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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盯著近衛, 有些緊張地詢問, “昨晚, 你們跟著我, 去了哪裡?”

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可不到結果出來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昨日他懷疑自己去了季初那裡,可是無一人證明, 那些朦朧的記憶隻能被他深藏在心裡。

帶著疑慮, 他喚來了彆館的大夫,大夫聽了他的描述, 謹慎地隻答他可能是在夢遊, 亦或者患上了所謂的失魂症。聶衡之嗤之以鼻,人夢遊是不會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麼的,還有那失魂症更是胡扯,他白日很清醒, 頭腦也完全沒有一點異樣。

大夫給他煎了一碗安神藥, 鬼使神差地,直到沐浴完聶衡之也沒想喝那碗藥, 他隻是叫來了守門的近衛, 吩咐他們注意自己的動向。如果自己和昨夜一般自顧自地出門, 那他們就遠遠地跟著他……

聶衡之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睜開眼睛, 一起身他立刻環顧自己的身上有無異樣,當發現纏繞在手腕的發帶消失不見的時候,他慢慢地彎起了薄唇,笑了。

他連衣衫都未顧得上穿,迫不及待地喚了近衛詢問,急迫欣喜的模樣驚呆了一乾人。

頂著侯爺灼灼的目光,近衛並未停頓,恭聲回答,“昨夜,屬下一路跟著您到了東城一處宅子,屬下們已經打聽明白,那處宅子是季家的,也就是先前的夫人居住的府邸。”

果然,聶衡之身體往後靠,臉上露出了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情,喜的是季初也不總是對他那麼冷淡,至於悲……他隱約記得自己似乎哭了許久,季初還是很相信那個姓沈的野男人!

他眸中驟然閃過一抹淩厲的冷光,倏地站起身,他派去查沈聽鬆的人不過才出去兩日,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可能扒清他的底細。可他等不了了,再耗費時間等下去,季初對沈聽鬆的感情隻會越來越深,而季初對他又不是那麼冷漠了,他不能總是夜裡去見她,還是哭哭啼啼腦子有毛病的那個他。

平心而論,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身體到了晚上入睡後有不受控製的情況會大驚失色,尋遍天下名醫也定要治好。可到了聶衡之的身上就不一樣了,他已經在絕望中死過一次,能再帶著記憶重活一遍這樣怪力亂神的事情也經曆過,不過就是晚上入睡後有些神誌不清而已。

所以,他非但不怕反而欣喜縱容這種情況的出現,因為季初總不能苛責腦子傻了的自己,他也能借著傻子的口將自己的委屈全部說出來,讓季初心疼他,讓季初哄他。

說起來,晚上不清醒的自己也不單單是個隻會哭哭啼啼的傻子,聶衡之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幕,他眯著眼睛立刻命仲北在房中尋號令金吾衛的令牌,得知令牌不見了之後他挑著眼尾,嘴角噙著微笑心情大好。

總算那傻子還知道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隻是,聶衡之眼波流轉,這個借口就讓他先用了吧。他翹著唇親自尋了季初往年為他製的衣袍換上,又簪了季初最歡喜的一頂墨玉冠,腰間戴上金蹀躞。

攬鏡若無其事地照了一眼,俊美非凡,氣度赫赫,但無意間瞥見額頭猙獰的傷疤,他眼底閃過些許陰霾,沉冷著臉揮袖砸了鏡子。

他見過姓沈的野男人兩次,一次是在畫上,一次是在畫館外麵。那人的姿容當然比不上他聶侯爺,可他麵如冠玉,乍然望去並無瑕疵……

精美的銅鏡嘭的一下被甩在地上,發生一聲巨響,彆館內的奴婢當即屏氣噤聲,老老實實低下了頭。大概隻有貼身服侍多年的仲北,看出了侯爺不滿的地方,連忙獻寶似的拿出了一個小方盒,笑盈盈開口,“侯爺,這是夫人以前常用的藥粉,據說還能遮擋疤痕。”

聞言,聶衡之冷睨了他一眼,手下卻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錦盒,打開,是季初以前用來為他遮掩額頭傷疤的細白藥粉。他笨拙地塗抹在自己的額頭,期間,所有的人全都深深低下了頭顱。

藥粉聊勝於無,塗抹了一層,傷疤總不那樣顯眼了,聶衡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出去,走了兩步他轉頭低語,“那幅畫也帶上。”

仲北聞言立刻應是,當日在定國公府,侯爺曾親手為夫人作畫,可惜當日是他會錯了意,無意中也揭開了溫情的假麵……他在心中歎氣,但願這一次能讓侯爺得償所願。

彆的不說,侯爺負傷奔波千裡到潞州城來,總不是為了那幾眼溫泉。

***

再說回季府,胡家長媳如願以償地帶著媒人和數個季氏族人坐到了季初會客的廳中,借著品茶的機會眼角餘光打量季府的布置,心下更是滿意。

早在季氏女進入潞州城的那刻,他們就得到了消息,先是高興季氏女和離,季氏失去了定國公府這座靠山,後來就開始眼饞季氏女的嫁妝,一輛輛的馬車進入季家,上麵得裝了多少財物。尤其是方氏,她是胡家管家的長媳,闔府數她最清楚府中的進項支出,胡家雖五花八門的進項很多,但支出更大,尤其是往妹妹那裡,一年就不知運去了多少銀錢。

今年為了做樣子,胡家也拿了不少銀兩出來賑濟災民,她委婉地在妹妹麵前提了幾句家中入不敷出。然後時任通判夫人的妹妹就為她出了這個主意,遍數潞州城,嫁資最豐厚的就是季家和離歸來的女兒,何不為五郎求娶她呢?

她父親是一朝尚書,又隻有她一個獨女,肯定將一大半的家產都給她做了陪嫁。而季氏女在定國公府做了許久的世子夫人,豈會不為自己打算,攢下許多體己。這樣一來,她手中的東西就更惹得方氏眼熱了。

因為胡家的親朋中數妹夫的官職最高,家中老爺太太對妹妹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聽妹妹論數了求娶季氏女的好處,當即就拍板請媒人上門。胡家蒸蒸日上,偏季家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唯一做官的族人還在千裡之外鞭長莫及,這一次季氏女無論如何他們胡家是娶定了。

季氏女的嫁資他們要,季氏女的命他們也要。

幾十年來胡家因為當初和季家的舊事在潞州城中的高門中抬不起頭,方氏出門交際的時候因為此事平白低人一頭,賠了多少笑臉,換來的還是冷嘲熱諷。

她心裡也憋著一股氣,能借著一樁婚事和季家“修複關係”,狠狠地作踐季家一次,方氏樂意之至。雖然她隱約明白妹妹的用意是在那位至今無妻妾的定北侯身上,季氏女一旦嫁人,她和定北侯就徹底不可能了,到時候她的那個外甥女,也多了一分機會。

