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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季初被拽了一下, 上半身險些倒在聶衡之手臂的傷口上,她皺眉以一種彆扭的姿態看過去,語氣有些無奈, “侯爺, 夜深了,您要休息我也要去歇息。”

聶衡之觸及到她帶著防備的視線,幾乎是立刻認清了眼下的現實, 從一天的熨帖中回神。他陰著臉, 抓著季初的手腕沒有鬆開, “那個蠢貨可能會出現, 本侯可不想拖著傷去找人。”

很快地,他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借口,看清了女子眼底的遲疑他不禁臉色愈發難看, 季初肯對那蠢貨噓寒問暖, 到了自己就是冷冰冰的漠視,寧願去地牢也不說一句軟話。

雖然那個蠢貨也是自己, 可聶衡之固執地認為隻有現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

他的性情從來就是如此, 季初以前喜歡的那個他就是這樣,他不可以否定從前的那個他。

“那……今夜我睡在侯爺外間的長榻上,可好?”季初想了想,隻好提出了折中的建議, 眼下是不好說孤男寡女的, 不過聶侯爺身上有傷,她不害怕和他同處一室。

潞州的彆館自然比不上定國公府講究有底蘊, 所謂的內間外間也不過是用一道屏風隔開了而已。聶衡之瞟了一眼低矮的繡麵屏風, 慢條斯理地鬆開了手, “隨你”。

於是, 季初揉著手腕,洗漱過後歇在了外間的長榻上。

燭光昏暗,她蓋著被子平躺,雙手交握在胸前,人影映在屏風上隻是小小的一條,可聶衡之一眨不眨地盯著,像是入了迷不敢閉上眼睛。

仿佛有季初在他身邊,他渾身叫囂沸騰的血液都安靜了下來,本本分分地待在血管裡麵流淌。

這一夜,從頭到尾都很安靜,另外一個“他”沒有出現。

季初也很意外自己在聶衡之這裡居然沒有遇到大的波折,換句話說十分的平靜,除了需要按時照料聶衡之以及出現在他麵前之外,她的日子和在季府沒有大的區彆。

隻要她人在聶衡之的麵前,即便不和他說一句話,也無事。

甚至,雙青被她派去照看畫館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稟報外麵的事情,衛長意的夫人莫青青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和她在外室見了麵。

在季初的記憶裡麵,莫青青是一個圓臉的小姑娘,生的圓潤有福氣,事實上人也比較有福氣,在家的時候受父母兄長的寵愛,出嫁之後因為性情單純討喜也十分受公婆的喜歡。隻在衛長意身上,她的福氣欠缺了一分。

衛長意的風流多情被迫讓莫青青進門就要麵對三四個通房,成婚不到兩年就要和後院八九個共享她夫君的女子周璿。

好在她樂觀開朗,衛長意喜歡上了哪個女子她不過問也不理會,養了一隻胖嘟嘟的大白貓,平日裡要麼是專注吃喝要麼是抱著大白貓去出門做客。

聶衡之鬨出納妾之事往前一個月,莫青青去了自己遠在千裡之外的外祖父家裡探親,也因此季初重生以來沒有見過她。

時隔數年再次見到莫青青,季初的心中歡喜不已。然而,在見到下巴尖尖身形纖瘦精神懨懨的莫青青時,季初的喜氣直接打了個折扣,細細的眉蹙了起來。

若是沒有重生這檔子事情,她和莫青青也不過是半年沒見,短短的半年時間,圓臉的小姑娘怎麼會消瘦如斯。

“季初姐姐,我還帶了大白來見你。”莫青青強作歡顏,抱著肥嘟嘟的大白貓給季初看,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尤其是,在她瘦下之後,一雙眼睛更大了,甚至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些突兀。

季初的心中一哽,伸手將大白貓撈進懷裡,唯恐肥胖的貓兒壓垮了小姑娘的身體。

“青青,可是你的外祖父家裡出了事情?”若不是有事發生,莫青青如何會變成這副模樣,季初感覺到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許多。

聞言,莫青青鼻頭一酸,使勁搖搖頭,“就是瘦了下來而已,沒有發生其他事情,季初姐姐不要多想擔心我了。”

季初見她不欲多說,溫聲細語地轉移了話題,笑眯眯地和她說起自己開了一家畫館以及到了潞州城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

屏風後麵是揚著耳朵細聽的聶侯爺,但莫青青初來乍到並不知曉,她看著季初臉上的笑容,真信為她開心的同時,心中也起了一點點小心思。

小姑娘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開口詢問,“季初姐姐,你和定北侯和離後是不是要比之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開心啊?”

她眼睛圓溜溜地帶著好奇,脫口而出的問題讓季初和屏風後麵的男子俱是一愣。

“當然,和離後很開心很開心。”季初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問題。

絲毫沒有猶豫的語氣又在聶衡之的心上紮了一刀,他暴戾的情緒橫衝直撞,恨不得尖刀無可挽回地紮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她一遍遍地提醒沒有他的日子裡生活地很幸福。

“因何感到開心呢?”小姑娘隔著屏風又問了一句,她眼中隱隱帶了迫切。

季初雖然有些好奇莫青青對此事的格外關注,但瞥了一眼安靜的內室,她沒有隱瞞,輕聲道,“因為我過上了一種完全由自己支配也隻為取悅自己的生活。”

她為自己的生活做了主,包括救下施岐,包括開設畫館,包括和沈聽鬆再次有了關係。

莫青青聞言還有些懵懂,她心思單純,未能理解季初話中的深意,她絞著手指頭,大大的眼睛像是貓瞳專注地看著季初,格外惹人憐愛。

季初的心軟的一塌糊塗,她對可愛可憐的人向來硬不起心腸,看到莫青青腦海中閃過另外一個哭哭啼啼的身影,恍惚了一瞬耐心為她解釋,“青青,和離之後我的生活不再圍著一個男人轉,我有自己的朋友有真心關愛的家人有喜歡做的事情,即便再遇上一個心上人,他也不會是我生活的全部。我過好了自己的生活,生活也反過來會尊重我。”

莫青青的消瘦季初看在眼裡,似有若無地用自己的話開導她,衛長意在某種程度上不如前世的聶衡之,作為他的夫人,莫青青的辛苦不亞於前輩子喪失了自尊的自己。

聽了她的話,房中的兩人都失了神。莫青青怔怔地想起後院一個個身上和自己的庶姐有相似之處的女子,想起出嫁後的庶姐怨憎的眼神,一雙大眼睛難以遏製地灰暗下來。

季初姐姐生活的很快樂,說明和離後的女子也並不是就如枯敗的花朵,零落成泥碾作塵……她也想要和夫君和離了!

