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山南水北 閔然 105176 字 3個月前

第71章

拉著遮光窗簾的室內, 悄寂無聲,薑妤笙自酣夢中睜開睡眼。

光線昏昧,入目的是女人近在咫尺的冰肌雪膚。

薑妤笙微怔一下, 昨夜的記憶回籠,忍不住揚起紅唇,抬頭要去尋薄蘇的睡顏,猝不及防,撞入薄蘇清亮的眼底。

薄蘇好整以暇, 顯然是清醒已久的模樣。

薑妤笙想到自己昨夜勾著薄蘇,過分黏膩的情態,不免有幾分羞赧。但她咬了下唇, 還是強裝無事, 親薄蘇的下巴一下, 主動問早:“早上好。”

嗓音微微的啞。

薄蘇笑意明顯深了:“早上好。”

她枕在薑妤笙頸下的小臂稍作調整。

薑妤笙暗自清了下嗓, 半是撒嬌半是嗔怪:“你又醒這麼早,不好好睡覺。”

薄蘇眼神溫柔:“睡了,到生物鐘要醒的時間了。而且……”

“嗯?”

“不早了。”她語氣裡藏著幾分打趣。

薑妤笙一愣, 翻身去看手機。

確實不早了,已經快早上十點鐘了。

消息通知欄裡還躺著幾條未讀的微信消息,幾條是昨夜留宿今早六點多已經乘早班輪渡離開的朋友們的消息,幾句揶揄、幾句祝福,最後表示她們就不等她們起床啦, 打工人先回去搬磚了,回頭再聚。

剩下的兩條是早上九點半池棋發給她的,和她說:“小妤姐, 我們吃過早飯先回去啦。你和薄老師今天好好休息,不用來店裡啦。”

“我們一致同意, 放你一天的大假,你不要太感動噢!”

薑妤笙失笑。

薄蘇挪近了,從背後抱住她光 | 裸的背,溫聲:“沒關係,我沒有聽到隔壁有動靜,傳羽和珈禾姐應該也還沒起來。”

她以為薑妤笙在不好意思她們起得太晚了。

薑妤笙簡短地回了朋友們的消息,鎖上屏幕,放鬆地靠進她的懷裡,輕笑:“那你昨天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嗯?”

“隔壁的。”

薄蘇:“……”她好笑:“你很想我聽到嗎?”

“要是我能聽見的話……”她無聲笑,沒有把話說完。

薑妤笙反應了過來,兩頰發燙,否認:“沒有,我開玩笑的。”

要是她能聽見的話,那傳羽那邊應該也能聽見她們這邊的動靜。

她可沒有這種癖好。

薄蘇輕聲地笑,吻她的發頂,給她吃定心丸:“聽不見的,我什麼都沒聽見。”

她入住前,不僅檢查過是否有針孔攝像頭,還做過隔音測試的。

她輕揉薑妤笙的腰腹,關心:“會難受嗎?”

薑妤笙耳根燒灼,在她懷裡輕輕地搖頭。

薄蘇很溫柔,也很克製,雖然次數很多,但並不是每次都進去了的,每次也都是做足了準備,循序漸進的,所以她沒有感受到太多的不舒服。

到後麵適應了,幾乎全是享受。

她視線不經意地落到了地板上被她們緊急轉移的、沒來得及拆開的禮物盒上,笑問:“那個白色的帶子很多的禮盒裡是什麼?”

薄蘇的視線跟著她投去,莞爾:“你猜。”

薑妤笙彎唇,窩在她的懷裡,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搭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配合著她的要求猜想。

兩人有問有答、饒有興致地把禮物一個一個猜了過去,才起身把禮物一一撿起,拆開驗證。

沒有開燈的房間,依舊留有著幾分夜晚才有的旖 | 旎安謐氣息。

仿若世界仍舊隻獨屬於她們兩個人。

薑妤笙套了一件寬鬆的襯衫,光著長腿,帶著若隱若現的吻痕坐在床上拆解禮物。

像得了許多新奇玩具的小朋友一樣。

薄蘇側著腿坐在對麵陪她,眼神是旁人從未得見過的柔軟。

拆到一個禮物盒,打開是一台現在市麵上稀缺的、以顏值著稱的複古微單相機,薑妤笙難掩驚喜。

她想起來問薄蘇:“下次你睡覺的時候,我可以拍你嗎?”

她想做好多次了。

薄蘇勾唇:“當然可以了。”

她也有很多想要拍薑妤笙的時刻。

比如此時此刻,她就很想。

喜歡她隻在她麵前衣衫不整、又純又欲的模樣,也喜歡她隻在她麵前流露出的孩子氣與天真,喜歡她總是彎彎的微笑唇和開心時就會閃閃發亮的杏眼。

喜歡到每時每刻,都想定格她,珍藏它們。

她也想起來了一件事,問薑妤笙:“昨天快遞員沒有上門之前,你有沒有懷疑過我不記得你生日了?”

薑妤笙給相機安裝電池,低垂著長睫:“有啊。”

她打開了相機,鏡頭對著薄蘇,尋找角度。

薄蘇放鬆地由著她拍:“那如果我真的忘了,你會提醒我嗎?”

薑妤笙笑:“不會。”

“為什麼?”

“如果你真的忘了,說明你太忙了,我說出來不是增加你的負擔嗎?”

“那你會失落嗎?”

薑妤笙輕聲:“應該會吧。”她按了一下快門,頓了一秒,又補充:“但就一點點,沒關係的。”

她會自己消化好的。

薄蘇眸光微動,半晌,她說:“你以前不高興、不開心了都會讓我知道。”

就算不說出來,也會想方設法地表現出來,讓她自己察覺到,然後不動聲色地哄她的。

薑妤笙唇角彎彎,玩笑:“那我現在長大了,懂事了呀。”

薄蘇烏眸沉靜:“我不用你懂事。”

“妤笙,像以前一樣對我、要求我就好了。”

從上一次她發現薑妤笙幾乎從不主動聯係她、她溝通後,薑妤笙分明也可以有很多日常願意主動與她分享,她就發現了,薑妤笙常常太替她考慮、太遷就她了。

她後知後覺,那一夜薑妤笙對她說的,“我隻想你能開心一點”,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對她有多縱容。

她不用薑妤笙總是委屈自己,壓抑自己的需求和情緒去體諒她。

會不高興也沒關係,有小脾氣也很可愛,甚至對她任性她也同樣享受。

“我也隻希望你能開心。”她鄭重地說。

薑妤笙按快門的指尖微頓。

她透過鏡頭注視著薄蘇端華的容顏,半晌,避重就輕:“好。”

“下次我會提醒你的。”她歪頭,從相機後露出笑眼:“但是,希望不要有這個時候。”

薄蘇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在她的鏡頭下綻放笑顏。

薑妤笙也笑,垂眸掩下了晦澀心緒。

兩人在彆墅裡逗留到中午,吃過中飯,才留了飯,和剛剛起床的沈珈禾、在房間裡還起不了床的莊傳羽打了聲招呼,離開彆墅。

下午,薑妤笙沒有領受大家的好意,照舊去往舟稻營業,薄蘇留在永城路三十三號的頂樓忙碌案頭工作,等到晚上舟稻打烊時間,她才出門,一如既往地去接薑妤笙下班。

長長的巷陌中,幾乎不再有遊客的身影,她們光明正大地牽手,肩膀挨著肩膀行進。

無聊瑣碎的日常,在彼此有溫度的話語中也被煲出了滋味。

誰都沒有留意到,街巷二樓的某個窗口,有一雙眼睛、一個鏡頭,自薄蘇在夜色裡出現後,就再沒有移開過。

*

九月中旬,薄蘇結束了《山水之間》的全部錄製工作,回到北城進行後期的監製。除開偶爾的晚會錄製、開會應酬、陪謝長嫣探索業餘愛好,薄蘇有了更多的可靈活調配時間。

北城、鷺城兩地往返,成了她生活的常態。

十一月初某個台風天歇業的午後,舟稻的大家聚在永城路三十三號一樓的客廳打麻將。

麻將是今年春節前,大家得知所有人都和去年一樣不回家過年,商量年夜飯後的守夜活動時,池棋心血來潮買回的。

誰都不精通,邊打邊學,卻也樂在其中,於是這項活動便被保留了下來。

薑妤笙對此不熱衷,隻坐在一旁的沙發旁翻著閒書陪伴她們。

話題不知道怎麼說到了戀愛、異地戀,最後說到了薄蘇的身上。

池棋開玩笑:“我說真的有點佩服薄老師,坐飛機跟坐出租車一樣。航空公司真是要感謝這些異地的戀人們為他們做出的貢獻。小妤姐,我們努努力,把分店開到北城去怎麼樣?”

薑妤笙淡笑:“白天睡覺不好。”

池棋沒反應過來:“啊?”

