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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 閔然 99160 字 4個月前

“算了,能看到你這個表情也夠了。”她知她性格,不為難她。

薄蘇感謝她的體諒。她微咬下唇,組織語言,長話短說:“我和妤笙從小一起長大的,因為一些事情,我們錯過了很多年。是她大度,原諒了我,所以我們才有再在一起的機會。”

“那……她家裡人知道嗎?”柯未鳴關心。

薄蘇點頭:“知道。”

她指的是劉老太太和莊傳羽。

柯未鳴追問:“那你家裡人呢?”

薄蘇搖頭。

柯未鳴心裡有數了。

她對薄蘇的家庭背景了解得不深,但多少也有所耳聞。

並不是容易解決的問題,但家裡人畢竟是一家人,可以私底下慢慢處理的。

她提醒:“台裡你知道的,不要被拍到,他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的,但要是被拍到了……”

她沒有往下說,薄蘇也明白。

關於公眾人物的取向,雖從未明令說明過什麼,但紅線一直在那裡,她們從業人員的心底裡都有數。

更何況北城電視台更是一貫以保守嚴肅的作風出名的。

薄蘇說:“我知道。”她對柯未鳴沒有保留:“我準備《山水之間》播出後,交接完手頭的工作就離職。”

柯未鳴意外又不意外。

她真心地可惜:“決定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薄蘇是現在台裡最重點培養的對象,憑借著這幾年的春晚和有口皆碑的出圈綜藝,國民度隱隱都要超過前輩徐意初了。繼續往下走,前途不可估量。

不論做的是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事,為此付出過、奮鬥過、得到過都是真的。她接《洞見》這檔欄目都要權衡、為難那樣久,她想象不出來,薄蘇做出放棄這個決定,要下多大的決心。

薄蘇應:“嗯。”

語氣平靜,沒有絲毫的遲疑。

柯未鳴問:“那之後呢?”

薄蘇說:“有合適的機會,會繼續接主持的,但更多的應該會轉幕後。我在籌備創立文化公司了。”

做《山水之間》時發現的,她其實還挺喜歡製片人這個身份的。

柯未鳴被她的堅決震住。

半晌,她問:“是為了薑老板嗎?”

薄蘇靜了靜,說:“不全是。”

“其實是為了我自己。”她露出清淺的笑。

笑裡有真切的釋懷和輕鬆,似倦鳥蘇醒、困鳥出籠。

柯未鳴望著她的笑臉,怔了好幾秒,慨歎:“我本來想再勸勸你的,但是看著你現在的神情,看你最近的狀態,又覺得,好像不應該勸你,也挺好的。”

她今天請她吃飯,其實本意也是想和她好好聊聊,看看她有什麼想法、什麼打算、有沒有什麼她能幫到她的地方。

但沒有想到,薄蘇給出的答案如此直接、做出的決定如此堅決。

薄蘇笑:“那就不要勸我了,祝福我吧。”

“好。”

就像薄蘇懂她的選擇一樣,她也懂薄蘇的選擇。

她想起來一件舊事,玩笑:“你知道最開始我們為什麼能成為朋友嗎?”

“為什麼?”

“因為我第一次見你,是你們那一屆新生入學後還沒多久,某次輔導員邀請優秀畢業學長回校開講座的時候。我當時作為1到5班的輔導員助理也在台下。”

“學長在台上開了一個自以為幽默,實際上有冒犯到女孩子的玩笑,當時我猜很多人聽得都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但大家都忍了,隻有你,在後麵舉手發言的時候,回敬回去了。”

“你當時態度非常冷靜,言辭也非常禮貌得體,但就是有一種讓人恨不得拍案叫好的力量。”

“我那時候覺得,我們應該是同一種人,又或者說,你是我最欣賞的那種人。但後來,我認識你越久,你身上的棱角越平,鋒芒越內斂,我又有一點懷疑是我看錯了。”

“不過,總歸知道你是一個可以深交的人,所以即便和我最開始時以為的不一樣,我們也依舊是很好的朋友。”

“但今天我又覺得,我可能還是沒有看錯,你骨子裡還是我最開始認識到的那個薄蘇。”

薄蘇百味雜陳。

她沉默好幾秒,歎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抬起酒杯傾向她。

柯未鳴也抬起了酒杯,眨了眨眼,打趣:“敬愛情?”

薄蘇說:“敬友誼。”

柯未鳴笑:“那再加一個,敬自由。”

薄蘇也笑,說:“敬明天。”

高腳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盛夏的光暖暖地籠在餐廳的一角。

兩人低頭小啜一口。

柯未鳴看著薄蘇清亮的烏眸,不由感慨:“談戀愛真好啊。”

她先前揭薄蘇的短,說薄蘇非工作場合的嘴巴像開了省電模式一樣,現在一對比,她從前哪裡是非工作場合的嘴巴開了省電模式,分明是整個人一直都開著省電模式。

薄蘇無聲勾唇。

她也覺得。

更覺得,要是此時此刻薑妤笙也在的話,就更好了。

第66章

吃過飯後, 薄蘇隨柯未鳴轉戰書房,品茗漫談兩人之後的工作計劃,直到午後四點鐘不得不走之時, 薄蘇才叫了代駕,趕赴謝家的壽宴。

謝家中式園林式的庭院裡已經停了不少的車,簷下銅製的仿古燈,在未暗的天幕下常亮。

修竹夾道,紅毯從宴客廳所在的主宅直鋪到庭院門口, 透過新中式雅致的門洞與窗柩,薄蘇隱隱約約已經可以望見宴客廳裡的憧憧人影。

還未下車,便似已能嗅到那一股摻雜著濃烈香水味、酒味、令她窒息的混濁人氣。

她在車上靜坐半分鐘, 調整好了表情, 才下了車, 從後備箱裡取出賀禮, 鎖了車,抬腳往前走。

“薄蘇。”不遠處有人叫她。

薄蘇步履不停,當做沒有聽見。

她聽出來了, 又是紀琅。她不想在這種場合與他同行,不想再給任何人誤會和遐想的空間了。

她快步往主宅走去,謝長業和謝長猷作為東道主已經盛裝在宴客廳的前廳裡與賓客談笑風生了。

謝長嫣也在宴客。

看到薄蘇,她微不可覺地蹙了一下眉。

薄蘇的右手跟著微不可覺地顫了一下。

她看出了謝長嫣這一眼裡的不滿——她不滿她在這種場合不懂表現,拖到這樣遲才到來。

但耳目眾多, 她沒有把指責說出口,隻是低聲提點她:“你外公在茶室休息,旁邊坐的是他年輕時的朋友,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薄蘇頃刻間了然——

是謝亭先之前念叨過幾次,年輕時南下創業而後失聯的那位故人。

“年輕時也沒見有多掛念, 老了身邊沒人了才開始念舊。”謝長嫣評價時唇邊有幾分諷意,但功夫卻依舊沒有少下。

居然真的被她請來了。

薄蘇應:“好。”

心頭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這幾年來,謝長嫣在揣度謝亭先心意上越發花心思了,有時候到了一種薄蘇都替她累的程度。

她掩下深晦,複又掛起合宜的微笑,儀態端方地走進了這場盛宴的深處。

一路往裡走,一路有人與她打招呼。除了商界名流,也不乏有娛樂圈的名人,每一個人,在薄蘇的腦海裡都存著一份檔,其下關聯著各個標簽與各張人際關係網,以至於她遇見每一個人,都能很精準地把控好親疏遠近距離、得體地與之展開話題、活絡氣氛。

是主持人的職業素養,更是謝長嫣長年累月規訓出來的條件反射。

她以八麵玲瓏、無可挑剔之姿支撐到了茶室謝亭先的麵前。

謝亭先端坐於屏風後的博古架前,麵前是一方紅木長桌與幾杯淡淡出霧的茶盞,身旁坐著一個耄耋男人,對麵圍坐著的是幾個與薄蘇年齡相仿的小輩。

賀之航也在其中。

“外公。”薄蘇展唇打招呼。

謝亭先不鹹不淡地“嗯”一聲:“回來了。”

賀之航話裡藏話:“表姐好久不見,這是從哪裡剛回來呀?我剛過來的時候,誰都見著了,就沒見到你,還以為你今天趕不回來了。”

薄蘇淡笑:“從羌城回來的。”

她走到茶桌旁放置著壽禮裡長案旁,把手中的賀禮,謝長嫣千叮嚀萬囑咐讓她畫的畫擱了上去,解釋:“本來可以早一點到的,但是不知道助理怎麼辦事的,這幅在羌城畫的,想帶給外公的畫,被她混到了自己的行李裡了。她下午才回的北城,耽誤了我時間。”

她鮮少像其他小輩那樣刻意討好他,所以能說這幾句輕描淡寫、不卑不亢的軟話,謝亭先已算滿意,威壓稍減。

旁邊的耄耋老人打量著她,替她解圍:“這位就是長嫣的女兒嗎?”

