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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不過窘然歸窘然, 堂伯父的熱情讓季初感受到了被關心被看重的親切,她並無一口回絕,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伯父介紹了護送她回潞州的池家大公子池嚴以及在湖州城遇到的施岐。

池嚴和施岐分彆向堂伯父季沛見禮。

看著麵前或俊朗或氣度堅毅的青年男子, 年過五十已經蓄了胡須的季沛意味深長地笑笑, 手掌拍了拍季初的肩膀。

笑容和舉動都不言而喻。

季初清咳一聲,有些訕訕,堂伯父實在想的太多了, 又實在促狹, 哪能如此打趣, 池嚴和施岐和她都是清清白白的關係。

見她情狀, 堂伯母衡氏就知道自家夫君猜錯了,寬鴛娘的心也不該如此讓她不自在。衡氏狠狠瞪了一眼自家開玩笑的夫君,之後十分爽朗地請兩位公子入府暫且休息。

“鴛娘, 你也暫且先在伯母這裡住下, 你父親留下的老宅還沒修繕,過幾日一切安排妥當了再搬回去。”堂伯母衡氏出身與季家世代交好的潞州衡家, 為人大氣仁厚, 她膝下有兩子一女俱已成家,很是歡迎季初住下陪她。

其實,季初從平京城帶回來的嫁妝數目龐大,若是彆人家的主母接納和離回家的孤女, 免不了動些貪婪的心思。

但季初卻很相信堂伯父和堂伯母的品行, 聞言沒有絲毫猶豫就含笑應了,利落地讓人將嫁妝也搬了進去。

當年, 她父親和母親膝下隻生了她一個女兒, 香火無以為繼, 族中就有人提議過繼堂伯父的二子給季父, 免得將來季府被收回,家產旁落。

父親還未開口,堂伯父和堂伯母都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們從不貪圖外財。

所以,上下兩輩子的季初很信任他們。

若不發生上輩子那件痛徹心扉的事情,她緣何會離開季氏宗族,離開對她真心疼愛的堂伯父堂伯母。

想到這裡,季初若有所思顧自陷入了思索之中,也就因此未發現池嚴有些熱切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堂伯母和堂伯父倒是注意到了,一時對池嚴等人十分熱情。

在他們看來,鴛娘是季家的女子,也是昔日季清捧在手心裡嬌寵的獨女,此時和離回來他們沒有詢問和離的緣由,而是認定無論如何定是聶家的過錯是聶世子輕慢。

否則,鴛娘這樣好脾性的女子不會憤而和離還家,潞州距離平京城有上千裡之遙呢。

季初就此住下,就連池嚴等人也暫時住在了堂伯父的府上。夜裡,堂伯母拉著季初說些親密的話,狀似無意地提起了白日池嚴的神情。

話裡話外都在說這位出身池家的大公子對季初恐怕起了心思。不然一路護送,又在席間表現的那般謙卑?

季初聞言有些怔然,她是個心思細膩又通透的女子,池嚴和她如何能在一起?她也不可能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畢竟還有一個沈聽鬆在兩年後等著她遇見。

不過,這話她不好明說,忽而笑道提起了堂伯母的那位外侄,主動提出願意一見。

聽到這話,堂伯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感情鴛娘不僅和那池公子無情還故意要斷了他的那份心思。莫非,鴛娘還放不下平京城的那位聶世子?堂伯母有些憂心忡忡,這對一個女子而言可不是好事。

不過,她那外侄本來也會時常拜見她這位姑母。衡氏略一思量就應下了,池家大公子不行,說不定鴛娘還真的能看上她的侄子呢?

次日,剛用過早膳不久,衡氏的外侄衡南思果然上門拜見。

他是一個相貌儒雅的讀書人,當著季初的麵也做足了讀書人的姿態,清高而不清傲,態度落落大方。

彼時,池嚴和施岐都在府上住著,季初和這位表兄略微說了幾句話,消息就飛似地傳進了有心人的耳朵。

原本,她隻是借此委婉而又不明顯地拒絕池嚴的青睞。沒想到不久後過來尋她的第一人竟然是施家公子施岐。

“衡家雖門風端正,衡公子的母親卻不是好相與的人,聽聞對女子極為苛刻。衡公子有一幼妹,出遊時無意間落入水中,為鄉野村夫所救,之後潞州城中便傳衡公子的妹子癡迷佛法出家為尼。”

施岐的喉嚨還未好全,說出這番話極為不易,聽著他嘶啞的嗓音,季初微微失神。

反應過來後,她又忍不住笑了。難為他忍住喉嚨的不適為她打聽衡家的消息,這也算是他報答自己的一種方式?

“多謝施公子告知,看來我與堂伯父介紹的俊逸郎君無緣。”季初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眉眼間帶著真誠的感激。

施岐看著她的笑容一愣後似是明白了什麼,有些不自在地點頭,轉而看到池嚴的身影他若無其事地離開。

她的心思不是衡家,是這位池公子。

“季娘子,今日我來是要向你告彆,將你安全護送到潞州我也該回去向父親複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說,池嚴藏起了內心對女子的幾分妄想,含笑告辭。

他身有美妾,女子極儘艱辛好不容易才出平京城,他們之間如何可能,是他多了不該有的心思。

“天氣愈寒,路途可能得遇大雪,大公子不妨再停留在潞州些時日。”季初心中對池家人真的感激不儘,想了想她暗暗點了一句今年天氣異常寒冷,可能有雪災也可能糧食短缺。

池嚴聞言,拱了拱手,奇異地多看了她兩眼,“父親也交代我回京時轉道江南多收購米糧,季娘子竟也如此想。”

“江南?”念叨這兩個字,季初的心中產生了一分波動,她抿抿唇,遲疑地做了一個決定,“大公子能否去往江南之後打聽一下江南的沈家,沈家內是否有一人名沈聽鬆。”

忍不住,季初還是打亂了上輩子的軌跡,主動尋找起沈聽鬆的痕跡。

池嚴沒有停頓應下了,他知道女子可能在調查季尚書的一位友人。

不過,沈家的消息除外,池嚴昨日還接到了來自平京城的書信,想了想,他還是告訴了季娘子。

“娘子可知,我們走後京中生了變。”

“平京城的變故?”季初詢問。

“據說那位攔截我們的聶世子回去後不久便被定國公廢除了世子之位。如今,他已經不是定國公府的世子了,世子之位落到了定國公二子的頭上。”

“因何?”季初啞然,有些不敢相信,縱然她如今不喜他,也要承認聶衡之比聶錦之可是強多了。

“據聞,他的腿怕是要廢了,擔當不起世子的位置。”

聞言,季初驚愕失色。

重來一次,聶衡之還是要成為廢人,這……怎麼可能?