鐘欣打出一張六條,點破:“小妤姐讓你彆做白日夢呢。”

大家紛紛大笑。

鄭耘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我們這半年以來,生意明顯越來越好了,我感覺也不是不可能呢。也許再過幾年,我們真能把分店開到全國各地呢。”

特彆是那次開通直播以後,明顯她們餐廳的流量變大了許多,變成了半個網紅打卡點。

池棋不怕做夢:“要是真能開到全國各地,那小耘你就是華南區總經理,欣欣你就是華北區總經理,小冉你去東北和西北怎麼樣?”

韓冉毫不猶豫:“可以啊。”

大家煞有其事地聊了起來,一個一個夢飛出了天窗。

薑妤笙翻過一頁書,噙著笑聽她們扯淡。

開到全國各地不太可能,但在隔壁市開一個分店,倒是有希望。

窗外大雨劈裡啪啦地砸在香樟樹上,室內搓麻聲嘩啦啦地響,鐘欣喝一口冰奶茶,望著大家的笑臉,不由感慨:“要是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成年以後,就數在舟稻的這兩年,她過得最安定、最自由、最快樂。

鄭耘緊張:“彆彆彆,你彆說啊。”

鐘欣莫名其妙:“乾嘛?”

鄭耘吐槽她:“你每次說完這種話,後麵就沒好事,跟個flag一樣,立下來就是要倒的。”

“呸呸呸,你這才是flag吧,烏鴉嘴。”

兩人爭辯了起來,大家聽她們笑鬨,沒當一回事。

但沒想到,這次,讓鄭耘一語成讖了——

台風剛過去的第二天,雨勢稍小的傍晚,一個身形高壯、皮膚黝黑、看起來三四十歲的男人登門,打破了鐘欣眷戀的平靜生活。

彼此韓冉正在門口迎客,見到男人進門,禮貌詢問:“先生,你好,幾位?”

男人理都不理她,隻環顧著室內,顧自往裡麵走,像是在找人。

韓冉沒在意,也不是沒見過這類的顧客。她安靜地隨著他往店內走,以便他萬一有需求。

“賤人,你算是給我找到了!”男人忽然大吼一聲。

韓冉被驚得一個哆嗦,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正站在不遠處服務顧客的鐘欣已經被他攥住了手腕,用力地往外拽。

鐘欣像是嚇懵了,被他拽著往外走了好幾步。

韓冉反應過來,衝了過去,製止:“乾嘛?先生,請你放開她!”

鐘欣麵色煞白,也開始掙紮:“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

男人臉黑如鐵,寸步不讓,用口音嚴重的普通話罵鐘欣:“你裝什麼?鐘欣,你敢說你不叫鐘欣?你不是我老婆?”

鐘欣說:“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她抓著一張桌子固定住身子,滿臉是淚。

韓冉被男人的指認說得一愣,薑妤笙從樓上的顧客用餐區趕了下來,伸手把鐘欣擋在身後。

“先生,我是這裡的老板,有什麼誤會我們坐下來好好說,你可以先放開她嗎?”

“不可以。”男人怒目圓睜:“她今天跑不了了,你彆多管閒事我告訴你,我管我自己婆娘,天經地義。”

“你給我讓開!”

薑妤笙微怔,大概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了——

鐘欣透露過,她是逃婚出來的。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退讓的。她義正辭嚴:“先生,請你先放開她,不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讓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把人從我店裡帶走的,有什麼事情,我們坐下來說。”

男人自覺不平,又幾次三番被阻止,額頭青筋暴起,直接上手推搡薑妤笙:“滾開啊,臭娘們,多管閒事!”

推完就要拽著鐘欣繼續往外走。

做重體力活的男人手勁奇大,薑妤笙腳踝本就有舊疾,被他用力一推,崴了一下沒站穩,連退好幾步,手腕掃到一桌顧客餐桌上的餐盤,跌坐了下去,餐盤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按了滿手的鮮血。

顧客的驚恐聲與韓冉的驚叫聲同時響起,現場一片混亂。

鐘欣慌不擇路,低頭咬住了男人如鷹爪般緊攥著她的手背。

男人吃痛,用力甩開了她,鐘欣踉蹌地跌到了另一桌空桌的椅邊。

池棋和鄭耘聽到大動靜,著急忙慌地關了火,從後廚跑出來。

“小妤姐?!”

“你乾什麼?!”鄭耘橫眉冷對,手上提著的大刀在燈下閃耀寒芒。

男人捂著手背,看到刀,看到薑妤笙手上的血和痛苦的表情,又聽到人群中有人在說“報警”,也慫了,一邊色厲內荏地指著鐘欣放話“你給我等著,你跑不了的,我讓你爹媽來治你”,一邊快速地後退,撒腿跑了。

鐘欣脫力癱在地上,仿佛失了神,薑妤笙強忍著疼痛要起身。

“小妤姐,你還好嗎?”池棋緊張地去扶她。

薑妤笙麵白如紙,整條手臂疼得都在抖,用氣聲說:“擋一擋欣欣,讓她先進去,彆讓大家再拍她了。”

池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用背擋住鐘欣,半攙半抱地護著她起身走進走道的休息室。

薑妤笙由著韓冉把她攙扶起,強撐著笑臉,給所有顧客道了歉,善了後,才去往醫院處理傷口。

第72章

薄蘇是過了兩天才從網上得知這件事的。

她有搜索舟稻實時廣場的習慣, 久而久之,大數據記錄下了她的偏好。事件發生後的第三日中午,她一刷社交app的首頁, 關於那日有男人強拉舟稻店員,老板阻止不成反被推搡在地的帖子一下子就推到了她的臉上。

帖子裡,照片上,薑妤笙本就纖柔的身形似紙片般薄,無力地折在桌腿旁, 高糊的像素都掩不住她麵色的慘白與痛楚,她的右手下,是一地的碎瓷與淋淋的血跡。

薄蘇心臟驟然緊縮, 變了臉色, 起身出門。

正與她爭分奪秒一起吃飯的後期剪輯師驚詫:“薄老師?”

薄蘇置若罔聞。

她下頜線條緊繃, 手微微發顫, 撥打了電話,步履帶過一陣風,去到了休息室外無人的走道。

十幾秒短暫又漫長的惶然過後, 薑妤笙接通了電話。

“忙完啦?今天怎麼會在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一如往常,薑妤笙語帶笑意。

薄蘇心臟頃刻間鬆下,隨之而來的是心疼、酸楚與後怕。

她嗓音發澀,開門見山:“我在網上刷到了前兩天舟稻的帖子,你受傷了, 是嗎?”

薑妤笙似是愣了一下,才說:“是,一點小傷, 都是皮外傷,沒事的。”

薄蘇心臟泛起細密的痛意:“我看到你的手上、地上都是血。”

薑妤笙輕描淡寫:“是盤子被打碎了, 我手不小心按到了,劃破的位置比較剛巧,所以看起來才比較誇張,沒事的。”

“隻有手嗎?”

“是,隻有手,噢,還有腳,有點崴到了,其他都沒事的。你彆擔心,我都處理好了。”

她怎麼可能不擔心?

薄蘇的心似駛進了一處陰雲密布的港口,風浪中飄搖,情緒翻湧。

她很想問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們每日都有通話,昨天還才視頻過,薑妤笙卻一點都沒有告訴過她,一丁點都沒有流露出來。

為什麼?

可說出口太像責備,她也幾乎能猜到薑妤笙會如何回應她。

三言兩語,無濟於事。

她克製住情緒,嗓音微沉地詢問她來龍去脈。

薑妤笙吐露:“是鐘欣之前訂過婚的對象。”

鐘欣出生於南方一個落後的貧困縣,家裡上麵有一個姐姐,下麵有兩個弟弟,十六歲念完初中,父母就覺得女孩子上學沒用,不讓她繼續上學了。

姐姐出嫁了,她被迫在家帶最小的弟弟,一直帶到十九歲,弟弟上了小學,她隨姑姑外出打工,補貼家裡。

沒想到剛剛出外打工兩年,剛剛見識了一點外麵的廣闊世界,父母就給她說了親,讓她嫁給隔壁村一個她完全不喜歡的男人。

男人比她大五歲,是一個油漆工,在當地家境算是正常的,相貌也算尋常,什麼都不算出挑,也都不算太差,可唯一有一點不好——鐘欣不喜歡他。

他們在訂婚前隻見過三次,第一次見他,鐘欣便不喜歡她。

她看到了他摳了鼻屎不以為意地撚在了桌麵上、感受到了他身上隱隱散發著的汗臭味、腳臭味與油漆味。

她覺得反胃,無法接受。

可在大家長式的家庭中,她的聲音根本無關緊要。

母親勸她差不多就好了,男人都這樣,你看有幾個男人講究?最重要的是人踏實,你眼光不要太高,不要出去了兩年,就想七想八,還喜歡不喜歡的嘞,大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嫁過去了,當了他孩子的媽不就有感情了。

