光。
黎鴞猜測,謝成贏每一世的功德金光,恐怕都是用犧牲自己、救下天下蒼生,不得善終才得到的。
犧牲自己救他人性命,這是天大的功德,可是,天道卻連續十世都給了謝成贏這樣的命格,讓他每一世都當了天煞孤星、不得善終,這也太過無情了。
黎鴞緩緩向前,掌控雙臂,抱住了功德金光中包裹的謝成贏。
先人言,言靈官者,言出法隨,萬言應驗,無反噬加身,可擬天道新規。
既然如此,黎鴞閉上眼,舉起手,豎起三根手指,指向頭頂上方——他的手裡空蕩蕩的,那三枚銅錢已經碎了。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以言靈官之名,祈請天道厚愛,去除謝成贏天煞孤星命格,散去身上功德金光,隻求永生永世,都隻當一個普通人,不背天下大義、不背蒼生重任、不背善人功德,隻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如若天道允諾,我願意舍棄言靈官能力,和謝成贏一樣,生生世世,隻做一個普通人。我們彆無所求,隻求生生世世做一對平凡戀人。”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包裹在謝成贏身上的功德金光,瞬間碎裂,化成一片一片的星光,照亮了漆黑的四周。
星星點點,像是漫天的螢火蟲。
同時,黎鴞感覺到,他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也在流失,曾經那種對他來說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卜卦算命感知能力,正在一點點消散……
他雙臂收緊,把謝成贏抱得更緊了。
真好。
他沒有了言靈能力,謝成贏也沒有了功德金光,從此以後,他們兩個就都是普通人了,不必再被那些天下大義的道理束縛,無法自由了。
他抱著謝成贏,身體緩緩動了動,頭靠近謝成贏脖頸間,微微仰起,唇貼近謝成贏的耳邊,輕輕落下一吻,開口說道。
“謝成贏,我愛你。”
——
謝成贏緩緩恢複意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碎裂了,分成了許多許多細小的顆粒,特彆小,就像是漂浮在空氣中的氧氣分子似的。
他停頓了好長時間,才慢慢想起,他是來找黎鴞的。
他到達那個詭異的地方,看到的就是黎鴞的腳下,有一道巨大的深淵巨口,正要把黎鴞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一眼就看透,當時的黎鴞被束縛著,無法離開,馬上就會死去,而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就朝著黎鴞撲了過去,替代了黎鴞死在生死陣中。
他以為他死了,可是,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沒有死,變成了無數顆細小的塵埃,漂浮在半空中,無處不在,卻無法被人察覺。
然後,他就看到了黎鴞。
但是,眼前的黎鴞,和他結婚的黎鴞,並不一樣。
他隻有十四五歲,頭上紮著道士的發髻,身上也穿著一件已經破爛的道士袍,他坐在地上,滿臉是淚,一直在哭。
謝成贏被他哭得心都跟著一抽一抽的疼,想要伸手替他擦眼淚,但是他隻是細小的塵埃,這個“他”,落在眼淚裡就被眼淚裹住,順著黎鴞的臉頰留下,另外一個“他”還停在上方,還在試圖給小小的黎鴞擦眼淚。
這裡好像是深山中的某處,不知過了多久,小小的黎鴞身邊來了很多的穿著古裝衣服的道士,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謝天謝地大笑的,有滿臉慶幸劫後餘生的,也有不屑一顧事不關己的。
他們都在說,邪祟禍心終於被封印了,以後就是天下太平了。卻沒有一個人走到黎鴞身邊,抱一抱滿是淚痕的他。
這些人!
化成了塵埃的謝成贏想握拳頭揍人,但是他隻是細小的塵埃,什麼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小小的黎鴞身邊。
這個小小的黎鴞,最終回到了師門。
他隻有十五歲,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寶貝,不管是家裡還是師門,從來沒讓小小黎鴞吃過苦,可是……這一世,從小小黎鴞十五歲到白發蒼蒼的七十古來稀,這漫長的一生,他都沒有再笑過。
仿佛,他早就死在了十五歲的生死陣上。
小小黎鴞離世後,化成塵埃的謝成贏,再次嘗試著握起拳頭發誓:如果有來生,他一定要守著他的小小黎鴞,不讓他受任何委屈,讓他每天都開心地笑。
許久之後,謝成贏並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歲月變遷、滄海桑田,他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大街上,很少有人再穿著道士袍紮著發髻,普通老百姓也換成了各式各樣的長袖短袖洞洞褲西裝褲。
這是一個新的時代。
他在一個新的時代醒來了,可是,他沒有找到他的小小黎鴞。
於是,他開始不停地生魂離體,去尋找他的小小黎鴞。他害怕沒有他守在小小黎鴞的身邊,有人會欺負黎鴞。
一年,兩年,三年……隨著生魂離體的次數變多,他的記憶也變得模糊。
慢慢的,他不再記得他的小小黎鴞,卻隻記得自己必須生魂離體。至於,為什麼要生魂離體的原因,他已經不記得。
那一年,他生魂離體,擋在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身前,替他“擋”住酗酒家暴的父親砸下來的酒瓶子。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好像一直在找的東西,找到了。
但是,當他生魂回魂之後,他忘得一乾二淨。
又過了幾年,他依舊是頻繁地生魂離體,在某一次生魂離體時,他又產生了那種“終於找到你”的感覺,這一次遇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在深夜裡,這個小小孩子蹲在街邊。
他隻看著他瘦瘦小小的背影就覺得難過,下意識就守在了他的身邊。
同樣,回魂之後,他就不記得了。
三年前,他的車從盤山公路的護欄衝出去,砸進了公路一側的山溝中,然後他再一次有了那種“失而複得”感覺。
這一次,他一定不能跟丟了。
於是,他抗拒了身上所有線的牽扯,隻跟著姻緣線的方向,去尋找他苦苦尋找了這麼多年的重要之物。
隻是,不知道是身體上那些親緣線、父子線、母子線、生命線等等的拉扯,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發現自己又變成了塵埃,漂浮在空氣之中,就像氧氣分子似的,看不見,摸不著。
但是,他卻能守在他重要之物的身邊。
至於為什麼重要?