即便定北侯和季氏女還有幾分情誼在,他們胡家表麵上隻是求娶,並無做下傷天害理的事情,季氏女想要報複也沒有借口。

“二位夫人,這次我們胡家是抱著誠意來求娶季尚書的女兒,她是和離之身,可我胡家不嫌棄,願意聘她做我家五郎的正妻。若是日後她誕下五郎的子嗣,這季家和胡家幾十年來的恩怨不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嗎?”方氏飲罷一口茶,用手帕沾了一下唇邊的茶水,不慌不忙地對著身旁的幾個季氏族人開口。

這幾人家中要麼有人在通判大人的手下任職,要麼就是有事需要胡家高抬貴手。方氏叫了她們過來,意思不言而喻,她們要幫著她說服季氏女嫁給她家五郎。

而且,她給出的條件多麼誘人啊,胡家若是和季家重新成為親家,改日再有流淌著兩家血脈的孩子誕下,胡家就不會再為難季家,反而會助著季家往上走。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季家人怎麼甘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逐漸敗落?至於季尚書的女兒嫁給胡家可能會不如意,胡家五郎多麼的荒唐,這些考量在關係到自身的利益的時候就不重要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偌大的一個季家,上百人中總有人會對這樁婚事心動的。有一人心動,季氏女拒絕的話就要受一遍埋怨,遲早下去族人會同她離心。

“胡夫人所言也有道理,不過這事還是要看鴛娘的意思。畢竟我們也不是鴛娘的父母,她的婚事我們插不了手。”季氏族人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她們雖然對胡家人開出的條件很心動,但心裡也明白她們同季初的關係不是那麼的親近。季初要不要嫁給胡家五郎,她們這些人做不了主。

“這我當然知道了,無妨無妨,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胡家也是仰慕季尚書教養出來的貴女,特地上門求娶。臨出門前,老爺和太太就交待了,若是順利娶回家那是上天也在撮合我們兩家重歸於好,若是不能娶回家,也隻能怪天意如此,存心讓我們兩家作對。”方氏表麵和氣,說出的話卻暗含威脅。

聞言,季氏族中的幾人對視一眼,麵露難色。族長隻讓她們忍讓,可再忍讓下去,她們孩子的前途身上的富貴就要離她們而去了。

“鴛娘還未表明意思,胡夫人此言過早。”終於,有一人吞吞吐吐地鬆了口,說起來胡家門第不低,胡五郎雖胡鬨,但自古有言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許鴛娘嫁給了他,他就幡然醒悟從此奮發上進呢?

再者,胡夫人有一點說的確實沒有錯,冤家宜解不宜結,鴛娘也的確是和離之身。

潞州城因為地處南方,經濟文化較平京城是要開放些,可即便如此千年來對女子的輕視也隻是減輕了一些。季初和離,族人們表麵上不說,暗地裡下意識也覺得她嫁不得好人家了。

先前族裡為她介紹的郎君表麵上看著不錯,可實際上要麼是家中經濟窘迫,要麼是早有妻妾,隻不過死了原配發妻……

季初先讓報信的黃大娘悄悄離開,帶著雙青和施岐等人過來見客,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胡夫人方氏同幾位族中嬸娘的對話,目光不由一黯。

不過轉瞬她就自己開導好了自己,胡家的謀劃確實精妙,族人們被所謂的重歸於好蠱惑了也不足為奇。而且,隻用一樁婚事就可以化解兩家的恩怨,避免明年遇到了滅頂之災,她們動心是難免的。

不過,她搖搖頭,自己是不會讓她們如願的。胡家人她是不會嫁的,即便和族人生了隔閡。

她抬步進去,胡夫人看到她瞬間眼前一亮,幾位族人卻是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季娘子想必也知道了本夫人上門的來意,我家五郎相貌堂堂,在潞州城中不少人家都想將女兒嫁給他。不知,季娘子,你意下如何?”胡夫人起身,直麵她發問。

第四十六章 (二更)

“不嫁。”季初一點遲疑都無, 開口拒絕。

胡夫人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不過很快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幾人,重新掛上了笑容, “季娘子, 你先莫要這麼快決定,不妨聽聽你的長輩們是何種想法。”

胡夫人拿季氏族人壓她。

季初看清了她笑容底下的壓迫以及幾位族嬸閃爍的眼神,突然覺得索然乏味, 再過兩年城破了大家一起死在潞州城中, 此刻算計來算計去又有什麼意思。

不過, 像胡夫人這種人與她多說無益, 季初走在上首坐下,冷白的肌膚繃緊,淡淡開口, “胡夫人上門提親不是自己想到的吧, 以為拿捏了我嫁進去,呂家的打算就能達成?”

話落, 她不顧胡夫人是何反應又偏頭看向自己的族人, “胡夫人應該和各位長輩們許諾了隻要我嫁進胡家,就能化解兩家的恩怨和季初和好如初?”

顯然她的話全都說中了,胡夫人臉上飛快地閃過不虞,幾位族人的神色也十分尷尬。

“季娘子此話何意?我們胡家可是真心上門求娶。”胡夫人雖然驚訝於季初的敏銳, 可她自恃是強勢的一方, 怎能容忍季初一句話道破胡家被呂家驅使的不堪。

她耷拉著眼皮,語氣生怒, 臉頰的法令紋十分的明顯, 頗顯刻薄。

聞言, 季初莞爾一笑, 小小的梨渦露出來,十分溫柔可親,“胡夫人,既然你說胡家真心上門求娶,那我招婿的條件你總要聽一聽。或者,你知道我是為何選擇與定北侯和離的嗎?”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胡夫人,猜想可能全潞州人都以為是她季初被和離,灰溜溜地回來了潞州,而不是她主動與聶衡之和離。

果然如她所料,此話一出,包括胡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驚了,即便穩重的施岐,也不由揚起了耳朵好奇聽著。

“我父親定下的規矩,無論誰娶了我,必須要承諾終生不可納二色。胡夫人必須先將胡五郎身邊的所有鶯鶯燕燕全部遣散,再上門求娶才是真心,否則莫要登我季家的門。我先前的夫君定北侯,便是因為有意納一門妾室違背了與父親的約定,我才主動與他和離。”季初細白的手腕放在桌上,瑩潤的白玉手鐲向下滑落碰到桌麵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驚醒了眾人。

胡夫人隻覺此言荒謬至極,可她又無法出口反駁,因為季家娘子毫不猶豫地選擇和位高權重的定北侯和離了,定北侯都不能納二色!

“季娘子可莫要誆騙與我,這天下的男子哪有隻守著一個女子過活的,女子不準夫君納二色是善妒!”她絞儘腦汁找出了一個借口,隻說季初是在說謊。

“我是不是誆騙,胡家人儘管去詢問定北侯,反正侯爺如今在潞州城養傷,憑借通判大人的手段應該不難見到,畢竟通判大人可是舍得自己的女兒。”季初出言嘲諷呂通判獻女求榮,最好笑的還是獻女不成,反遷怒到了她的頭上。

黃大娘的話明明白白地放在那裡,呂通判的夫人出身胡家,昨日她回娘家一趟總不是心血來潮吧?

