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衡之聞言還未做出反應,另一道優哉遊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隨著人進來,不是衛長意是哪個?
“兄長此言可是說錯了,侯爺對陛下忠心耿耿,一心想著儘快回去平京城為陛下效力。我自打到了潞州也千方百計地為侯爺治療身體,侯爺的傷眼看著就要好了。兄長何出此言啊?”衛長意笑眯眯地,手中拿著一把扇子,搖來搖去,氣定神閒的模樣直接將衛長信氣的沉下了臉。
徐內監卻不管這兩兄弟之間的矛盾,聞言大喜,“原來侯爺的傷已經快要好了,如此太好了,侯爺可以儘快回平京城向陛下效力了。寧王爺帶走了些兵力去西北,對付戴紹那廝,京中沒有侯爺率領金吾衛守衛,陛下不放心不能安眠啊。”
聶衡之冷冷地看了一眼拆台的衛長意,目光淩厲。
衛長意搖著扇子卻是不以為意,又笑了笑,對著徐內監道,“大監卻也是錯了,侯爺還真是離不得潞州城。”
在徐內監不解的目光中,他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方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哦,說到哪裡了,侯爺的傷馬上就要好了。可是臨了又出了不可掌控的變故。”
說到這裡,他語氣嚴肅起來,恢複了從前身為大理寺卿丞的淡定嚴謹,“潞州城中隱藏著一股不為人知的勢力,侯爺與他們對上,又傷了比之前還要嚴重的傷,後背直接被利刃刺入,若再深一寸就是大羅金仙在世也無力乏天。”
這話說的幾人一驚,小小的潞州城中還有能傷害到定北侯的不明勢力?
徐內監心下一沉還要再問,仲北卻帶著人進來,端著熱水、布巾和傷藥,為定北侯換藥。
聶衡之看了看沒有發現女子的身影,輕描淡寫地解開了內衫和繃帶,淡淡的血腥氣夾雜著苦澀的藥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常太醫連忙上前,查看還未長好的傷口,看了看位置臉色凝重,果然是驚險的一處傷,深可見骨。莫說到平京,便是在潞州城中行走也是一項難事。
他朝著徐內監等人悄悄搖了搖頭,徐內監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如今的大魏形勢就像是一鍋即將燒沸的熱水,先前還不覺得,可從離了平京這一路走來窺見的暗潮讓他心悸。
寧王帶著數萬的兵力去了北地,平京城的兵力也因此空虛,若是他成功擊敗或者收複了北地節度使還好,可若是有變,他們這些內監都是依靠著魏安帝而活……一路上,關於先太子遺嗣的消息一波又一波地往他的耳朵裡麵冒,當初幾大節度使就是因為陛下皇位不正頗有微詞,桀驁不馴。
這個關頭,沒有定北侯守著平京城,人心惶惶啊。
“真是可恨,潞州城的知州在何處?本監一定要將他的失職稟報給陛下,竟然讓侯爺在潞州城中受了傷!”徐內監恨恨地要向葛知州問罪。
衛長意衝著他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看了看他身後的衛長信等人,麵帶難色地隻說了一句,“大監不知,其中的隱情不能為外人道也,不過事關陛下……”
“你們全都退下!”事關魏安帝那還了得?徐內監眼一厲立刻喝退衛長信等人。
衛長信麵色難看了一瞬,冰冷地睨了衛長意一眼,才從房中出去。而衛長意卻是一眼都未看他,隻踱步走到房中一角的香爐那裡,隨意地扔了一塊香料進去,驅散房中的藥氣。
清雅的玉蘭香氣彌漫在房中,淡淡的沁人心脾,聶衡之聞在鼻中,冷硬的臉色也悄悄緩和了一些。彆館中的下人是想不到這些的,隻有季初會事無巨細地準備好一切。
“侯爺,衛通判方才所言,事關陛下,您可否告知咱家其中的深意?”徐內監的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先想到的是沁王和寧王二位皇子。
一則,先前圍獵一事與大皇子沁王有關,定北侯受了重傷;二則,潞州城中原先那位呂通判是寧王的人,死在了定北侯的手中。
“大監一路從平京到潞州十數日的功夫,就沒聽到一些流言嗎?有一句話說的好,”聶衡之揚著薄唇,衝他笑的詭異,“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陛下先前吩咐袁興辦的事情,顯然他能力不足沒能徹底料理好。”
“可惜他死在了戴紹手中,陛下就是想要問罪也不行了。”
一瞬間,徐內監不敢置信地險些驚叫出聲,袁興私下做的事他也知道,難道,難道路途中的那些傳言是真的?先太子還有一個兒子在江南,好好地長大了?
“那人前些時日在潞州城中露了馬腳,侯爺查探過後為了陛下分憂當即就下令將人抓了起來。誰知他們暗中的勢力龐大,又闖進地牢將人救了出去,侯爺便是因此受了傷,險些傷了性命。”衛長意條理清晰地說出了當日發生的事情……
***
季初送走了雙青,又想趁這個機會到莫青青那裡看一看,小姑娘瘦了太多,她想儘快將衛家的一大堆隱秘告知她聽。
然而,她沒能出去彆館的門,聶衡之身邊的人根本不敢輕易放她出去彆館,哪怕她費儘口舌言去的地方是通判府。
無奈之下,她主動要求身邊有幾個近衛跟著,近衛首領猶豫了許久想著通判府距離彆館的確不遠,因此也就應下了。
可能是因為衛長意做了什麼,莫青青幾日沒有抱著大白貓上門了,聽聞她主動到來,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親自出來迎接,又請她喝甜甜的蜜茶。
“季初姐姐,夫君說平京城的使者到潞州城來了,裡麵有一人就是衛家的二兄,夫君和他的關係不好,也因此不讓我出門了。”莫青青很乖巧地為她解釋了幾日未去的緣由,季初蹙眉想了想,那些人裡麵確實有一人和衛長意生的有幾分相似。
二兄,應該是那個如夫人的兒子吧。她不再猶豫,將聶衡之告知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莫青青知道,她看出莫青青還是很喜歡衛長意,一口一個夫君叫的十分親密,還帶著些小女兒家的嬌纏。
莫青青果然不知道衛家背後的那麼多事情,聽她說完,懵懵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摟著大白貓喃喃自語,“怪不得大嫂和二嫂總在我耳邊提起姐姐,原來她們不懷好意!”