謝亭先應:“嗯。”

“諾諾,過來,叫薛爺爺。”

薄蘇順從地走到了老人的身邊叫人,一旁謝長業的女兒立刻機靈地往旁邊挪動,給她讓出了一個位置。

薄蘇坐下,薛姓老人感慨:“像,像啊,諾諾這樣子,可真像方澹年輕時的模樣。”

他說的是謝亭先的發妻,薄蘇的外祖母方澹。

上了年紀的老人,最受不得舊友與他同憶往昔、追憶故去的人,幾分淺淡的情,也會渲染成十分的深。

他看著薄蘇的眼神都仿若柔和了幾分。

“什麼畫啊?拿過來我看看。”他有了興致。

薄蘇應:“好。”還未起身,坐在茶座最末尾的,看起來是老人的孫女的小女孩俏皮說:“爺爺我去拿。”

很快就把薄蘇剛剛放下的畫卷取來遞到了謝亭先的麵前。

薄蘇幫著謝亭先把畫卷打開,解說:“是最近在錄解說名畫的節目,見了幾個大師,訪了幾座名山,被勾起了國畫的癮,正好前幾日去羌城,住在山裡,夜裡整理材料的時候,突見大風和窗外峭壁旁這一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蒼鬆,不由想到了外公,就連夜作了這畫。”

“技藝不精,外公不要嫌棄。”

與名家大作相比,她的筆法自然顯得稚嫩,但她這番記掛著他的話,已經很好地取悅到了他。

他其實是欣賞薄蘇身上那股始終難掩的清高與傲氣的,但這份傲氣,不能夠是對著他的。

他一直肅著的老臉顯露出些許真切的愉悅:“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旁邊謝長嫣請來的老人,打量著畫,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刻意,賞析著這幅畫可圈可點的地方,奉承話直說到謝亭先的心底裡去。

謝亭先看向薄蘇的眼神,更滿意了幾分。

後來壽宴正式開始前,謝亭先姍姍出廳見客,也依舊讓薄蘇作陪,引見各方,儼然是小輩裡最器重的模樣。

賀之航、謝長猷的孩子與紀琅遙遙地望著,都暗自咬了咬牙。

薄蘇侯立在他們身旁,幾分遊離,做最稱職、體麵的裝點謝家門麵、謝亭先勳章牆的工具人。

*

壽宴一直持續到深夜才散去,謝長嫣和薄蘇都沒有離開,留在謝家老宅過夜。

謝長嫣有些微醺,薄蘇送她回臥房休息。

冷白色的燈光一亮起,臥房的門關上,謝長嫣眸色便恢複了些許人前沒有的清明。

“你今天來得太遲了,不是說早上的飛機嗎?怎麼下午才過來?”謝長嫣在辦公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張口便是教導。

薄蘇幫她倒水的動作微頓,淡聲應:“有一點工作上的事要處理。”

“你外公那裡怎麼說的?”

薄蘇把水杯遞給她,複述了一遍下午在謝亭先麵前說的話,謝長嫣點了點頭,還算是滿意。

“怎麼沒找楊老指點?”

“不想顯得太刻意。”

謝長嫣歎了口氣,未嘗不是不明白薄蘇的某些堅持。但好在結果是好的,她也不打算太影響薄蘇的心情,沒抓著這件事不放,隻順著今夜她的表現,給她分析情況。

“你外公今天讓你扶著他去宴客廳,是對你的肯定,你要放在心上。”

“他給你介紹認的那些人,你都記下了嗎?有幾個家裡有小輩的,今天也找你攀交情了,之後如果找你聯絡關係,你要分清主次,看著聯係,不要著了人家的道,站錯了隊,觸了人家的眉頭。”

“黃老那邊雖然常換女伴,但今天帶來的這個,是下個月準備正兒八經注冊的,彆看她年輕,有幾分城府,也有幾分傲氣的,你要是在外麵碰上了,給她幾分麵子,她會領情的,以後這黃家,指不定姓什麼呢。”

謝長嫣如過去的十多年裡那般,盛宴過後,總要給她複盤,耳提麵命,不允許她有任何的行差踏錯。

薄蘇垂著睫,背著光,高挑的身影在燈下也不過薄薄的一條。

她安靜地聽著,右手在謝長嫣的絮絮叨叨中又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她下意識地背到身後。

謝長嫣察覺到了,問她:“怎麼了?”

薄蘇長睫顫了一下,習慣性地想掩飾,謝長嫣徑直伸手拉過她的右臂。

燈光下,藏無可藏,薄蘇右手的顫動清晰可見。

謝長嫣心口一跳,變了臉色,望向薄蘇。

她知她這是犯病的症狀。

薄蘇有一刹那覺得難堪,分不清是怕看到母親的擔心、難過,還是怕看不到她的擔心、難過,隻看到她深濃的失望。

但靜了幾瞬,她還是攥緊左手,坦白說:“我最近在重新看心理醫生。”

謝長嫣眸色沉了下來:“是壓力太大了嗎?”

她之前就發現她氣色不好,但這段時間以來,看她狀態挺好的,甚至與她的溝通都比過去的十來年多了不少,還以為她自己調整了過來,沒事了。

薄蘇應:“有一點。”

“工作上的? ”

薄蘇搖了搖頭。

分明早已經下定好了決心,也已經比誰都清楚所謂的課題分離,所謂的不要被好學生心態綁架,但望著燈光下謝長嫣眼角濃妝也掩不去的細紋,真的要說出會讓她失望的話時,依舊覺得艱難。

好似此刻站在這裡的不是三十歲的她,而是八歲時沒考滿分沒辦法讓剛剛在父親那裡受了委屈的母親開心的自己、是十八歲時站在病床前充滿了負罪感的沉重自我。

怕她失望,怕她難過。

覺得虧欠,覺得愧疚。

可有的話,遲早要說。

有的事,遲早都要麵對的。

她已經逃避太多年了。

她指甲陷入掌心,艱澀啟唇:“不全是。”

“是我自己給我自己的壓力。”

謝長嫣蹙眉疑惑。

薄蘇問:“媽,如果我從頭到尾,其實都不是你期待中的那種小孩,你會怎麼樣?”

她烏眸沉沉,迎著謝長嫣的目光。

謝長嫣愣住。

好一會兒,她說:“可你一直以來做得都很好啊。”

薄蘇自重逢那次後,第一次在她麵前紅了眼圈,流露出了淚意。

她發現,她其實不是不委屈的。

她媽媽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她一直在勉強自己,一直都不快樂嗎?

可她問不出口,也說不出口。說出口像是指責,像是不懂事、不懂得體諒他人。

她已經習慣了不在人前顯露脆弱、不給人增添麻煩。

因為謝長嫣也累。

她知道。

她努力冷靜,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問謝長嫣:“如果我以後做得不好,達不到你的期待了呢?”

謝長嫣不願意正視這個問題:“可我覺得你可以做得到的。”

“媽……”薄蘇嗓音裡有隱隱的脆弱。

手抖得厲害。

謝長嫣心口發痛。

半晌,她鬆口:“我從始至終希望你優秀,也隻是希望你能因此過得好,不要重蹈我的覆轍,太晚才明白,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如果不優秀也能過得好呢?世俗眼裡的優秀總是永無止境的。”

“但優秀總能讓你多一條退路。”

薄蘇心力交瘁,也有些ptsd。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謝長嫣倒下前的那一場爭吵。

謝長嫣有一套自己長久堅持的人生信條,她無法輕易改變。於是她願意與她說真心話時的溝通,最終總會變成一場辯論、一場災難。

她咬唇,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但左手握著顫抖的右手,她還是堅持說出了心底的聲音:“可所謂的優秀現在對我來說,更像是一種束縛。”

“可能無法達成的期待,也總像是一柄達摩克利斯劍,在折磨我。”

“折磨?”謝長嫣怔忡地反問。

薄蘇沒有回應她這一聲呢喃。

空氣死一般地寂靜。

好幾十秒過後,謝長嫣明白了她未言明的話語。

她的期待對她是壓力,是折磨?