即便遠離了平京城到了潞州,即便夫君隻陪著她一人,莫青青的心裡還是空落落的沒有生氣。

既然她不快樂,強行留在衛家的後宅又有什麼意思呢。

“青青,長意他是否冷落了你?”莫青青的反應季初看在眼中,心中很快浮現出了一個猜測,在她的印象裡麵,莫青青是喜愛衛長意的,和衛長意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笑眼彎彎憨態可掬。

“季初姐姐,夫君並沒有冷落我,隻是我,我實在受不了後院那麼多的女子了。”莫青青咬了咬唇,大眼睛裡麵積蓄了淚水,她為了可笑的自尊並沒有將庶姐的事情說出口。可能是感覺到主人的傷心,窩在季初懷中的大白貓悄無聲息地又跳到了自家主人的膝上,額頭抵著主人的手蹭來蹭去。

小姑娘哭的可憐,季初的神色慢慢冷了下來,溫聲安撫了她好一會兒才哄得她破泣為笑。莫青青離開後,即便處在下風,季初還是對聶衡之擺出了一副冷臉。

她不明白,世間的男子為何總希望擁有身邊不止一個女子,而女子往往隻守著一個男人癡心不二。

聶衡之難得沒有因為她的冷臉鬨騰,隻是吩咐了仲北幾句,隔日彆館裡麵的鶯鶯燕燕們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了,一個都不剩。

季初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她心中的界限很清楚,聶衡之如何都不關她的事情,對她而言彆館中那些女子的離開隻是少了些嗆人的脂粉氣罷了。

“算算日子,你的沈公子應該成功逃到江南了。”她神色疏離寡淡,聶衡之的臉色更不好看,原本以為弄走了那些女子她的臉上會露出一個笑的,想要開口和她說沈聽鬆能給她尊重的生活他也可以,但不知為何話一出口就變成了陰陽怪氣。

他用陰陽怪氣吸引了季初的注意力。

季初抿抿唇,動手為他換藥的時候力道重了些,“侯爺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失魂症算是解決了?”

好幾日沒見到“他”了,季初有些想念那雙乾淨豔麗的鳳眸。

聶衡之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思,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再過幾日,朝中會往潞州派人,那個蠢貨不能出現,本侯的傷也不會痊愈。要是你還想你的沈郎君活著,就替本侯保管好秘密。”

寧王已經領兵去了北地同節度使戴紹對抗,他不可能是戴紹的對手。北地大亂之際,江南也即將生出波瀾,他的傷會成為最好的擋箭牌。

季初若有所思,冷白的皮子在室中也不掩光澤,淡淡地嗯了一聲。她有感覺聶侯爺在將潞州城變成他一個人的勢力,此外,原來沈聽鬆去了江南麼?

數百裡之外,被她掛念的沈聽鬆終於睜開了眼睛。

第六十二章

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 波瀾平緩的水麵上行駛著數十隻寬闊大氣又不失華美的船隻,岸上的人已經司空見慣,沒多少人將目光放在船上的人身上。

漆紅的船板之上, 沈聽鬆沉著臉已經望了江麵整整一個時辰, 一醒來發現從潞州昏暗的地牢轉移到去往江南地界的大船之上,略微一想,他就明白是陸行等人去救得他。

同時, 一股不好的預感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最後的意識是在潞州地牢裡麵昏睡過去, 那時候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氣。

是定北侯設局故意讓他昏迷, 又故意讓他被救走。沈聽鬆猜到了這一點,可還未開口詢問,跟隨他多年的陸行徑直跪在了地板上, 坦誠了季娘子的事情。

阿初去地牢看他, 結果身邊跟著定北侯,他們利用了阿初傷了定北侯才將他從地牢裡麵帶出來, 一路到了江南的地界才敢找大夫讓他清醒。

沈聽鬆徹底冷下了臉, 一雙黑眸極為不易地染了慍色,任隨從們跪在地上,拂袖徑直走到了甲板上。

水麵平靜無波,他的心經此一事卻再不能靜下來, 風已經起了, 日後他身為沈家庶子平淡的生活也要結束了。

想起那日抱著花燈朝著他淺笑的女子,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目光變得和湖水一般靜和沉。

如沈聽鬆所料, 他乘坐的船隻還未到達蘇州城, 北地節度使戴紹造反的消息就傳來了。同時, 先太子尚有一子活在世上的隱秘像是插了翅膀飛遍了大魏的各地。

天下局勢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

可能是因為身在潞州彆館中,除了雙青和莫青青兩人季初可以見到,其他諸如施岐和堂伯父等人像是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季初還不知道沈聽鬆的身份已經天下人皆知了。

很奇特,住在潞州彆館的日子季初居然忙得不可開交,隻有很少很少的時間才有機會擔憂沈聽鬆的安危。

聶衡之本人,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黏人黏的她心頭發慌,比在定國公府的時候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季初甚至連離開他一步的機會都很少,時刻提著心,當然沒有心力再去想彆人。夜裡睡在外間長榻的時候,她閉著眼睛能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存在,悄咪咪地張開一條縫就看到白日冷漠的男子將臉貼在她的被角,姿態極為彆扭呼吸卻十分平穩。

季初沒敢出聲,怕打破了表麵上脆弱的平靜,她還記得數月前的夜裡聶衡之拿匕首劃在傷口上的畫麵。她覺得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聶衡之這個人出了問題,從自傷到哭哭啼啼神智不清,他肯定是患了病。

那人身上有傷,心中有病,季初不鹹不淡地杵在房中,與他刻意保持著距離,旁的一句話都不提。

隻指望他的身上的傷好了,她徐徐圖之,再離開這裡。有時候,她倒寧願聶衡之將她關在地牢裡麵去做一個階下囚。

好在,時不時莫青青會上門抱著大白貓陪她,季初的日子不算難捱。自那一日季初和她說過話後,小姑娘再次過來的時候像是想通了什麼,臉上就帶著笑容了,時常在季初身邊逗留許久,直到衛長意親自過來接她才不情不願地回去,還總不給衛長意好臉色。