見季初這麼輕易就說破了胡家最深處的盤算,胡夫人麵皮一緊無話可說,忽而眉一豎耍起了潑,“休要胡說八道,季娘子,你就一句話,今日的婚事你應還是不應?若應了我們兩家當即就儘釋前嫌成為姻親,若是不應,日後我們胡家無論作什麼可都是你們不識好歹了。”

季初的一隻手已經摸到了袖中的鐵令,她打定主意要用令牌先恐嚇住胡家,之後再慢慢從葛知州那裡入手對付胡家。

反正今日的麻煩有相當一部分是聶衡之引來的,季初用他留下的令牌臉不紅心不跳。上輩子沒有聶衡之到潞州養傷,胡家可沒有獨出心裁地弄出一樁婚事出來。

然而她還沒將令牌拿出來,廳外傳來了堂伯父中氣十足的喊聲,“當然不應,胡五郎這種醃臢貨色,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想娶我們家鴛娘,癡心妄想!”

人未到聲先至,季初抬頭望過去,堂伯父和堂伯母以及衡家表兄……還有沈聽鬆闊步前來。

沈聽鬆!他怎麼來了?季初的手像是被鐵鑄的令牌冰了一下,迅速地彈了回來,她看了神色淡然的男子一眼後,低著頭有些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地縫裡麵。

怎麼每次遇到沈聽鬆都幾乎是她最狼狽的時候,上輩子他們相識的那日也是。那日,季初去賣畫卻莫名其妙被一書生汙蔑為商人外室,恰巧沈聽鬆去賞玩字畫,輕描淡寫地點出她的畫風與當代某位大家一脈相承,又含笑拱手朝她行了一禮,尊稱女郎,嚇得那書生以為惹到了官家貴女,顧不得拿走畫作掩麵倉皇而逃。最後那書生的畫作直接被沈聽鬆賣了,得的銀子拿給了季初……

季初羞赧不已,總覺得自己方才的話都被沈聽鬆聽到了,因為這種若無其事拉大旗作虎皮的招數自己是從他那裡學到的。尤其她拉的旗子還是那個她避之不及的定北侯……

她的耳朵幾乎紅了個透,花費了兩日才在沈聽鬆那裡打造的良好形象,就這麼毀於一旦。她本想這輩子給沈聽鬆留下和上輩子同樣純良的印象呢。

季初有些失神,也就忽略了堂伯父接下來說的話,等到她察覺到聚集在她身上眾多的目光時才發現沈聽鬆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

“一女不可許二家,鴛娘的父母去世後,我便是她家中長輩。方才沈賢侄上門求娶我家鴛娘,誠懇至極,我已經應下了。”堂伯父捋著胡須開口,震驚了包括胡夫人和施岐在內的一眾人,就連季初自己,也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看向了眉眼疏落的男子。

沈聽鬆上門向堂伯父提親?這究竟是堂伯父想出來應對胡家人的計策還是沈聽鬆主動為之?

“方才季娘子還言凡是娶她的男子終生不可納二色,這位沈公子,她對我們胡家的提親都是如此,你可要萬萬想清楚。”胡夫人不識得眼前的年輕郎君,於是猜想此人要麼不是潞州人要麼家境貧寒默默無名,厲聲開口。

一是表明胡家不是輕易能得罪的身份;二是諷刺季初荒唐的不納二色。

聞言,沈聽鬆神色未變,自然而然地頷首,含笑看向季初,“餘生有阿初相伴,還要彆的女子作甚。”

話罷,他拿出一塊環形的青色玉佩鄭重地放在季初的麵前,一如前世所言,“玉佩為證。”

季初眼神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還有他手中的玉佩,呆呆地反應不過來,太快了,這輩子她和沈聽鬆之間的進展快的她猝不及防。他們相識,才不過兩日的功夫,而他已經拿出了傳家的玉佩向她提親。

“老夫就說鴛娘的目光從來是最好的。”堂伯父不由開懷大笑,顯然他的話裡麵表明他誤會了一些事情。

事實上,也的確是季初的堂伯父誤會了他們的關係,也怪季初下意識用了上輩子親昵的語氣提起沈聽鬆,這樣在堂伯父的眼中就是他們二人已經情投意合互相許了終生。

所以,在沈聽鬆第一次拜訪的時候,他像是一位真正的嶽丈一般盤問他的文采和家世,又在得知季初被胡家人逼婚的時候直接想到了讓季初嫁給沈聽鬆。

郎有情妾有意,沈聽鬆此人又的確還不錯,堂伯父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他萬萬沒有想到實際上季初和沈聽鬆不過才見了兩次麵,之間隻有一幅畫的交集!

沈聽鬆緣何會答應了堂伯父的請求不提,可在外人看來他的寥寥兩句話已是對這段感情最好的證明,無可指摘的地方。

胡夫人被氣了個倒仰,原本在季初搬出呂通判獻女一事的時候她就有些坐不住了,現在又冒出了一個對季初情根深種的沈公子,還荒唐的同意了所謂不可納二色的說法,這教她接下來還如何分說。

“胡家若有求和之意,其實不必靠兒女婚事,隻需遞話有這個意思便可,我鬥膽可以請葛知州做個見證人,胡夫人意下如何?”氣氛焦灼之際,施岐終於有了開口說話的機會,他弄不明白季娘子和定北侯和沈公子之間的糾葛,但他知道胡家人必須要儘快打發走。

他搬出了葛知州,話裡話外俱是他和娘子賑濟難民得了葛知州的賞識。這話並沒有說謊的地方,不由得胡夫人不信。

一旁坐立難安的季氏族人仿佛也有了緩解尷尬的台階,連連稱是,說些葛知州做見證人,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話來。

胡夫人見大勢已去,隻好帶著媒人悻悻離去。

彆的不提,葛知州到底還是潞州城官職最高的那人,妹夫呂通判暫時也不敢得罪他。

不過臨走前,她不甘心地撂下了一句話,“沈公子言之鑿鑿,我倒要看看後半生等到季娘子年老色衰,你納不納二色。”

在她看來,世間的男子凡是有些銀錢有些地位的,都不可能僅將一顆心放在一人身上。年輕的時候情意正濃許下了美好的誓言,年歲大的時候情意淡去,這誓言單薄的隻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戳破,到那時誓言也就成了謊言。

她笑季氏女的愚蠢,出了季家的門還不解氣地與媒人嘲諷,徑直撞上了前來“尋令牌”的定北侯。

聶衡之才下了馬車就聽到了胡夫人口中朝著季初的汙言穢語,瞬時陰冷了臉,直接揮手命人攔下了他們。

胡夫人不識得定北侯的身份,她在潞州城囂張慣了,方才又受了季家人的氣,猛然被人攔下自然是怒火中燒,直言要送聶衡之進大牢。

“她們對本侯不敬,砸了馬車,直接扭送到知州府去,如何處置葛知州應該明白。”聶衡之十分不耐,若不是今日他心情不錯,可能當場就揮劍割了胡夫人的舌頭。

金吾衛應是,冷臉上前。

胡夫人瑟瑟發抖,如同一隻鵪鶉,本侯?她撞見的是定北侯?!