她生病,她有心病,也是因為她?

她背過了身,聽不出情緒地吩咐她:“去休息吧,我靜一靜。”

薄蘇喉嚨酸澀到發痛。

她啞聲應:“好。”

要轉身離開前,她還是努力地發出了邀請:“媽,下下周有我朋友組織的觀天文活動,要一起去嗎?”

小的時候,她記得謝長嫣也帶她去參加過這類活動,那時候,她很溫柔地教她辨認了一個又一個的星座。

後來,應酬場合,她也聽她和彆人閒聊時說過,她以前是天文愛好者,如果不是謝亭先攔著,她大學可能就報了天文係。

謝長嫣心情複雜。

難怪她上周突然給她送了一架堪稱專業的天文望遠鏡。

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覺得又心寒又難堪又心疼。

沒應好也沒應不好,她揮了揮手,讓薄蘇先出去。

薄蘇不再執著,轉身退出了房間。

一腳深一腳淺,回臥房短短幾步的路,她走出了一身的汗,有種虛脫的錯覺。

薑妤笙給她發來了消息。

好似知道她今日在謝家會不好過,她什麼都沒問,便給她發了一朵小紅花。

更新了一個哄睡音頻。

“姐姐今天辛苦了,給你一個小小的獎勵。”她用語音如是說。

薄蘇聽著她輕柔的聲音,看著那朵小紅花,在謝長嫣麵前一直隱忍著的淚水,忽然落了下來。

無法自抑。

在這間她無數次夜不能寐的房間裡,在這張她無數次摸出抽屜裡深藏的刀片,想要得到解脫的書桌前,她哭得無聲,上氣不接下氣。

可右手的顫抖卻是漸漸平緩了下來。

她知道,她終於也有可能能在這裡睡一場好覺了。

第67章

為趕上春節後的播放檔期, 八月二十七號,薄蘇沒做停歇,再次從北城出發, 趕赴《山水之間》的又一錄製地鄔城取景。

鄔城位於國境最西的高海拔地區,要取景的峪山更是出了名的雪域高山,山頂常年有積雪不化。

正值內陸地區最酷熱的時節,鄔城的主城區氣溫也不算低,豔陽高照, 峪山所在的山區卻突然刮起了大風,飄落了一場鵝毛大雪。

白霜遍地,群山寂靜, 霧凇掛滿枝頭, 千林瞬時間漫開梨花。

像白日發生的一場醉夢, 也像盛夏偶遇的一場奇跡。

錄製團隊的人都驚奇萬分, 也有些苦惱——拍攝進度要被耽誤了。

薄蘇腦海裡卻有靈光閃現。

來不及多做欣賞,她與策劃、編導、攝像商議可行性,當機立斷, 當場指導著改變了拍攝方向和解說方案,以更好地回應這一場大自然的饋贈。

一直忙碌到深夜才收工。一回到有信號的旅社,她便第一時間給薑妤笙發去了報備的消息。

“我回到旅館了。”早上出發前她有與薑妤笙說過,她今天進山,山上可能會沒有信號。

她擔心薑妤笙一直在等她的晚安。

薑妤笙其實沒有刻意在等。

但聽到手機震動, 看到是來自薄蘇的消息,她心中隱隱被什麼牽著的一根弦才兀地鬆弛了下來。

“好。”她靠坐在薄蘇房間的床上,合上了手中的書。

看時間已經不早, 她想關心一句今天錄製還順利嗎?而後不影響薄蘇早點休息。

薄蘇卻在她問話前,先發來了一段短視頻。

視頻裡, 是一望無際的雪原、巍峨的雪山與銀裝素裹的瓊枝玉樹。

雪絮在蒼茫的天地間,安靜地、慢鏡頭地落。

宛若人間仙境。

薄蘇說:“峪山下雪了。”

“錄製的時候,我分心了幾秒。”

薑妤笙新奇:“分心到哪裡了?”

好難得,從小便以專注力聞名的人還會有辦公分神的時候。

薄蘇說:“想起來小時候你拉著我一起看的哆啦A夢,有一集是大雄想要體驗雪山冒險,哆啦A夢就拿出了任意門和縮小隧道。”

“我不想要冒險,但突然想要任意門。”

要任意門做什麼,不言而喻。

薑妤笙心湖泛起漣漪。

她其實早已經對雪沒有了年少時的憧憬,所有關於雪的浪漫懷想,都好似埋葬在了北城那一夜的冰天雪地裡了。

但聽到薄蘇這樣隱晦的思念,她還是覺得歡欣。

她打字:“沒有任意門,但有千裡眼。”

“謝謝你的鏡頭。”

“我也在現場了。”

薄蘇似被她取悅,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來,聲音是夜深時獨有的微啞與溫柔,含著未加掩飾的笑意:“那再加一個順風耳吧。”

薑妤笙笑了起來。

薄蘇與收音口似乎有些距離,她問:“我可以開著外放卸妝嗎?”

薑妤笙說:“當然可以。”

她戴了藍牙耳機,抱著薄蘇的枕頭,舒服地側靠著,打趣:“薄老師是有偶像包袱嗎?卸妝不可以讓我看到?”

平時更多的是視頻通話。

薄蘇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有反駁。

其實是因為她的臉和手都有些凍傷了,她不想讓她薑妤笙心疼。

薑妤笙也不是真的計較。

她順著前麵的話題好奇:“夏天為什麼會下雪?”

薄蘇卸眼妝:“因為海拔比較高,濕度也比較大。城區裡是下雨的。”

“那會很冷嗎?你衣服帶夠了嗎?”

“帶夠了,去之前看過天氣的,知道可能會下雨,會比較冷,但沒有想到會下雪。”

薑妤笙稍稍放下心來,轉而關心:“那會影響你們錄製嗎?”

薄蘇笑:“一點點,不過拜它所賜,有了更好的方案、拍到了更美的畫麵。”

她語氣裡是胸有成竹的輕鬆,感染得薑妤笙也覺得愉悅。

“那就好,恭喜薄大製片啦。”

薄蘇又發出很輕很好聽的笑音。

薑妤笙有了興致逗她:“姐姐。”

“嗯?”

“你知道冰封玫瑰嗎?”

她之前在熱搜上看到的——南方人想都沒想過的,用積雪做的玫瑰花。

薄蘇果然不知道:“是什麼?”

薑妤笙彎著唇,不答反問:“北城什麼時候會下雪?”

薄蘇說:“十二月或者一月吧。”

薑妤笙說:“那我那個時候再告訴你吧。”

薄蘇沒說話,有水流聲響起,過了一會兒,她似是擦乾了臉,追問:“是玫瑰花的一個品種嗎?”

薑妤笙狡黠:“算是吧。”

薄蘇沉默兩秒,答應:“好。”

兩人又聊起了彆的話題,直到薑妤笙想起薄蘇還沒有洗澡,還要早起,催促她早點休息,兩人才依依不舍地掛斷通話。

薄蘇沒有提到任何關於九月三號薑妤笙生日的事情,薑妤笙便也沒有提起,更沒有特意詢問她,莊傳羽那天想給她辦一個派對,她要不要來?或者,她會不會更希望她能把時間單獨留給她?

她與薄蘇有一個共享賬號的app,薄蘇會把自己的所有行程都實時更新在上麵,她打開便能看到。

她之前就有注意到,薄蘇那天是有錄製安排的,那之後的一天,也是有行程的。

她不知道薄蘇是忙忘記了,還是記得,但確實有安排,走不開。無論是哪一種,薑妤笙都不打算提醒。

她不想打亂薄蘇的工作節奏,給她帶去任何負擔。

生日對她來說,其實在遇到薄蘇之前,本就不算什麼特彆的日子——從來沒有人給她過過。

薄蘇是第一個給她買蛋糕過生日的人。

在薄蘇離開以後,她也早已經習慣了不把它當做特彆的日子——沒有人記得,更沒有人會為她慶祝。

但沒關係,後來,她也不需要彆人記得、彆人為她慶祝了。

自己有真切地為自己的誕生、存在慶幸,比任何人的慶祝都更重要。

珍惜年年歲歲,不負此生此刻,是她每年生日給自己的寄語。

*

本是不打算麻煩彆人、無意興師動眾地慶祝的,但莊傳羽今年興致奇高,百般遊說,並表示今年舟稻也還沒有團建過,就當做團建嘛,放鬆一下,薑妤笙看大家忽閃忽閃的眼睛,實在盛情難卻,還是答應了。

薄蘇一直保持遺忘狀態到九月二號,薑妤笙真的要以為她忘記了,九月三號早上,一個快遞員突然登門打破了緘默。

“薑妤笙薑小姐在嗎?”來人在舟稻門口問詢。

薑妤笙從餐廳走出:“我是。”

對方說:“有一個生鮮物流需要您親自簽收。”

薑妤笙詫異,她沒有買過生鮮,更沒有見過在澎島上會送貨上門的快遞員。

她遲疑地接過快件,看清楚快遞麵單上的寄件人——管青,心臟驀地雀躍,唇角不自知地揚起。

她簽收了快遞。

池棋跟著出來探看的,已經很有經驗了:“薄老師送的?”