說著說著,她眼睛亮了起來有了些神采,如果她們是故意挑撥她和夫君關係的話,那有沒有可能她們說的話也是假的呢?可是再一想到她的庶姐話裡話外也對夫君含著一股女子幽怨的恨意,她又開始不確定了。
“若有事情不明白,去問衛長意吧。青青,若是他不回應你,我在潞州城有宅子在,潞州城好些的郎君也不錯,你完全可以這樣同他說。”彆的不提,施岐也不比衛長意差到哪裡去。季初有些厭煩凡事都自以為是地瞞著妻子的男子,乾淨利落地威脅衛長意。
莫青青急急地點頭,她打小同旁人比起來腦子遲鈍了一些,但她也更乖巧聽話,她知道季初是為了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他若還瞞著我,我就讓大白撓他,隻撓他的臉。”大白貓長長地喵了一聲。
季初露著小梨渦笑了,白白的肌膚像是雲彩與雪糖。莫青青也笑了,大大的眼睛彎成一條縫。
“季初姐姐,那你和侯爺之間呢?外麵都傳你們要破鏡重圓了,是真的嗎?”心頭放鬆後,莫青青又開始關心起季初來,開口說出了讓季初驚訝不已的話來。
她和聶衡之,破鏡重圓,重新在一起?
“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還說您已經答應了侯爺的求娶,不日就要再一次嫁給了他呢。”
季初心下一滯,陡然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她才給沈聽鬆遞了一封信,信上寫著她很好不必擔心,若是他在江南也聽到了她再要嫁給聶衡之的流言……
“青青,可否借你的墨寶一用?”她站起身的時候目光有些涼,流言一事和聶侯爺定脫不了關係,她懷疑他在利用流言誘使沈聽鬆回來然後抓了他。
而且平京城來了人,遲早會查到她和沈聽鬆的關係。
季初苦笑一聲,潞州城,她可能留不得了。
第六十七章
再三思考之下, 季初又寫了一封信,托莫青青派人送到施岐的手中。
流言一事讓她對聶衡之好不容易產生的一丁點兒的信任與好感頃刻之間蕩然無存,她想不出還會有第二個人有理由做下這件事。
莫青青便是再遲鈍也看出了季初在聽到外麵的傳言之後神色的變化, 她摸著軟乎乎的貓毛, 大眼睛轉了轉,又小聲地說了前不久截然不同的傳言。
“季初姐姐,再前些日子, 也有好些人說閒話, 我同葛知州的女兒一同參加了一場宴會, 不小心聽見了那些夫人們私下的話。她們說的可難聽了, 後來再邀請我去赴宴我就不去了,那些人不好。”她湊到季初的耳邊,有些不好意思地學了那些閒言碎語。
季初聽在耳中, 卻一點都不生氣, 早在她為了探聽沈聽鬆的安危去了彆館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可能會遇到的情況以及此事會產生的後果。
她從平京城離開初到潞州城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聽到些詆毀她的話,無非就是女子名節之類。父親說過, 世上很多苛責女子的話是由男子的私心產生的, 比如他們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們一生卻最好從與一個夫君,美名其曰忠貞。雖然大環境如此,但父親從小教導她看透這些僅針對女子的騙局, 所以季初從來不在乎這些話。
季初聽過一遍也就忘了, 想了想又讓莫青青不要相信這些自我禁錮的話,摸摸小姑娘的頭, 手腕的金鐲子順著瑩白的肌膚往下滑, 清姿窈窕。
莫青青咧著嘴巴笑, 末了偏著頭有些好奇地問她, “那和侯爺重新在一起的話也是騙人的嗎?”