季初也不給衛長意好臉色,她覺得衛長意此人的眼睛太風流,而且曾經身為大理寺卿丞,他的洞察力太過敏銳,季初有些難以啟齒的事情似乎他都看在了眼中。

就比如這日,他接莫青青回去的時候,當著聶衡之和莫青青的麵,突然笑吟吟地提出要和她私談一會兒。

“季娘子放心,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這幾日還要多多感謝你照顧我們家青青。”衛長意表麵上笑容燦爛,實際上咬著牙根恨不得讓莫青青再不要和季初接觸。

當他不知道麼?他可可愛愛的小夫人隻不過見了季初一麵就對他冷了一張臉,抱也不給抱了,手也不給牽了,夜裡他想親密一下不僅被踹了一腳還被那隻胖貓撓了一下。

本來帶著自家軟乎乎的小夫人到潞州城過來就是想加深一下二人的夫妻感情,增多與小夫人相處的時間,也遠離平京城衛家那一堆的煩心事。衛長意計劃的多好,誰曾想看了季初和離後自在的日子,他家小夫人也起了和他和離的心思。

想和他和離?想都不要想一下!小夫人比他小了七歲,他風流晃蕩了幾年才等到她及笄,又借著她庶姐的幌子繞了好大一圈才將人娶回來。

結果剛到潞州城,二人獨處還沒有幾日,季初她靠著一套歪理就想將人給拐走,衛長意磨了磨牙,暗道也不必念著以前的情分對季初這個嫂夫人客氣。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的道理可是明擺著的。

在衛長意心中,衡之是他好友,青青是他的寶貝,因著這兩個人他必須給季初下一劑猛藥,讓她無瑕顧及其他。

季初看著他臉上的笑皺了皺眉,安撫地朝麵帶擔憂的莫青青點點頭,根本沒看聶衡之的反應,她跟著衛長意到院門口的小罩房裡麵。

“長意有話就直說吧,如果是和青青有關,那我也隻能說一句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夫君,讓青青受了委屈。”她坐下來,動作不急不慢。

聞言,衛長意的桃花眼眯了眯,開口卻沒提到莫青青,“季娘子誤會了,這次我要和你談一談衡之的身體。我聽大夫說,衡之犯了失魂症。”

季初的眼睫毛微微一顫,說道,“原來是因為這個,如果大夫認為那是失魂症就是吧。大夫替他開了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她知道聶衡之心裡有病,也隱隱懷疑過這心病和他上輩子的遭遇有關。那樣大的打擊和屈辱,若是她,也永遠不可能忘記,也可能精神錯亂。

“嫂夫人誘騙得了失魂症的衡之去救自己的未婚夫,又連累他受了傷,心中肯定過意不去。長意私以為嫂夫人也希望衡之能早些恢複健康,不僅是身上的傷還有心上的傷。”衛長意已經根據蛛絲馬跡拚湊好了當日發生的事情,甚至還打聽到了先太子遺嗣求娶她的消息以及呂通判一家和胡家人對季初和季家做下的事情。

他開口一針見血,季初臉一白微有些不自在,不過並沒有反駁,“他身上的傷在好轉,那個,那個“他”這幾日也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可對於衡之而言,這並不是最好的結果。嫂夫人,容長意再喚一次嫂夫人,你所鐘情的那位沈郎君來曆複雜,如今更不可能再出現在潞州城中,你可明白?”衛長意的笑容有些涼,告知季初她和沈聽鬆不可能再續前緣的事實,更甚者連見上一麵都難了。

季初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著頭聲音有些小,“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許吧。”

可也未必。

她的手中有一塊沈聽鬆留下來的玉佩,沈聽鬆說過這塊玉佩的意義,她收下它也代表著自己未來得及說出口的心意。

如今的沈聽鬆又不再是她一開始在畫館門外見到的沈聽鬆了,他擁有了他們共同的記憶,那麼她應下婚事也就是順理成章再無不妥。

衛長意不止一次審查過犯人,一眼看出了季初的言不由衷,他又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了,衡之和她數年的夫妻情誼難道真的比不上和一個來曆不明的男子幾次的接觸嗎?

“嫂夫人,眼下是多事之秋,無論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衡之,我認為你該給衡之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誠然,過去他傷害了你,你耿耿於懷不肯原諒他,可這麼些時日他的改變他對你的付出你看在眼中,心裡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嗎?”衛長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繼續說道,“願意為你付出生命的人,我想也隻有衡之。”

“他的失魂症,我猜病因也在你身上。哪怕,你給他一個念想呢?他屢次受傷,又患上了失魂症,我怕再這麼折騰下去,他的命真的就沒了。”

“一彆兩寬固然是乾淨利落,可若是一個人為此喪了命,嫂夫人的心下又豈能安穩?”

“不瞞嫂夫人,北地戰事又起了,江南也不太平。說不定很快衡之又要奔去戰場,也說不定一個不察他就死在了戰場上。你在他身上,可能也用不了太多的時間。”

季初默然不語,隻在聽到江南的時候有了些反應,因為沈聽鬆去了江南。

可不得不說衛長意是個把握人心的高手,有些話季初雖不認同可到底放在了心上,那就是聶衡之的狀況是真的不太好。

這幾日她見過幾次他頭痛欲裂忍不住用藥的場景,連帶著身上的傷勢,季初猜他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衛長意,他的身份若是暴露了會怎樣?”上輩子臨到死,沈聽鬆都好好地待在潞州城,也隻住在南城的小院子裡麵……季初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天下人皆知先太子還有一個兒子遺落在民間,好好地活著。嫂夫人,接下來如何你自然會知曉。”衛長意有些為自己的好友不甘,要說混賬,他沒有到那種一輩子都不得原諒的地步。

眼前的女子油鹽不進,對他著實太狠太無情了。

季初驀然一怔,回過神來苦笑了一聲,身份這就暴露了,接下來沈聽鬆的日子肯定是一片刀光劍影,他們也許是真的連見上一麵都難了。

“他為身份所累,我為人情所擾,倒是難到一處去了。”她很輕地自嘲了一句,轉而起身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種語氣,另外一件事。