薑妤笙沒有遮掩:“嗯。”

餐廳裡的其他仿佛都裝了關鍵詞捕捉器,聽到“薄老師”三個關鍵字,突然都跑了出來,好奇:“是什麼呀?”

“生鮮的物流鏈送來的,吃的嗎?”

“難道是蛋糕?但蛋糕要千裡迢迢地從鄔城寄過來嗎?”鐘欣眼尖地看到寄件地址是鄔城。

薑妤笙也想不到會是什麼。

鑒於上次薄蘇送金條的驚人之舉,這次她不敢當著大家的麵打開了。

她看了眼表,距離中午營業還有點時間,表示:“我先拿回去放冰箱吧,以免是什麼拿了不好放回去的東西。”

理由充分,大家雖然好奇,但也不好勉強。

“那你拿回去了,開箱了可以給我們看看嗎?”鄭耘眼巴巴。

鐘欣、韓冉、池棋跟著點頭。

薑妤笙失笑。

“好。”她好脾氣地答應。

大家這才揚起笑臉,催促她快走,好似比她這個真正的禮物主人更要期待。

薑妤笙好笑,如她們所願,雙手抱著快件箱,連傘都沒打,快步走回了永城路三十三號。

在一樓的公用廚房裡,她打開了泡沫箱,取出了裡麵用黑色包裝袋包裹著的冷藏箱,拉開拉鏈。

冷藏包裝袋是向上掀起的,一打開,內裡透明的展示櫃便露了出來。

紅色的軟緞上,一支晶瑩剔透的雪作玫瑰花靜悄悄地盛放,純白無瑕,花瓣薄如蟬翼,似雪也似凝固的白沙,有一種脆弱易碎到極致的美麗。

花旁靠立著一張卡片,上麵是薑妤笙熟悉的,薄蘇清雋的字跡:

“為什麼要等下次?

奇跡的雪,致奇跡的你。

生日快樂,我的小公主。”

薑妤笙心臟重重一震。

幾千公裡的迢遙路,要有多用心,這支花才能以這樣完好無損的麵貌出現在她的麵前?

鄔城地廣人稀,快遞出了名的不便,她找人千辛萬苦地送這一支玫瑰,就為了她那一句笑語。

薑妤笙心臟被溫暖的海水浸沒。

那一年在北城蒙了灰的雪色,好似也在這一支玫瑰的晶瑩裡褪儘了塵埃,複現光華。

她小心翼翼地把整個展示櫃取了出來,爭分奪秒找各個角度,拍了許多張照片,而後才珍而重之地在花瓣融化前,把卡片取了出來,整個展示櫃收進冷凍室裡,單獨保存。

她給薄蘇發照片和誇讚:“花我收到了,薄老師手藝真好。”

薄蘇似乎又在山裡,沒有信號,好幾個小時都沒有回複,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回了她消息:“薑小姐滿意就好。”

薑妤笙彼時正在電腦上挑選新品活動的海報圖,剛好有空,逗她:“這時候不叫小公主了?”

薄蘇似乎被逗宕機了,【正在輸入】顯示了好一會兒消息都沒發過來。

薑妤笙杏眼彎成月牙,不為難她了,主動往下接話:“謝謝你,寶貝,我很喜歡。”

她發了一個簡筆畫的小兔子飛撲小豬的表情包,帶著好多顆愛心。

薄蘇回了一個同係列的摸頭貼貼表情包。

她解釋:“本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鷺城的機場了,但因為下雪耽誤了進度,所以要晚上很晚才能到了。”

薑妤笙大度地說:“沒關係。”

“禮物和心意我都已經收到了不是嗎?太晚的話,休息一晚再過來吧。”

薄蘇應:“好。”

池棋忙完了手頭的事,從廚房出來,要一起挑選海報,薑妤笙和薄蘇說了一聲,沒再閒聊了。

她是真的沒關係,她分得清輕重緩急。

隻是,她發現,她對薄蘇的思念,遠比自己以為得還要洶湧。

*

晚上八點鐘,舟稻提早打烊,集體去往莊傳羽預定好的海邊彆墅進行沙灘燒烤。

彆墅前的沙灘上,雲頂天幕和戶外ktv幕布已經架好,燈光金燦,樂聲悠然,沈珈禾、陳曙和幾個莊傳羽與薑妤笙的年少共友都已經到了,正洗東西的洗東西,串食材的串食材。

薑妤笙隨帶路的莊傳羽走近,和大家打招呼。

“久等了,是不是都等餓了?” 她歉然。

朋友笑說:“沒有,我們也都才過來沒多久呢,都是珈禾姐在忙。”

沈珈禾係著長發,挽著碎花連衣裙的裙擺,坐於燒烤架前,手下動作確實不停。牛肉串、烤肉腸在烤網上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莊傳羽湊過去,小狗一樣嗅嗅,不客氣地直言:“我餓了。”

像撒嬌又像討罵。

沈珈禾看她一眼,抬起手遞給她一串烤腸:“剛試驗火候的第一串,不知道熟沒熟,你正好試試。”

莊傳羽立刻不滿:“你好歹毒啊,把我當白老鼠嗎?”

沈珈禾挑眉,勾唇:“吃不吃?”

一副不吃我就放下了的模樣。

莊傳羽細眉擰成八字形,還是不情不願地湊了上去,就著沈珈禾給她舉著的姿勢,咬了好大的一口。

那津津有味咀嚼的表情,哪裡是不樂意,分明是美滋滋。

朋友們都沒眼看,“哎喲哎喲”地怪叫了起來。

“小莊你是有一點m在身上的吧?”

“總算也有人能治得住她了呀。”

“哎喲,我之前也沒看出來,想著我們莊女王怎麼也得是個s吧。”

“哈哈哈哈哈。”哄笑聲此起彼伏。

莊傳羽惱羞成怒:“滾你們的吧,說什麼呢。”

薑妤笙也忍不住笑。

“我們先進去把東西放一放再出來?”她征詢大家意見。

大家都應好。

舟稻一行人往彆墅裡走。

彆墅裡燈火通明,張燈結彩,充滿生日派對的氣氛,明顯是已經精心布置過了。

薑妤笙駐足拍了幾張照片。

她循著手中被分配到的房卡號,移步三樓,刷卡開門。

剛剛進門,關上門,插上卡,還沒來得及開燈,身後忽然響起窸窣的聲響,下一秒,她落進了一個溫軟的懷抱。

毫無心理準備,薑妤笙條件反射地慌亂,要掙紮。

女人輕聲地笑,箍住薑妤笙的腰,親昵地吻她的耳朵、耳下肌膚,鼻息撩得薑妤笙耳側酥麻。

薑妤笙心臟砰砰直跳,身體卻在頃刻間認出了心上人的氣息,放鬆了下來。

又驚又喜,又好笑又後怕。

她雙腿發軟,靠進薄蘇的懷裡,側過身回吻她的下巴,輕輕咬了一下,嗔她:“好危險的,笨蛋。”

薄蘇:“嗯?”

薑妤笙:“我的肘擊差點就位了。”

薄蘇鴉睫在黑暗中扇了扇,隨即笑意點亮了一片星空。

第68章

“不是說晚上才能到的嗎?”薑妤笙把自己完全交給薄蘇。

薄蘇分 | 開 | 腿, 讓自己站得更穩些,從背後摟住薑妤笙的腰,像有癮一樣, 深嗅愛人身上的體香:“想給你一個驚喜。”

確實驚喜。

薑妤笙在她懷裡笑:“有點太犯規了。”

薄蘇忍不住吻她的耳朵、頸側,呢喃:“沒有你犯規。”

薑妤笙呼吸微亂,嬌聲:“姐姐,癢。”

薄蘇笑了一聲,手上微微使力, 讓她轉了過來。

烏眸漾著湖澤,倒影另一片星湖,她吻薑妤笙的鼻尖, 問罪:“是誰在音頻裡藏《Miss you tonight》, 讓我一個晚上都不想多等?”