父親說她不要沒毛病找毛病,結了婚屎尿都一處了,還分這?人家家庭比我們好多了,彩禮能夠一次拿出這麼多的,有幾家?不要挑挑揀揀,最後被人家挑揀。

連姐姐都勸她,她幫忙問過了,這個男人算還可以了,也看得出來對你挺喜歡的,你要不再考慮一下。還拿親身經曆勸解她,她以前也挺不喜歡她老公的,嫌他太矮太胖了,可在一起以後就發現,人確實不能隻看表麵的,過日子,人好才是最重要的。

好像不同意、看不上對方,她就是天大的罪人一個。

層層施壓之下,她軟弱妥協了。

父母收了對方一半的彩禮,擺了兩桌酒,就把她推到了男方的家裡,答應了等她生了男孩再收另一半的彩禮,補辦結婚酒。

可去到對方家裡的第一天,她就後悔了。

她根本沒有辦法忍受這個男人,忍受不了與他共處一室,更不要說忍受他的任何肢體觸碰。

她想吐,她想到下半輩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想死。

當天她就又哭又鬨地跑回了家,涕泗橫流地和父母說她要退婚,讓他們把彩禮退回去,她不要和他在一起,她根本沒辦法和他一起過日子。

父母顯然不可能同意的,把她臭罵了一頓,扯著她要把她送回去。

大弟弟像發怒的獅子,質問她搞什麼,他等著用這筆錢裝修房子娶媳婦。

連自小由她帶大的弟弟都罵她不懂事,說她這樣做要會讓姐夫一家人、他們一家人以後在村子裡抬不起頭做人。

鐘欣突然死心了。

有時候大徹大悟就在一瞬之間。她忽然看穿了,這些人,根本不算她的家人,他們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根本不在意她會過得怎麼樣,她開不開心、幸不幸福。

自己先前為了他們而做的那些忍讓與犧牲,才是最可笑無用的。

她假意妥協,說那讓她在家裡再呆一個晚上,再緩一下。

父母勉強同意了。

那天晚上淩晨,大家都睡下後,她留了一封信,讓他們把錢還給男方,自己騎著小電動,帶著身份證、三百塊錢和手上的一隻金鐲子、金戒指出逃了。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

這麼多年,她顛沛流離,輾轉北上,好不容易她才在鷺城遇見池棋與薑妤笙,相信她們的為人,跟著她們一起從模具廠裡跳出,來到澎島開店,有了一個安身之處。

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了,男方依舊在找尋她的下落——因為他沒有錢娶新媳婦,也不甘心這筆錢就這麼沒了。

更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了,她父母居然一直沒有還那筆彩禮錢。

男人在次日又來到了舟稻,這一次,薑妤笙不在,池棋受薑妤笙先前的未雨綢繆,直言要報警,並拿出了昨日薑妤笙的驗傷報告,嚇唬他要告他,男人這才安分了,規矩地坐了下來,好好協商。

最終以鐘欣答應還他那筆那年她父母收下的彩禮錢,並另外賠償他一筆損失費後,達成和解。

今天兩人剛在薑妤笙找來的律師見證下,簽了協議、轉了賬。

“真的沒事了,你彆擔心。”薑妤笙再三安撫。

薄蘇抿緊薄唇,不置一詞。

*

深夜十點半,熱鬨散去後的澎島,與北城一般,正下著小雨。

薄蘇執著傘,麵沉如水,走過人影蕭條的街巷。

小雨淅淅瀝瀝地濺落在她的半袖上、小臂上,未帶起她麵上的半點波瀾。

儘管薑妤笙再三表示沒事了,她都處理好了,薄蘇還是推遲了一個當晚的應酬和一個次日的會議,櫛風沐雨地趕回了鷺城。

從碼頭到永城路三十三號,往常要走二十分鐘的路程,她隻用了十五分鐘便抵達。

“我到了。”她進樓棟門,一邊往上走一邊給池棋發消息。

池棋很快回複她:“好的。”

不過幾秒,她踏上最後一階台階,便聽見二樓的樓層門“哢噠”一聲開了。

池棋探出頭,迎著她笑:“薄老師。”

薄蘇勉強也牽了一絲笑回應她:“謝謝,耽誤你睡覺了。”

她把濕淋淋的傘靠放在入戶門邊。

池棋大開樓層門,側身讓開位置:“太客氣了,薄蘇姐,這麼早我哪睡得著,小妤姐應該也還沒睡呢。”

她關上門,關心:“外麵的雨下很大嗎?”

她看薄蘇白色的皮鞋表麵與裸 | 露在外的腳背上全是泥水,半身裙上也有幾分濕潤。

薄蘇淡聲:“還好。”

暗光籠罩下,她冷玉般的麵龐上覆著沉沉欲雨之色,並不比窗外的天空明朗多少。

池棋看出她的情緒,知進退:“那我先回房間啦。”

薄蘇應:“好。”

她在門邊換了鞋,徑直朝薑妤笙的臥室走去,走到門邊,才想起什麼,轉了方向,去到洗手間洗了手,而後再次來到薑妤笙的房門前。

房門緊閉著,隻門下窄窄的縫中透出一線淺淡的光。

薄蘇抬手輕敲,薑妤笙放下電子書,應:“棋棋?進來。”

她目視著房門方向,等待著那張預料中的臉龐。

意外的,步入她視線的是一張似雪色清寒、若皎月出塵的麵容。

襯衫、半身裙矜冷又知性,不是薄蘇是誰。

薑妤笙驚喜:“姐姐?!”

她杏眼亮起,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薄蘇沒有笑。

她嗅到了滿室的跌打藥膏味,目光落在了薑妤笙包裹著紗布的右手上,陰雲落到了她的眼睫邊。

“嗯。”她很低地應了一聲,合上門,走入室內。

薑妤笙看她表情,大概猜到了她為什麼突然回來。

“真的沒有大礙,你怎麼不相信我呢?”她故作輕鬆,抬起貼著藥膏的右腳,想要稍顯靈活地晃了晃以作證明,薄蘇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她的腳後跟,另一隻手覆在她的腳背上,製止了她的亂動。

分明還沒有好全,腳側淤青一團,還微微腫著。

薄蘇沉眸,呼吸都緩了下來。

薑妤笙能感受到她的低沉情緒。她輕聲:“隻是看起來有點誇張,其實一點都不疼了,明天應該就能下地走了。”

薄蘇沒說話,隻是小心地放下了她的腳,去捉她的手。

她捉得很謹慎,隻輕握著她的手腕,在光下仔細地打量她的傷口。

手心裡那道,池棋說紮得太深,險些要傷到神經,縫了兩針的傷口被紗布包住了,她看不到。但裸露在外的五指,星星條條,全是被碎瓷片紮出來的小破口與出血點,連尾指上那平日裡不小心刮到都會微疼的舊疤上都橫陳著一條血塊已經凝結成痂的豁口。

薄蘇無法想象清創時,她該有多疼。

她注視著,忽有一滴濕潤的水珠落在了薑妤笙的手背上。

薑妤笙驚慌:“姐姐……”

薄蘇放下了她的手,偏開頭,微啞問:“背上呢?”

薑妤笙又暖又無措:“背上隻是一點淤青,沒事的。”

她不敢躺下翻身掀開給薄蘇看了。

薄蘇沒說話,也沒有動作。

“姐姐,真的沒事。”她伸出左手牽住薄蘇的右手,輕輕晃晃,嗓音輕軟。

薄蘇側著頭,目光垂落在虛空的一處,好一會兒才應:“好。”

“那我先去換衣服了。”她喑啞地說。

薑妤笙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對。

她沒鬆手,微微施力,迫使得薄蘇不得不走近。不介意她還沒換衣服,她雙手環抱住了薄蘇的腰,仰著頭看著她,柔聲:“姐姐,你不高興了。”

她用的肯定句。

薄蘇無法抗拒她這樣的柔情。

她低下頭望進薑妤笙的眼底,心口愛意泛濫,痛意也更甚。

她忍不住抬手輕撫薑妤笙的麵頰,烏眸裡凝滿深晦的心緒。

薑妤笙解讀不出來。

她問她:“為什麼不高興?是因為我受傷了嗎?我覺得好像不是,對嗎?”

薄蘇顫了一下睫,不說話。

薑妤笙央求:“能和我說說嗎?”

薄蘇的驕傲、脆弱、隱忍都在她的嬌聲軟語麵前不堪一擊。

她不願意讓薑妤笙失望,也不願意就此違背她答應過薑妤笙的,不讓信息差再在她們之間作祟的諾言。

儘管薑妤笙自己並沒有做到。

總是沒有做到。

她極輕地吸了一下鼻子,艱難啟唇:“妤笙……”

“嗯。”

“你是抱著一種犧牲自己、成全我,或者可憐我的想法,在和我維係關係的嗎?”