他已經不記得原因。
但這不重要,他守在他身邊就重要了。
三年,他在那個人,安安靜靜,儘職儘責默默地身邊守了三年,直到一聲又一聲哀哀戚戚的狗媽媽慘叫。
一聲聲母愛的祈求,喚來了遠方人類的遊魂,讓他成功“借屍還魂”,變成了一隻小狗,也忘了作為塵埃生魂時的所有記憶。
他隻記得,他叫謝成贏。
他重新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做黎鴞。
——
大學校園,一間男生寢室裡。
楊大鵬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從寢室上鋪爬下來,哈欠連連。他習慣性揮手,和站在寢室中間的黎鴞打招呼,隨口問:“鴞啊,今天的卦象怎麼樣啊?”
黎鴞轉頭,看向桌麵上散開的三枚質地嶄新的銅錢,唇角上翹,含著笑意,說:“諸事皆宜。”
“嘿嘿,今天可是我們拍畢業照的日子,可不就是必須得諸事皆宜!”楊大鵬嘴裡哼著“今兒真高興”的小曲,慢悠悠地去洗漱。
最近,他拿到了謝家集團旗下的生物研究所的入職offer,正是人生事業得意時。
另外一個床鋪上的安放,也從梯子上爬了下來,驚喜地問:“今天真的是諸事皆宜嗎?那麼,如果我給思思送花,並邀請她和我拍一張畢業合照,她會同意嗎?”
黎鴞表情抽搐了一下,指著他額頭上的紅腫,說:“你還沒被那隻黑貓揍夠嗎?”
安放默默垂頭,他說:“我沒想再追求思思,我就是想和她拍張照,和她做普通朋友。畢業後,我就離開這裡,回老家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通過了老家的公務員考試。
這時,洗漱到一半的楊大鵬抓著牙刷,口含泡沫,從衛生間探出頭,含糊著說:“安放,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好的前任就要像死了一樣!”
安放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當年,是他一念之差,終究是和那麼好的姑娘錯過了。
等楊大鵬洗漱完畢,黎鴞已經換好了學士服,收拾妥當,準備出門了。
寢室三人,互相攬著,並排走在校園裡。
楊大鵬羨慕地說:“鴞啊,你被保送直博了,以後還能享受校園的愜意生活,我和安放,我們兩個就變普普通通打工仔了,豬狗不如的社畜一枚。”
黎鴞挑眉,笑容得意:“我令你們羨慕的地方,就這麼一個嗎?”
楊大鵬和安放:“!!!”
當然還有很多!
就比如,此刻不遠處站著,正等著黎鴞的一大一小兩個人,還有一條狗!
“爸爸!”那個小一點的小人,兩三歲的樣子,穿著一身漂亮的公主裙,遠遠地就張開雙臂,奶呼呼的一團,像個小炮仗似的,一股腦兒就撲進了黎鴞的懷裡。
“菌菌!”黎鴞熟練地接住糯米團子,抱在懷裡站起身,看向牽狗朝他走過來的英俊男人,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下意識就露出了笑。
高大英俊的男人,把手裡的一束捧花送給他,笑著說:“祝我的小言靈官,畢業快樂!——來自你的狗騎士,汪汪汪!”
“謝成贏,你彆鬨。”黎鴞紅了臉頰,但卻還是主動迎上去,在對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他們腳邊那隻白色的串兒土狗,也熱情地往兩個人的腿上撲。
一切都熱熱鬨鬨的。
楊大鵬豎起大拇指,由衷感歎:“看人家,應屆畢業,婚齡三年,娃已三歲,還有一條狗,這才是人生贏家啊!”
——正文完
74番外:微縮型追妻火葬場
從生死陣中回來, 謝成贏再次醒來,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當時,黎鴞坐在他的病床邊, 手裡拿著一把水果刀,低著頭,正在認真地給蘋果削皮。他的床尾, 坐著菌菌, 但卻是一個放大版了幾倍版的菌菌——從原來的三四厘米,變成了三四歲的模樣,白白嫩嫩的, 一臉嬰兒肥。
謝成贏震驚,驀然地睜大了眼睛。
這隻電燈泡, 怎麼忽然變大了?
菌菌正在無聊地玩手指, 小jiojio不老實地晃來晃去,似乎是覺察到了被子動了一下,它立即轉頭, 滿臉驚喜地看向謝成贏。那張像極了黎鴞的小臉,因為從小蘑菇放大到三四歲的小孩子,對謝成贏來說,衝擊感非常強烈。
“爸爸爸爸……他醒了!”菌菌發現謝成贏醒了,立即就去喊黎鴞。
黎鴞聽到菌菌的喊聲,抬起頭,就對上了病床上謝成贏睜開的眼睛。
謝成贏望著黎鴞, 情不自禁就露出了笑容。
“你醒了?”黎鴞和激動的菌菌相比, 淡定很多。他放下水果刀, 把削了一半皮的蘋果遞給菌菌,然後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