第三十二章

顧太醫明明說過聶衡之的腿不會致殘, 腿傷也不會妨礙他日後的行走。

可這般想著,季初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日他下袍染著血漬的畫麵,微微恍惚。傷口一次又一次地裂開惡化, 他的腿廢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季初也說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何種滋味, 一時覺得殊途同歸,無論上輩子還是現在聶衡之都逃不過重傷致廢的結局,一時又覺得惱怒, 惱他肆意妄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惱自己當初還不如早走了之, 也不會生出那麼多事來。

“季娘子, 他幾次三番無故攔截我們, 如今得此下場也算是報應。想必他丟了世子的位置,一段時間內也不能再找茬生事。”池嚴被聶衡之威脅毒打,對他厭惡居多, 對他被廢掉世子之位一事隻覺出了一口惡氣, 語氣帶著幾分痛快。

“嗯,也是。”季初勉強地笑笑應下, 心中卻慢慢地湧上一股恐慌, 她已經預感到新的狂風暴雨的到來,聶衡之上輩子丟了世子之位,甚至傷勢比這輩子還要嚴重,然後他做了什麼呢?他親手覆滅了定國公府, 活生生地燒死了定國公聶錦之他們……這一輩子他定也不會善罷甘休!

池嚴見她的臉色有些發白, 眸色暗了暗不再多說,他猜想季娘子心中還殘存著對聶世子的情誼, 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們成婚三年, 季娘子還不能完全割舍下他。

“大公子無論是去江南還是回去平京城,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聶衡之他性情暴戾,如果真的殘了腿,可能也會報複到你我的身上。牽連了大公子,我真是過意不去。”

然而接下來季娘子誠懇的一番話又讓池嚴推翻了方才的猜想,他注視著女子,語氣溫和,“季娘子不必擔心,我池家也不是全任人宰割的,倒是娘子你多加注意安全。”

當日雖然不知道季娘子對聶世子說了什麼讓他咬牙放他們離開,但作為一個男子,池嚴要更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和獨占欲。聶衡之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飾殺意,哪怕他們離了平京城他徹夜不眠也勢必追上來,對季娘子恐怕隻是一時的放手。

日後,等他回過味來,也許可能派人到潞州……在季家一日,池嚴也基本了解了季氏一族的根基,富足底蘊有餘但無任何依靠。

這裡的依靠自然指的是朝中的官吏權貴,季尚書去後季家隻有季初堂伯父的長子和一個旁支外放做官,官職低微。

“多謝大公子提醒,我會注意的。”季初深呼一口氣,大不了她依舊藏身到市井中去。

“如此,那我,日後再與娘子相聚。”

池嚴俊朗的麵容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季初癱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灌了一口熱茶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她一個人獨坐片刻,垂著眸子,嘴中的低語很快飄散在空氣中。

慢慢地,她重新恢複了平靜,若無其事地起身,走到外室,吩咐雙青一起和她準備東西。

父母葬在潞州的族地,她要選個好日子去祭拜他們。

不過,季初從平京城回到潞州的消息在季氏一族中傳的很快,族中過來探望的人許多,她還是沒能靜下心來為父母準備拜祭的供品。

因為,緊接著她又遇到了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煩心事,族人們在關心過她之後紛紛試探起她有無再嫁的意圖,再提一兩句自家的親戚子侄。

他們和季初的關係比起堂伯父又要遠一些,堂伯父促狹的打趣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寬她的心圓她的臉麵,介紹許多小郎君也是希望季初能放開往事並不勉強她。

但這些關係疏遠的族人總有那麼一兩個是看中了她身後豐厚的嫁妝,起了些彆樣的小心思,一日兩日的帶著長相品行還算過得去的年輕郎君來拜訪。

季初光是在府中偶遇就有四五回,居然還有一個張狂的書生當場為她做了一首詩,讚美她的容貌讚美她的風姿。

潞州城不像平京城那樣規矩森嚴,再加上季初已是和離之身,初嫁由父再嫁由己,禮法對她的限製很寬鬆。

也因此,這些年輕郎君們的行為也很大膽,光明正大毫不避諱,偏偏施岐以為她真的有再嫁的意圖,居然還跑去打探了這些郎君的底細一一告訴她,弄的季初是哭笑不得。

好在很快就是個吉日,季初匆匆忙忙地坐著馬車出府到了城外去拜祭父母,總算是能消停一日,連雙清都覺得耳邊清靜了許多。

季初的父母葬在城外一個小山穀裡麵,季氏一族的人幾乎死後都在那裡安眠。她們到達那裡的時候看到有些墳塚跟前擺上了祭品,想必也有人來拜祭先人。

季初身後帶著兩個婢女數個護衛,施岐走在她前麵,沉默地為她掃清路障。

季初找到了父母的墳塚,心緒澎湃,然而當她走過去的時候卻又蹙眉不解,愣怔在了原地。

是誰,先她一步,拜祭了父母。父母的墳塚麵前赫然擺著新鮮的供品,旁邊還有黑灰色的燃儘的紙灰……

“呀,這是有人來過了,娘子,說不定是大人的哪位好友學生呢?”雙青驚呼。

季初默默地點頭,許是如此吧,可她還是忍不住往四周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企圖找到先她拜祭的那人。

可惜,四周並無旁人的蹤跡。

同時,距離季氏族地約莫數百米處,正有兩人俯視山穀虔誠祭拜的一行人。

“公子,聽聞季尚書的女兒已經同定國公府的世子和離了,這次她回潞州拜祭季尚書心中肯定很委屈。”侍從猜想,應該是定國公世子主動提出和離休棄了季娘子,畢竟季家卷入到了……咳,也是他們對不住季家。

公子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會跟著季家女的腳步到潞州來,又過來拜祭季尚書,此時看到季家女也一副沉思的模樣,並未選擇立即離開。

“不,觀此女麵容,唇角含笑不帶傷悲,她對那位定國公世子應當是沒有感情了。”沈聽鬆身著一襲寬大的暗青色道袍,整個人的身影幾乎與周圍的綠色融為一體。

也是因此,季初等人難以發現他們。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優雅跪拜麵容溫柔的女子,聯想起她在湖州城冷然逼退官吏的場景,淡淡一笑。

季尚書的女兒,外柔內剛,倒不負父母的教養。

“也是,近日,季家好像在為季娘子的再嫁張羅。”侍從恍然,又說起他悄悄打聽來的消息,說是這位季娘子十分受歡迎,許多郎君求娶呢。

“既如此,我們便在潞州城多停留些時日,等這位季娘子出嫁了再行離開。”沈聽鬆眉心一動,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轉身離去,飄渺孤寂的身影仿若又與這一片青山綠樹隔絕了。

他本無根客啊。

拜祭了父母,季初顯得很是歡喜,小梨渦展露在臉頰,日後她會按照父母所願平安快樂地活著。

至於父母的死,季初抿了抿唇,暗暗放在了心中。

***

冬日凜冽,季初離開的一個月後,平京城中飄起了雪花。

東院廊下的菊花早就不見蹤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的矮梅樹,紅梅黃梅綠梅開的正盛,幾乎將東院包裹在了梅花的香氣之中。