可是,前幾日她親眼所見季初姐姐對聶侯爺十分精心細致,就連房中的香料都想到了。夜裡,她窩在夫君懷中和夫君說起的時候,夫君還想了好一會兒感慨聶侯爺手段高超呢。
“當然是假的!”季初神色很認真,她已經收下了沈聽鬆的玉佩,意味著她同意了他的求娶。她從來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子,既然有了婚約如何再與彆的男子牽扯,等到她將欠聶衡之的情分還清,就會離開。
是啊,離開。季初的心裡第一次有了這個想法,比起上輩子的風平浪靜,這輩子她在潞州城的時日,說實話,紛擾太多了。而且可以預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煩心事等著她。定北侯是一遭,向堂伯父解釋沈聽鬆的身份是一遭,平京城的使者又是一遭。
現如今季家的危機解除了,有堂兄在有施岐在,起碼可保數年內無憂。甚至數年之後的城破也可能不會再發生,葛知州還好好地待在潞州任職,掀起戰亂的異族首領被聶衡之一刀給殺了……
既然如此,她留在這裡還做什麼,上輩子她隱居在南城的市井之中,隻帶著雙青一人,過著無人相識平淡至極的生活,也並無不妥。
至於離開去哪裡,她現在還未想好。
不過,沈聽鬆好似提到過風景秀麗的清淨峰,清淨峰上有道觀,道觀裡麵的無為真人是她父親季尚書的好友。
自古,戰亂苛稅都與出家人關係不大,清淨峰上也該是真的清淨吧。
季初模模糊糊起了一個心思。
***
季初隻在莫青青這裡停留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聶衡之身邊的近衛沉默著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她便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回到彆館裡麵,幸好那些從平京城遠道而來的使者們已經不在了。季初放心地抬起了頭,挺直了腰背不再刻意閃避,臉上還帶上了淡淡的笑,然而剛轉過一道走廊,她的笑容徹底凝固在臉上。
“好孩子,舅舅也是才知道你與衡之和離回了潞州,衡之他性子霸道,你受委屈了。”昔日的李家舅父,一臉悵然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對她的關切,仿佛真是她的親舅父一般。
可惜,季初的外祖父隻生了她母親一個女兒,不然想必就是親舅舅也不敢在聶衡之的勢力範圍內指責他霸道無禮。
“我既然已經和離,也該喚您一句李大人。”季初知禮,含笑朝他福了福身,掩藏起了心下的不耐。從前的李家舅父對她可不如現在客氣,李家想將女兒嫁給下一任的定國公,延續家族的顯赫姻親,無奈聶衡之先一步娶了她,國公夫人李氏又心心念念為聶錦之選上一位高門的貴女,自然也看不上李家的侄女。於是,李家人又將目光放在了聶衡之身上,畢竟他是定國公世子,日後會繼承定國公府。
季初還記得成婚的第一年,她同不太耐煩的聶衡之一同到李家為他的外祖母賀壽。李家舅母直接就在她麵前誇讚起了自己的女兒,又說聶衡之是李家的外甥,可靠安心的話,其中之意十分明顯。
他們想讓聶衡之納自己的女兒為偏房,最好是平妻,當然貴妾的位置也勉勉強強可以接受。
季初當時性子還有些魯莽,不等她說完就冷著臉拒絕了,給李家舅母好大一個沒臉。
李家舅母又氣又惱,可能也自恃過高,將此事直接在壽宴上挑明了,她想當著過壽的老夫人,聶衡之身為晚輩肯定不會拒絕。
但聶衡之是什麼性子,心高氣傲到了極點,怎麼可能被人壓著納妾。季初當初沒有入他的眼,即便明媒正娶,他也是愛答不理的,何況一個妾室?
他沉著臉直接砸了酒杯,嗤笑著說了一句自己姓聶不姓李,他的事還輪不到一個舅母做主。不顧自己外祖母的臉麵,他斜睨了季初一眼,直接斂袖離開了,一身氣勢傲人,硬是沒人敢攔他。
季初壓抑著歡喜,小步地跟著他後麵,眼角餘光瞥見李家人的臉色像是被打翻的顏料,紅的黑的白的都有,難看的很。
有了這麼一出,聶衡之就和李家疏遠了,李家人和聶錦之的關係也越來越親密。
卻不想數年過去,物是人非。甚至當定國公府都覆滅了之後,李家人卻又是像忘了當年的事情,主動朝聶衡之示好。居然連她這個和離的前夫人,都用了心思,刻意等在這裡堵她。
福至心靈,季初左右瞥了一眼,翹著紅唇開口,“李大人您到潞州城來是為了聶侯爺?您孤身一人離家可真是辛苦了。”
“是啊,衡之是妹妹的骨血,聽聞他受傷,我們一家人都寢食難安。我的小女兒若雪心係表兄,也跟著一同來了,日後也能照顧他。”李侍郎又歎了一口氣,很是為自己的外甥擔憂,擔憂到隻有自己年僅十六的女兒貼身照顧才放心的地步。
季初有些想笑,好不容易才壓住了心中那股笑意,繃著臉點點頭,“李大人說的很是,若雪姑娘細心,定能照顧好侯爺。”
話說完,她也不管李侍郎是何種反應,繞過了他就往前走,迅速地讓他反應不過來,將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噎在了喉嚨裡麵。
想要讓季初將若雪引薦在衡之跟前的李侍郎,看著季初遠去的背影,氣的胡須顫抖,季尚書的女兒,果真是有辱斯文,和離了還不知廉恥地住在彆館之中。
小女兒才貌出眾,定能修補他們家同衡之的關係,怎麼才能讓她出現在衡之麵前呢?李侍郎自己也悚這個外甥,絞儘腦汁想了想找了個下人問了聶茂之的住處。
無論如何,衡之身邊缺少一個侯夫人,這個位置得是李家的。
***
季初同李侍郎的談話自然瞞不過聶衡之,幾乎是她這腳邁進房中,後腳聶衡之皺著眉頭很嫌棄地問她,“若雪是誰?他怎麼還有一個女兒。”
當年被塞著做他貴妾的表妹是李侍郎的二女兒,聶衡之隱約記得名字裡麵帶了個月,跟雪沒有絲毫的關係。
屋中彌漫著淡淡的玉蘭香氣,他也隻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圓領袍子,猛然一瞥仿佛一位俊美書生,可惜季初再一定睛,他眉眼間的挑剔神色告訴她眼前人還是那個熟悉的定國公世子。
“侯爺,平京城既然派來了使者,想必很快也會知道我和沈聽鬆的關係。這幾日您看我能否暫避到他處去?我看李大人也不會放棄讓他的女兒來照顧你,遲早還會生出事端。”季初定了定心神,低聲細語地將自己的意思說給他聽,左右他的頭痛之症有了緩解。而且,那個“他”出來的時間已經從兩個時辰逐漸縮短到了一個時辰。
想必,很快也就消失了吧。然後,聶侯爺的失魂症就會好起來。
“不行!”聶衡之飛快地拒絕,甚至因為激動坐直了身體,直勾勾地盯著季初。
季初心一跳,又與他溫聲說了一遍自己不適宜出現在人前,還提了一遍外麵瘋狂傳播的流言,“侯爺也清楚你我之間現在根本是清清白白的,若我一直留宿在這裡,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
她以為那些傳言是聶衡之弄出來的。
聶衡之卻不然,他並未察覺到她的意思反而覺得她在為自己找借口,心下一澀,他咬咬牙扯開了自己的圓袍,將包著繃帶的傷口袒露在她麵前。
為了迷惑徐大監等人,他早上練了一會兒騎射,傷口如他所願地流了血。
此刻動作粗魯急切之下,同樣地點點暗色在他的繃帶上暈染開,映入季初的眼底。
“本侯說過了沈聽鬆一事不會牽連到你和季家身上,而這傷是你欠我的。”他語氣冷淡,深處夾雜著的一絲惶恐與委屈,沒讓季初發覺。
季初呼吸一窒,抿抿唇沉默了一會兒將他的外袍係上,想了個折中的方法,“不如我隻在白日陪著你,到了晚上你容許我回到季府去,第二日我再過來,行嗎?”