如果不是實在走不開, 她不懷疑自己當夜就會打飛的回鷺城。

薑妤笙眨眼睛, 笑而不語。

薄蘇眼底星光熠爍:“我聽完失眠了。”

那語氣似有些委屈。

薑妤笙杏眼彎成月牙,明知故問:“被我難聽到失眠嗎?”

薄蘇挑眉:“你是這麼覺得嗎?”

“那不是嗎?”

薄蘇嗤笑一聲,忽然抬手掌住了她的後腦, 吻她有些過分惹人惱,也過分誘人的櫻唇。

都是久旱逢甘霖,滿足的喟歎自彼此心底發出。

薑妤笙閉上了眼睛,鬆開了手中的托特包,雙手圈住薄蘇的脖頸, 任她索求。

唾 | 液的交 | 纏聲與錯亂的呼吸聲在黑暗的室內響蕩。

情 | 潮在下腹部翻湧,心臟似長在了薄蘇觸碰過的每一處肌膚上。

薑妤笙有些站不住了。

薄蘇下移右手,托在她的肩後, 彎腰欲打橫抱起薑妤笙,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不啻於驚雷,炸在薑妤笙與薄蘇的神經上。

薑妤笙抖了一下,薄蘇的動作也僵住。

“小妤姐,你好了嗎?房間還可以嗎?我們要出去了。”是池棋。

薑妤笙與薄蘇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

她們在乾什麼啊。

真是色令智昏。

她暗自清了下嗓,平聲應:“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池棋不疑有他:“好。”

腳步聲響起,漸漸遠了。

薄蘇已經站直了身體,恢複了往常端莊矜持的模樣,幫薑妤笙把衣擺塞回到褲腰裡。

扣子係上。

那神情溫良地似在給小朋友整裝。

好像剛剛把它抽出來,撩上去的不是她一樣。

薑妤笙覷她在暗光下也難掩緋紅的耳根,雙手搭放在她的肩上,湊近了逗她:“姐姐剛剛想乾什麼呀?”

薄蘇動作微頓,抬頭看她一眼,薄唇動了一下,又抿緊,什麼都沒說,偏開了頭。

但唇角分明牽著弧度。

薑妤笙知她內斂,放過她了。

她吻她的臉頰一下,幫她把唇邊暈染出去的口紅拭去,笑說:“好啦,補個口紅,我們先出去吧。”

不好讓大家等了這麼久還要再等。

薄蘇也有分寸:“好。”

薑妤笙退開身子,側身把燈打開,準備回過身找一個合適的位置把托特包放下,沒想到一回過身便被驚喜到了——

不算太寬敞的臥室裡,一張一米八的大床上堆滿了禮物盒,一箱疊著一箱,從大到小,似一座小山。

小山旁是一束巨大的深紅色玫瑰花。

玫瑰花三角尖尖,花瓣厚實,層層疊疊,色如絲絨質感,鮮豔欲滴。

薑妤笙從未見過那樣大的花苞,那樣標誌的花型。

花下的床旁地毯上,是灑落整圈的同色玫瑰花瓣,細細密密,繞床圍出了一個心形。

不肖多想便知是誰的心意。

薑妤笙心臟一瞬似被無限卷大的棉花糖脹滿。

她偏頭看薄蘇。

薄蘇明淨雙眸也在看她。

薑妤笙故作平靜,笑問她:“會不會有一點太誇張了?”

薄蘇露在空氣裡的耳尖紅透,有難以察覺的失落,麵上卻依舊不動如山,淡然應:“好像會有一點?”

薑妤笙難以克製心潮,兩步走近,張開雙臂又緊緊地摟住了薄蘇,感受她身上的溫度、她真實的存在。

“薄蘇。”她顫聲喚。

薄蘇應:“嗯?”

薑妤笙說:“但是我很喜歡。”

很喜歡她願意這樣為她花費心思,很喜歡她好像把她當做人生最重要的一塊拚圖,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尖上。

很喜歡她,回歸到她的生命中,讓她的人生有了更圓滿、更完整的體驗。

薄蘇無聲地彎唇,回摟住她,輕吻她的發頂。

“喜歡就好。”她在心底裡應。

她說不出口,覺得太過肉麻,但她真的非常感謝,也慶幸,薑妤笙能夠誕生於這個宇宙,存在於這個無聊的世界。

讓她重新擁有了夢想、擁有了熱愛生命、認真生活的欲望。

兩人又溫存了好一會兒,才整理好妝容,走出房門。

薑妤笙後知後覺:“你和傳羽和好了?”

薄蘇靜默兩秒:“也許?”

“也許?”

薄蘇淡笑一聲:“嗯。”

她確實也不確定。

莊傳羽答應幫她組局、訂場地,一起給薑妤笙一個驚喜時,她也以為莊傳羽是看在薑妤笙的麵子上,和她統一戰線、一笑泯恩仇了。

但來了以後她發現,莊傳羽把陳曙——她的情敵也搖來了。

她不信莊傳羽不知道,或者一直沒有看出來過陳曙對薑妤笙有朋友之外的情誼。

但她不打算把這一層原因說出來,變相提醒薑妤笙。

薑妤笙也隻當她是開玩笑,沒有深究。

她們自然地牽著手,十指相扣往彆墅外走,彆墅外已經開始熱鬨起來了。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踩水,有人在燒烤吃串。

天未有過的高遠,風難得的清爽,星忽閃忽現,薑妤笙與薄蘇踏著浪聲和笑語走近。

“喲,還以為你們今晚不會下來了。”莊傳羽眼尖,坐在沈珈禾身旁,一看到兩人,咬著串來不及吞下便含糊揶揄。

薄蘇都怕她噎到。

沈珈禾笑,剛準備讓她注意點形象,旁邊一個薑妤笙的朋友忽然驚呼:“我的天哪,我沒看錯吧?”

引得其他三個朋友也望了過來,瞪大了眼睛。

“薄蘇?!”

“我靠!大變活人!”

“你們還有聯係的啊!什麼時候的事啊?!這從哪兒冒出來的?!”

震驚聲此起彼伏。

薄蘇沒鬆開薑妤笙的手,落落大方地與大家打招呼:“好久不見。”

她記性很好,這些薑妤笙的朋友,有些當年並不算多見,但每一張臉她都念出了名字。

大家頗有些受寵若驚,都稀奇萬分,隻顧著你一言我一語地關心薄蘇這些年的動向,對薄蘇與薑妤笙之間的膩歪見怪不怪,隻有陳曙視線落在兩人相扣的十指,久久沒有移開。

薄蘇似有若無地望了他一眼,避重就輕地把所有的問話都回答了。

大家心滿意足,全體落座於雲頂之下,邊吃烤串邊把禮物送給壽星,盤問:“七夕放了個大炸 | 彈,今天怎麼不見人呢?”

薑妤笙裝傻:“嗯?”

朋友直言:“那位呢,你的影子小姐不帶出來看看?”

當初放完官宣炸 | 彈,薑妤笙就經受過一次盤問了,但隻說了是女性,沒有明說是薄蘇,推脫下次有機會給大家介紹。

她雖無意隱瞞,也信得過大家,但潛意識裡還是想在社會麵上多保護薄蘇一點,給薄蘇多留幾分餘地。

薄蘇愣了一下,舟稻知情的眾人和莊傳羽、沈珈禾也都愣了一秒,隨即視線紛紛落在薄蘇和薑妤笙的身上。

一副迫不及待吃瓜的模樣。

薑妤笙微微不自然,看薄蘇一眼,想從她的神情裡得出答案。

朋友誤會她要找靠山,立刻拉攏薄蘇,問她:“姐姐,你見過嗎?你說妤笙是不是太小氣了,什麼都不和我們說,照片也不給我們看。”

“就是就是,薄蘇姐你評評理。”

“不然你偷偷給我們看看照片也行。”

饒是薄蘇在社交場合一貫長袖善舞、不露聲色,此刻也不由有些耳熱。

她與薑妤笙對視。

薑妤笙笑眼盈盈,似說什麼都由她,也好奇她要如何應對的模樣。

薄蘇定了心,笑意躍上臉龐。

她給薑妤笙遞了一串剛烤好的烤葡萄,從容應:“我可能見過。”

大家都拉長了耳朵等她形容。

薄蘇說:“在鏡子裡。”

第69章

海風卷起一層幾不可覺的細沙, 音響裡,BGM恰好放到尾聲,現場有幾秒鐘短暫又漫長的寂靜,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比一聲更驚詫的:“啊?”