聶衡之麵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看著盛開的朵朵梅花,狹長的鳳眸閃過嗜血的瘋狂。

他死死地握著輪椅的把手,忍不住在想這個時候季初在做什麼,是和野男人雙宿雙飛還是徹底將他拋在了腦後。

“大公子,這是夫人最愛的當歸羊肉湯,您用一些吧。”正院傳來一陣陣把酒言歡的熱鬨動靜,仲北眼裡閃過鄙棄,轉而又為國公的舉動寒心。

今日正是聶錦之被立為世子的慶祝酒宴,好事成雙,當日不知廉恥汙蔑聶衡之的那個表姑娘白氏也被他納做了妾室。正是春風得意,絲毫不顧及長兄還在休養身體,聶錦之大宴賓客,喧鬨聲幾乎要掀翻定國公府的屋頂。

聶衡之接過,喝完了從前無比厭惡的羊肉湯,從輪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進了鳴翠閣,躺在含有女子氣息的床榻上,他壓住了胸腔幾乎奔湧出的殺意。

再過兩日,隻要再兩日,定國公府隻會有他聶衡之一個主子,就讓這些蠢貨再活兩日。

他要先掌控定國公府,之後一步步殺了所有害了他孩兒的人,害了他與季初和離的人。

第三十三章

時間很快步入到十二月, 平京城已經一片冰天雪地。好在潞州城位於大魏的南方,草木花草依舊繁盛,季初隻在身上著了薄薄的夾襖, 怡然舒適。

此時她已經搬回了自己的家中, 不是她不願再住在堂伯父那裡,而是堂伯父家上門拜訪實則查探她心意的人太多了。那些人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偏偏給她介紹的確實又是還過得去的郎君, 季初拒絕一次兩次還好, 拒絕的次數多了, 難免給人留下一個眼高於頂的名聲。

故而, 等季初自家的老宅修繕好,她就迫不及待地搬回去了。府中隻有她一個小輩又是女兒身,又向來沒有長輩去拜訪晚輩的道理, 因此, 這些人也就不好上門了。

再加上不知是從哪裡傳開的消息,說她早就自己找好了一位郎君, 相貌英俊能力出眾, 求娶她的人家霎時少了許多。

然而,季初環顧四周,也沒發現所謂的如意郎君是誰,直到雙青期期艾艾地指了指一個方向, 她才恍然大悟, 感情這些個人是誤會了她和施岐的關係。

不過說起來,施岐一直默不作聲地待在她身邊, 潛移默化地滲入到她的生活中, 前前後後有月餘的時間了, 季初還未詢問過他將來如何打算。

她不可能為了十兩銀子, 就讓一個可能具有遠大抱負的男子屈居在內府中為她打理內務。

“娘子呢?您又作何打算?”施岐的嗓音依舊很難聽,沙啞的如同老翁一般。

季初被他反問,也不生氣,“我從平京城回到潞州生活,就是想過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日子。”雖然她知道天下的亂局不解的話這隻是個奢望,但季初的想法從來都沒有變過。

無論是季尚書的女兒還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她本質上都是一個十分平凡的女子,渴求的從來都是簡單的快樂。

“若說一定要有打算的話,那我期望著我身邊的人乃至潞州百姓都能有安穩的日子。”起碼不要和上輩子一樣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聞言,施岐愣了下,總是沉默皺著的眉頭動了動,“這很難,遲早,潞州城會變得同湖州城一般。”

曾幾何時,湖州城也有一個心係百姓的好官,可他隻待了兩年就因拿不出孝敬的銀子被貶到偏遠地方吃苦去了。而湖州城又換了一位善於對上諂媚對下欺壓的官吏。

兩三年的時間,不隻他們施家,陸家、薛家等數個不願被知州呼來喚去的小世家都沒了蹤影。施岐本來打算靠科舉之路出人頭地為家族增添一份保障,可是結果什麼也沒剩下了,他也失去了科舉的資格。

魑魅魍魎盛行的大魏,已經容不得公平正義的存在。

“我知道很難,所以說這是一個期望。”季初哪敢妄想自己能保住一方的百姓,她隻希望能護住她身邊的人,改變她能改變的一切。

“那娘子您,眼下最想要做什麼?”施岐又問她。

季初想了想,抿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他,“眼下,我最想要找到一個人。”

前日,池家大公子從江南遞來的書信到了,他打探過沈家,主支包括旁支都未找到一個叫做沈聽鬆的男子。

季初有些失望,安慰自己兩年後她還是會遇到沈聽鬆,可是眼下聽施岐說起局勢混亂,她實話實說,目前她找不到沈聽鬆的痕跡。

“我很想找到一個人,可我不知道他會在哪裡。”

聞言,施岐卻破天荒地笑了下,一本正經地回答她,“既然娘子無法找到他的存在,那就讓他發現娘子的存在,主動來找娘子。當然,前提是娘子有可以引起他注意的東西。”

季初一下豁然開朗,對啊,她可以主動吸引沈聽鬆的注意,父親珍藏的那幅畫包括她對沈聽鬆畫技的熟悉,都能讓沈聽鬆停下他奔波的腳步。

“我想先開設一家畫館。”上輩子季初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也是繪畫,她隱在市井之中便是靠著一手色彩豔麗不見墨色的畫技謀生。

“娘子若不嫌棄,畫館便由我來替娘子操辦。”不善言語的男子聞言有些驚訝,但他很快意識到這與他而言也是一個好機會。

他不能再以科舉入仕,可文人隱士的名頭罩在身上,將來聲名大噪的時候他依舊可以為自己和施家人報仇。

隻要運作得當,隻要他積攢了名望……

“極好。”季初有了目標眉眼舒展眼神熠熠,興致勃勃地與他商議起此事來。

事實上,也不止為了找到沈聽鬆,她真的喜歡作畫,也樂意給施岐一個站穩腳跟的機會。

***

然而,就在季初埋頭作畫為開設畫館做準備的時候,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席卷了大魏的北方。無數的百姓和牲畜在睡夢中被凍死,無數的房屋在雪中塌陷。雪下了不過才兩日,就有一大批百姓淪為了難民,要麼湧入平京城要麼朝著南方未遭風雪的地方奔去。

內裡交困,與外也不樂觀,北地的風雪凍死了大批的牛馬羊群,難以生存的戎族如同殺紅了眼睛的餓狼北下入侵,大魏的北部頓時陷入混亂之中。

北地節度使戴紹派人向朝中求救,而彼時朝堂上正因為立太子一事爭亂不休,沁王寧王辰王等人互相攻擊傾軋,將朝堂搞的一團烏煙瘴氣。

忽聞北地節度使求救,三方都來了勁頭,若是領兵的人是他們的親信,他們就能插手到軍中,擴展自己的勢力了。

於是,一整個早朝又在混亂中度過,不僅沒商量出一個合理安置難民的對策就連應對戎族的掌軍都沒選出來。眼看著北地的戰報越來越急,當今無奈,選了金吾衛副將袁興領兵。

袁興是他的心腹,不屬於任何一位皇子的陣營,還親自為他料理了先太子遺嗣這個隱患,魏安帝十分信任他,想了想又將他擢升為新的金吾衛首領。

至於原本的金吾衛將聶衡之腿傷還未痊愈,定國公甚至將世子的位置都改換給了次子,魏安帝更加覺得聶衡之重傷不得用,順勢而為將他身上的官職也擼了下來,隻下了一道聖旨安撫封聶衡之一個閒散的輕騎都尉。

失了世子之位又沒了金吾衛首領的官職,一時間,那位張揚耀眼聲名赫赫的聶世子在平京城中沉寂了下來,旁人提起他也隻是唏噓感慨一句時運不濟。

誰讓他在圍場上傷到了腿呢?救駕有功?陛下不是封了他輕騎都尉嗎?