“你放心,幾十裡外就埋著我的父母,在你傷勢和失魂症未好之前,我不會食言的。”她眼中閃著光,帶著些難為情的祈求。
“那個蠢貨呢?他會哭。”聶衡之死死壓抑著焦躁,拿出那個“他”做了借口。
“既然遲早會消失,我們就先試一試夜裡大夫為你施針後,能否徹底壓製住……”季初緩了緩情緒,語氣輕的很快就消散開來。
聶衡之沉著眸看她。
季初含笑回望,又掐著手心道,“比起他來,你當然是最重要的。”
一句話,烏雲散去,聶衡之應下了。
是夜,季初回了季府,而施過針後,聶衡之睡在季初睡過的長榻上一夜無夢。
那個哭哭啼啼的聶衡之徹底消失了。
第六十八章
次日, 季初得到了這個消息,隻是沉默了片刻又從季府坐上了去往彆館的馬車。
馬車在天色還未亮的時候就守在了季府的門外,季初坐在馬車裡麵, 手中摩挲著沈聽鬆留給她的玉佩, 靜靜地想,潞州城的城門要在辰時之後才會打開……
***
今日季初沒有在彆館裡麵遇到諸如李家舅父等從平京城過來的人,連原本預料到會看到的徐大監也不在。
她昨日就得知, 平京城的使者們是為了定北侯而來, 也做好了今日遇到他們的準備, 所以沒有在彆館看到他們覺得有些意外。
季初留了個心眼, 在聶衡之的麵前狀似無意地提起了這個疑問。
聶衡之聞言,輕貓淡寫地告訴她,徐大監另有他事, 啟程去了江中節度使那裡, 由衛長意和施岐陪同。
季初定定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著問下去, 她知道分寸, 有些事情避開為好。然而她的心裡卻不可避免地在猜測會不會和沈聽鬆有關,離意愈發濃鬱。
她兀自想著,手中又拿了針線來做,這次是一匹墨藍色的紗絹, 她要裁了給聶衡之當做罩衣穿, 薄如蟬翼的紗絹要特彆小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縫線,十分認真。
忽然之間一縷濃密的烏發掃在她的臉側, 癢癢的, 季初迷茫地抬了一下頭, 視線就撞到了湊過來的男子, 他鳳眸瀲灩,湊到她身邊,看著她手中快要成形的紗衣隱隱地帶著一些期待。
季初呼吸放緩,僵了一瞬後溫柔的杏眼看他,淡笑道,“放心,這一次一定是侯爺的尺寸,我問過彆館裡麵的下人了。”
“嗯。”聶衡之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見她沒有抗拒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又歪在了床榻上。手上說是持了一卷書在看,但實際上那書頁許久都沒翻過去。
季初做完了一件罩衣,他手中的書也適時地放下,目光故作淡漠地望過來,語氣也矜貴,“既然都做好了,不如現在就試一試吧。”
季初笑笑,將衣服遞給他,鳳眸朱唇的年輕郎君衣服上罩了一層飄飄渺渺的墨色,不僅多了幾分穩重,還隱隱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她神情專注地看了一遍,忽然又覺得裡麵的袍子顏色不配了,又讓下人翻出錦緞來,手中不停地又開始縫起外袍。穿針引線,動作極為熟練,白嫩的手指在顏色鮮亮的錦緞中穿梭,聶衡之看著看著有些失神。
今日的季初對他特彆的好,好到他產生了妄想,季初會再次接納他,將原本的那顆心還給他……
這一日,季初依舊是天色昏暗的時候回去了季府,聶衡之留在彆館讓大夫為其施針,又是一夜安眠。
次日,趁著衛長意不在,她溫聲央著聶衡之派人接來了莫青青還有她的大白貓。
聶衡之雖然極其不樂意他和季初之間插進來一個莫青青,可他現在一顆心裝的滿滿的,想聽她的話,想對她好,想讓她開心。
於是,莫青青終於又得以到了彆館裡麵。
初一見到季初的麵,小姑娘就衝著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這是在暗示她已經將信件送出去了。
季初也悄悄地點點頭,末了趁著聶衡之與自己的親信商談秘事的時候,手指翻飛地為大白貓做了一個小墊子,又問莫青青,近日的心情如何,和衛長意之間的矛盾說開了沒有。
莫青青聞言先是翹著唇甜笑,可過上一會兒又開始唉聲歎氣,小聲地和季初說話,“季初姐姐,夫君說他沒有碰過那些妾室,也不是真心喜歡我的庶姐。可是這次,這次府中的二堂兄到潞州來,帶來了後院的樓姨娘。我看見了樓姨娘又想起來她和我庶姐生的有三分相似,又想他若不是喜歡我的庶姐為何總納和她長得相似的妾室呢。”
季初手中的針線活動作慢了些,清澈乾淨的杏眸裡麵映著莫青青的神色,莫青青的性子單純,有什麼都會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季初看得清楚她很苦惱,而且她對衛長意也沒有許久前那麼信任了。