“長意,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你放心,我會配合聶侯爺治好失魂症。至於旁的,以後再說吧,我隻願順其自然。”她撂下模棱兩可的話,並未應下他的請求。

這在衛長意意料之中,他點點頭,讓季初亂成一團麻也是他的目的,沒得讓她總是乾擾青青的心。

有前車之鑒在,他衛長意就是一刀捅死自己也不會讓小夫人說出和離的話來。不然,日後成為聶侯爺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生不如死。

暫時,兩人之間維持了詭異的平靜。不僅因為聶衡之還因為莫青青。

“說夠了沒有?你家夫人正等著你回去,趕緊滾。”平靜之外,不請自來的人已經忍不住了,語氣暴躁地趕走衛長意,全然忘了衛長意是他自己一方的勢力。

第六十三章

季初和衛長意二人看著突然出現的人影, 很有默契地閉上了嘴巴。

衛長意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原樣,臉上帶笑,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拱拱手轉身離去。

季初可以聽到他溫柔地喊青青的聲音, 接著便是一聲長長的貓叫和兩人的腳步聲。

人已經走了,她認真地想著這些時日衛長意對莫青青的態度,漫無目的地猜測衛長意這等攻心的高手, 青青麵對他絕對不是對手, 可能數日前的情緒變化早就被衛長意看在了眼中。

衛長意口中在勸慰她和聶衡之, 話外之意也在說他自己和莫青青兩人。

“不是本侯的意思, 你不要多想。”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道硬邦邦的聲音夾著冰渣子在她耳邊響起。

聶衡之還在這裡。季初回過神,抬了眸子看他, 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方才長意所言和侯爺無關,侯爺不用解釋, 我不會誤會侯爺的意思。”

她想, 聶衡之無論是前輩子還是這輩子本性都是一個極為驕傲的人,她答應沈聽鬆求娶之前,他可能還會執著於她不放手,可眼下無論是否早有預謀, 她放走了沈聽鬆, 隻憑這一點聶衡之就不會丟了臉麵和身份,繼續將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季初下意識逃避了夜裡他將臉小心翼翼地貼在自己被角的舉動, 也刻意遺忘了他白日黏人的目光。她更忽略了, 清醒耀眼的聶衡之是驕傲的無疑, 可眼下的他心中有一塊已經根深蒂固的心病……

“京中的使者不日就會到達潞州城, 為了試探我的傷勢真假,他們可能會帶著太醫。我身上的傷自然是真的,可失魂症絕對不能被診斷出來,我已經找好了數位大夫,這幾日便會替我醫治,你在一旁協助。若是失魂的症狀消失了,我就當你將功贖罪,放你離開。至於你是繼續留在潞州城的畫館裡麵,還是到江南去尋你那位身份尊貴的未婚夫,隨你。”聶衡之冷冷道,意外地對著季初將用意說的清清楚楚。

話裡話外,他都沒提起衛長意的那一層意思。

聞言,季初頓了頓,正色看他。他穿著一件墨藍色的錦袍,黑色鎏金的腰綬鬆鬆地係著,頭上並未束冠,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身後,遮住了他額頭的傷疤,但沒有擋住他冷淡的鳳眸。

眼前的男子再正常不過了,和季初從來記憶中的定國公世子相比,不過是冷淡了些消瘦了些。

“侯爺的話我明白了,您看給您治療失魂症要什麼時候開始,需要我做什麼準備。”她不去想那個眸中含淚的男子,平靜地開口詢問。

聶衡之幽深的眼底閃過了什麼,漠然地又耷拉了眼皮,“今日就開始,大夫已經同我說過了大致的治療方法,今夜我不會再用藥,那個蠢貨會出現。你先問問他,為何會去尋你,之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用藥?“他”口中的藥丸?吃了它就不會再出現“他”?季初的一顆心像是被蟲子咬了一般,刺痛了一下,馬上臉上浮現出微笑,“今夜麼?好,就按照侯爺說的,就今夜。”

她幾日裡看過聶衡之多次服用暗紅色的藥丸,吃下一粒便會頭痛上許久,原來,原來是因為失魂症啊。

她應下,聶衡之薄唇翕動了一下,極為緩慢地回到後院去。

他一轉身,看到他慢上許多的動作,季初才恍然他背上的傷還沒有好,遲疑了一瞬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錦袍單薄,聶衡之感受到那等柔若無骨的輕柔觸感,渾身一僵,手臂緊繃著,像是蘊含了無限的力量蓄勢待發。

他喉結滾動,眼瞼下垂掃著青石鋪就的地麵,一步一步極為緩慢地走到了門口的時候,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衛長意和他夫人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衛家比原先的定國公府複雜多了,他那些妾室是必須要收下的。”

說到衛長意和莫青青,季初立刻開口,“是怎樣的複雜呢?又是為何用上必須兩字呢?”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冷嘲,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解釋,“侯爺,我明白男子和女子有時候在乎的事情不同。可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和坦誠,長意若真的想要對青青好,就該將一切的緣由告訴她,不該讓她被蒙在鼓裡兀自傷心。一個人從滿懷希望到心灰意冷其實用不了太久的時間。”

就像從前她和聶衡之兩人一樣。但凡她父親的事情他可以向她透露一句,但凡白氏的設計他能向自己坦誠,他們未必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衛長意不言,莫青青一人苦苦猜測,再這樣下去可能也會如同他們二人一樣。原本粉嫩圓潤的小姑娘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而今也起了和離的心思……

她的話聽在聶衡之的耳中,像是一盆冷水,也像是一道驚雷。因為他也聽明白了,女子借著衛長意和他夫人也在說他們二人。

他呼吸急了一瞬,快步走到長塌上歇下,“衛長意不讓她知道有時也是為了她好。你也該知道衛家是一個枝繁葉茂錯綜複雜的大家族。”

定國公府中,李氏雖然包藏禍心但能籠絡住他父親的心,定國公府的後宅除了一兩個妾室算得上風平浪靜,可衛家卻不然。衛長意的父親天生就有一種風流的特質,招惹了數不儘的女子,正妻平妻貴妾姨娘通房一個不拉,偏偏因為他溫柔濫情,這些女子的身份都不低。

比如那位平妻,就是宗室裡麵的一位縣主,死活要嫁給衛長意的父親,而衛長意的父親已經娶了他母親做正妻。衛長意的外祖父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員不能輕易得罪,所以衛長意出生的時候才是嫡子。

那位縣主鬨了一通後隻做了平妻,心懷不甘後多方糾纏衛長意的父親,率先生下了衛長意的兩位兄長,而衛長意的母親身為正室卻隻有衛長意一個兒子。

衛家有一個伯爵的爵位,如今在衛長意的大伯身上,偏偏他大伯無子,想要過繼弟弟的兒子做世子繼承爵位。衛長意的母親憂憤交加之下,就將他過繼了出去,拚著母子親情不要也要他繼承衛家,將來有一日好將身上受過的氣還回去!