“啊?!”

“啊?!!!什麼意思啊?!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有一個急性子的朋友A震驚得直拍身邊另一個朋友的大腿。

被拍的朋友B驚叫:“啊,疼疼疼,你彆打我啊!”

大家有的反應了過來,有的還沒反應過來,還有兩個像是反應過來了但是不敢完全確信, 直勾勾地盯著薑妤笙和薄蘇索要答案。

莊傳羽、沈珈禾和舟稻眾人們都繃不住哈哈大笑。

朋友A急了:“什麼意思啊?你們乾嘛笑成這樣?是在開玩笑嗎?!”

薄蘇不應聲,側頭望向薑妤笙,目光清和, 是尊重的姿態。

要進要退, 她都隨薑妤笙。

薑妤笙唇角翹了起來, 低頭抿了下笑, 迎著眾人驚疑的目光,平靜地應:“不是開玩笑。”

“影子小姐剛剛自爆了。”

她打趣薄蘇,情意坦坦蕩蕩, 饒是再遲鈍的人也都能反應過來。

現場又是幾秒針落可聞的呆滯。

“我靠!我靠!薑妤笙,你好會藏啊!!”最開始發問的那個朋友如夢初醒,突然拍桌,一整個發現新大陸的模樣。

另外三個朋友消化完這個信息,也立馬加入戰場, 開始譴責。

“就是啊!什麼情況啊?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莊莊!”有人遷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就知道在那裡笑笑笑, 是不是朋友啊,瞞我們這麼久!”

“就是, 我們是不是無意中當了好多次的電燈泡啊。”

莊傳羽好冤:“我沒有啊,我也就比你們早一丟丟知道而已啊,她們剛談的,哪來的‘這麼久’啊。”

薑妤笙也替她證明:“沒有沒有,我們也才聯係上沒多久。”

“你就裝吧!”朋友們不信:“我以前就覺得你看薄蘇姐的眼神不對,我還以為你是單純的姐控。”

“就是,我現在知道了,為什麼我那個時候問你金城武帥不帥、柏原崇帥不帥,你都能和我說不帥,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了。”

“沒錯,而且我想起來了,我以前每次和小妤花癡帥哥時,薄蘇姐的氣壓都格外低,你們是不是那個時候就有情況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追溯往昔,感覺因著新的視角、新的注解,一切都有跡可循了起來。

薑妤笙和薄蘇百口莫辯,被大家圍剿、調侃得麵紅耳赤,連聲討饒。

莊傳羽、沈珈禾和舟稻眾人們樂得看戲。

氣氛持續走高。

好不容易,“怒火”才終於在兩人交代完一個又一個的關鍵細節、各敬大家一杯酒後,平息了下來。

薄蘇麵頰染粉,烏眸水亮,不複清冷地坐在薑妤笙的身邊、坐在她鬨哄哄的朋友中,仿佛蓮藕捏做的木偶人有了七情六欲,真正化身成人了。她不再使用後天習得的麵麵俱到、掌控全場的主持人麵具,仿若恢複了年少時寡言的本性,大部分時候並不參與話題,隻鬆弛地做一個旁觀者,安靜地陪著薑妤笙,聽她們聊天,給薑妤笙遞烤好的烤串,在她手指沾了調料黏膩的時候為她擦手、被辣椒嗆到的時候,適時地遞上一瓶開好了的水。

無微不至,親密無間。

愛意全昭顯在細節裡。

莊傳羽和陳曙默默打量,一個歎一口氣,差強人意地移開眼,一個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認了輸。

其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的,隻是始終存著幾分僥幸,又缺著幾分勇氣。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擁抱你,擁抱錯過的勇氣……”一直在隨機低聲播放著歌曲的音響裡傳出耳熟能詳的歌詞,不知道是誰先跟著輕哼了兩句,大家的青春DNA動了,不由自主地都跟著唱出了聲,越唱越大聲,最後變成了一首放飛自我、各有故事的大合唱。

白煙自烤網上縷縷升騰,隨著夜風四散飄逝,歌聲中,昏黃的燈光下,有人在笑,有人在沉默,有人什麼都沒想,有人被鉤沉起了許多過往。

薑妤笙沒有在校園裡經曆過這首歌被廣播站高頻播放的時期,但隔年以後,在北城逼仄的餐館員工宿舍裡,也聽舍友提起過這部電影,感慨過她們無疾而終的初戀。

她問薄蘇:“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薄蘇搖頭。那一年她忙於高考與思念薑妤笙,同學、朋友和追求者都邀請她同去看過,她都拒絕了。

她沒有興致去看任何的青春電影、享受所謂的青春生活。

她能憶及的與青春有關的一切全與薑妤笙相關,也隻想與薑妤笙相關。而那個時候,她已經失去了薑妤笙的聯絡方式,失去了愛她的資格。

薑妤笙笑:“我也沒有看過。”

她眼神裡浮現起懷念的神采:“上一次我們這樣一起在戶外聽大合唱的歌,是不是還是初中的時候?”

薄蘇應:“嗯。”

應該是她讀初二、薑妤笙讀初一的那一年。

那一次學校不知道為什麼,把初二年段的研學旅行與初一年段的合並在一起了,於是在讀書期間,薑妤笙很難得地能與薄蘇同行,偶爾參與同一個集體活動。

但凡兩個班級有點交集,薑妤笙便要尋找薄蘇的身影。

有一天下午,初一年段的她們班與隔壁班很巧合地與薄蘇她們幾個初二年段的班級分配到共用一片野炊場地。

說是野炊,其實就是在一片空曠的水泥地前吃燒烤。水泥地前還有一個搭建好的,供晚上晚會表演的舞台。

乾吃過分無聊,有老師提議讓同學們上去表演,同學們拱老師們先來一個,有一個初二年段的老師當真上去高歌了一曲,打開了局麵,好多愛玩愛鬨的同學都上去唱歌、跳街舞、表演Beatbox了。

薑妤笙被莊傳羽攛掇著,也陪她上去一起唱了一首。

歌唱的什麼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唱完她很害羞,溜到了薄蘇的身邊,撒嬌:“姐姐,我是不是唱跑調了,嗚嗚嗚。”

她頭埋在薄蘇的肩膀上亂蹭。

薄蘇那個時候完全不會哄人,實話實說:“是有一點。”

她其實知道薑妤笙音準挺好的,她猜測她是突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唱歌,有點緊張了。

薑妤笙一整個要鑽進她的懷裡了。

“那姐姐你唱一首給我聽聽吧。”她突然要求。

薄蘇沒有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性,抬起來想輕拍她後背的手頓住,抿了抿唇,壓住笑意,沒理會她的哼哼唧唧,也沒管身邊同學們的“班長來一個嘛”,不動如山。

莊傳羽顯然也記得這件事,哼著歌的人,冷不丁地插話:“是呢,是呢,我也在呢,那個時候你還想讓薄大小姐唱首歌安撫一下你受傷的心靈呢,薄大小姐高冷得不得了,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呢。”

一口一個“呢”,有夠陰陽怪氣的。

沈珈禾聽笑了,薄蘇也笑了一聲,沒與她計較。

她問薑妤笙:“你那時候想聽我唱什麼?”

薑妤笙笑:“我不記得了。”

過去太多年了。

薄蘇問:“那你現在有想聽的嗎?”

薑妤笙眼眸亮起:“你是要唱給我聽嗎?”

薄蘇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是默認的意味。

莊傳羽不給她任何反悔的機會,立馬叫靠近點歌台的朋友的名字:“快!拿一個話筒過來,薄老師要給我們唱歌了。”

大家頓時“哇”一聲地起哄,興奮:“來來來!來一個!薄老師來一個!”

認識這麼多年,她們還真沒聽過薄蘇唱歌。以前薄蘇就一副高冷的模樣,又是年紀比她們大的姐姐,她們都不敢起哄鬨她,今天就更沒有奢想過了。

薄老師的歌聲,那是晚會上都鮮少能聽到的。

薑妤笙與薄蘇:“……”

莊傳羽過分熱情,用手機掃點歌碼,笑吟吟地問:“薄老師唱什麼呀?”

“青藏高原怎麼樣?還是死了都要愛?”