風向一變,定國公終於坐不住了,他奪了長子世子的位置一來是為了警告他不能忤逆自己這個父親,二來也是希望次子有了爵位後同長子相輔相成,一同支撐起聶家的門楣。

長子朝中為官掌握兵權,次子繼承爵位麵上尊貴。可如今陛下竟然奪了長子身上的官職?定國公一臉複雜地去了東院,如若長子認罪服從他這個父親,他再想辦法將世子的位置交還給他。

畢竟,定國公也看的明白,次子能力不如長子,而他的腿傷是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說辭。

“不必了,父親就好好看著定國公府如何在聶錦之的手中發揚光大吧。”聶衡之知曉了他的來意,興致缺缺,定國公世子之位又算得了什麼,他想要的東西一定自己會搶到手。

讓出去給旁人的就是他不屑再看一眼的垃圾。

定國公被他輕飄飄的話噎了一下,後續的話都未說出口拂袖離去。

不過,多年的敏銳讓他總有些坐立難安,好似有禍事會降臨到定國公府的頭上。

定國公所料不錯,不到十日的功夫,平京城再傳急報!戎部加兵已經奪下一座城池,而主將袁興則死在了北地節度使戴紹的手中!

據聞袁興臨死前,發現了北地節度使同戎部勾結縱容他們入侵的證據。

而此時,所謂的證據,幾封染了血跡的書信被呈到魏安帝的手中。

第三十四章

書信上麵不僅寫著戴紹和戎族私下交易的內容, 還有朝中同戴紹來往互通有無的臣子名單,其中,兩朝的重臣定國公赫然在列。

事實上, 定國公與戴紹也不過是說上一句話互相問候的麵子情。奈何戴紹看中了聶錦之愚蠢好拿捏, 私下對他頗為關照,又是親熱地口呼賢侄又是不著痕跡地替他做臉滿足他的虛榮心,三兩次下來, 聶錦之就將戴紹戴紹看作了可信任的長輩, 利用自己聶家子的身份和人脈為戴紹疏通了不少關節, 同時戴紹也頗為大方地將自己牟利所得送給他一份。

但顯然聶錦之同戴紹隱秘的來往, 定國公是不知道的,他若早早察覺也不會被長子激將就把世子之位給聶錦之。

可惜,現在知道已經太晚了。在旁人看來, 定國公和自己的兒子聶錦之是一體的, 也是定國公私下授意兒子同北地節度使來往。前不久定國公舍棄了世家根深蒂固的嫡長子繼承製將世子之位給了次子聶錦之,這不正是代表著聶錦之更得定國公看重嗎?此時說定國公毫不知情無人相信。

當然, 魏安帝也不相信。身為一個帝王, 他的疑心病很重,心思也反複不定。當初他為噩夢所擾,發下宏願要善待先太子一脈,不僅為先太子立碑還過繼宗室到先太子名下, 然而當他得知朝中臣子借著他仁慈的名義私下可能真的與先太子的遺嗣來往的時候, 他又翻臉不認人,轉而處死了這些臣子, 季初的父親就是其中的一個。

戴紹勾結戎族有不臣之心, 定國公同他往來想做什麼?是不是也有了不臣之心?魏安帝隱約記得當初定國公和先太子也是一派和睦……

疑心病一旦發作, 魏安帝勃然大怒, 接連罷黜了數十名官員,又直接下旨將定國公同世子聶錦之關押到刑部大牢。

作為大魏兩朝的重臣,一等的國公,定國公在朝堂上曆經風風雨雨而不倒,萬萬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因為疼愛的次子成為風雨中倒下的那個人。

“請陛下明察,老臣絕無做下書信上所說之事。”定國公跪下,鄭重地行了一個叩拜大禮,之後他並未再多說一句話,因為他更清楚當今陛下的秉性,事實不擺在眼前,說的再多陛下也不會輕易相信他。

好在他身為聶家的掌權人,在朝中和軍中的根基都很深,是季清遠遠不及的。僅憑著幾封書信,陛下不能直接定下他的罪,隻是他的次子是真的無辜嗎?定國公心中驚疑不定,一時後悔改立了次子為世子,世子身為下一代的國公,分量要更重!

萬一罪名做實,定國公府百年的榮光和恩寵都會化為灰燼……

早朝結束,偌大的平京城都狠狠震了一震,不止因為那麼多的朝臣重臣被關押罷黜,還因為野蠻的戎族跨過了北地的防線。

平京城可就是位於大魏的東北方啊,戎族鐵蹄若是攔不住,不出幾日就能到達平京城下!

雖然數名武將已經著急火燎地趕往了北地同入侵的戎族作戰,可心思通透的人明白這次他們要防範的不隻是戎族,還有野心勃勃的北地節度使戴紹!

戴紹在北地經營盤踞多年,早就一手遮天,這些靠著裙帶關係上位戰場都沒去過幾次的武將們真能克製住戴紹嗎?深知朝堂亂象的一些人擔憂不已,早些年的那些老將要麼被猜忌要麼被排擠,大魏的兵力和將領一年不如一年,不然陛下和朝臣也不會依賴戴紹來穩定邊關。

可若是戴紹反了呢?甚至和戎族聯手對平京城下手……大部分人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比起京中的人心惶惶,定國公府的東院靜的出奇。

聶衡之用過藥後一如既往地坐在輪椅上,黑黝黝的眼珠子盯著幾盆梅花,他的膝蓋上還放著一本佛經,靜靜地一動不動像是入了定。

下人們雖然驚慌,但沒有一個人敢打擾他。

國公爺和剛成為世子不久的二公子全部被關進了刑部大牢,昨日還耀武揚威教訓下人的白姨娘和端著世子夫人架子的二夫人陳氏直接被關進了小佛堂裡麵。

任她們吵鬨不休,府中無一人理會。整座定國公府已然在大公子的掌控之中,定國公不在,府中的人除了聽大公子的命令還能聽誰的啊?