薑妤笙有兩秒呼吸停滯:“當然不是啊。”

她愛她,還不夠明顯嗎?

能讓她投身一段感情,身心交付的唯一前提隻能是——她愛她啊。

薄蘇說:“那你為什麼發生這樣的事,不願意告訴我?”

她們明明每天都有聯係,她有過無數次的機會可以告訴她的,她怎麼就能忍下不說呢。

薑妤笙果然是那一句:“我不想讓你擔心嘛。”

薄蘇問:“那你告訴傳羽了嗎?”

薑妤笙眨了下眼,被問住了。

薄蘇知道她的答案了。“那你告訴她,她不會擔心嗎?”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薑妤笙一時失語。

薄蘇早就察覺到了。

她輕撫薑妤笙的額發,澀聲問:“你對我,從來報喜不報憂,從來不會與我分享你的煩心事,從來不對我做任何要求,其實也從來不對我抱有期待對不對?”

她回到了薑妤笙的生命裡,但又沒有完全被接納。

好多細微的差彆,都是在這些日子一點一滴的相處中慢慢體察出來的。

她嗓音裡有落寞、沉痛的意味,薑妤笙無從辯解。

薄蘇無意責怪她,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責怪她。她隻是覺得:“如果這樣的相處方式你不會難受,不會覺得委屈,那也沒有關係,你舒服最重要。”

“隻是,我不希望你是在委屈自己,包容我。也會害怕,有一天你會突然覺得累了,不想繼續遷就下去了。”

單方麵的多付出,愛意總會有被耗儘的一天。

薑妤笙心臟震顫,喉嚨發苦。

她明了:“但是你會委屈是嗎?”

她真的沒關係嗎?

騙人。

沒關係的話,她今天就不會說出來了。

薄蘇低垂著睫,再一次沉默了。

空氣岑寂得針落可聞。

薑妤笙執著:“姐姐,你是不是覺得委屈了?”她不讓薄蘇回避,又問了一遍。

薄蘇避無可避。好幾秒後,她輕聲應:“是。”

有一滴淚,又順著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她覺得她不是被薑妤笙期待、被薑妤笙信賴、被薑妤笙需要的人。

在她全情投入,想要一生一世的時候,薑妤笙好像從來沒有相信過她,好像隨時都在準備離開她、適應沒有她的生活。

她對薑妤笙來說,好像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有也很好,沒有也不差。

她知道這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沒有資格要求薑妤笙太多。

可是她察覺到了,難免不安、難免難過。

薑妤笙眼底也蒙上了一層水霧。這不是她的本意。

她問薄蘇:“你為什麼覺得委屈?”

薄蘇烏眸蘊著水色,在熒幕上從來能言善道的紅唇此刻在燈下保持緘默。

薑妤笙不為難她。

她顧自猜測:“是因為覺得我不夠投入,有所保留,還是覺得我不夠真誠、不夠愛你?抑或者是……”

她還沒有說完,薄蘇輕捂住了她的嘴,啞聲:“是我不好,和你都沒有關係。”

她似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回避:“妤笙,忘了這件事吧,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她確實不好,確實不該在這個時候就要求這麼多,不該貪心、不該得寸進尺。

薑妤笙心似被鋼針傾軋。

她伸手拉下薄蘇的手,握在手中,搖頭說:“我已經聽到了,怎麼能當什麼都不知道呢?”

薄蘇紅唇囁嚅。

薑妤笙說:“姐姐,期待、信賴與壓力、束縛,是硬幣的一體兩麵。我不是從來不對你抱有期待,不想依賴你,隻是,我也會覺得害怕。”

“你害怕什麼?”

“我害怕我不是完全理性的聖人。”

她把一顆心完完全全地剖開在薄蘇的麵前,無遮無掩:“我害怕我又開始越來越依賴你。我害怕期待越大,也許無形中給你施加的壓力就越大、對你的要求就越多,你的負擔就越重。”

她也沒有把握,在她全情投入以後,還能始終保持清醒理智、始終體諒薄蘇、始終做到無論如何,不怨不憎,不傷人不傷己。

“薄蘇,”她坦白:“我愛你無所保留,但我的心態確實有所保留。”

“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或者我不夠愛你,不想愛你,隻是因為,我不想我的愛,成為你的另一個牢籠。”

薄蘇心臟發脹。她心口的不安痛意稍解,取而代之另一種更深更沉的疼惜痛楚。

她搖頭:“妤笙,期待與壓力,是硬幣的一體兩麵,但愛不是束縛,也不是牢籠。”

她自己都未曾想到,曆經過往行屍走肉的十二年,有一天她可以如此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是薑妤笙賦予她的覺悟。

薑妤笙凝望著她。

薄蘇說:“至少你的愛不是。”

她是鑰匙,打開了她的牢籠。

“如果你的愛是有重量的,那也不是束縛,不是綁在小鳥腳下的細繩,是係在氣球底下的石頭,防止我飄走,在這個世界流離失所。”

“妤笙,”她說:“我不是想要求你要如何愛我,我隻是希望,你不是在同情我、施舍我。”

“不是把我當成一個病人,處處照顧我,遷就我。”

“我想要是你的愛人,想要的是一段平衡的、長久的關係。你記得你曾經很喜歡過的一首詩,《致橡樹》嗎?如果你是橡樹,那至少,不要把我當成淩霄花,讓我當一株木棉吧。”

“單方麵的長久付出與壓抑需求,總有一天會失衡,我不想有一天我們走到那樣無可挽回的地步。”

薑妤笙動容。

她沒有辦法抗拒她這樣堅定的眼神、沒有辦法拒絕這樣清明理性、熠熠生輝的薄蘇。

她問薄蘇:“你認真的嗎?”

保持現在這樣的相處方式,薄蘇可以輕鬆很多的。

薄蘇說:“我認真的。”

“你做好準備了?”

“我做好了。”連心理醫生見她都慨歎,果然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係鈴人。

薑妤笙握緊了薄蘇的手。半晌,她露出了些輕鬆的笑容,逗薄蘇:“維持現狀,你擁有的是一個不吵不鬨、體貼溫柔的十佳女友。”

“打破現狀,我可能就要變成一個普通的嬌蠻任性的女朋友了。”

薄蘇終於也露出了笑。

“原來我已經是你的女朋友了嗎?”

薑妤笙:“……”

她咬了下唇,把臉埋進了薄蘇的小腹裡,悶聲:“原來你不知道嗎?”

薄蘇低頭親吻她的發頂,緊緊擁住她,輕聲:“我現在知道了。”

烏雲散去,星星落進她的眼底。

她低喃:“我的女朋友。”

“我的……寶貝。”

第73章

暖黃的燈似太陽, 蒸發儘幾分鐘前室內似有若無的潮濕氣氛。

薄蘇擁抱薑妤笙片刻,還是要求:“背上我看看。”

這次薑妤笙不敢再做推辭,隨她心意地翻過身子, 趴下了由她探查。

指尖輕提睡衣下擺,半截如瓷的雪背露了出來,旋即是一大塊觸目驚心的棕黃色藥貼。

藥貼斜斜地覆蓋在脊背骨之上,麵積不算小,卻仍舊難以完全遮掩淤傷, 其四邊下裸 | 露的烏青,兩三天過去了,依舊是深色的青紫, 其他地方, 可見一斑。

薄蘇呼吸停滯。

薑妤笙故作輕鬆:“味道是不是很大、很難聞?”

薄蘇低聲:“不會。”

她指尖輕撫過薑妤笙的傷處, 似羽毛輕柔:“拍片了嗎?”

薑妤笙能感受到她的疼惜:“拍了, 沒事。”

她下巴抵在手背上,輕聲叫:“姐姐。”

薄蘇應:“嗯?”

“姐姐。”俏皮的。

“嗯?”

“姐姐。”薑妤笙還是沒有說下文。

薄蘇情緒終是鬆快了些,無奈:“乾嘛?”

薑妤笙翻過身坐起, 再次伸手抱住了她,水眸亮晶晶地說:“讓你感受一下嬌蠻任性。”

這算什麼嬌蠻任性?薄蘇不由莞爾。但好像確實是她小時候會做的事。她掌心輕落在薑妤笙的發頂,以五指做梳,撩薑妤笙的細發。

薑妤笙手退到她的腰側,稍作摸索, 下一秒,突然拉開了她半身裙側邊的拉鏈。

薄蘇猝不及防,腰側一涼, 連忙扣住了她作怪的手,用眼神表示疑惑。

薑妤笙笑:“我想你坐床上, 不要一直站著。”

薄蘇:“……”

薑妤笙杏眼清澄,不似有他意。

薄蘇耳根微熱,若無其事,鬆開手下力道,由她拉下了自己的半身裙。

努力忽略不成體統的羞 | 恥感,她如薑妤笙所願,光 | 裸著長腿在床邊坐下。薑妤笙找了個姿勢,自然地躺下,枕在了她的腿上。

“今晚不是有應酬嗎?沒關係嗎?”她抱著薄蘇的手,輕聲問。

薄蘇說:“沒關係,我推遲了。”

“明天早上的會議呢?”