第四十七章

胡夫人從來都沒有見過定北侯, 但她從妹妹的隻言片語中知道定北侯是個極其不好惹的貴人,妹夫呂通判在他麵前隻有諂媚討好的份兒。

妹夫獻女都沒能得定北侯一個眼神,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肯放棄, 足見在潞州城中定北侯的身份有多麼高貴。

眼睜睜看著胡家的馬車被不留情地砸了, 胡夫人瑟縮著身子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欺軟怕硬是人的本能,她敢在沒落的季家人麵前擺架子, 對上臉色陰冷, 身份尊貴的侯爺, 撲通一聲, 她跪了下來求饒。

連妹妹妹夫都要討好的人物,她怎麼敢惹了他,而且她是胡家長媳, 世家婦最注重顏麵, 若是真的被送到府衙去,她以後還如何在外交際。

“侯爺恕罪, 是民婦眼拙不識得您, ”胡夫人跪下來求饒,低聲下氣的模樣和方才的囂張判若兩人。

然而,聶衡之僅有的耐心已經耗儘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光明正大地去見季初, 哪裡會理會一個粗鄙的婦人, 不等胡夫人將話說完就煩躁地擺擺手,讓金吾衛行動迅速些。

這粗鄙婦人從季府出來, 口中責罵季初, 定是和季家有仇怨, 聶衡之眼睛微眯, 他順順手處置了她,等下也多了一個理由到季初麵前邀功。

他想起以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季初就傻乎乎的,軟趴趴的,總是被人欺負。要麼是李氏,要麼是府中的老嬤嬤,就連比她後進門的陳氏都敢明裡暗裡地排擠她。

季初有時候會忍著,聶衡之冷眼旁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滋味,仿佛忘記了沒有他這個世子的支持,世子夫人如何能威懾底下的人。

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會出手替她處置那些人,便是他明麵上的母親李氏,也被他用聶錦之敲打過,之後他便會若無其事地到季初麵前提起此事,不出意外收獲季初一個感激涕零的眼神外還能得到她更精心的服侍。

久而久之,嘗到甜頭的聶世子在想到了惡劣的花樣折騰人後,就會主動提女子鏟平障礙,邀功之後達到他的目的……

重活一世,季初任人欺負不吭聲的本性還是沒有變,當然他惡劣的脾性也沒變。胡夫人不求饒還好,她一求饒,聶衡之心中的火氣又大了些,既然要替季初出氣,他自然不會手軟。

得知這婦人和那個諂媚的呂通判有關係後,他漫不經心地撩了撩眼皮,瞥了仲北一眼。

仲北會意,連忙開口,“呂通判授意衝撞了侯爺,屬下立刻派人去呂通判府上。”

事情牽扯到了妹夫,這下自己成了罪人了!胡夫人聞言惶恐不已,磕頭請罪,發釵散亂到地上,巨大的驚慌讓她開始口不擇言起來,她看到侯爺是往季府的方向,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季氏女的話,失聲大喊,“侯爺,衝撞您的不是民婦啊,是季尚書的女兒季娘子,她大言不慚地說不準您納妾,主動與您和離,民婦一時氣憤與她爭執不歡而散,故而才在出門的時候忽視了您哪。”

明麵上說是和離,實際上換個說法,主動提出的一方就是將另一方休棄了。

胡夫人始終認為季初是在扯大旗說謊,她胡編亂造將衝撞侯爺的罪行安到了季初的頭上,有意一舉兩得。

她的話成功擋住了聶衡之的腳步,他轉身看向地上的婦人,眼神驟然變得凶狠,和離一事算是他的逆鱗,周圍的人都默契十足忽視了這一點,依舊對季初口喚夫人。她竟敢就這麼直白地提出來,提醒他和離這個不容忽視的事實。

頂著定北侯陰厲的目光,胡夫人心中一寒,可在季家人那裡的憤怒占了上風,她強忍著恐懼一五一十地說了季家人的不識好歹,明明帶著誠意來求親,季初不僅不以為意羞辱她還刻意搬出了侯爺欺騙,以及……最後那個虛偽的不納二色。

胡夫人也有自己的算計,她弄砸了公婆交給她的事情,回去不好交差,可若是她將季初另嫁他人的事情告訴定北侯,變相的達到了妹妹的目的,她交差的時候也有底氣。

然而,胡夫人萬萬沒有料到定北侯的反應那般的大,她剛嘲諷了一句所謂不納二色的愚蠢,就被暴怒的定北侯一腳踹到心窩上,狠狠地跌落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聶衡之臉上的神情十分的精彩,從不敢置信到驚慌失措,從委屈不解再到最後的陰森扭曲,他咬牙切齒地咀嚼了一遍季初的名字,恨不得咬碎了吞到肚子裡麵,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緩解他濃濃的嫉恨與憤怒。

季初居然答應了野男人的求親,他明明和她說過的,性沈的野男人是個騙子,上輩子季初死後根本就沒再出現過!

不,這一定是假的,是季初為了應對婦人裝模作樣答應了求親。

聶衡之在仲北駭然的目光中闖進了季家,他朱紅色的袍子因為迅猛的動作往後揚起,墨玉冠束的整整齊齊的發淩亂飄飛。

季家的護衛要攔,一句話沒說出來來就被金吾衛扯過去強壓到一旁。

他如同進入無人之境一般闊步邁向季初在的正院,一張臉陰森可怖,渾身挾帶著暴雨欲來的氣勢。

直到他在門外聽到了女子清脆悅耳的笑聲,以及下一刻他看到了女子朝著他人巧笑嫣然的側臉,從前這些全是屬於自己的。

聶衡之的腦袋當即就炸了,他看不到房中還有其他人在,甚至忽視了那個深深令他嫉恨的野男人,直直上前拽住了季初的手臂,此時他布滿了紅血絲的眼裡隻有她一個人。

屋中的氣氛因為聶衡之的突然闖入以及湧入的數十金吾衛變得死寂。

季初被生生地從沈聽鬆的麵前扯開,整個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禁錮在了聶衡之的身邊。

而沈聽鬆和堂伯父施岐等人被金吾衛攔住,臉色大變。

沈聽鬆沉著臉看向陰冷如鬼魅的男子,腦中不合時宜地出現了禿鷲盤旋之下那具氣息全無的……屍體。

這人是誰不必再說,他手中緊緊地抓著玉佩,目光晦暗。

“聶侯爺,您這是要做什麼?!”施岐最先反應過來,迅速地開口,他想到了方才那樁猝不及防的婚事,唇舌發乾。

莫非,定北侯這麼快就知道了季娘子應下了沈公子的婚事?

聶衡之紅著眼睛對施岐的話恍若未聞,他拽著季初,輕而易舉地將她拖進了內室,狠狠地關上了房門。

轉過身,他大手握住了季初削薄的肩,強迫季初抬頭看他,牙齒咬地咯咯響,“你應下了那個野男人的求娶,是真是假?”