至於三公子聶茂之,此時正在慶幸自己在父親和長兄之間選擇了長兄。眼下,父親可是被關進了刑部大牢,聽說是被二哥連累的。他急衝衝地跑到長兄這裡想和長兄討個心安,奈何看到長兄那副陰沉的模樣,他退縮了,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準備些乾淨的吃食和保暖的裘衣,我去刑部一趟。”聶茂之還惦記著父親定國公,坐了馬車出府,然而他還未到刑部就遇到大批的難民哄搶生事,嚇得又返回了府中,心中大罵京兆尹不乾實事,難民都湧到東城來了。

再次來到東院,聶茂之心裡也有了一點害怕,如今的平京城亂象橫生,他作為高門子弟哪裡遇到過被人哄搶的陣仗?

“安心待著,不要出府。”這一次,聶衡之抬了眼皮總算是搭理了這個庶弟,深不見底的眸光寒意乍現。

“兄長您的意思是不僅平京城無事我們府上也會有驚無險?”聶茂之聞言激動地往前一步,連忙追問,他有一種直覺長兄知曉所有的事情。

“滾出去。”然而,長兄非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臉色驟變,語氣也變得凶狠。

聶茂之被嚇了一大跳,身上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才發現方才似乎不小心碰掉了一朵梅花。

梅花樹據說是長嫂精心準備要送給長兄的禮物,旁人動一下都會引起長兄大怒,聶茂之慌裡慌張地趕緊離開。

那位溫柔的長嫂如今已經成為府中的禁忌,即便是聶茂之,也不敢觸碰長兄的逆鱗。

冷眼注視著他慌忙離去的背影,聶衡之撫著額角,凶狠的情緒還未消散。不過思及眼下的局麵,他還算滿意地勾了勾殷紅的薄唇。

上輩子這一年,戎族也同樣趁著暴風雪入侵了大魏,魏安帝也同樣派了袁興去北地同節度使戴紹一同抗敵。

戎族來犯是為了搶奪糧草度過寒冬,他們怕後路被斷不敢久留搶了足夠的糧草就返回了北漠。朝廷派去了大量的兵馬糧草又給了戴紹諸多賞賜,很快戴紹同袁興一起就將戎族“趕”出了大魏。

因為此戰,袁興不僅加官進爵還徹底將金吾衛的勢力掌握在了手中,荀副將等人作為聶衡之的心腹不是被貶職冷待就是莫名其妙地猝死……上輩子聶衡之蟄伏了許久才將勢力收複,袁興更是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多次暗殺他排擠他。

至於這輩子,聶衡之陰冷一笑,金吾衛大部分的勢力還未旁落,他下了命令處理掉袁興,再將戴紹牽扯進來揭開他的秘密,將聶錦之送入大牢不過是順手為之的小事。

忽而一陣寒風吹來,樹上積著的雪花飄落在聶衡之的臉上,他呼吸一窒,想起了數年前女子冒雪為他折梅結果被枝頭的積雪灑了滿臉的畫麵。

他笑罵著她是個笨女子,卻又甩開大氅拂去她臉上的積雪,係在她的身上。那時季初是什麼表情呢?她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笑眯眯地捏了一個雪團觸碰他的臉頰。

如今隻剩他一人枯坐,聶衡之額頭突突地疼,驀然快步走進了鳴翠閣,將女子所有未帶走的衣裙全部堆積在一起放在自己身邊,仿佛那上麵還殘存著她的氣息。

聶衡之覺得,他快要忍不下去了。他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見過她的麵聽過她的任何消息了。

***

北地的戰事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潞州城的時候,季初準備的畫作已經完成大半了。

她住在自個兒的家中,手中又握著銀錢,每日除了作畫便是順著心意妝點宅院,出門的話要麼去陪堂伯母說笑要麼去品嘗潞州城的市井美食。可以說,生活地極為愜意,比上輩子遲遲走不出傷痛憋在屋中強多了。

她從堂伯父那裡聽聞了北地戰事以及北地節度使的野心,不免有些驚訝,上輩子也有戰事但很快就平息了。她印象更深的是這年北方的雪災以及跋涉千裡到南方骨瘦如柴的難民。

因為同情這些難民,她托施岐在城外弄了一個粥棚,潞州城彆的大戶人家有樣學樣也跟著設了不少粥棚,潞州城安安穩穩地還是一如往昔。

“戴紹狼子野心,朝中若處理不妥當爆發大戰,我們族中怕是要生大難。”堂伯父歎了一口氣,比起難民來他更憂心戰事。

“您可是在擔心強征人丁?”季初想到那件差點覆滅了季氏的禍事,顫著聲音開口詢問,原來這個時候就已經有征兆了嗎?

“不錯,鴛娘,我們季氏一族人口比不得其他宗族繁盛,又失去了你父親這個支撐,精壯若被強征去,族中定會元氣大傷。”季沛未將另外一件事說出來,他們季家與潞州城中的胡家有過嫌隙,而胡家剛好有人掌管征丁一事,若他們動動手腳刻意報複多征季家人,他們根本沒辦法駁斥拒絕。

“伯父暫且安心,這次北地的戰事應當不會那麼大陣仗。”季初溫聲安撫他,轉了身卻將此事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上輩子,她到潞州城約莫一年多的時間,族中經曆了一場大變故死了數十位族人,源頭就是堂伯父所擔心的征丁。

大魏規定三年一征丁,征去的人要麼上戰場要麼去做苦力。以前父親還是一品尚書的時候沒人敢刻意針對季家,可父親逝後,仗著季家勢薄,一些人明目張膽地將該輪到自家頭上的苦役改在了季家的頭上。

上輩子季初知道的時候已經數十族人因此喪命,其中包括堂伯父的次子。堂伯父和堂伯母因為此事一病不起,季初去吊唁卻被一個情緒激動的嬸娘遷怒。

“若你沒與定國公世子和離,若你還是尊貴的世子夫人,那些壞了良心的人也不敢欺辱我們至此。鴛娘,都怪你自私隻顧自己,才讓他們都慘死!”

嬸娘悲痛之下的指責讓季初愕然,她雖明白自己是被遷怒可看到一個個族人麻木中隱隱含著怨氣的眼神,她木著臉疾步離去。就此,她遠離了族人,家宅也沒有再住,而是帶著雙青隨便尋了一處市井的小院子住下。

原本這次回潞州,她也想了辦法避免族中再出現這等禍事,比如提前使計將做手腳的那人趕出府衙,又比如耗費家產買通官吏,再者努力在百姓中贏得聲望等等。

但戰事若起的話,真的要征丁可能來不及。想到這裡,季初換了一身暗藍色不起眼的半舊衣裙,簡單地用一隻銀釵固定住頭發,同雙青走進了一家茶樓坐下,說是來聽曲兒實則揚著耳朵在聽底下那些文人的高談闊論。

文人騷客,尤其是沒有功名懷才不遇的那些,平日裡最喜歡在茶樓指點天下,雖然慷慨激昂地有時令人發笑,但季初通過他們能了解到最近發生的大事,也就忍住笑認認真真地聽下來了。

上輩子,她也常愛乾這種事,晨起坐下,一壺清茶一盤糕點一盤瓜子,她能在茶樓裡麵消磨一整日的功夫,等到了黃昏,慢悠悠地再離去。沈聽鬆常笑她身在市井心卻懷著天下,季初也不反駁他。好歹她的父親也是一品的高官,關心天下大事怎麼了?那是得自父親的良好教導,是美談!