“也推了,晚上的機票。”

薑妤笙心裡有數了。

薄蘇顧慮:“鐘欣後麵有什麼打算?那個男人簽了協議還會不會再來?”

她不放心這件事的後續。

薑妤笙沉眸:“不好說。”

雖說是在律師的見證下簽了協議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有契約精神。

她們也都有些擔心那個男人會不會回去和鐘欣的父母通風報信,到時候更為難纏,或者過段時間,他覺得有利可圖,又回過頭來繼續糾纏鐘欣,索要更多的錢財。

“欣欣現在暫時在傳羽那邊避風頭。”不過這隻能算是權宜之計。

薄蘇沉吟:“她一直在負責舟稻的新媒體運營?”

“嗯。”

“有興趣多學一點嗎?”

薑妤笙不確定:“什麼意思?”

薄蘇說:“她要是感興趣,有長期從事這一方麵的想法的話,可以跟我去北城進修一段時間。我有朋友正好在招實習生,可能錢不多,但包食宿,應該能學到一點東西的。”

薑妤笙眼眸驟然亮起,明顯是動心了。但她還是先問:“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薄蘇溫聲:“能用心學就不會。”

薑妤笙明了她的意思。

鐘欣是有網感、有天分也有興趣從事這一行業的人,所以當初她和池棋才會把舟稻的社交媒體賬號交給她運營。她相信鐘欣的為人,是不至於在學習上懈怠,導致薄蘇跟著為難的。

隻是……

薄蘇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沉聲:“寧願麻煩傳羽也不願意麻煩我嗎?”

空氣裡的溫度驟然降了幾度。

薑妤笙失笑。

“沒有。”她狡辯。

薄蘇明顯沒信,似笑非笑地睨著她,薑妤笙投降:“真的沒有。”她軟語:“那我明天問問她,可以嗎?”

薄蘇終於舒展眉眼:“嗯。”

薑妤笙跟著她展眼笑。

她注視著薄蘇沉靜的眉眼,半晌,第一次問薄蘇:“薄蘇。”

“嗯?”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被拍到了,或者,被阿姨知道了要怎麼辦、會怎麼樣?”

因為不想給薄蘇帶去任何壓力,所以她之前從來沒有與薄蘇談論過這個話題。她做好了到時候無論薄蘇怎麼處理,她都聽之由之、無怨無悔的準備。

可薄蘇要她期待她、信賴她。

她沒有辦法再刻意忽略,避而不談了。

她需要有更多的心理準備。

薄蘇說:“我想過。”

薑妤笙凝視著她,靜待她的下文。

薄蘇輕撫她的額發,說:“我本來是想等一切都籌備好了再告訴你的。”

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她從來都是行動上的巨人,語言上的矮子。她不希望告訴了薑妤笙以後,其間有任何的意外變動導致薑妤笙有期待落空的可能,但現在她不得不提前和盤托出:“等《山水之間》播送完後,我會從北城電視台辭職,創辦自己的傳媒公司,之後更多地轉幕後,做製片人,為電視台和視頻網站輸送文化節目。”

薑妤笙愕然。

她坐了起來,目視著薄蘇,凝眉說:“也許有更兩全的辦法呢?”

她為薄蘇擔心過很多次,所有的出發點都是她害怕她的事業因此受挫。

由是她從未沒想過要薄蘇如此壯士斷腕。

她知道薄蘇要走到如今的位置、取得如今的成就該是付出過多少的心血,也知道人生要走出自己一直在走的軌道、放棄所有的沉沒成本有多艱難,內心要做多少建設、經曆多少掙紮。

薄蘇眼神平和:“這是我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最接近兩全的選擇了。”

其實依舊是要委屈薑妤笙的,她依舊覺得抱歉,可是暫時沒有更周全的辦法。她一日沒有完全退出公眾領域,就一日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牽起薑妤笙的手,向所有人宣告她們的真實關係。

但至少退出北城電視台,退出熒幕,她身上的束縛會少很多、輿論壓力會小很多,她們會自由很多。

她知道薑妤笙的顧慮,安撫:“不要替我擔心,妤笙,不算可惜。”

“過往的積累依舊有利於我往後事業的展開,這不算是前功儘棄,隻是身份和重心的些許改變。”

“我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為了我自己想過的生活、想要的人生。”

她神色平靜而從容,似經風沐雨後更韌的青竹。

薑妤笙被她折服。

好像那個永遠胸有成竹、謀定而後動、最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想走什麼路的薄蘇又回來了。

她咬唇,半晌,答應:“好。”

“隻要你是真的快樂。”

她想怎麼樣都可以。

她都陪她到底。

薄蘇烏眸閃動,情難自已地挨近。她輕蹭薑妤笙的鼻尖,在她唇上落吻,含情脈脈。

薑妤笙閉上眼睛,享受她的溫柔,手無意識地在薄蘇不 | 著 | 寸 | 縷的腿 | 側摩挲。

薄蘇毫無防備,敏感地抖 | 瑟了一下。

薑妤笙奇怪,睜開眼,稍稍退開看她。

燈光下,薄蘇紅唇瑩著水潤,冷白的膚色透著緋紅,眼含笑意,還有幾分欲說還休。

明明平日外在氣韻最似高潔的白梅,此刻沾著凝露,卻綺 | 靡殊麗無雙。

薑妤笙怔了一下,喉嚨微動,本沒有存的心思忽然被勾起。

似一粒火種落進春 | 野,在她心頭燃起劈裡啪啦的火 | 舌。

她眼底浮起狡黠,放軟聲音,逗薄蘇:“姐姐,其實我背還是有一點疼的。”

薄蘇立時蹙眉:“是坐久了嗎?”

她伸手要扶薑妤笙躺下,薑妤笙扣住她的小臂,搖頭:“不是。”

“但不適合大動作。”

“大動作?”薄蘇疑惑。

薑妤笙貼近她的耳朵,輕聲問:“姐姐,等會兒,可以麻煩你在上麵嗎?”

她言語禮貌,說完就克製不住的笑音卻把她的壞心眼泄露無遺。

薄蘇有兩秒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隨即整個人似被火焰燒灼,耳側的肌膚“唰”得一下通紅,眼底也浮現出幾分羞赧與幾分無語。

心情複雜,她撇開頭很輕地笑了一聲,什麼都沒說,推開薑妤笙的肩膀站起了身。

薑妤笙也不慌,笑音落在靜謐的空氣裡,噙笑盯著薄蘇的背影。

薄蘇一言不發,輕車熟路地打開薑妤笙的衣櫃,取出了自己留在她這裡的睡裙,淡聲:“我先去洗澡了。”

薑妤笙了然:“好。”

她笑得心滿意足——

薄蘇沒有拿內 | 褲。

她看穿了她不言明的縱容。

窗外落雨聲隱約,室內隻留著一盞昏昏的床頭壁燈。

正對著床的置物櫃玻璃倒影上,女人瘦削分明的背 | 溝在半明半昧中的光線中搖曳,美麗如中世紀的油畫。

薄蘇跪 | 坐在薑妤笙的腿 | 上,咬唇低垂著睫,兩頰潮 | 紅,呼吸聲矜持而隱忍。

動作越來越遲緩,似凝滿水汽的雲朵無力再漂動。

一場驟雨將至未至。

薑妤笙察覺到,適時地送上一陣風。

薄蘇驟然跌坐,近乎本能地抓握住薑妤笙的手腕,聲音都在發顫:“妤笙……”

薑妤笙吻她的細 | 頸,動作堅定而迅疾:“姐姐,彆怕。”

她哄:“你還可以的。”

大雨一瞬傾盆而落,漣漪不絕。

薄蘇脫力伏趴在薑妤笙的肩上,無法自控地顫抖。

薑妤笙背抵著床背板,緊緊地擁抱著她,用臉頰、輕吻摩挲她的臉頰。

淤傷是痛的,心是滿的。

她聽見她們心臟相貼、砰砰共振的節奏,似再無隔膜,一湃緊牽著彼此另一湃心潮的回響。

“姐姐。”

“薄蘇。”她輕聲喚。

薄蘇抱著她,似有些無法平複羞恥感,不應聲,隻低緩地呼吸。

薑妤笙不在意,也不惱,吻她的左耳,清甜說:“我愛你。”