“我再去問夫君,夫君就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了。”莫青青很苦惱,也在害怕,她數月前在去外祖父家中的時候偶然遇到了庶姐,庶姐生的美貌嫵媚,從小就比她受歡迎。庶姐告訴她,一開始衛長意到家中求娶的女子是庶姐,是她的母親從中作梗才讓這樁姻緣落到了她的頭上。
因為她生的比尋常的女子胖,腦子又有些笨,除了吃喝玩樂,琴棋書畫不通,針線活也不好,所以母親擔心她嫁不出去好的人家,才橫插一腳將衛長意變成了她的夫君。
庶姐的這番含著怨恨的話,讓莫青青做了許久的噩夢,整個人也無精打采的茶飯不思,不到兩個月就瘦成了纖細的體型。
聞言,季初細眉微蹙,溫聲安撫了她兩句,倒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緣故。衛長意將和青青庶姐長相相似的女子納為妾室,說他對青青庶姐無意,很難令人信服。
“那青青,你想怎麼辦?”她問起莫青青的打算,潞州城中除了自己莫青青沒有其他的親朋,除了自己也當然沒有人能幫她。
肥肥的大白貓軟軟地蹭著莫青青的手掌,熱乎乎的。聽到了季初的話,她屏緊了呼吸有些緊張地搖頭,“季初姐姐,我,我可能會去家中的親戚那裡住一段日子,再做打算。”
莫青青從前生的圓潤可愛,現在雖然瘦下來了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撲閃,季初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含笑嗯了一聲,又事無巨細地交待她,“一定得央人將你給接過去,路上萬一遇到了危險就麻煩了。”
莫青青急急地應聲,沒讓季初發現她的異樣。她是要到親戚家裡不假,可……是她悄悄地離開。莫青青知道,夫君肯定不會同意的,夫君現在看她看得可緊了。
***
莫青青離開,又過了一個時辰內室還是傳來似有若無壓低的聲音,季初一個人待在外室,做了許久的針線活眼也乏了,停下手百無聊賴地坐著休息。
她腦中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會兒想同樣是聶衡之的好友衛長意和裴文安差遠了,一會兒又想現在身在江南的沈聽鬆如何她遞過去的信走到哪裡了,一會兒又想起了那個戳一下哭一下的人徹底消失了……最後她突然憶起了那日發現她為沈聽鬆作畫時歇斯底裡仿若陰間閻羅的聶衡之。
那日不久後,她發現聶衡之用匕首劃上了自己……
心下一動,季初將手中的針線放到一旁,溫聲喚了一個下人拿些筆墨過來。
等到聶衡之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經是半下午了,他慢吞吞地從房中踱步出來,利眸一掃鎖定了女子的身影。
臨窗的桌案旁,季初坐在那裡,背影纖瘦長發如瀑,低著頭神情專注,一丁點兒的碎光灑在她的側臉上,肌膚勝雪,氣質沉靜溫和,小小的紅寶石耳鐺垂在她細白的頸間,清麗動人,可愛極了。
聶衡之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他有些害怕這些都是幻覺,是他日夜臆想出來的場景。可許是他的身軀高大,許是他的目光太熱烈,季初發現了他,回過頭朝他淺淺一笑。
“昔日侯爺言我畫技粗糙,今日就還請不要嫌棄了。”季初側過半身,露出一角的畫像,畫上那個的男子著紫袍,身下是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勾唇一笑風姿卓絕……
聶衡之傾身上前,目不轉睛地看著畫中不可一世的高傲男子,心中密密麻麻地酸癢,像是被螞蟻咬過又像是被羽毛拂過,整個人站著不動了。
“這次畫的還不錯,反正比那個……強多了。”他壓抑著歡喜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哼了一句,想說野男人又及時地繞過去了。
常年生活在擔驚受怕的人怎麼可能有他聶侯爺光鮮亮麗,俊美矜貴?
季初聞言,但笑不語,看了他一眼很驚奇地發現了他耳尖居然變得紅通通的……
“咳咳咳,長兄,季娘子,我有事,有事要說。”聶茂之大大咧咧地闖進來剛好撞到這一幕,頓時後悔地想要邁步離開。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長兄心情不錯的機會……他實在被纏怕了!
不出意外,聶茂之得到了壞脾氣的兄長一個森戾凶狠的眼神,他嗬嗬笑著往季初的身邊靠了靠,囁嚅道,“這不是李家那位舅父實在太煩人了嗎?我這也是沒辦法,季娘子,那位李家表妹,她的背影遠遠看去和你有幾分相似,我害怕長兄著了道……”
和她相似?季初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惡寒,前不久莫青青才說了衛長意的妾室和其庶姐生的很像,這李家人難不成以為和她相似就可以得到聶衡之的另眼相待?