“京中才傳來的消息,各位不知啊,朝廷派往北地的武將被戎族打的屁滾尿流,要麼受了重傷要麼灰溜溜地臨陣脫逃了。”一瘦弱男子痛心疾首,砰的一下拍桌子。

“那平京城豈不是危險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粗人平日裡總罵我們這些文人,照我看,我們文人的氣節風骨可比武人強多了!”

“賢兄所言極是啊,戎族的鐵蹄就算踏到我們潞州城,我們也寧死不屈同他們抗爭到底!”

“諸位不愧讀了聖賢書,令某佩服至極。不過某這裡也有一個消息,據說這次朝中又派了一位將領過去,這位將領出身鐘鼎之家,臨走前立下誓言,不打退戎族願永不歸京。”

“當真?他立下誓言想必是有信心打敗戎族,不知是哪位將軍?我們可曾聽過?”底下人紛紛詢問。

季初也悄悄揚起了耳朵,不由自主地端起了茶杯。

“那位將軍姓聶,潞州城的季尚書大家都知道吧?他的獨女正是嫁給了這位將軍。”

“嘶。”四周傳來此起彼伏倒吸氣的聲音,季初一雙杏眼瞪得圓溜溜的,差點一個失手砸了茶杯。

聶衡之不是說已經雙腿殘廢了嗎?如此他怎麼去與戎人對抗?還是說他的腿傷又痊愈了?

“可是聽聞,季家女已經回來了潞州城,她呀,早就同這位聶將軍和離了。”

“真的?”

“季氏女真的不知福。”

聽到這裡,季初冷哼了一聲,明明是她知福才和聶衡之和離,這些人果然是沒有功名沒有正事,每天隻能耍耍嘴皮子!

不過,聶衡之能立下這樣的誓言也算他有擔當。季初稍稍安了心,她覺得戰事應該很快就能平息,聶衡之性情雖惡劣但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

北地,聶衡之上了戰場,他不再壓抑自己的暴烈情緒,陰著臉同敵人廝殺,手持寬刀收割生命,凶狠地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閻羅。

很快,他豔麗的臉上,濃密的眼睫上,染上了鮮紅的血液。聞著濃重的血腥氣,他彎著唇角暢快地充滿享受地大笑,駭的與他交戰的戎族人不敢靠近。

戰場上揮動刀柄,聶衡之殺了個酣暢淋漓,全然忘記了他身上還有未痊愈的傷口。

最後一刀,他笑著斬斷了戎族首領的頭顱。這個令人膽寒的笑被戎人記住,成了他們畢生的噩夢。

隨後,被戎族人占領的城池也被收複,驚天的好消息傳回平京城,魏安帝同朝臣們大喜。

魏安帝當即下旨恢複了聶衡之金吾衛首領的官職,又在看了刑部查明的證據後勉強饒了聶家人一命,聶錦之奪去世子之位流放三千裡,定國公貶為庶民不得再入朝為官,而定國公的爵位由聶衡之降一等襲爵,稱定北侯。

然而鏖戰過後,新任定北侯舊傷再度複發,未來得及對北地節度使戴紹下手,他從西北南下養傷,傳言南方有溫泉,泡之可促進傷口愈合。

為此,京中眾說紛紜,有說定北侯肆意妄為也有衛長意為他辯解傷勢加重不得不暫且休養。

可無論朝堂如何反應,載著定北侯的馬車最後還是停在了潞州城,潞州城知州親自迎接的,排場陣仗極大。

第三十五章

潞州城知州為了迎接定北侯的到來, 幾乎派人肅清了兩側的街道。好奇定北侯的潞州城百姓隻能擠在街道旁邊的酒樓和茶樓上麵,隔著窗戶一觀定北侯的風采。

這可是一出手就斬殺了戎族首領的大英雄,據說他足足有九尺之高, 生的虎背熊腰滿嘴獠牙……

“下官拜見侯爺, 侯爺一路勞累,還請跟著下官入城。”潞州城的知州葛磊人如其名,行事也還算光明磊落, 得知打退了戎族的定北侯要到潞州養傷, 糾結了一番過後也坦然接受了。

定北侯來了隻管敬著便是。

不過他的副手呂通判顯然想的要更多一些, 葛知州剛說完話他就接了過去, 語氣討好,“下官等已經幫侯爺準備好了接風宴還有宴後沐浴的湯池,還請侯爺賞臉。”

隔著一道馬車壁, 眾目睽睽之下, 呂通判彎腰的弧度也比葛知州大了許多。

誰比誰會做人一目了然啊。隨行的一些小官吏紛紛在內心感慨。

可惜,無論是有些呆板的葛知州還是善於討好的呂通判, 定北侯一個都沒搭理, 隻是極為冷淡且不耐地嗯了一聲,從頭到尾連一張臉都沒露出來。

這讓想要一睹定北侯容貌風采的潞州百姓和官吏們不免有些失望,可轉而又想定北侯受了重傷,肯定沒閒心與人寒暄。

“侯爺先行, 哈哈哈。”葛知州尷尬地摸了摸胡須, 訕笑。

原本葛知州是想先到知州府去宴請侯爺,結果呂通判自作主張搞了個藥浴的名頭, 現在隻好往呂通判安排的地方去。

那個地方, 剛好是潞州城內最大最豪華的一處酒樓。

馬車一直往前行駛, 他們這些潞州的官吏隻能跟著馬車邊走, 尤其是葛知州,體型較胖,呼哧呼哧地直喘氣。

一路上,侯爺態度冷淡,葛知州不好讓氣氛就這麼冷著,他不知哪根腦筋搭錯了,也可能是太累了沒了理智,突然說了一句,“潞州百姓們都仰慕侯爺風姿想要見一見,吵鬨了些,吵鬨了些,侯爺不要介意。”

聞言,他身後的一些官吏包括呂通判撇撇嘴,知州大人有時候是真不會說話。侯爺身份尊貴,身上還有傷,豈是平頭百姓們想見就能見的?知州大人這就是在貶低侯爺!