聶衡之平鋪直敘地將衛家的隱秘說給她聽,不出意外惹來了季初的驚呼。

“所以,眼下長意的父母隻是他的伯父伯母?他真正的父母是衛二爺和衛二夫人?”季初因為太過驚訝,杏眼瞪得圓圓的,水靈靈地看向歪在榻上的男子。

頗有些顧不得,這長塌是她夜裡休息的地方。

“不錯。”聶衡之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她這般可愛的模樣了,多看了兩眼才收回,又繼續說下去,語氣低了許多,“這件事情整個平京城知道的人都不太多,長意他從小~便困在家庭之間,不知如何抉擇。”

他說到這裡,季初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衛長意風流的名聲從何而來。他有兩層父母,一位祖母,還有一個不懷好意的如夫人盯著,婚事複雜的程度可想而知。怪不得他與聶衡之同齡,卻在二十三歲才娶了十六歲的莫青青,那時候她與聶衡之都已經成婚快兩年了。

“長輩賜,不能辭。衛長意的那些妾室大多因長輩而來,當初娶莫家女若不是本侯幫忙,他還要蹉跎兩年。”聶衡之說完,狀似無意地又瞄了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讓青青消瘦的理由。”季初雖然同情衛長意生在那樣一個家庭裡麵,可她更不想青青傷心,低聲抱怨了一句,“知道家族關係複雜,還去求娶青青,娶回來以後又自以為是地將一切的陰暗之處掩藏起來,這和騙婚有什麼區彆。”

她小聲地吐槽,口中的話若是衛長意聽到,肯定會吐血。

家庭關係複雜一些罷了,這怎麼就是騙婚了?

“總之。我今日說這些是想和你說衛長意的事你莫要插手,這些你和莫家女說了也無妨。”聶衡之的目光沒有離過季初的臉和神情,看她經曆了愕然、迷惑再到淡定從容之後,才輕哼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

“此事我會告知莫青青,她有權知道。”季初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覺得太過於複雜的家庭不適合莫青青那樣可愛單純的女子。

她若執意和離,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

聶衡之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哼了一聲繼而闔上了眼睛,不再言語。若不是她那一句坦誠和信任,他不會將衛長意的家事說與她聽。

現在還是不折不扣的青~天白日,聶衡之並不困,卻在嗅到了熟悉的香氣後,不到半刻鐘的時候就真的沉入到了夢鄉。

榻上的男子蓋著她夜裡用的薄被,枕著她的枕頭,呼吸慢慢平穩,季初從衛長意的事情中脫離,就發現他睡的沉了。

她微微一怔,定定地看著他安靜的睡顏許久,白皙的麵皮上閃過一抹茫然。從今日衛長意的事情上能看出,聶衡之其實是真的變了一些……

枯坐了大半個時辰,季初悄悄地動了身體想離開,卻不想一隻大手無比精準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鳳眸再度睜開,季初半是愕然半是驚喜地發現,那個喜歡哭泣卻很好講話的“他”回來了。

第六十四章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存在了?”榻上的男子抓著她的手腕, 抽了抽鼻子,隻一瞬間眼眶就紅了,泫然若泣, 看上去很可憐。

季初僵硬地看了看從軒窗透進來的點點日光, 其實有些訝然,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在白日出現,是不是意味著聶衡之的心病又加重了?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治好。

因為繼續下去, 可能那藥丸也擋不住“他”的出現。

“我好想你, 這裡都是你的氣味, 香香的很好聞。”見她沉默不語, 男子眨了眨濃密的眼睫毛,拽過她的手腕,很依戀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悄悄蹭了一下。

絲滑軟嫩的觸感, 讓他舍不得鬆開,而季初因為他的動作, 不可避免地整個人離他的距離更小了些。

季初這幾日沒有戴那隻通透的白玉手鐲, 而是換了一隻手指寬的素金手鐲,黃澄澄的顏色很耀眼,往手臂滑落的時候也很沉,卡在小臂中間不上不下的好似季初如今的處境。

“那些紅色的藥丸吃了是不是很難受?”她壓低了聲音, 輕聲問他, 手腕還任他抓著。

“是,好難受, 難受地頭要炸開了, 我出不來, 也好疼。”見她沒有排斥, 聶衡之小心翼翼地又蹭了一下,說到頭痛的時候眼中含了一泡淚水,水汪汪的。

“那現在頭還疼嗎?”季初唇齒一開一合,語氣輕柔地問他,柔的像是春日的溫水。

聶衡之抿抿唇,重重嗯了一聲,“疼,好疼,方才就疼了。你和衛長意說話,你不想給我機會,我都聽到了。”他委屈地不行,明明那個野男人都打跑了,根本也不會再回潞州城了,他可是願意留在潞州城的,憑什麼就不給他機會呢?