季初的一顆心因為突然其來的變故嘭嘭直跳,直到此時被抓著質問才仿若找回了神智,輕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是真的。”

這是一刻鐘前才發生的事情,為什麼聶衡之會知曉?即便他在自己身邊放了眼線,消息也不可能傳的這麼快。

除非,他本來就要到這裡來,撞到了聽說了此事。

季初想清楚這一點心下稍定,她沒有再提起自己和沈聽鬆的婚事,而是掙紮了一下,轉移話題,先讓暴怒的男子冷靜下來。

“聶侯爺到我這裡,應該是知道了昨夜以及前夜發生的事情吧,你神智清醒了是件好事,剛好昨夜你不小心將一隻令牌遺落在了此處。令牌就在我袖中,侯爺拿走就好了。”她沒敢看雙目赤紅的男子,挺翹的眼睫毛遮住了眸光,語氣十分平靜。

她刻意維持的平靜讓聶衡之四肢發冷,是真的,她真的答應了野男人的求娶,就在他以為她態度鬆動緩和歡歡喜喜上門的這一刻。

也是在他不顧身份不顧傷勢卑微地站在她床前哭了兩夜之後,她依舊相信那個騙子,而且還要嫁給他。

“季初,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季初,你怎麼就能對我這麼狠心絕情?”

“季初,我都做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回頭?”

這一刻,聶衡之的心裡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要麼這火被女子熄掉,要麼他的所有理智被火燃儘後,徹底發瘋。

他在等季初的回答。

第四十八章

他想要季初的回答, 而季初的答案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個,沒有變過。

“因為,我不愛你了。從我再在這具身體上睜開眼睛的時候, 我們就已經是陌路了。”可能是見過了哭哭啼啼的男人, 季初看著他這副可怖要殺人的模樣也不怕他,她開口給了他一個答案。

不愛他了?聶衡之的薄唇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看著女子一開一合的唇眼裡刺痛, 但他又舍不得移開視線, 執拗地盯著她。

“上輩子我們不是陌路, 這輩子也不是。”他咬著牙, 艱澀地吐出了一句話。

“你也不愛我,你隻是想回到過去。”季初突然有些可憐眼前的聶衡之,因為她認定了他不是真正的喜歡自己放不開手, 他隻是執著地想要回到上輩子他張揚耀眼光芒萬丈的時候。

上輩子, 他以為的母親李氏,與他血脈相連的父親定國公, 他的屬下, 他的親朋,他所忠心耿耿的聖上,全都明明白白地放棄了他,任他自生自滅, 任他豬狗不如地活著。

他們全都辜負了他, 唯有季初是那個被他辜負的人。

說起來也挺可笑,聶衡之的身邊除了幾個忠仆, 竟然隻有她一人曾真心待他。所以, 重活一遍的聶衡之迫切地想得到從前季初給他的愛, 想要抓住溫暖不放。

然而, 季初也想要去抓住屬於自己的溫暖。

她從來想的很明白,也很清楚一句句地說給聶衡之聽,掰開了揉碎了湧入他的耳中。

可她的明白清楚卻像是對聶衡之的一刀刀淩遲,一字一句讓他不停地大口喘氣,頭痛欲裂。

他額頭上的傷疤用了藥粉遮掩,可此時映著他慘白的臉色,直接暴露無遺。唯有一雙眼眸赤紅,以及唇角被他死死咬著滲出了紅色的血絲。

季初稍微用了些力氣掙紮開了他的手臂,看著他的模樣,眸光中意外地浮現了淡淡的同情,“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早就不在原地也不會回頭了。聶侯爺,重活一世,你也要往前走,莫要留戀過往了。”

她最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好言勸了他一句,尤其想到前兩次神智不清的他,她柳眉微蹙,從袖中拿出了令牌。

細白的手指抓著烏黑的令牌,向前遞給他,聶衡之的眼神觸及令牌的時候驟然變得陰鷙,他狠狠地從女子的手中奪走了寒意徹骨的令牌。

“好,本侯就如你所願,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既然你說我們已經是陌路,日後無論發生何事本侯都不會再見你一麵。”

“季初,你我從此見麵不識。”

“但願日後你還記得你今日說下的話,莫要再哭著去求我。”

他最後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頭一腳踹開了房門,邁步離開了,從頭到尾留給季初的隻有一個眼神。

冰冷中帶著絕望、絕望中夾雜著癲狂的眼神,與他猩紅的眼睛一同在季初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直到數十年後,她依舊還對這個眼神心有餘悸。

隨著聶衡之的離開,金吾衛也全部從季家撤離,季府重歸安靜,季初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莫名地慌張起來,手指頭也不由地緊緊地絞著裙擺。

她隱隱感覺到有一頭不受控製的野獸被她放了出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不知道……

沈聽鬆走到了季初的麵前,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神不寧,他的一隻手沒有忍住放在了她烏黑如緞的頭發上輕輕撫了兩下,“莫要擔心,這輩子所有的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他語氣溫和,話裡的意思更是複雜無比,然而此時的季初無暇顧及,她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中。

她還在呆呆地回想聶衡之離開前的那個眼神,上輩子他做下了太多瘋狂的事情,可這輩子似乎在好轉,是不是她又放了上輩子的那個他出來了?

看著女子低頭不語恍惚的模樣,沈聽鬆另外一隻手默默地將環形的玉佩抓的更緊,目光深不見底……

季初的堂伯父堂伯母擔心有事發生,隔門看到了兩人一高一低和諧相依的畫麵,心下安慰,轉而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和她父母相比,鴛娘的路怎麼就那麼的曲折。

現在他們也看清楚了,鴛娘先前的夫君定北侯對她還是念念不忘,偏偏鴛娘自己心中的人已經變成沈公子了。

這世間的事情,凡是牽扯到情之一字,誰虧欠誰誰又對不起誰,很難有一個結果。

***

聶衡之如同一頭發了狂的野獸衝進去季府,不到兩刻鐘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恢複了麵無表情,就連眼中赤紅的血絲都消退了不少。

然而,他的這副模樣更讓仲北駭然驚惶,他貼身服侍了侯爺十幾年,從未見過他這般冷硬得仿佛失去了人氣的樣子。不過想也知道,他那般歡喜地來見夫人卻聽到夫人已經答應了他人的求娶,以侯爺的性子如何能善了!

從侯爺出來季府的時候,他就心頭猛跳,果不其然,侯爺竟然直直走到了癱坐在地上的胡夫人麵前,仲北的手心冒出了汗水。他現在摸不準自家主子會做些什麼……

“你要替你兒子求娶季初?”聶衡之麵無表情地看向驚恐失色的胡夫人,唇角的血絲染得他薄唇殷紅。

胡夫人才被踹地吐血,看到定北侯朝著她過來整個人駭的不停顫抖,聽到他的話猛然打了個激靈,不住地點頭,“是,是。季氏女出身高貴,我兒有意,有意求娶。”

她害怕不已,如何敢隱瞞?

“很好,極好。”聶衡之突兀地彎著唇笑了,詭異地如同鬼魅,“本侯等著,本侯會等。”

他拂袖離去,徒留在原地發抖的胡家人麵如土色,定北侯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他們胡家求娶前任定北侯夫人是對還是錯?