這一次,她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無所負擔。

薄蘇終是泄了一聲笑,用更緊的、無所保留的擁抱回應她。

窗外細雨綿綿。

夜還漫長。

第74章

第二日兩人都不用早起, 睡到自然醒。

吃過早飯後,薑妤笙聯係了鐘欣,詢問鐘欣的想法, 鐘欣表示很願意隨薄蘇去往北城實習,薑妤笙便沒再刻意分你我,把鐘欣托付給了薄蘇。

隔了三天,薄蘇安排好北城的相關事宜,鐘欣飛離鷺城。

舟稻因此長缺一個人手。

薑妤笙與池棋商量過後, 決定正好借此契機,轉變經營模式,為之後的開分店做準備。

兩人新招了兩個伶俐的服務員加入舟稻, 薑妤笙由此從舟稻的瑣碎事務中脫身出來, 更多地把精力投放在餐廳的管理和品牌的創立、經營方麵, 向內尋找、製定配方流程化、產品口味標準化的方案, 向外學習、借鑒經驗,籌備分店事宜。

生活依舊忙碌,但兩人可支配的時間上都自由靈活了不少。

薄蘇始終保持著每周至少飛一次鷺城、與薑妤笙見一次麵的頻率。

十一月下旬, 北城氣溫驟升驟降,反複橫跳,電視台與合作的工作室裡都有不少人被流感擊倒,薄蘇在毒圈裡跑毒多日,終於也在奔赴鷺城與薑妤笙趕海看日出的前一天中招了。

“三十九度一!”管青看著耳溫槍上顯示的溫度震驚。

怎麼能像沒事人一樣忍這麼久啊。她是鐵打的吧!她們早上還一起連軸轉跑了兩個公司開了兩場會。

“下午的會彆開了吧?薄老師, 我送你去醫院吧。”管青翻行程表尋找合適的改期時間。

薄蘇眼睛都燒紅了,但神智還是清醒的。

她蹙眉沉吟:“沒事,你去通知一下, 會議改成線上的,時間不變。”

這個會不開, 整個項目都要跟著卡殼兩天。

“薄老師……”管青猶豫。

薄蘇溫和:“沒事,你去吧。”

管青知道她工作時有多敬業負責,勸是勸不住的,隻好答應:“好,那……那薄老師我先去給你買點藥?”

薄蘇說:“不用,辦公室裡好像有。”

她低頭,忍著天旋地轉,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翻找出了一板臨期的退燒藥,吃了一顆,而後靜止許久,不得不給薑妤笙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感冒了,這周就不過去了。

她擔心傳染給薑妤笙。

“對不起,日出看不了了。”她道歉。

薑妤笙自然是沒有任何勉強,連失落都未顯露分毫。

“沒關係,下次看也一樣啊。”

她隻叮囑她要好好休息,好好吃藥,不要喝酒,不要熬夜,工作不是實在太緊急的,都先放一放,緩一緩。

薄蘇一一應下了。

她勉強支撐著把會議召開了、後續的工作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了,而後才鬆一口氣,強忍不適,去常去的私立醫院抽了血、掛了水,打車回家,多一秒都難再站得住,癱倒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十一月的北城,明明已經供暖了,室內溫度不低,可她還是冷得想發抖。

她在蠶絲被裡蜷縮起來,總有一種漂在冰川上,浮浮沉沉,隨時要被覆沒的錯覺。

北風呼嘯有聲,她半昏半醒,迷迷蒙蒙之間,她感覺有人打開了她臥室的門。

聲音極輕,像是漏在時間罅隙裡的幻覺。

她睜開眼,看到一個朦朧的、纖秀的身影在昏闃中漸走漸近,帶著初冬微涼的寒意。

薄蘇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女人卻在床邊站定,低頭呼了呼自己的手,而後探上她的額頭。

過分真切的觸感。

“妤笙?”她不確定地輕喚。

薑妤笙應:“嗯。”

薄蘇霎時清醒,又驚又喜。

這是自那次陪劉老太太來北城複查後,薑妤笙第一次主動來北城找她。

可時機不對。

她啞聲:“你怎麼過來了?”

薑妤笙脫掉了自己的呢大衣、毛衣和褲子,隻穿著一件單薄的內搭,鑽進了她的被窩裡,親親她,柔聲說:“日出看不成了。”

“來當你的專屬小太陽。”

薄蘇錯覺心臟也開始發燒。

可她還是下意識地往後退,躲避薑妤笙的靠近:“會傳染的。”

薑妤笙不在意,笑眼彎彎,湊近了摟住她像火爐一樣發燙的身體,輕聲:“沒關係,那就傳染給我吧,不是說把病毒傳出去了,原宿主就會好起來了嗎?”

薄蘇不讚同:“妤笙。”

她想掙紮卻沒什麼力氣。

薑妤笙溫聲:“我打過流感疫苗了,沒事的。”

“就算傳染了,我有一周的假期,也夠我走完一個流程了。”

她摟緊薄蘇,眉眼似蘊著一汪冬日最溫暖的水。

薄蘇無端脆弱,融化在她的溫度裡,舍不得抗拒了。

“傻瓜。”她無奈地呢喃。

薑妤笙彎唇笑,水眸在黑夜裡熠熠生波。

“有測過體溫嗎?會很難受嗎?”她輕聲細語,像哄小朋友一樣。

薄蘇也不由地放軟了語氣。

“九點多的時候測過,三十八點五度。”

現在是十二點半。

薑妤笙哄:“那我們現在再測一下好不好?體溫計在哪裡,我去拿。”

“就在床頭。”她剛剛在醫院順手買的。

“好。”薑妤笙小幅度地翻身,按開了台燈的最低亮度,拿過電子體溫計,幫她放進腋窩裡。

薄蘇睜著眼睛看著她,眼尾泛紅,神色軟軟的。

薑妤笙心跟著發軟。

她關心:“吃晚飯了嗎?餓嗎?”

薄蘇輕輕:“吃了,不餓。”

“想喝水嗎?”

“不想。”

“那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好不好?體溫計好了我給你拿出來。”

薄蘇應:“好。”

她靠在薑妤笙的懷裡,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頭還是很疼,世界還是在浮沉,可北風好像停了,她安定地落在了一座島嶼上。

她不再蜷縮、不再發抖,安心地任由睡意與暖意席卷了她的意識。

薑妤笙抱著她,借著幽微的光亮長久地凝視她,看她像小扇子一樣輕顫的可愛眼睫,蒼白的、因為呼吸不暢微微張著的可憐雙唇,恍惚覺得抱著的不再是那個舞台上從來光鮮亮麗、那個人前從來沉穩持重的女人,而是一個小小的、也需要很多寵和很多哄的小女孩。

她有沒有被人這樣愛過呢?

薑妤笙心口突然刺痛。

*

夜裡薄蘇的燒有些反複,薑妤笙幾次起床,給她倒水補水,用酒精擦手心,下半夜,薄蘇出了一身的汗,燒終於徹底退下來了。

次日天明,北城霧霾天,窗外灰蒙蒙的,窗玻璃上也蒙著一層因室內外溫差而生的白絨絨水霧。

很有冬天的感覺。

薄蘇沒有行程也沒有急需處理的工作,兩人便都沒有出門,吃過遲到的中飯後,又一起窩回了床上,頭靠著頭,手玩著彼此的手,虛度光陰。

“要看電影嗎?”薄蘇隨意問。

她嗓音還有些啞,但精神明顯要比昨夜好多了。

薑妤笙都可以。

薄蘇便把電動窗簾拉上,幕布放下,投影儀打開,進入到電影頻道的頁麵,而後把遙控交給薑妤笙。

薑妤笙自然地接過,近乎條件反射。

是薄蘇給她養成的習慣——

從第一次一起看電視開始,薄蘇便從沒有與她爭搶過電視的主導權。彆人家兄弟姐妹間為了爭看哪一部動畫片、哪一部電視劇而大吵特吵的事情,在她們這裡從沒有發生過。

連後來長大了一點,去電影院看電影,也都是她挑好了,問薄蘇要不要一起去看。

薄蘇從來都是應:“好。”

薑妤笙把影片按照分數的高低排序,想從高分電影裡挑一部沒看過的。

頁麵滑動,她看到了一部海報白雪茫茫、素雅冷清,很適合這個季節的影片,叫《情書》。

也算是久聞大名了。

她問薄蘇:“你看過這個嗎?”

薄蘇避重就輕:“你想看這個嗎?”

“嗯。”

“那就看這個。”

薑妤笙看她兩秒,突然識破:“你看過了是不是?”

薄蘇沒忍住笑。

她難得巧言令色,輕聲說:“沒有和你一起看過。”

薑妤笙:“……”

她也沒忍住,湊近了親薄蘇的臉頰,下巴抵在薄蘇肩膀上笑:“嘴甜是不是會傳染?”