又走了兩步,葛知州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多麼失禮,正要賠罪,沒想到馬車頓時停下了。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了出來,葛知州等人屏住呼吸,看見一位容貌豔麗氣勢卻極為凜冽的青年男子優雅地從馬車裡麵出來,一雙漆黑的鳳眸冷冰冰的,額頭還帶著一條猙獰的傷疤。

聶衡之身上的傷勢複發不是假的,一雙腿疼痛難忍,可他一聽到葛知州口中的潞州百姓,心下一緊,想都不想就下了馬車。

站定,他掃都沒掃潞州城的官吏一眼,而是抬起了頭,一雙黑眸向上環顧,眯著眼認真地逡巡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像是在找一些人。

然而,站了足足有一刻鐘,逡巡了也有一刻鐘,他卻沒找到他想找到的。

眸中驟然翻滾了烏雲,他冷冷地看向體型顯眼的葛知州,“潞州的百姓就這麼點,看夠了吧。”

葛知州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也不敢擦拭,隻能尷尬地笑,總不能回答看夠或是沒看夠吧,那他將侯爺當做什麼了。

最後還是他身邊的一個文書替他解了圍,拱手笑道,“侯爺不知,潞州百姓數十萬大都渴望一觀侯爺風姿,奈何這條街道實在狹窄,容納不下那麼多人。再說,肯定還有一些待在家中的百姓不知道侯爺您大駕潞州城。”

不知道?季初會不知道他來潞州?他的陣仗這麼浩大,不會有人不知道,除非她根本不在潞州或者不願意看到他,一想到這個可能聶衡之呼吸急促了下,冷喝了一聲,“走。”

他的目光肉眼可見地黯了下來,渾身的氣勢也更冷了些。

潞州的官吏們麵麵相覷不敢再說話了,還是按照原來的安排請定北侯去接風宴吧。

誰也摸不準這位侯爺是什麼心思,多說多錯。

***

聶衡之的到來季初是真的不知道。

那日,她在茶樓裡麵聽到聶衡之去了北地,猜定北地戰事不會持續很久,之後就未再關注過此事。她最關心的還是潞州城外的難民還有即將要開設的畫館,施岐忙的腳不沾地,季初一放下心中的顧慮就去幫他了。

她依舊是一身半舊的尋常衣裙,頭上乾乾淨淨地隻挽了一個發髻,渾身上下除了手上的一隻白玉手鐲,再無其他的飾品。笑眯眯地站在搭建好的粥棚裡麵,給一個一個上前的難民打粥,任誰也看不出整個衣著簡樸笑容溫婉的女子前不久還是京城裡麵高貴的世子夫人。

時間過了大半個月,馬上就要到年節,潞州城外聚集的難民也越來越多,季初每日都很忙。她不僅會幫難民打粥,還會暗中觀察一些難民,發現品行端正的人便會上前與他們搭話,然後打聽到他們的籍貫遭遇和所長,寫在紙上交給施岐。

施岐拿到這些難民的信息,挨個做了合理的安排,身有所長的人就介紹進酒樓飯館繡坊莊子等處,其餘人沒有一技之長也能去做腳夫賣力氣。

這麼一通安排下來,施岐很快便引起了潞州城葛知州的注意。這段日子,葛知州也在為難民的處置問題發愁,朝廷派下救濟的銀子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中,但潞州城外那麼多人他又不能置之不理。

瞌睡的時候正好有人遞了枕頭,葛知州覺得施岐這個年輕郎君處置的極好。難民們有了生計生活有了盼頭就不會鬨事,即便有人鬨事,他們的籍貫特征也都記了下來,尤其那張紙上還惟妙惟肖地配上了畫像,三兩下一盤問直接驅逐出去就是了。

潞州城裡容納不了那麼多的難民,可數十公裡外就是一大片的荒林山地。葛知州受了啟發,派人看著這些難民到那裡去開荒,他又在城中募集了些糧食和銀子,當做他們安家用的口糧。

如此一來,潞州城難民的問題就解決了一大半。

葛知州記住了施岐此人,特彆在見了他一麵後覺得其文采出眾相貌也清雋,承諾等過了年節就給他一個小吏的職位,在他手底下做事。

施岐自然抓住了這個機會應下了。

季初得知這個消息也高興地緊,鄭重其事地和堂伯父一起為施岐慶祝,照她的話,施岐是個能力出眾的人,他在葛知州底下做事將來也能多照看季家兩分。

“我能得知州大人看重,功勞有娘子一半。”施岐從前在家雖有幾分小聰明和文采但更愛玩樂常常惹得父兄生氣,遭逢了大難屈辱之後,他迅速地成長。走到今日,他最感激的人是眼前這個過分溫柔包容的女子。

他知道她曾嫁到高門大戶,也知道她同自己的夫君和離,有的時候會想她的夫君是何等的有眼無珠才會讓她帶著嫁妝離開。

不過看著她每日舒服自在的生活,不顧及彆人目光的處事,施岐又覺得其實她不需要一個束縛她的夫君不需要一個拘著她在後宅的夫家。

當然,他同樣看到了女子背後的一些隱患,季氏族長也就是她的堂伯父是個光明磊落的人,護著她也不貪圖她的家產,可堂伯父萬一去世了呢?萬一有堂伯父也拒絕不了的權貴打她的主意呢?

施岐在心裡做下了決定,他會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有朝一日能成為她自在生活的後盾。這無關男女情愛,也無關報恩,單單是他心中對女子最美好的祝願。

“那施公子可一定將我的畫館給打理好。”季初笑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施岐又何嘗不是幫了她許多,最起碼有他在那些擾人的說親消停了。

話裡說著是畫館,實則還蘊含著一種意思讓他幫自己找人。其實,季初可以再為沈聽鬆畫一幅人物小像,這樣尋找起來更有效更迅速。但找到了沈聽鬆之後,她要如何解釋,這輩子的她可是沒見過他一麵。

是以,還是開設畫館用父親珍藏的畫作來吸引沈聽鬆的注意力比較妥當。上輩子,沈聽鬆也愛作畫,更時常會逛一些書畫坊。即便這個時候可能沈聽鬆不在潞州城,她開設一家畫館自得其樂也是好的。

“自當如此。”施岐應下,接著就加快了動作,他預備在年節之前將一切打理好。

而今日,便是季初的畫館開業的日子,開設在城北的街上,靠著幾處書閣古玩鋪子,內裡修整的文雅古樸。

畫館裡麵已經懸掛好了季初這些時日畫的花草蟲魚,間或季初陪嫁裡麵的一些名家名作,正當中掛著的是父親珍藏的那副沈聽鬆的畫作,巍峨險峻的高山,一顆孤鬆紮根在堅硬的山石中迎風而立,迎麵給人一種孤寂蒼涼卻又飽含生機不屈的感覺。

堂伯父湊個趣,也畫了兩副仕女圖掛在上麵,倒是被堂伯母錘了一頓說他老不知羞。

令季初意外的是,施岐的畫作居然也很能拿得出手,唯一的缺點就是畫筆過於古板,工整地有些失了韻味。

畫館裡麵的夥計是從難民裡麵挑選出來的,他們對季初這位東家充滿了感激,工作的極為賣力,畫館一開業恨不得將往來的路人也招攬進來。

誰知這些路人急衝衝地似乎有事要做,被攔下還有些生氣,“吾等都要去見一見那位尊貴的侯爺,你們畫館開業日子也不選的適當一些,這個時候誰有功夫賞畫?”