然而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們徹底明白了定北侯話中的意思。

胡夫人的親生兒子胡五郎私通有夫之婦被人當場捉奸,深恨胡五郎的那家人徑直告到了府衙。不等胡家人去尋呂通判疏通,定北侯親自過問此案,當場判了胡五郎石刑!

石刑,便是將人綁了放在布袋裡麵,用石頭活生生地砸死!

胡家人得到了胡五郎血肉模糊的屍體,又從胡夫人那裡得知惹怒了定北侯,直接亂成一團,胡夫人則是白眼一翻厥了過去。

胡家亂了,與胡家有姻親關係的呂家卻是從天而降一個福運砸了下來。

晚上設宴的時候,定北侯當著潞州眾多官吏的麵親口誇讚呂通判教女有方,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呂通判的女兒真的被定北侯給瞧上了!

次日,季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施岐親口告訴她的,宴後呂通判的女兒直接一頂小轎進了定北侯居住的彆館。

季初半垂著眼眸,詫異都被掩在了眼睫毛下麵,根據她往日對聶衡之的了解,須得是個完美無瑕的神女才能入得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呂通判的女兒有些難以捉摸……

而且,她眼睫毛一眨一眨,聶衡之晚上和呂通判的女兒在一起,那他的神智也恢複了?

應該是恢複了吧,季初昨夜輾轉反側,並未聽到細細碎碎的哭聲,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戶,鐵銷也好好的。

可不過才一日,聶衡之的神智可能恢複如初嗎?這樣一想她心中發虛……猛然抬頭對著目光幽深的施岐開口,“葛知州可有說要授予你什麼官職?”

作為一州之長,潞州城中七品以下的官吏,葛知州有權任免。

她急著轉移話題,聰慧的施岐怎麼不清楚,他略過了定北侯先前許諾一事,搖了搖頭,“不過才兩三日,還是先等年節過去再說吧。”

“年節?”季初念叨了一遍,這才發覺她竟然略過了日子,馬上就要是年節了。

強迫自己將不合時宜的事情和人從腦海中趕出去,她淺淺地露出一個笑容,眉眼帶了些喜氣,“年節要好好準備,偌大的季家隻有我和雙青幾人,堂伯父和堂伯母肯定要忙著和堂兄團聚,施岐,今年你和沈公子便一起在我這裡過年節吧。”

施岐本來就住在季府,聞言茫然了幾瞬,突然明白過來還有一位沈公子是娘子的意中人。他頷首應下,心下卻一緊。

施岐有一種預感,這個年節怕是要生波折。

第四十九章

臨近除夕, 季初上門關了開業不過幾日的畫館,她給畫館裡麵的夥計發了銀錢和肉食糕點,一天街上滿是即將過年的喜慶, 她的臉上也洋溢著笑意。

雙青跟在她身旁, 見娘子關了畫館後並未直接回府中而是轉道乘馬車去了南城,不免有些疑惑,開口便道, “南城那地方人口繁多, 娘子, 若要采買的話不如讓奴婢一個人去, 萬一遇到些無賴衝撞您了怎麼辦,再說您對南城也不熟悉。”

怎麼會不熟悉?上輩子季初同族人起了隔閡後心煩意亂索性帶著雙青離開了季家老宅,一主一仆悄悄地住在南城的市井中數年, 後來她與沈聽鬆互相確定了心意才搬離那裡。

“沈公子就住在南城。”季初一句話湮滅了雙青的疑惑。

雙青恍然, 原來娘子是要尋沈公子,隻是她忍不住看了看娘子的神色, 內心的情緒翻滾。娘子這麼快就認定了沈公子, 真的好嗎?

還有娘子與沈公子的婚事,答應的好生倉促……

婢女的心思直白,心裡想什麼臉上直接帶了出來。季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擔憂,莞爾一笑, 水盈盈的眸子浮現出些暖意, “傻雙青啊,我雖喜歡沈公子, 沈公子大概對我也是有好感的。但這樁婚事是堂伯父為了應對胡家人想出來的權宜之計。我怎麼不明白?所以, 這一次去見沈公子便是和他商談這樁婚事。”

其實, 那日胡夫人走了之後, 季初就想先和沈聽鬆道歉,進而商議婚事。不曾想,聶衡之突然闖了進來,而且麵色陰森……

她心係沈聽鬆是因為她有上輩子的回憶。上輩子她和沈聽鬆相識,相處了兩年的時間才慢慢地走近,對她而言這些都是美好的回憶,也是她逐漸喜歡上他的一個過程。

然而,這個過程她經曆過沈聽鬆卻沒有。她不能因為上輩子的記憶,直接要求這輩子的沈聽鬆娶她對她好。

所以這樁婚事目前不成,而是要等沈聽鬆也擁有了那樣一個過程後,一切方才水到渠成。

否則,對於沈聽鬆而言,不公平。

這對季初而言是一個時間問題,然而雙青聽了這話卻狠狠地鬆了口氣。

沈公子雖好,可著實是家世來曆都沒了解過呢。萬一沈公子在老家有了妻妾欺騙娘子怎麼辦?話本子裡麵可都是這樣寫的,雙青看的多了。

季初循著前世的記憶,熟門熟路地停在了一處小院的門口,她下了馬車沒有按照雙青所想地上門,反而多走了幾步,敲了敲隔壁小院的門。

從前,她帶著雙青便是住在這裡,沈聽鬆的隔壁。那日她才感激沈聽鬆為她解圍,轉過頭就發現他竟然是自己的鄰居,於是兩人便相識有了來往。

這一次,季初還想將這處院子給買下來。

然而,院門開了,出來的人卻不是季初上輩子見過的屋主,而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頭發斑白麵色紅潤,頜下光潔。

季初的臉色悄悄地變了,這個老者她認識,沈聽鬆身邊的老仆,對他極為忠心和恭敬。

可她的記憶沒有出錯,明明沈聽鬆該住在旁邊的小院,莫非他隻是來串門的?

“老翁,您是這處房子的屋主嗎?不瞞您,我看此處安靜屋舍平整,有意買下它。”她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用意。

“房院都是我家主人的,這位娘子,不好意思,郎君他並無意賣出房舍的意思,你還是到彆家去問吧。”老者難得在市井中見到周身氣質如此清雅溫婉的女子,多看了兩眼,說話的態度還不錯。

“不知,貴郎君可是姓沈?”季初腦子有些混沌,遲疑地問出她心中疑惑的地方。

聞言,老者先是眯著眼警惕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後,見她隻帶了一個神色單純的婢女,沉聲開口,“娘子如此一問,可不是像是要買房舍的樣子。”

“不瞞老翁,我仿佛見過一位友人進到此處,他便是姓沈。”季初笑笑,一顆心卻慢慢地沉下去。

“季娘子?”季初正在與老翁解釋的時候,旁邊院子的門開了,沈聽鬆身邊的侍從陸行看到了她,有些驚訝。

季初和老者也看到了他,老者率先開了口,目光帶著審視,“這位娘子與郎君相識?”