薄蘇很輕地笑了一聲,縱容她:“你說是就是。”

薑妤笙胸腔輕輕地顫動。

薄蘇薄唇揚起,握著她的手,幫她把影片點開了。

電影甫一開場就是灰色調的素白雪景,雪絮紛紛,背景樂清幽,整體氛圍和色調都有一種很安靜、很和緩、頗具年代感的感覺。

讓人的心無端跟著靜下。

薑妤笙握著薄蘇的手,看得頗為認真,偶爾才會和薄蘇交流幾句。

比如那十分古早的打字機,讓她想起了千禧年間的“大頭”電腦。

比如電影行進到女主因為不願意承認男生藤井樹已經不在,被男友拉著去到女生藤井樹的家鄉,等待藤井樹未果,選擇離開時,坐上了藤井樹剛剛坐過的那輛紅色計程車,司機說了一句,“奇怪,你和剛剛回家的那位長得真像,非常像”時,她才隱約有點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比如她看了半個小時才後知後覺,“她們倆是不是同一個人演的呀?”

薄蘇不由莞爾,唇角弧度始終不曾放下。

等電影行進到一半,小演員飾演的男女藤井樹同出任圖書館管理員,有一幕在圖書館的窗邊,男主在窗旁看書,女主在桌案前嗔他多少也乾點活時,微風輕拂起白色的窗簾與女主輕盈的空氣劉海,鋼琴聲舒緩響起,畫麵靜謐而美好時,薄蘇才微微斂了笑意。

她發現薑妤笙眼睛實在有點太亮了。

“是很帥嗎?”她問薑妤笙。

這一幕電影的特寫鏡頭在男主身上,如果打開彈幕的話,就能看到有很多人在感慨柏原崇的顏值。

薑妤笙沒有反應過來,坦白說:“還好吧,但是女主好漂亮啊,我很能理解男主那個時候為什麼會對她心動。”

薄蘇一時失語,有點好笑又有點酸澀。

她的寶貝好像直不了一點。

她微笑:“你也心動了?”

薑妤笙終於嗅到了空氣裡的酸味。

她偏過頭,望著薄蘇,眨眨眼,笑得有點明知故問了:“姐姐,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薄蘇:“……”

她轉回頭,不理她了。

薑妤笙再看不懂就是木頭了。

她杏眼彎成月牙,電影也不看了,雙手圈住薄蘇的脖子,笑說:“姐姐,我和你說個秘密吧?”

薄蘇強裝矜持,冷淡:“嗯。”

薑妤笙說:“我能理解男主為什麼會心動,是因為,以前一起去圖書館做作業的時候,我也常常看到這樣的你。”

“每次不經意地抬頭,每次去書架間找閒書,回過頭看到你坐在桌邊的側臉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怔一下。”

心臟砰砰直跳。

“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你在圖書館影響了多少人的學習效率。”

“有一次我在書架旁看著你發呆了好久,準備走的時候,偏過頭突然發現,對麵書架間的一個男生,也一直望著你發呆。我愣了一下,還特意拿起了一本書,在書架上輕敲了兩下,這才把他驚回神,嚇走了。”

薄蘇終於再次勾起了唇:“我現在知道了。”

她望進薑妤笙的眼底,說:“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嗯?”

“其實你也很影響我的學習效率。”

每次和薑妤笙麵對麵坐在一起,她總是忍不住走神——忍不住看她握筆的姿勢、磨洋工時嘟嘴的小動作、留意她呼吸的變化、不自覺地就會在紙上寫下毫無邏輯、毫無頭緒的字句。

她其實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從那個越界的夢、從這些難以自控的反常行徑中,反複確認到,她對薑妤笙,確實不隻是單純的對妹妹的感情。

“所以,我是你的初戀對嗎?”薑妤笙忽然狡黠地問。

在這個年紀,談論這個話題,薄蘇不免有些耳熱。

但無從否認,也無需否認。

她承認:“你是唯一。”

是她年少的歡喜,是她從始至終、穿過疾風暴雨、忘記自己也難忘卻的貪念。

薑妤笙與她眼神交 | 纏,愛意脹滿胸腔,無法用言語陳述。

“你也是。”她用纏 | 綿的親吻代替。

薄蘇反手支撐在身後,揪著她的衣擺,張開薄唇回應。

電影還在繼續,溫柔的日語女聲還在不疾不徐地讀信,雪在幕布上不時地落,鐫刻著一個遺憾的故事,那年曾獨自淋在薑妤笙頭頂,覆過她全身的雪,卻在不知不覺間悉數融化了。

顧忌著薄蘇的感冒,薑妤笙沒有深入,隻在外麵,淺嘗輒止。

她側躺在薄蘇的身旁,用眼神深深鐫刻她情 | 動後的麵容。

薄蘇咬唇,輕捂她的眼睛。

薑妤笙彎唇,由著她捂。

“姐姐。”她輕聲叫。

“嗯?”

薑妤笙說:“我十七八歲時,常常做夢與你這樣一起在北城生活。”

平平常常地,與薄蘇生活在北城的某一個角落,共度漫長虛無的歲月。

把一切無意義變成有意義。

那是她十八歲時被大雪掩埋的夢想。

“妤笙。”薄蘇心口泛起連綿的痛意。

薑妤笙拉下她的手,輕吻她的指尖,眉眼間一派明淨:“二十八歲,也不遲。”

“謝謝你,還是讓我圓夢了。”

她說出來了,徹底釋懷了。

“等北城下雪了,我們一起在夜裡壓一次馬路,堆一個雪人好不好?”

她又有了對初雪的向往。

薄蘇喉嚨發澀,半晌,答應:“好。”

“但我肯定沒有那麼厚的羽絨服。”她煞有其事地擔心。

薄蘇眼底水霧漫漶,哽聲:“我給你買很多很多。”

薑妤笙也有些想哭,但她還是笑著逗她:“乾嘛,你哭著說,好像很不情願。”

薄蘇人生第一次,又哭又笑,無力招架地擁住了她失而複得的珍寶。

她們一同把年少時曾無情壓垮她們的經年積雪除儘,一場新的暴風雪卻早已在不遠方生成。

第75章

北城賀家, 晚飯後的書房裡,謝長悅與賀之航相對而坐。

“和她媽年輕時候一樣,鼠目寸光, 滿腦子情情愛愛,扶不上牆的爛東西。”謝長悅冷笑一聲,把那遝賀之航差人跟拍傳回來的照片隨手扔在茶桌上,神色輕蔑。

“是呢,我本來也以為她隻是又和鷺城薄家那邊聯係上了, 吃裡扒外,沒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賀之航喜不自勝:“隻差一張能蓋棺的接吻照了。”

“接著跟著吧,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就把這些照片放出去。”謝長悅眼神冷鷙, 端起茶盞, 啜了一口。

賀之航有幾分猶豫:“外公那邊, 沒關係嗎?”

近來誰都看得出來,自壽宴過後,謝亭先對薄蘇的寵幸, 又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謝長悅不以為意:“沒事,我們做得隱蔽點,給老頭留一個裝不知道的台階下就行。”

當初謝亭先下了嚴令不允許家族內部的人往外爆薄蘇她爸那邊的黑料,無非是還對她抱有期待,抱有幾分憐憫, 想給她一個機會,看她是否是可造之材。她們那時不好直接去觸這個黴頭,得不償失。

曝光了, 無非也隻是讓薄蘇失去了在公眾領域上升的通道,但在謝家的內部, 隻要謝亭先不放棄她,她依舊擁有豁免權。

但這次不一樣。

謝亭先是老派的人,不見得能接受同性戀,不論薄蘇是真的愛照片上的這個女人,還是玩一玩,都不是謝亭先能夠容忍的。

他對家族內部子弟私生活的管束有多嚴格,對謝家無紈絝醜聞有多自豪,對謝長嫣當年鐘意窮賣空調的戀愛腦有多厭惡,大家都有目共睹。

謝長嫣的女兒,竟然又步她的後塵,愛上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野雞,謝亭先該有多震怒,她已經可以預見。

這段戀情一經曝光,薄蘇不僅在北城電視台再無法立足,在謝家,她也絕將出局。

謝亭先不可能再信任她了。

沒有價值的廢物、謝家汙點一樣的存在,謝亭先是不會真的與她們計較的。

他多的是繼承人,這個不行,那便再挑一個,隻看誰手中的籌碼更足。

“戀愛腦生小戀愛腦。”謝長悅譏諷:“謝長嫣再要強又有什麼用?”