匆匆撂下一句話,路人腳步更急了。

幾個夥計沒能招攬到客人垂頭喪氣地又回去了,笑的雙青頭上的珠花都顫了。

不過她眼珠一轉,又疑惑地問了起來,“侯爺?潞州城內沒聽說有一位侯爺啊。”她們家大人身為一品尚書便是潞州城中最鼎鼎有名的人物了。

季初正忙著調製手中的顏料,聞言頭也不抬,“你不是想要吃聚賢樓的八品點心嗎?看著那人的方向正是靠近聚賢樓的地方,你去買點心的時候順便打聽一句。”

雙青連忙轉身看過來,明暗交錯的窗欞邊,娘子眉眼專注,白皙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瑩光,她心下一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來了潞州以後,她們生活愜意,不受拘束,雙青覺得自己越來越沒規矩了,哪有像她這麼貪嘴的婢女。娘子寵她,她也不能如此肆無忌憚。

“聚賢樓的點心的確很美味,你順便再買一道蜜炙鴨脯,我也嘴饞了。”季初感受到了婢女的不好意思,抬起頭,一雙眼明淨清澈,隨意的姿態慵懶,白玉的手鐲滑落在纖細的腕間,較之秀雅的仕女更添幾分嫵媚鮮活。

雙青脆生生地應下了,一份蜜炙鴨脯怎麼夠,娘子還愛吃羊肉,新鮮的鹽青瓜也要買上一份解膩。幸好娘子的嫁妝豐厚的很,她們在吃食住行上從不虧待自己。

府中有幾個老實的丫鬟婆子,還有看院的護衛,城外置了幾個莊子,由幾個陪嫁看著。

雙青覺得這樣的快活日子比之前在定國公府的強上太多了,不必受國公夫人刁難,也不用出個門也要報備,更不用應對二夫人煩人的挑撥離間。

這麼些日子,娘子和她都豐潤了一些,臉頰的氣色紅潤更好了。

如果能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就好了,雙青嘴中哼著在茶樓學到的小曲兒,不出一刻鐘就到了聚賢樓,這是潞州城中最大也是最負盛名的一處酒樓。

前腳雙青進入聚賢樓不久,便有幾個衣著華麗頭飾含金帶翠的女子,麵帶羞澀腳步卻難掩急切地進入到酒樓中。身後還有數名婢女,趾高氣揚的姿態顯示出她們的身份不凡。

她們一進來就目的極為明確地上了二樓,婀娜窈窕的身姿搖曳,令堂中的一些客人看得移不開眼睛。夥計們對她們的態度也極為熱情殷切,霎時就將獨身一人的雙青拋到了腦後。

雙青有些不忿,即便是她們家娘子身份最高的時候都沒這麼張揚過,再說高門大家未出閣的娘子,也很少這副模樣到酒樓用飯。看著倒像是參加宴會相看人家似的。

有些眼尖的小聲嘀咕,“那位好像是呂通判的女兒吧,聽說知州大人在樓上宴請一位貴客,不知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你消息閉塞了,今日我們潞州城可來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你看那些樓梯口都有帶刀的衙役把守著呢。”又有人回答他。

點心和膳食還在準備著,雙青坐下來,揚耳聽著,這位貴客估摸就是那位侯爺吧。

“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你詳細說說。”

“定北侯!前不久擊退了戎族,一刀砍了戎族首領腦袋的定北侯,你說尊不尊貴?”

“嘶。”交談的那人和雙青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氣,雙青驟然站起身有些坐立難安。

單說定北侯她不知道是誰,可擊退戎族斬殺戎族首領的隻有一人,那就是娘子之前的夫君,定國公世子。

不,現在該稱呼侯爺了。

他居然到了潞州,會不會是要捉娘子回去的?雙青的心跳很快,她要趕緊回去告訴娘子這個消息,一刻都不能遲疑。

“夥計,我要的點心和膳食好了沒有,你們倒是快些,啊呀,急死我了。”奈何銀錢已經付了,雙青急的直跺腳,珠花一顫一顫。

可雙青的急切也沒打斷那兩人的交談。

一人又道,“你猜方才那些官家娘子上去為何?”語氣有點點曖昧。

“這我還能不知曉,當然是拿來討好尊貴的侯爺,若是有一個進了侯爺的後院誕下子嗣,將來那就發達了。”

他們了然地笑,仿佛已經篤定定北侯會收下這些女子,也是,看那身段那容貌,有哪個男子能拒絕的了呢?

聞言,雙青愣住了,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二樓的方向,原來侯爺已經有新歡了,那他不是來抓娘子的?

不對,侯爺這麼快就有新歡,他也不是真的待娘子好。想明白這點,雙青搖搖頭,怪不得娘子執意要離開他,侯爺他配不上娘子。

“客人,您的點心和膳食。”夥計將膳盒遞給她,雙青頭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時機巧妙,她轉身的那一刹那剛好落入了從二樓拾級而下的仲北眼中,仲北一僵,急著給一人使了個眼色,讓他跟上雙青。

雙青是夫人身邊最信任的婢女,在府中待了三年,仲北還時常與她打交道,他不會認錯。仲北心中大喜過望,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等他們去打聽夫人的下落,夫人的婢女自己就撞到了他麵前。

侯爺他說是要到潞州來藥浴養傷,潞州的湯池在大魏也的確頗有名聲,可仲北跟在侯爺這麼些年,他更明白侯爺忍不住那顆想要見到夫人的心。

養傷是不假,可到潞州的路上也顛簸不利於傷勢痊愈啊。

這下真是好了,仲北忍著焦躁使喚夥計上了一道羊肉湯膳,想著等派去的人回來再不著痕跡地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侯爺。

可他剛返回樓上的雅間就高高地提起了一顆心,因為一名不知死活的女子居然湊到了侯爺的身邊,姿態極為矯揉造作,主動要為侯爺倒酒,高聳的某處都要貼到侯爺身上去了。這名女子,據說還是裡麵一位官吏的女兒,簡直是作死!

果不其然,侯爺立刻就厭惡地撇過了眼睛,從仲北的角度能看到他捏緊了酒杯的手指,下一刻那隻酒杯被狠狠砸在了地上,酒水潑了那花容失色的女子一身。

“庸脂俗粉,臭不可聞!滾出去!”聶衡之動了怒,他費儘功夫才在身上沾染了屬於女子的氣息,方才那股臭烘烘的氣味直接將女子的氣息給壓過去了。

他額角青筋凸起,眼白漸漸泛起了紅,豔麗的一張臉陰沉沉的看上去極為駭人。葛知州連帶著呂通判在內的官員都變了臉色,尤其是呂通判,臉紅脖子粗,鼻翼不停翕動,被侯爺嫌惡的女子是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女兒,他籌劃用女兒的美貌攀上高枝兒,擠走葛知州,成為潞州城的一把手。

侯爺這麼不留情麵地嗬斥他的女兒臭不可聞,他淪為了笑柄不提,這個女兒日後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