陸行對老者的態度很恭敬,先是拱手喊了一句孫伯,然後再點頭語氣意味深長,“郎君和季娘子關係匪淺。”

說一男一女關係匪淺,其中蘊含的意思當然不簡單。

孫忠進聞言頗為詫異地又看了季初兩眼,除了關係匪淺,季初的姓氏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時間季初被他打量地笑容有些維持不住。

“原來是季娘子,季娘子不知這兩處院舍是連通的,隻不過一左一右開了兩道門。所以這房舍是不好單賣的。”孫忠進讓陸行去請郎君出來,含笑又與季初解釋了一句。

居然如此?季初的心裡像是掀起了一股驚濤駭浪,所以上輩子她根本就是從沈聽鬆的手裡買下了宅子,但沈聽鬆為何遇見她的時候裝作和她第一次見麵的模樣,而且之後他從未提起來宅院曾是他的。

季初有一次請他做客,他看到原本是自己的院舍臉色也毫無變化。

沈聽鬆,為何要瞞她?

這一刻起,季初終於意識到上輩子她看似平淡的生活底下藏著許多暗潮。

不過,在清雋的男子含笑向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暫且壓下了心中的疑慮,眸光瀲灩地朝著他而去。

這院子就算是沈聽鬆的也沒什麼,反而她倒不用再買回來了。

“我聽衡表兄說你住在此處,果然如此。”季初又不是個傻的,立刻將自己知道沈聽鬆住處的緣故歸於衡家表兄的身上。

不過,她很多時候的淡定都是從沈聽鬆身上學來的,對著他說謊的時候這股淡定似乎就消失了,她眨著眼睛有些忐忑。

“衡兄的確上門拜訪過兩次,也是他說季伯父相邀,我才到了季府,沒想到會生出那麼多變故。”沈聽鬆很自然地與她提起了婚事,也很好地安撫了她的些許不安。

“胡家居心不良,總是想要使壞,我也沒想到他們突然會盯到我的婚事上麵。”季初埋怨起胡家生事,同時也將和屋中上輩子如出一轍的裝飾收在了眼底。

沈聽鬆靜靜地聽她講起胡家的蠻橫無理以及胡夫人的軟硬兼施來,手中把玩著玉扳指,目光清正坦然也沒有任何不耐。隻是在她說起自己用父親的話逼地胡夫人耍潑的時候,他突然挑眉問了一句,“季尚書曾經真的說過凡娶了他的女兒,終生便不可納妾?”

據沈聽鬆對季尚書的了解,他疼愛妻女不假,但身處在男尊女卑的環境中,這個終生可能要留個餘地。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女子白潤的臉龐飄起了紅霞,眼神也有些閃躲。

“父親其實,沒有說過這話。不過,他對母親做到了這點。”季初的眼中帶了些懷念與向往,“所以,我也想要我日後的夫君能做到這一點。隻要他能做到這一點隻專心地愛我一人,我會將我所有的愛毫無保留地都給他!”

曾經,她就是如此去愛聶衡之的,真真正正地毫無保留,滿心隻有一個他。

隻是一切都枉然,她的愛沒有被珍惜。

第五十章

季初說起想要未來夫君對她一心一意的時候, 杏眸亮晶晶的帶著向往,她偷偷瞥了一眼麵前的男子,剛好被他沉靜的黑眸看個正著, 眼神一下變得不自在了。

季初想到了這輩子荒唐情況下促成的婚事, 連忙開口,“其實,我今日來找你, 便是想說堂伯父提起的婚事可以……不作數的, 施岐對我說胡家那位五公子已經死了, 胡家人現在估計哭天搶地地辦著喪事呢, 不會再有心思打到我的頭上。”

那日被聶衡之一拖,她也並沒有收下沈聽鬆的玉佩,其實所謂的婚事也隻是口頭上的, 連最基本的信物都沒有。

他們完全可以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隻要她尋個合適時機和堂伯父堂伯母他們說清楚就好了。當然,聶衡之那裡是不必理會的, 季初故意用這樁婚事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人無信則不立, 即便隻是口頭約定,但我既然已經應下了便會遵守婚約。”沈聽鬆聽她急急的解釋,看她臉頰紅通通的模樣,心中沉寂已久的弦像是被悄悄撥了一下, 突然起了促狹的心思, “阿初偏偏在說過對未來夫君的要求後再說這樁婚事不作數,莫不是也和那胡夫人一樣不相信我可以做到此生不納妾吧?”

“這樣倉促的婚事對你不公平。”季初下意識地反駁, 不過卻未斬釘截鐵地說出她相信他的話, 也許是她內心深處發現從來對她很好的沈聽鬆其實也瞞著她一些事情。

沈聽鬆自小到大接受的是天下最好的教導, 又因為身份特殊, 一直在各州府遊蕩居無定所,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和事,此時他輕易看出了季初心裡的一點點遲疑,摩挲玉扳指的動作驟停。

他垂了眼眸,輕描淡寫地笑問,“我不覺得公平是個問題,傻姑娘,我是在問你相不相信我的話。如此,你相信我今後不會納妾嗎?”

季初嫁給聶衡之的時候剛好十七歲,如今她二十歲,沈聽鬆比她長了差不多六歲。聽到他又是如此長輩和晚輩說話的老成語氣,她不免有些不服氣,“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我信你納妾你不納妾最好,你就算納妾了我也可以再和離一次。反正,這說到底還是公平的問題,你不覺得公平是個問題,但我覺得是!”

而且,季初有一句話埋在心裡沒說,她對眼前男子帶著上輩子的愛意,可眼前男子如今肯定對她僅僅是一絲好感,如此含含糊糊地成婚了,對她還不公平呢。

季初一有些生氣,就不太想搭理人,唇角直直地抿著,冷白色的小臉繃地緊緊的。

沈聽鬆忽然就笑了,從身上拿出那塊玉佩,動作優雅地放在氣鼓鼓的女子麵前,“莫要總是將和離掛在嘴邊,這玉佩是定親的信物。選擇權我交到你手裡好不好?若是你想要定親就收下它,若是你暫時還掛念著公平與否,就將它推開。”

他語氣溫和,黑色的眸子中洋溢著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案上輕輕點著。

聞言,季初清淩淩的目光直接看向了近在遲尺的玉佩,然後又看了一眼沈聽鬆,他麵色沒有任何不耐,也沒有任何不滿。

於是,她推開了玉佩。

沈聽鬆見此,神色未變,從容地將玉佩收了起來,季初看到了他的動作微微鬆了一口氣。

“胡家五郎雖然死了,但胡家那邊你不可掉以輕心。所以,未來一段時間,我依舊還是你的擋箭牌。”沈聽鬆和她說起了胡家的事情,問季初有無其他應對的辦法。

季初實話實說,她對沈聽鬆總是很信任,“施岐得了葛知州的青眼,年後便會在葛知州的手下任職。我已經在私下收集胡家人這些年的罪證,隻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將其交到葛知州的手上。”

沒有這樁突如其來的求娶,不久後胡家人也會在征丁一事上動手腳禍害季家,季初無論如何都要儘快扳倒他們。

“阿初的方法很好,隻是有些疏漏。”沈聽鬆為她點出了其中不足的地方,“胡家跋扈,做下不少錯事,你能收集到的證據葛知州身為一州之長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嗎?他既然選擇不動胡家,施郎君遞上了證據也無濟於事。”