後繼無人,獨木難支。

想想她都覺得期待,她那不可一世的姐姐,已經埋身半截的土怕是要被她千寵萬疼的女兒堆得更高了呢。

不知道這次能短命幾年。謝長悅唇角揚高。

*

薑妤笙說有一周的假期,便當真放下了一切,在北城陪足了薄蘇七天。

薄蘇感冒沒好,沒有外出的周末,她們一起窩在昆侖明湖的房子裡看電影、拚拚圖、你為我布景,我為你拍照、一起煮飯、一起吃飯、一起看書、聊一堆有用的沒用的閒話,情濃時在彼此的身體上探索愛的無限奧義、興儘時相擁而眠,聽時間的滴漏、長夜的呼吸,共奏靈魂的安眠曲。

薄蘇有工作要外出的工作日,薑妤笙有時忙碌自己的事,去隔壁區慰問鐘欣,探看她的近況、在昆侖明湖裡的角角落落裡藏放小禮物,希望某一天薄蘇能突然發現感到小驚喜,有時會去北城電視台臨街的咖啡廳裡看書,等待薄蘇下班了一起去吃飯、逛商場、看話劇,還有時候,方便的話,她會直接充當薄蘇的助理,陪薄蘇一起大大方方地出入合作方的工作室,近距離欣賞薄蘇工作時的另一麵。

快節奏的都市生活,因著彼此的存在與陪伴,仿佛都慢了下來,每一分每一秒的流淌著甜蜜。

這幾乎是她們自年少長久分離後,過得最愜意、最接近彼此理想中生活的幾天。

薑妤笙臨回澎島的前一天,柯未鳴得閒,薄蘇邀請她來家裡吃飯。

暖和的室內,飯香繚繞的餐廳,薑妤笙給柯未鳴盛飯,語笑嫣然地為她介紹菜品,薄蘇自然地伸手,環過她的腰,給她解圍裙,眉眼間難掩柔情與笑意,是顯而易見的精神滿足、內心豐盈狀態。

柯未鳴替她開心。

她玩笑:“我以前每次來諾諾這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子太大太空了,總覺得涼嗖嗖的,擔心過好幾次她會不會冷、暖氣是不是需要修一修了。但看起來,以後是我會比較冷了。”

“嗯?”薑妤笙和薄蘇不解。

柯未鳴喝一口溫湯,悠悠:“孤單寂寞冷。”

“……”

“不好笑。”薄蘇一點麵子都不給。

但說著不好笑,三個人卻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寒風被阻隔在玻璃窗外,白霧蒸騰的熱氣中、清脆熱鬨的碗筷碰撞聲中,她們暢談未來,約定來年春日一起出遊、笑言《洞見》要是堅持不下去,柯未鳴就去投奔薄蘇……

關於未來的藍圖,她們一張一張描畫,一張張鋪展開來,誰都不懷疑,她們已受春天的青睞,來日會越來越好。

但命運詭譎的吊鐘卻早已在暗中再次敲響。

來不及等到來年春日,她們未準備好一切,便又再次匆匆被綁上了絞架——

十二月中旬,薑妤笙與薄蘇約定好一起看話劇《無問》的前一周,薄蘇製作兼主持的紀錄片《山水之間》播出了定檔預告片。製作精良,畫麵質感上佳,最妙的是,文案極其優秀,一經播出,便吸引來了許多的自來水,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了廣泛的議論。

「薄蘇山水之間」、「山水之間預告」、「山水之間鄔城」等各個相關的詞條幾乎沒有怎麼運作就自然地登上了文娛榜的熱搜前列。

反響比所有人最初預計的還要好,一時間北城電視台裡不知道多少雙眼在熱,多少雙手在蠢蠢欲動。

北城電視台的製片主任對此寄予了厚望,讓薄蘇一定要抗住壓力,交出一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答卷,薄蘇舉重若輕地應下了。

她對自己節目的質量有信心。

她做好了要用這檔節目為自己在北城電視台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的準備,小人卻偏不遂她的意——

預告片播出後的當天晚上,淩晨一點多,「薄蘇同性友人」、「薄蘇女朋友」等關於薄蘇私生活的詞條突然橫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代了原先與節目相關的熱搜詞條,一路走高,很快,整個微博廣場、整個網絡社交媒體上都是薄蘇與疑似她女朋友的照片。

照片明顯都是遠距離的偷拍,多是薄蘇與薑妤笙在公眾場合的接觸。

照片裡,薑妤笙的麵容並不清晰,但明顯可以看出是一名容貌秀美的年輕女性,薄蘇與她舉止親密,肢體親近程度遠勝她過往被拍到的其他任何朋友、甚至是緋聞男友。

正麵擁抱、背麵擁抱、十指相扣的各個場合、各個角度的膩歪照片占了足足十七張,最曖昧的一張,是高糊的,對著車窗前擋風玻璃視角的照片。

照片的拍攝者似距離極遠,以至於薄蘇與薑妤笙的整張麵容都仿佛自帶馬賽克,隻能靠長發和車牌號辨認出,車是薄蘇的車,人是兩個女人。

照片裡,取景地應該是一停車場。靜謐的夜色中,主駕駛座上疑似薄蘇的女人,傾身靠向了副駕駛座,柔順的黑發垂落於頰畔,擋住了兩人的麵容,但依稀還是能看得出,兩人好像是在接吻。

薄蘇還是主動的那一個。

因著薄蘇的國民度、薄蘇的身份,熱搜很快被引爆。

詞條廣場上,不睡覺的夜貓子,震驚占多數,都在扣問號:“???!!!”

“這是薄蘇???!”

“這是能討論的嗎?!!”

“驚惹,不是,我2G網了嗎,主持不是有男朋友了嗎?”

少部分人單純吃瓜,路過看到是兩個美女,順便磕一口:“路過磕一口。”

“我靠,該說不說,我有點磕到了。”

“媽耶,姐看起來好愛。”

“不知道說什麼,送個祝福吧。”

還有一部分人,是薄蘇的忠實粉絲,忍不住為薄蘇著急,義憤填膺,抨擊興風作浪的營銷號:“實在沒得發可以不發,閒得發慌可以找個牢坐,沒見過朋友感情好嗎?”

“真夠閒的,女生之間牽一下手抱一下也不行了嗎?”

“圖8不是在幫忙解安全帶嗎?怎麼就成接吻了?”

“能不能不要瞎引導啊?女生之間是也不能交朋友了嗎?”

爆料者似早有準備,根本不予回應,隻很快地讓其他的營銷號聯動,假裝順勢把薑妤笙和薄蘇的同款衣物、首飾都扒出來,還把薄蘇在鷺城、澎島頻繁“被偶遇”的照片按時間線都整理了出來,給這個戀情緋聞又添了一把新火。

營銷號的配文是:“wk,真到有些嚇人了。”

路過吃瓜的、不相信想要求證的人,看到那密集的兩地往返頻次,不由地都跟著慨歎一句:真的好像有點真到嚇人了。

但不論如何,性取向這種事,隻是個人的私事,大部分吃瓜群眾都隻是在驚訝,在可惜,北城電視台一姐居然是同性戀,那這下她還能在北城電視台待下去嗎?

《山水之間》還能播嗎?

以後春晚怕是再也看不到這張偉大的臉了。

爆料者頗具耐性,深諳操控輿論的方法,在輿論發酵到她滿意的程度,惋惜薄蘇的聲音、抨擊營銷號無良曝光他人隱私的聲音占大多數、熱度爬升到最高的時候,才祭出殺手鐧,引爆最後一個炸 | 彈——「薄蘇出軌」,讓所有為薄蘇說過話的人,都目瞪口呆,立場搖擺,被迫深度參與這件事,不斷為這場輿論的剿殺遞刀送劍。

根據爆料者整理出來的薄蘇與薑妤笙接觸的時間點來看,薄蘇與薑妤笙交往的時間,確實和她與她緋聞男友紀琅交往的時間線有重疊。

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大家都回憶起來,薄蘇第一次在澎島被偶遇後不久,在北城還被拍到了與紀琅的父母吃飯,一副好事將近的模樣。

這下不僅僅是私人感情事的問題了,是一整個私德有虧。

眾口鑠金,不過半個小時,整個輿論形勢就急轉直下,徹底倒向了對薄蘇不利的方向,許多本就不喜歡薄蘇的觀眾開始渾水摸魚,什麼臟水都往她身上潑,說她裝、說她偽善、說她有心機、說她排擠同事,許多伺機而動、靠流量吃飯的KOL也很快就像蒼蠅見到了血,大規模下場,刻意發表極端言論、擴大抨擊麵、詆毀女性、挑起對立的大旗。

局勢迅速陷入混亂,半夜又無其他新聞分散熱度,整個熱搜榜單幾乎被屠。

全民吃瓜,徹夜不眠。

薄蘇不是明星,沒有經紀人,北城電視台也沒有配備足夠專業的、能夠實時監控台裡職員輿情的公關部門,薄蘇直到快三點鐘的時候,才突然被謝長嫣的電話轟炸驚醒,被動知悉這件事。

彼時薄蘇還未完全清醒,謝長嫣嗓音沉冷,劈頭蓋臉就問她:“微博熱搜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薄蘇握著手機遲鈍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從謝長嫣的語氣中反應過來可能是什麼事。

她周身驀地發冷,睡意全失,坐起了身子,應:“我看一下。”

嗓音發緊。

謝長嫣沉默地等待著。

薄蘇點開微博,點到【發現】的頁麵,還未往具體的熱搜榜裡點擊,就看見「薄蘇同性友人」、「薄蘇女朋友」、「薄蘇出軌」幾個詞條,刺目地橫陳於她的眼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