她張了張唇,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麼,見到那雙濕漉漉的鳳眼終究什麼都未說,而是歎了一口氣,將另外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輕輕地為他梳理有些淩亂的長發。

季初的手法是特意鑽研過的,拂過他頭上的穴位,力道不輕不重,很舒適。許是頭痛也因此緩解,聶衡之滿足地喟歎,哼了一聲後大膽伸出了手臂,環住了季初的腰,將頭徹底埋在她懷中。

季初渾身一僵,就聽到他甕聲甕氣地開口,含糊地有些像是在撒嬌,“季初,就讓我抱一抱吧,抱一抱就不疼了,好想抱抱你。可能以後就沒法抱了。”

聞言,季初頓了一下,沒有吭聲,隻一隻手還在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發尾往下。

房中歸於了靜謐,興衝衝進來稟報的雙青笑容凝固在臉上,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娘子作的畫全都賣出去了!她想告訴娘子這個好消息,但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而且照眼下的情況,娘子是真的要原諒侯爺了嗎?雙青用手撓了撓頭發,有些迷惑。

不過轉而一想,管是侯爺還是沈郎君呢?總之隻要娘子開心就好,反正沒有他們娘子守著畫館也不見不高興。

她都不想嫁人,嫁人多麻煩啊。

“毛毛躁躁地成何體統,就算離了定國公府,為人奴婢的規矩也不能忘。主子的房間也是你能闖進去的?”雙青若有所思地想著,迎麵就撞上了陰陽怪氣的仲總管,被他毫不客氣地罵了一頓。

雙青看了看他黑沉沉的臉色,不屑地撇撇嘴,這個人就像是彆人欠他幾百兩的樣子似的,總沒個好臉色。

她的主子隻是娘子,哪裡輪得到他教訓,“不知仲總管何時回定國公府呀?”婢女暗戳戳地想讓他們都趕緊離開潞州,也有些小聰明的在試探娘子何時可以回到自己的宅子。

仲北涼涼地睨了因為夫人的縱容膽大包天的婢女一眼,嗤了聲,“潞州城是個養傷的好地方,除非侯爺完完全全地康複,否則就是過上幾十年,我們也不會回平京城。”

幾十年?雙青聞言,氣憤地瞪了他一眼,原原本本地將話記下,準備尋個時機告訴娘子。

“侯爺難道就不娶妻了嗎?娘子,娘子的名聲都壞了。”雙青大著膽子開口詢問,有些不忿。她有時會按照娘子的吩咐到堂老爺的府上,告訴他們不要擔心,有一次人在外麵,聽到了堂老爺和堂夫人的交談,言語之間提到娘子不明不白地住在彆館,引來了潞州城許多閒話,又提到那個許了親去向不明的沈郎君,話中滿是擔憂和愁苦。

“你一個小小的奴婢也敢過問主子們的事情,守好你的規矩。”仲北比她更生氣,前些日子侯爺遣散了那些送來的女子,明擺著要耗在夫人一個人身上了!可夫人她心硬如鐵,心有所屬,為了彆的男子狠心讓侯爺受傷……

侯爺娶不了妻,夫人她壞了名聲,也挺好。

不過,名聲?仲北眸光一動,看向傻子一般的婢女,伸手將她拽到一旁,和顏悅色地開口,“告訴我,如今潞州城都傳些什麼?”

雙青雖渾身發毛,可還是憤憤不平地將那些流言說了一遍,什麼娘子和離後又後悔了,急著攀上定北侯,什麼娘子吃醋妒忌用計讓侯爺將其他女子都給送走了,還有汙蔑娘子水性楊花的,府中住著一個施指揮,又恬不知恥地住到了定北侯的地方,聽說外麵還有一個相好的書生……

天下由古至今,苛責女子總是要比男子過分,起碼雙青就從未聽到過外麵人對定北侯的指責。

“你能為自己的主子著想,也不失為一個忠仆。”仲北眼睛閃了閃,心中一個想法成了形,低頭看向婢女的時候,更加的和顏悅色,“這樣,流言一事我會私下派人為季娘子解決,這事你就當忘了,不要在季娘子的麵前提起,以免她傷心。”

雙青有些遲疑。

“那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們侯府的事情豈容他們私下傳揚暗中揣測!”仲北麵上發狠,明擺著是不滿那些人嚼舌根子。

原來是為了定北侯和侯府的名聲……雙青點點頭應下了,“我才不會拿這些事情讓娘子煩心,你私下解決了最好。”

***

長塌上,聶衡之抱著女子細細軟軟的腰已經再度入睡了,他抱著季初手臂環的很緊,季初顧及著他手臂上的傷還有心下的一分惻隱沒有掙紮。

隻是這樣的姿態到底不舒服,她坐著不太舒服,微微動了動手腳,然後,睡夢中的男子像是察覺到了忽然用了些力氣將她整個人都拖上了長塌。

手臂環著她的腰,長腿壓著她的腿緊緊勾著,頭放在她的頸窩那裡,呼出的氣息拂在她的胸前,季初像是一隻大號的娃娃被禁錮在他與身下的床榻之間。

以前,聶衡之還是定國公世子的時候,親密過後就喜歡用這種交疊緊貼的姿態,他還鐘愛如同野獸~交頸那種掌控性極強的姿勢,久而久之季初也習慣了,她甚至因為耳旁平穩的呼吸傳染,不知不覺也陷入了困意當中。

下意識將另外一個“他”當做不知事的孩童,她的防備自然而然地也消失了。

她睡著之後,比她還先入睡的男子突然睜開了眼睛,眸光晦暗如深海,那還有委屈和單純?

他先是貪婪地多看了幾眼近在咫尺的清麗睡顏,而後喉結滾了滾,繃著臉忍了一會兒,極為小心地將薄唇貼上去,親了親女子的唇角。

眸中的火燃地一發不可收拾,他往下又親了親那截瑩白纖細的頸子,再往下隔著衣衫親了親她可愛的鎖骨,還有更可愛的地方沒有忍住也小心地碰了一下……目光觸及到半露出來的那塊玉佩,他才驀然一頓停下了動作,狠狠地咬咬牙,伸手將懷中的人抱的更緊。

野男人隻能逃到江南去,未來數年為了安危也不可能離開那裡,不管有沒有婚約,現在乃至數年內,懷中的人是他的!