“胡家目前最大的依靠是呂通判,知州大人應該是顧忌呂通判。”季初一點就通,將目光重新放在了呂通判的頭上,掌管征丁的那個胡姓官員正是呂通判夫人的親弟弟。

而呂通判最近獻女拚命想要討好聶衡之,怕是有意再往上一步,他已經威脅到了葛知州的地位,葛知州想必不會容他。

“所以,阿初,你收集罪證的那個對象可能要換一換。”沈聽鬆想起近日傳來的消息眸光深沉,朝中為了一個太子之位鬥得火熱,呂通判有一個妹妹送到了寧王的府上做妾,寧王在費力討好定北侯……

“如果是呂通判,那可能要請堂兄幫忙,好在他臨到年節已經歸來了。”季初喃喃自語,她自己的力量終歸是小了。

這話沈聽鬆聽到了耳中,險些脫口而出他也可以幫忙。可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與身份,他沉默地往下彎了唇角。

季初終歸沒有提起讓沈聽鬆到季府過年的事情,不隻是因為老仆的突然出現。

她離開後,沈聽鬆在書房中枯坐了一會兒,許久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喚來了孫伯,“這封信遞往江南。”

一時間,老仆驚喜地雙手微顫,離開清靜峰多年來郎君他第一次聯係江南的勢力,莫非是願意給他們這些人一個希望了?

對他的激動,沈聽鬆置若罔聞,隻是重新拿出了曾經繪就的孤山蒼鬆圖,一雙眸中無悲無喜。

***

季初在南城逛蕩的時候施岐也並不在季府,他被再次傳喚到了定北侯居住的彆館之中。

和上次不同,這次進入彆館的隻有他一人,而且親自領他去見侯爺的人是仲北。

仲北看到他的時候臉色冷硬一句話都沒說,施岐也沉默以對,他們都親眼目睹了那日季府發生的事情,各自保留著一種三箴其口的默契。

然而,施岐很快就發現眼前這個侯爺的心腹似乎連自己都給遷怒了,領著他在彆館繞來繞去,竟然走到了女眷居住的地方。

數十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圍在一起在嘻笑取樂,仿佛空氣中都彌漫了香粉的氣味,濃鬱地叫人神誌不清。

施岐沒有忍住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沒辦法,自從在火場中吸入了大量的煙氣後,他對氣味特彆的敏感。

他腹誹不止,看來呂通判的女兒到了彆館裡麵服侍定北侯不是假話,這麼多女子聚在一起侯爺豔福不淺,也怪不得季娘子她選擇和離。

凡是女子,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對自己一心一意呢?

仲北冷著臉領著他經過了女眷的住所,冷不丁地開口,“天底下想要得侯爺垂憐的女子數不勝數。”

侯爺就算有錯,夫人也不能那麼絕情,可著勁兒地折騰他。侯爺要想納妾,又哪裡輪得到一個白氏搔首弄姿?夫人她偏偏看不清楚。

如今再看,侯爺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單小小的潞州城送來了多少女子。這些女子多還是出身官宦之家,容貌才情都不缺。

“侯爺肯垂憐,也是好事。各自歡喜,挺好的。”施岐聽出了仲北話中的陰陽怪氣,哼哧也說了一句話,神色平淡。

季娘子有沈公子,侯爺有數不儘的女子垂憐,可就是挺好?

然而,仲北聽到這話卻急促地呼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能冒出火來。

施岐一個“肯”字戳到了他的痛腳,侯爺若是肯垂憐,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麼可擔驚受怕的?還會憋屈地待在潞州城這個鄉下地方?早就歡歡喜喜地回了平京城,期待小主子降生了!

事實上,這麼多女子侯爺全都收下了不假,可隻晾在那裡讓她們塗脂抹粉,有心思活泛的女子偷偷跑到侯爺藥浴的地方,直接被削了發絲送去做姑子去了。

若不是侯爺他……禁錮著自己,怕是那把劍削掉的就不是那女子的發髻而是她的項上人頭了。

施岐被帶著到了彆館最深處的一個房間,一進門還未見到侯爺的麵,他渾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因為,這處不起眼的房子裡麵擺滿了鎖鏈和泛著冷光的兵器。定北侯聶衡之身著黑色的寢衣,就歪在榻上陰測測地看著他,“本侯,現在有一件事讓你去做。你做好了,施家全滅的證據就會送到寧王和辰王的手上。”

施岐抬眸看過去,無意中瞥到一處的時候心中發寒,若是他沒看錯,定北侯寢衣下露出的手腕上麵紫青色的痕跡是鎖鏈留下來的……

“朝中在爭吵著立太子,楊家是大皇子的外家。施岐,時機若是恰當,楊家滿族都逃脫不了。”聶衡之目光如利刃,不同以往的陰鬱,如同隻餘徹骨的冰冷。

“不知侯爺,想要我做些什麼?”施岐沉默了片刻,咬牙開口。

“本侯要你去江南一趟,具體做什麼到了那裡會有人告訴你。”聶衡之殘忍地勾了勾唇角,他的手段顯然還有人沒親自領略過,從前是他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罷了。

隻是去江南一趟,施岐提著心稍稍放下,隻要不是對季娘子不利便好,“侯爺有命,施岐便是赴死也在所不惜。”

他應下命令,想起季娘子說的話準備過了年節出發。

“仲北已經幫你準備好了行裝和馬匹,最多兩個時辰後你出城去江南。”

“是。”

大仇得報的曙光就在眼前,施岐沒敢耽誤,回去就開始匆忙交接自己手上的事情,之後又趕回季府想同季娘子說自己離開一事,順便將定北侯彆館中微妙的異常說與她聽。

然而,季初去了堂伯父家裡直到傍晚才回來。

最後的一點時間內,施岐隻來得及和她告彆以及提了一句彆館內住進了許多女子。

“那麼多的鶯鶯燕燕,想必侯爺能找到和他心意的嬌美女子,挺好的。”季初反應平淡,呂通判的女兒他都能接受,想來是徹底放開了自己享受女色吧。

“池家大公子似乎有段時間會在江南,你若遇到難事也許可以尋他幫忙。”她開口囑咐,親自送他到府外。

施岐應下,騎著馬在稀薄的霞光中遠去。

施岐離開的隔日就是除夕,季府也隻剩下季初和雙青等人,不過她還是采買了許多的吃食和炮竹,貼上了紅聯,和雙青說說鬨鬨,玩了一會兒炮仗,大半個晚上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

除夕夜守夜是個傳統,即便季尚書和夫人都已經去世,隻有季初一個人了,她還是在跪拜了父母的牌位後守起了夜來。

年紀大的諸如管家等人已經回去休息了,雙青迷迷糊糊地也撐不住,最後唯有季初一個人還清醒著,她看著窗外的月光,忽然生出一種悵然的感覺。

夜色深重,當炮竹的聲音徹底消停天色發白的時候,她才關了窗回去入寢,轉身的那刻並未看到窗邊一閃而過的高大黑影。

以及窗邊落下的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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