大家都忍不住大笑。

薄蘇睨她一眼,冷然:“不勞駕您了。”

她起身,沒有分毫扭捏,自若地走到了點歌台前,切歌,點歌,而後在點歌台旁的高腳椅上落座,拿起話筒,背對著屏幕,麵對著薑妤笙,從容不迫,一氣嗬成。

無邊無際的幽暗夜色中,她沉靜的雙眸比星光更亮更柔。

濤浪聲隱隱,前奏舒緩,耳旁的揶揄聲此起彼伏。

薑妤笙的臉在發燙。

薄蘇也前所未有的緊張。好似比第一次主持春晚麵對億萬觀眾更甚。

但她沒有遮掩,始終大大方方地注視著薑妤笙,啟唇低唱:“緣是你心開始於瞬間/傷口終須結疤/這一世愛情是代價……”

是一首薑妤笙沒有聽過的粵語歌。

“這一次一起瘋癲一起遺憾/一世愛下去/相擁走到最後流下眼淚/愛會錯過我也失去/歡欣的心緒/隻想跟你再聚……”

她用她那把矜貴的、在話筒前從來隻說官方話、正經話的清潤嗓音,繾綣唱情歌,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柔情萬種的表白。

薑妤笙知道她是有絕對音準的人,也知道她會一點粵語,但從不知道,原來她唱歌可以這樣動情、粵語可以這樣動聽。

她在她一聲又一聲的、一句又一句的”一生相愛好嗎?”、“隻想跟你再聚”中淪陷,心口溢滿滾沸的情緒。

薄蘇唱到最後一句,輕聲地說:“生日快樂。”

寶貝。

海風拂動她的烏發,漾開她眼底的一池星湖。

薑妤笙想:已經足夠快樂了。

她聽到所有她愛著的、喜歡著的人都在為她們鼓掌祝福,她知道,這一聲“生日快樂”裡,藏著的是怎樣的“我愛你”。

好似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那曾以為永遠難再有的恣意歡情,又都真切地都回到了她的身體裡、她的生命中。

她們不知道,幾十米外的隔壁棟彆墅裡,有人聽到歌聲後,頃刻間從露天天台的躺椅上坐起了身子,趴在欄杆上遠眺。

“你帶長焦鏡頭了嗎?”賀之航問身邊的人。

第70章

“沒有啊, 怎麼了?”另一張躺椅上的女人問。

賀之航蹙眉:“好像看到熟人了。”

她是和發小來度假的。

沒再浪費時間,她徑直轉身,自己進室內取了微單相機, 對著夜色中的歌聲來源方向——那明顯搭著一頂大帳篷的沙灘拍了幾張照片。

微單配的是五十毫米的定焦鏡頭,鏡頭下,人影小如螞蟻,隻能看出一個輪廓,但是拍下來後, 把照片不斷地放大,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模糊的細節。

黑色的長直發,黑色的休閒襯衫, 灰色的長褲——薄蘇一貫的穿衣風格。再加上那冷白的膚色, 高糊也掩蓋不住的出眾氣質, 賀之航幾乎能確定, 那不疾不徐、淺唱低吟著的女人大概率就是薄蘇。

隻是,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很忙,一直在出差錄製節目嗎?

而且, 親戚這麼多年,也沒少一起出席過家族、世交的聚會,薄蘇向來金口難開,誰都請不動,幾時能夠有她獻唱的時候?

賀之航心頭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誰的麵子這麼大?

她看薄蘇回到雲頂天幕下, 與身旁坐著的女人明顯肢體距離親近的的背影,疑惑更甚。

那個女人還抱了薄蘇一下?

是朋友?還是……鷺城的舊人舊事?

賀之航眼底浮起些諷色與興味。這麼多年來,薄蘇與謝長嫣, 乃至整個謝家都對鷺城、對澎島、對薄蘇的那個父親絕口不提、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謝長嫣是單性生 | 殖出來的薄蘇一般, 薄蘇居然能毫無避忌地又踏上這片土地,在此尋 | 歡 | 作 | 樂嗎?

是與薄家又勾連上了?

她冷笑一聲,又按了幾下快門,拍了幾張照片,回過頭來問朋友:“斜對麵那片海灘我們是進不去嗎?

朋友坐起身子遙望,應:“是,好像那是片彆墅區的私享海灘。”

“能查到今天是誰租的嗎?”

“想查當然都有辦法咯。”

“那幫我查查吧。”賀之航頓了一下,接著說:“另外,有沒有什麼認識的靠得住的私家偵探,幫我留意一下。”

“你要乾嘛?”朋友好奇,跟著站到了欄杆旁眺望那片海灘。

烏漆嘛黑的,除了能看清有一群人在露營,什麼都看不清楚。

賀之航說:“你先幫我查今天誰租的那棟彆墅,誰在裡麵過的生日吧,其他的我後麵再和你詳說。”

朋友遲疑,但還是應了一聲:“好吧。”

賀之航最後看一眼相機中薄蘇的身影,把照片導到了自己的手機上,上傳備份。

*

銀月西移,雲頂天幕下,猩紅的碳火漸熄,啤酒與飲料瓶東歪西倒地橫陳在桌麵上。

陳曙早在蛋糕切過、唱過一首《知足》、敬了薑妤笙與薄蘇一杯酒後就先行離開了。

大家都已饜足,幾不再動筷。沙灘散去白日的餘熱,海風一吹,頗有幾分涼意。

薑妤笙見時間也不早了,怕大家困倦,主動詢問收攤如何,大家都沒有意見,於是便聯係了彆墅的管理員,紛紛起身,幫著把垃圾、帳篷和設備收起。

由於彆墅每層樓都隻有一間主衛和一間客衛,能同時洗澡的人員有限,大家最後玩了一輪遊戲,抽出了四個幸運兒先回去洗第一輪澡,剩下的人們便自行決定在沙灘上散步消食或是跟著回彆墅裡等待。

薑妤笙、薄蘇、莊傳羽和沈珈禾四人同住三樓的兩間房,都不著急洗澡,便都留下來陪要在海邊消食的大家漫走。

海風吹拂長發,海浪湧來又退去,朋友們在前麵散漫地走,可惜藍眼淚高發的季節已經過去了,薑妤笙、薄蘇、莊傳羽和沈珈禾落在後麵。

“會不會有點冷?”薄蘇擔心。

薑妤笙應:“還好。”

莊傳羽回過頭,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拍立得,對著兩人“哢嚓”一下就是一張照片。她把照片遞給沈珈禾捂著,敲竹杠:“珍惜時刻,一張一百塊,要不要?”

薑妤笙驚詫:“你哪變出來的呀?”

莊傳羽得意:“你彆管。”

“哢嚓”又是一張,這次是對著自己女朋友。

薄蘇大方:“可以,一起算在今天的賬上吧。”她一周前就給莊傳羽轉過今天的錢,莊傳羽沒收,說結束後再結算吧。

“今天謝謝你了,也辛苦你和珈禾姐了,改天請你們吃飯。”她客客氣氣地與她們道謝。

沈珈禾笑:“我也沒做什麼呀。”

莊傳羽不領情:“不必不必,我受不起,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小妤開心才答應的,你彆自作多情了。”

薑妤笙失笑,為好友的彆扭。

薄蘇不在意:“我知道,但還是謝謝你。”

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莊傳羽勉強收下:“行吧,算了,那這照片免費送給你吧。”

她把顯了影的拍立得遞給兩人。

薑妤笙與薄蘇都不由地低頭探看。

拍立得上,兩人的麵容因為光線原因都有些失真,但彼此眉眼間的脈脈含情卻清晰可見。

意外得很有氛圍感。

莊傳羽不輕不重,半開玩笑地敲打:“不過,薄大小姐,你要是再做出什麼讓小妤傷心的事,我可真不會放過你了。”

“關於你的把柄,我手上可真不少呢。”

薑妤笙抬頭望向莊傳羽,薄蘇也看向她,微微彎唇:“不會。”

她應得平和,聲音不大,卻透著篤定。

莊傳羽姑且相信她,但嘴上還是不肯放過:“你最好是哦。”

“我們小妤很搶手的,你要是不懂得珍惜的話,多的是人排著隊等呢。”

薄蘇忽然眯眼,紅唇勾起:“所以你是故意的?”

莊傳羽反問:“故意什麼?”

故意請陳曙來嗎?