第六十五章

季初醒來的時候, 榻上的人眉目舒展睡的正香,而仲北帶著數位大夫已經候在了外麵。

她悄悄地挪開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即便已經很小心, 可這個輕微的動作還是驚醒了熟睡的男子。

聶衡之摟著她更緊了一些, 不滿地抵著她的頸窩哼唧了一聲,聽到外麵的聲響才不情不願地鬆開手,任季初幫他整理了儀容。

“你身上傷勢尚未痊愈, 他們要為你診脈。乖乖的聽話, 好嗎?”季初避重就輕地溫聲開口, 細心地為他束了頭發, 用一隻小冠固定住。

聶衡之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重重嗯了一聲,悶悶地帶著尚未清醒的鼻音,十分的好騙, 一隻手牽著她的手。

季初的心一軟, 在大夫們進來的時候也沒有讓他鬆開,任他一隻手牽著, 另外一隻手讓大夫診脈。

顯然仲北在潞州城中尋的大夫水平參差不齊, 各有高低。有幾位大夫完全認為是在替定北侯看外傷,沒怎麼猶豫就開出了一大堆固本培元的湯藥,隻有一位大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診脈就用了接近兩刻鐘的時間。

季初心裡有數, 便朝仲北使了個眼色, 讓他客客氣氣送走了其他幾位大夫,又請了先前彆館裡麵替聶衡之看診的大夫過來。

兩位大夫一位姓莊一位姓魏, 都有四五十的年紀, 可能也是老相識, 見了麵互相不屑地哼了一聲才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定北侯的失魂症交談起來, 爭論地不可開交。

聶衡之的眼中閃過一抹煩躁,劍眉也皺了起來,季初看見了,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撫他,他緊抿的唇一下就鬆了,安安靜靜地任大夫們觀察他的身體。

乖巧的反應旁人看在眼中暗中稱奇,這還是那個傲慢自負脾氣又惡劣的定北侯嗎?

兩位大夫問了些問題,他也一一耐心地回答,真真將彆人對他的印象翻了個底兒。

末了兒,他朝身邊的女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鳳眸彎彎朱唇揚起,俊穠豔麗的一張臉直接將季初晃得有些失神。

為此,他有些得意,湊上前在季初的耳邊哼了一聲,熱氣都呼在季初白嫩的耳垂上,“我生的好看吧?你都看了好多眼了。”

他是一點都不謙虛也不客氣,臭屁的模樣仿佛回到了從前季初第一眼見他的時候。

那也算是美好的回憶,季初也笑了,小小的梨渦展露在臉頰上,杏眼眯著,眼中泛著光。

淺淺的不含有任何雜質的笑容映在眼底,聶衡之的喉間仿佛堵了些東西,讓他呼吸也慢了許多。屏住呼吸,他手指頭戳了戳眼前的小梨渦。

有些癢,還有些麻,季初渾身一顫,往後退了一下,捉住他的手指讓他老實一點,可眸中還是難以避免地染上了笑意,細細碎碎的笑讓她整個人都鮮活可愛了起來。

聶衡之貪婪地望著,心中又開始發酸,她肯定是以為眼前人是那個蠢貨才會對著他笑的吧?同樣都是一張臉,她怎麼能區彆對待?

他狠狠地嫉妒起來另外一個自己,雖然他隻會哭哭啼啼,可他能讓季初笑,也能讓她回到從前的溫柔小意。真是不公平……

然而他這般想著,頭猝不及防地劇烈疼痛起來,腦中像是有一把刀在攪動,攪得他雙目赤紅,恨不得翻了天覆了地。聶衡之下意識地就要拿出小瓷瓶當中的藥丸服下,可季初就在他的身邊,兩個大夫也時不時地盯著他,僵硬之下,他咬牙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沒有藥物壓製,很快當他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臉上真正帶上了委屈巴巴的表情,那個人用他的身份騙季初,還抱了她!他也要抱!

房中,兩位大夫目瞪口呆地看著定北侯哼哼唧唧地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抱著,抱著那位季娘子不放……

莊大夫和魏大夫都老臉一紅,互相對視一眼,紛紛在心裡得出了一個結論,定北侯的失魂症是真的很嚴重啊!

“先前我用大量醒神清腦的藥物混合在一起煉製成藥丸給定北侯服用,有一定的效果,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方麵入手。”

“依老夫看,定北侯的身體受過不少次重創,你那藥丸副作用可是不小,不如用藥浴加以調養,此外用針刺在其後腦助其恢複神智。”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如就先這麼試試吧。不過,要讓這位季娘子一直待在侯爺的身側。”

“嗯,的確。”

於是,聶衡之開始了第一次的治療,他不甘不願,但索性季初在他的身邊,含著淚被哄了一句就應下了。

潞州城的湯池天下聞名,兩位大夫齊心協力融了藥物,聶衡之被季初哄著脫了外袍隻著了裡衣泡在其中,不一會兒就低聲喊起了痛來。

“好難受,身上像是有螞蟻在咬我,頭也不舒服。”身軀高大的男子因為泡在藥湯裡麵,懨懨地說話的聲音也沒了氣勢,頭歪向季初一側,很有些可憐。

季初陪在他身邊,看他這副模樣心中頗不是滋味,他應該也知道治好了失魂症後自己就不會出現了吧?

“再忍一忍好不好?我給你做了新衣,上麵還繡了好看的圖案,等下拿給你穿。”她溫聲細語,又展開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給他看。

是他喜歡的顏色,也是他喜歡的新鮮樣式。季初到底沒用那匹青色的料子。

見到新製的衣袍,聶衡之果然就不吭聲呼痛了,硬生生地忍住了藥浴的刺痛。

“你還想要什麼,都和我說好不好?要不要吃個大又沾了糖霜的蜜餞?”如果兩個大夫的方法奏效,很快“他”就會消失了,季初下意識地想對他好一些,也試圖滿足他的心願。

看清了她眼裡的心疼,他空落落的心被歡喜占滿了,想要開口和女子說他隻想要她,可又不敢說,隻好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下人很快就端來了許多蜜餞,季初拿了小湯匙親手喂他……

這一切對聶衡之而言美好地像是一個夢,無論是清醒的他還是因為失魂症意外出現的他。

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這個美夢永遠都不要醒來。

三日後,潞州城外傳來消息,從平京城遠道而來的使者已經到了城門外麵,平京城派來的人顯然是用了心思。

魏安帝的心腹宮中總管徐大監,定北侯的嫡親舅父李侍郎,包括衛長意的隔房庶兄都在其中。

三日以來,季初和聶衡之幾乎是形影不離就連莫青青都沒顧得上再見,藥浴附加針刺的治療方式也開始見效,緩解了聶衡之的頭疼。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季初溫溫柔柔地和他表示了不方便接見使者的意思,聶衡之不加猶豫就應下了。