“吩咐下去,那個叫什麼月的,不準她進入彆館。”聶衡之顯得有些不耐煩,背影相似又如何,就是和季初生的一模一樣他也能認出來,季初身上的氣息他最熟悉。
這點小事,聶茂之也值得問他的意見?
“那位姑娘,名喚若雪。”季初清了清嗓子糾正他,之後又轉向聶茂之,笑的溫和,“我倒是好奇究竟相似到何種程度,不如讓她到季府一次吧,我想見見。”
燙手的山芋甩了出去,聶茂之很高興,當即就應下了。
第六十九章
季初讓雙青遞出去的第一封信輾轉終於到了江南, 彼時潞州城的探子傳來的消息早已經傳到了沈聽鬆的耳中。
探子言,季氏女同定北侯關係匪淺,長住在定北侯所在的彆館中感情深厚, 定北侯對其無微不至, 向季氏女求娶……
原本羞愧於朝季初下手的陸行等人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不由複雜起來。他們因為此事惹得向來脾性溫和的主上勃然大怒,每人都被罰了三十鞭, 想來若不是他們救主上出來, 隻有秘密處死的下場。
其中陪伴了沈聽鬆十數年的陸行感覺到主上的疏遠, 暗中也害怕定北侯真的會對季娘子不利。季娘子安全他們鬆了一口氣, 可是她和定北侯舊情重燃又讓他們為主上擔憂。
前不久,主上向季娘子求娶,不惜動用隱藏了十幾年的勢力為季家鋪路, 足見已經對季娘子產生了感情。
眼下江南局勢正亂, 主上的存在已經被暴露,若他因為此事亂了心神……陸行擔憂不已。
好在池家人秘密送來了季娘子的親筆書信, 忍著焦躁將信呈給主上, 陸行心亂如麻,眼角餘光死死盯著主上的反應。
沈聽鬆住在沈家的一處不起眼的莊子裡麵,他接過季初的書信,看到上麵熟悉的字跡冷硬的臉色有些許的緩和, 一字一句看下去神色卻又凝重起來。
陸行忐忑不安, 唯恐從主上的口中聽到他要離開江南回去潞州的話來。
“退下吧,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很意外, 主上僅僅是麵色冷淡地說了一句話讓他退下。
陸行頷首稱是, 心下卻想著繼續讓人盯著潞州。
***
季初發現聶衡之不是一般地喜歡自己為他作的畫。
他狀似無意地在旁人麵前展示畫作, 末了在他人誇讚了幾句後又極為寶貝地收起來, 親弟弟聶茂之想上手摸一摸被他惡狠狠的眼神直接剜了一刀。
季初在一旁看到了一眼目光很快又移開了,後來更是不抬頭一味低著頭撲在手中的針線活上,她在為聶衡之做春日和夏日的衣衫。
聶衡之看著她認真忙碌的模樣,鳳眸中滿滿的盛不下其他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季初也是如此,喜歡給自己縫製衣服,喜歡在清晨的時候為自己束冠,還喜歡歪著頭癡癡地看著他倚窗讀書……杏眸裡麵亮晶晶的隻有他一個人。
他為何就沒有發現這個時候的她看上去那麼的可愛,想要擁在懷中抱一抱,想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離。
鳳眸越來越灼熱,聶衡之喉結微微滾動,慢慢地靠近她,壓著翹唇開口,“季推官是你的族兄,才乾不錯,推官一職有些低了。”
季初聞言,有些詫異他會這麼說,“族兄曾為父親教導過一段時日,先前在外任職縣令,如今能回到潞州做推官已是幸事。”
她不太明白聶衡之此話的意思,父親既然在當今那裡獲了罪,族兄的升遷必然要受其牽連,能轉回到潞州做官並且升職對於如今的季家而言剛剛好。
不會惹人注意也足以在潞州城內護著全族。
“無妨,陛下這個時候可沒有心思在乎一個小小的官員。”聶衡之灼灼地盯著她,話中含著淡淡的不屑,沈聽鬆的存在應該已經傳到了魏安帝的耳中。
他想姓沈的能助季家他也可以,他甚至可以給季家更多的權力更多的榮耀。
有了上輩子的記憶,聶衡之把玩起權術來遊刃有餘,更彆提現在的平京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季初搖搖頭,很認真地拒絕了,“眼下就很好了,再高一步可能也會引來更多的風險。侯爺您不必為季家費心,季家也不需太過顯眼。”
她當然不能同意,聶衡之欠她的用他的傷還了,若再拉進去一個季家她的心裡會很不安。
季初從來不喜歡欠人人情。
被斷然拒絕,聶衡之沉著臉有些不悅,並不是因為季初,而是他感覺到沈聽鬆做了最好的安排,而且沒讓季初察覺到端倪……這樣的好足以表明那個人了解季初也將季初放在了心上。
妒意來的洶湧,焚燒他的心,聶衡之垂下眼皮擋住其中的陰霾,心下又開始焦躁不安,他想要迫切地證明自己能對季初好,可以給季初想要的一切,可是他發現,季初什麼都不需要,可能她最想要的是去江南和野男人在一起……
他悶著頭不吭聲,整個人散發著冷鬱的氣息,顯得十分的不爽。
季初察覺到了,目光觸及到自己手中的針線,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彎著唇角衝他燦爛一笑,“我和季家現在都很好,我想要你好,也想要天下的百姓們平安喜樂。”
這句話是她的真心話,她想要聶衡之快些好起來,她離去的時候不會有負擔,她想要全天下的百姓都平安喜樂,這樣就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看著她臉上的笑,聶衡之恍惚了一瞬,然後便如春風拂過一般,臉上的寒冰化成了春水。他胸口處湧出了百般的滋味,可最後都被巨大的驚喜給淹沒,一雙鳳眸亮的驚人,控製不住地伸手抱住了清麗溫婉的女子,箍的緊緊地,又忍不住埋首在她的頸窩,一聲一聲地低歎,“季初,季初,季初……”