那可不是,是陳曙先問她妤笙生日有沒有什麼安排,她“不得不”坦白的呢。

薄蘇發出一聲很輕的笑音,不回答她。

莊傳羽也笑。她不怕得罪她,直言:“我不是故意的,但你也可以當我是故意的。”

什麼跟什麼呀?薑妤笙和沈珈禾都不明所以。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呀?”沈珈禾問。

薄蘇沒說話,莊傳羽應:“沒什麼。”

她甩甩手中的拍立得照片,閒閒地倒打一耙:“是我們薄老師的一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那語氣矯揉造作得討打。

沈珈禾忍不住笑,眼裡全是寵溺。

薄蘇很輕地又笑了一聲,突然開口,問:“珈禾姐,你知道傳羽的小名嗎?”

沈珈禾一愣,莊傳羽已經在奶凶了:“薄蘇!你乾嘛!你要過河拆橋嗎?”

沈珈禾好奇:”不知道,什麼呀?“

莊傳羽抓狂:“不準說!!!”

薑妤笙忍不住笑了起來,突然感覺那個小名和莊傳羽此刻的炸毛還挺適配的。

薄蘇反唇相譏:“我是小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包容一下我吧。珈禾姐,她小名叫……”

一個“毛毛”仿佛呼之欲出了。

莊傳羽激動地直接衝上去要捂薄蘇的嘴,薄蘇嚇了一跳,往旁邊退了一步,嘴上卻還是從容不迫:“小羽毛的小名當然是……”

“薄蘇!!”莊傳羽暴走,一邊要捂她嘴一邊威脅:“你說了我以後再也不幫你了。”

薄蘇一邊笑著往後退一邊和她談條件:“我不說你以後就會幫我嗎?”

“看情況啊。”

“那和現在有什麼區彆?”她又開始逗她:“珈禾姐……”

莊傳羽氣急敗壞。

薑妤笙和沈珈禾站在原地看著她們鬨,都忍俊不禁。

“她小名叫什麼呀?這麼難見人嗎?”沈珈禾被吊起了胃口。

其實也不是,隻是莊傳羽初中以後就覺得這個小名與她高貴冷豔的氣質不符合,太影響她的大美女形象了。

她難以想象沈珈禾對著莊傳羽喊“毛毛”時,莊傳羽該有多崩潰。

按莊傳羽曾經的話來說,就是:“你不覺得這個小名一出口,什麼少女心都會死掉嗎?”

她笑說:“我不敢說。”

沈珈禾笑意加深,狡黠:“好吧,那我自己問。”

她感慨:“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薄蘇這樣不成熟穩重。”

二十來歲認識時,她便覺得薄蘇身體裡有一個比所有同齡人都成熟的靈魂,無法想象薄蘇嬉笑怒罵的模樣。

薑妤笙眉眼柔情。

她不是第一次見,但確實很少見,幾乎屈指可數。

她向沈珈禾借拍立得,拍下了兩張薄蘇這樣的笑顏,深深凝望的同時,心頭忽浮起幾分淺淺的悵惘。

薄蘇笑鬨完朝她走回,察覺到了。

“怎麼了?”她輕聲問。

薑妤笙開顏:“沒有啊。”她幫她把笑鬨中亂了的衣型理好。

薄蘇黛眉微蹙,敏銳:“你看起來沒有剛才開心了。”

薑妤笙:“……”

她歎笑一聲,不得不佩服薄蘇的感知力,坦白:“不是不開心了,隻是突然覺得有一點惆悵。”

“嗯?”

“哲學上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我突然有點舍不得,我們都不可能再與此時此刻這樣開心的我們再會了。”

在此刻過後,在今夜過後。

薄蘇黛眉頃刻間舒展開。

“沒關係的,此時此刻確實難再回來,但不是難再有。我們還會創造出更多的,類似於此時此刻這樣的情緒的。不用可惜。”

她語氣尋常,似從未有一絲懷疑,她們還有很漫長的以後。

薑妤笙心臟微澀。

她注視著薄蘇,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薄蘇,告訴她,她最近時常會在望見她明眸裡自己的倒影時,想起一首多年前她曾在雨夜裡給她朗誦給過的詩——《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她無意在這樣開心的時刻破壞任何的氣氛,給薄蘇投下任何的陰影。

她隻是忽然很想抱她,很想如她心底最深、最不理智的渴望那般,緊緊地抓住她、纏繞著她。

她凝視著薄蘇的深眸,嫣然:“姐姐,我們回去吧?”

“回去休息嗎?”

“嗯,”她彎眸,牽住薄蘇的手,很輕地說:“我想你了。”

她人就站在她的麵前,她卻說:“我想你了。”想的是什麼,她們心照不宣。

薄蘇長睫如蝶翼輕扇,心與落在薑妤笙掌中的手都燙了起來,唇角不受控製地輕揚。

“好。”她回握住薑妤笙,與她十指相扣。

兩人與莊傳羽、沈珈禾、其他朋友們打了聲招呼,在眾人似有若無的揶揄目光裡,心跳疊著心跳,若無其事地往彆墅裡走。

“明天要早起嗎?”薄蘇確認。

薑妤笙說:“不用,明天所有人放半天的假。”

“那就好。”

好什麼,薑妤笙覺得自己理解到了,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想歪了。

事實證明——她確實沒有想歪。

一進到房間裡,拉上窗簾,薄蘇帶著淡雅茶香的身體便欺近了,隨之而來的是纏 | 綿的吻。

似克製已久,有幾分不循章法,卻依舊不忘伸手墊在薑妤笙的腦後,以防她磕碰到腦袋。

薑妤笙被困在窗簾與她之間,後背抵著牆,仰起頭顫抖喘 | 息,險些要站不住身子。

她輕輕推拒薄蘇貼在她頸 | 間的腦袋,央求:“先洗澡好不好?”

她有點接受不了自己一身的燒烤味和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汗味。

薄蘇烏眸沁水:“好。”

隻是,她應了這聲好,並沒有退開身子,左手依舊撐在薑妤笙的耳側,與薑妤笙對視著,好幾秒都沒有動作。

薑妤笙疑惑:“姐姐?”

薄蘇鴉睫快速起落,湊近了,親她的右耳,忽然很輕地問:“可以一起洗嗎?”

薑妤笙心臟驟然一蹦。

薄蘇說:“浴缸和浴室我清洗消毒過了。”

言外之意是什麼,不言而喻。

薑妤笙愣住,有兩秒難以置信,隨即笑不可遏:“姐姐,你是不是早有預謀?”

她圈住她的脖子,逗她:“原來早到不去找我的時間,都在做這個嗎?”

薄蘇咬唇,偏開臉笑,耳根紅得像是要滴血,卻也沒有否認。

薑妤笙心似吸滿糖水膨脹的海綿。

綿 | 軟一片。

她回吻薄蘇,牽她的手,解她褲 | 腰的扣子,答應:“好。”

然後她便知道了,原來不隻是心,她的人也是——

脹 | 滿水的海綿,經不起薄蘇的任何觸碰。

衣物沿途散落,浴缸裡,薑妤笙幾度沉溺,薄蘇似一尾美人魚,遊弋水下,與她嬉戲,又越出水麵,將她打撈起。

本該平整懸掛於衣櫃裡的綢質襯衫被隨手扯下,墊在洗手台麵上。

薑妤笙一手支撐在身後的洗臉盆邊緣,一手輕抓薄蘇的細發,難以克製地後仰身子。

馬 | 甲線隨著呼吸錯亂起伏。

薄蘇單腿跪立在她的身前,高潔清冷的眉眼不複端雅,染滿綺 | 色。

薑妤笙感受得到,她在為她沉 | 淪的同時,薄蘇也在為她沉迷。

她是她的公主,也是她的女王。

薄蘇褻 | 玩著她、掌控著她,也在受她牽引、由她支配。

她們互相著迷、互相仰望,是平等的、她少年時最理想的與薄蘇相愛的模樣。

她情難自禁,托起了薄蘇的臉,俯身吻她鹹 | 濕的唇,雙 || 腿落下圈住她,牽引著她,把點燃煙花的引信,送到她的指尖。

神 | 魂 | 顛 | 倒。

她掛在薄蘇的身上,嗓音糯糯地輕喚:“薄蘇。”

薄蘇擁抱著她,滿含愛意地輕吻:“我在。”

薑妤笙吸了吸鼻子,帶著點鼻音,輕笑著說:“還想要。”

薄蘇也笑,親吻她的肩 | 頸。

“好。”

她不要忘記,她要記得。

這交彙時互放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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