季初心裡鬆了一口氣,默默地從房中退下,遇到徐大監一行人立刻站在原地不動,很深地低下了頭。好在她和離後裝扮隨心所欲,頭上沒有精美的首飾,穿的衣裙清爽素雅,可能將當做了彆館的妾室下人之類,她沒有感覺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一行人進了房中,季初最後看了一眼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疑惑過的一點,怪不得沈聽鬆身邊的孫伯從來沒有胡須,他應該和這位徐大監一樣都是宮裡的內侍。此外,她認得有一人應該是聶衡之的親舅舅,麵色有些黑,一雙眼睛中帶著些討好與算計……

因為李氏那人,她對李家人心中有些膩味,聽聞了使者裡麵還有一位李家的女子後,臉色肉眼可加地冷了下來。李家之意經由聶茂之一說更是明明白白地擺了出來。

他們想在聶衡之身邊放一個女子,以免斷了李家同定北侯的情誼。李氏的死還未揭露,其他人還不知道,可定國公新立聶錦之為世子時,李家沒有反對,他們害怕聶衡之因此記恨他們。

李家在朝中已經淪落成三流,一得知陛下要說服定北侯回京,立刻毛遂自薦,主動提出到潞州城來。夾雜著自身的小心思,又將府中的一位未出閣的女子一起帶了來。

原來如此,看來自己退避地正是時候。

季初這樣想著腳下也未停,趁此機會,她悄悄地和自己的婢女說了幾句話,又將一封書信交給她。

“寄到江南的池家大公子那裡,雙青,記住,不要讓人發現。”她再三囑咐婢女。

婢女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末了也終究沒再說一句話。

還是季初感覺她臉上的神色不太對,表情嚴肅地詢問她近日發生的事情,以及堂伯父堂伯母那裡如何。

“娘子安心,並無大事。堂老爺得了您的囑咐也不敢輕舉妄動,是奴婢方才在愁畫館您的畫作賣完了之後,要如何維持下去。”雙清下意識地隱瞞了流言一事,反正那人說了會擺平。

季初聞言輕笑,不太在意,“畫館也有許多書生賣畫,你看著生意不好也不要著急,不過是一時。”

“嗯嗯。”雙青點頭應下,心想她也確實沒在畫館聽起更多的流言,事情應該解決了。

殊不知,新的流言不僅傳遍了潞州城中,還在有心人的操作下傳到了江南去。

據說,定北侯與前任夫人季氏破鏡重圓,又重新有了夫妻情誼……

第六十六章

“侯爺, 聖上對您可真是看重啊,得知您在對付戴紹那廝的時候受了重傷,聖上著急忙慌地就宣了宮中的太醫。之後又特地讓咱家和幾位大人一同不遠千裡到這潞州城來, 隻為了給您治傷。李大人是您的嫡親舅父, 擔心您的傷勢,主動請纓。”魏安帝的心腹徐大監微微躬了身,朝著榻上的人, 一臉的與有榮焉。

潞州城的氣候要比平京溫暖太多, 榻上的定北侯隻穿了一件輕薄的內衫, 料子很薄, 可能是舊傷未愈,還能看到裡麵纏著的繃帶。

聶衡之漠然地打量麵白無須的內監,之後又看了一眼他身後麵帶關切的中年男子, 垂下眼眸反應不大, “多謝陛下隆恩,隻是本侯如今身上有多處傷勢, 無法親自到陛下麵前跪謝, 還望大監可以體諒。”

徐內監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聞言連忙招手讓其中一人上前,口中笑言,“這位是宮中專門為陛下看診的常太醫, 醫術高明, 就讓他先給侯爺看一看吧。不然,咱家和幾位大人也不放心啊, 也不好對聖上交待。”

聶衡之黑眸看著上前的太醫, 一言不發, 目光冷淡並未伸出手來。太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僵在那裡,屋中的氣氛也瞬間凝滯。

“侯爺可是有不便之處?”徐內監臉上的笑容開始勉強起來,聖上交代過一定要讓定北侯回京,他此行是勢在必得。

“衡之,這是陛下賜下的太醫,醫術精湛,你放心肯定能將你的傷給治好。”李侍郎看著僵持的情況,出來打圓場。

聞言,聶衡之忽然挑眉一笑,笑意不及眼底,“舅舅誤會了,我隻是猛然見到您,想起了父親和錦之,有些不太習慣,出了神。並未是質疑聖人派來的太醫。”

一提到定北侯的父親老定國公還有死在流放途中的聶錦之,包括徐內監在內的幾人全部心中發寒。

那是定北侯親生的父親和血脈相連的親弟弟啊,一個臨到老被貶為庶民被迫在京郊的莊子裡麵過活,一個則是經曆了除爵下牢之後淒慘地死在了流放途中。

思及定國公府顛覆之前那場換世子的鬨劇,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猜想其中有眼前男子的手筆。

李侍郎則是訕訕地,不敢再開口。同樣是舅甥,但因為有李氏的存在,他們李家人包括他自己都和聶錦之更加親近。當初聶衡之重傷坐在輪椅上,世子之位落到聶錦之的頭上,他們一家還暗中鬆了一口氣,因為聶衡之這個外甥喜怒不定,他們心中都不喜。

誰知道,性情和能力無關,聶衡之就是比聶錦之立得住,丟了世子的位置轉眼就拿了一個定北侯的爵位,身上的金吾衛指揮使一職也保留了下來。

而李家卻是因為先前老國公和聶錦之的牽連,在平京城中夾起尾巴做人,他身為李家唯一出仕的人,隻是一個五品的侍郎。

“侯爺能在此時想起老國公,孝心可嘉。不過,還是儘快讓常太醫為您診治吧,傷勢好的快一些才能更快地回去平京城啊。”徐內監身後左側的一年輕男子打破了尷尬,率先開口。他生的有些陰柔,不比聶衡之的豔麗耀眼,整個麵相更偏向於刻薄陰鬱。

聶衡之眯著眼睛,認出了此人是衛長意的隔房庶兄衛長信,和衛長意明爭暗鬥了許多年,一直處於下風。

“說來,我那弟弟長意到潞州城做通判,臨行前家中長輩還有朝中的各位大人都與其說過讓他多多關心侯爺的傷勢,今日一見侯爺傷勢未愈,還是長意他失職了。”衛長信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話裡話外在擠兌衛長意,尤其是當著魏安帝親信徐大監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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