隻喊她的名字,像是要將重生以來這些時日所有的惶恐不安與擔驚受怕給喊出來,讓懷中的女子知道他是喜歡她的,他不能失去她。
上輩子不可以,這輩子更不可以。
季初被緊緊抱著終究還是有些不適應,她感覺到與她相擁的男子誤會了她的話,但這個節骨眼上她心裡又產生了一絲不忍。
她也根本無法解釋她準備要離開潞州。
聶衡之抱著她好大一會兒,直到夜色漸深了才鬆開,鬆開的時候不情不願,季初掙紮了幾下他才放手。
這一夜也隻有聶衡之一個人。然而,這一次大夫沒有為他施針,許是發現了聶侯爺幾乎昭然眾人的好心情吧。
次日,季初再到彆館中來,發現彆館中人人麵帶喜氣,尤其是莊大夫,頗有春風得意之態。
“季娘子,老夫也算是治好了疑難雜症,史上能有一席之地了。”施針的人是他,治好失魂症的人也肯定是他。
季初平靜地聽了幾句,這才明白昨夜未曾施針,未曾藥浴,聶衡之已經如同常人一般了。
他的失魂症徹徹底底地好全了。
確實是一件好事,季初這樣想,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淡淡的歡喜。
她向兩位大夫誠摯地表達了對他們醫術的敬仰之後,又重新拿起了針線給聶衡之製衣服。莊大夫看著她這般模樣,意外地插了一句話,“其實還有季娘子的功勞。”
季初不解,他捋了捋胡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季娘子難道沒有發現,你對聶侯爺越好,他的病情就越穩定?”
失魂症源於心病,聶侯爺的心病是惶恐與懼怕,所以他在犯病後一直在尋找,找到後控製不住想要表達心中的害怕,所以會哭泣。
聞言季初一怔,手上的細針紮進了指尖,可她卻沒有呼痛,而是勉強地朝大夫笑笑,“如今失魂症好了,莊大夫您快彆這麼說,都是您和魏大夫的功勞。”
莊大夫看她有些不對的臉色,這才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了,歎了一口氣幽幽離開。
季初看著手中鮮豔的錦緞以及滴上去的一滴血,卻再也坐不住了,恰時聶茂之偷偷過來朝她擠眉弄眼,說是李若雪要見她。
季初仔仔細細地將這些時日做好的衣服收在了顯眼的地方,派人和在房中議事的聶衡之稟報了一聲,她起身和聶茂之回了季宅。
聶衡之先前下令不準李家人進入彆館,季初安排在季宅見李若雪也合情合理,聶茂之沒有懷疑她的用意,甚至以為她也不想長兄看到李若雪。
畢竟一個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有意嫁給曾經的夫君,無論哪個女子心裡都會不喜的。
可能是因為聶衡之的失魂症好了,也可能是因為季初這些時日太過溫柔順從,他聽到了下人的稟報,沒多想也應下了。
反正一整個季家在潞州,季初的父母也葬在這裡,她還能去哪裡?
不過,聶衡之放心的點還在於他早就吩咐城外設了兩道關卡,嚴查去往江南方向的車馬。
季初如願地回到了季宅,也見到了一心要做定北侯夫人的李若雪。
女子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細眉瓊鼻,櫻唇雪膚,打扮地清雅,一身豆綠色的百褶裙映著少而精的玉石首飾,書卷氣十足且彰顯世家女的身份。
季初仔細打量了兩眼,果然發現她和自己有些相似,可惜這種相似大多體現在氣質和裝扮上,容貌上她肯定是不及這位若雪姑娘。不過看到李若雪眉間閃過的一抹倨傲與不屑,季初大概明白了眼前女子瞧不上自己。
聶茂之可能是被纏地怕了,早早離開了,房中除了這位若雪姑娘及她的婢女,便隻有雙青一人在服侍,這是季初故意的。
“父親和祖母都說,我到潞州來就是給衡表哥做夫人的,你私下見我莫不是想做手腳?”季初剛讓雙青奉上點心和茶水,還未開口,李若雪徑直擺出了自己的底氣,不客氣地質問。
“非是要阻擋李姑娘你做定北侯夫人,隻是好歹之前與李家來往過幾次。潞州季家是主家,李姑娘到潞州來,於情於理我都該宴請一番。”季初淡淡為她解釋,有些明白了聶茂之避之不及的原因。
方才聶茂之引她們見麵的時候,這位表姑娘笑的甜美可人,轉眼間對她又是截然不同的敵視態度,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聞言,李若雪卻又警惕地看她,“隻是如此?”她瞧不起季初的容貌卻又下意識地發現了自己與眼前女子的相似之處,對季初敵意滿滿,不相信季初會好心待她。
季初溫和地笑笑,當即便起身讓人準備馬車,“昔日雖說和李家有些芥蒂,但李家老夫人到底曾也算我的長輩,對我也照顧過。李姑娘,我便領著你在潞州城逛一逛吧,李大人想必拘著你出門。”
她一番好意語氣誠懇,李若雪隻當她是主動示好,半抬著下巴嗯了一聲,“那便走吧。”
季初朝雙青看了一眼,幾人一起上了馬車。季家的馬車要比李若雪那輛寬敞,季初便讓她先坐。
李若雪更加確定她是在討好自己,不客氣地坐了上去。於是,季初和雙青便坐上了李家的馬車。近衛不遠不近地跟著,看到李家那輛馬車繞著在城門口待了一會兒也沒在意。
逛了大半日的功夫,李若雪回了暫住的地方,臨走前難得對季初的語氣好了些,覺得她還算有眼色識時務。
近衛們看著季初進了季宅,默默鬆了一口氣。
卻不想,第二日人不見了。
第七十章
晨光熹微, 季初身上披著一件鴉青色的鬥篷,同雙青坐在一輛馬車裡麵,人已經離開了潞州城有數十公裡。
駕著馬車的人是在畫館裡麵做工的夥計, 這是季初幾日前就打算好的。就連提出和李若雪見麵也不是想有一個名正言順提前回府的理由, 好脫身離開潞州城。她趁著和李家姑娘出門的機會先是逗留在城門處看了看守衛的情況,然後特意繞到了畫館。等到將心滿意足的李若雪送回去,季初光明正大地回了季府後, 很快以東西遺忘在畫館的名義派了丫鬟去取。
聶衡之那些近衛們親眼看見她回府警惕心便放鬆了, 季初悄悄地扮作小丫鬟, 和雙青出了季府, 到了畫館後很快坐上馬車,趁著天色還未昏暗之前出了城,當夜留宿在一家農戶那裡, 天色微微亮的時候又啟程。
臨行之前, 她在府中給聶衡之留下了一封信。
雙青抱著包袱倚著馬車壁睡的香甜,季初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整個人無比的清醒甚至冷靜。她輕悠悠地撫著緞麵的鬥篷, 在想這個時候那封信可能已經到了聶衡之的手中了。
不免有些神遊天外,目光發散,他會是怎麼反應呢?暴跳如雷以為她去了江南去和沈聽鬆團聚還是會恨她是個不告而彆的小人,從此隻願沒有認識過她?
其實, 季初也不想以這種方式離開。但聶衡之的失魂症已經好了隻餘身上的傷勢, 她許下的承諾也算是做到了,還有就是……莊大夫的那句話讓她如夢初醒。她怕再與聶衡之相處會出大問題, 他一日一日的表現根本不像是隻想讓她協助醫治失魂症的樣子。
反正那日聶侯爺也說了, 等到她助他醫好失魂症, 其後如何都隨她自己。
不告而彆雖然有些不好, 但她悄悄離開也避免了可能會產生的麻煩,因為她不太想自己的行蹤被聶衡之乃至從平京城來的那些人知曉,萬一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是去尋沈聽鬆暗中跟蹤她呢?
季初還想自己做了許多件新衣服放在了顯眼的地方,信中也提到了一句,聶衡之看到之後可能也明白了吧。
昔日他間接害她失去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和孩子,季初雖說著一彆兩寬互不相欠可心裡還是有很深的怨氣,隻是她埋藏的很好罷了。可是這些時日,聶衡之被她利用之後還救了她,又有呂通判的死和施岐被察舉為官,一樁樁一件件的好似乎累加在一起後,季初心裡的那股怨氣散去了。
她是真的不怨他了,也真心地希望他以後可以過得很好,自己離開了潞州城,隨著時間推移,想必他也會忘了自己吧。
上輩子她刻意回避平京城發生的所有事情,很久之後才知道他受傷癱瘓,也知道他的傷勢又好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們一次麵再未見過,她沒有離開潞州一次,他想必也早就忘了她。
既然上輩子各自都幾乎遺忘了對方,那麼這輩子也一定可以,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
季初心裡亮如明鏡。
“娘子,前麵的路有些崎嶇,您仔細扶著點兒。”她兀自沉思的時候,馬車外傳來夥計的提醒。
“嗯,知道了,不必著急慢慢趕路就行。”她選的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方向,就算有人想追也無濟於事。
***
聶衡之這夜依舊睡地十分安穩,且許是因為前些時候失魂症的折磨,他的休息時間極少,眼下好了像是一股腦兒要補回來似的,往往要睡到天光大亮的時候。
不過他喜歡這麼晚醒來,因為夢中有季初,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會是季初。
可是這日醒來一切都變了,他看到了跪了一地的近衛還有一封字跡娟秀的書信。
“侯爺,季娘子人沒有接來,這是房中發現的信。”仲北硬著頭皮將書信呈上,語氣有些辛酸,好不容易侯爺才過上了幾天的好日子,失魂症也治好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迎頭又來了這麼一棒。
腦子一下子炸開,聶衡之死死盯著那封書信,臉頰的肌肉像是上了弦繃地極緊,一字一句地問了一遍,“沒有接來人,那她去了哪裡?”
他話音剛落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江南,臉色一寸寸變得森寒可怖,盯著那封信的目光帶上了不敢置信。
近衛等人在潞州城中尋找了多時,很快發現季娘子的那家畫館關門了,那她肯定是離開潞州城了,小聲地將此事稟報給侯爺。
“侯爺,昨日季娘子的行蹤屬下已經派人查過,她請了表姑娘到季府,隨後領著她在潞州城中走了一圈,期間馬車曾停在城門許久。屬下猜季娘子是借著機會打探城門守衛的情況,之後借著去畫館的名頭離開潞州。”仲北將昨日季初做過的所有事情交待地清清楚楚,然後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請罰。
聶衡之再次體會到了如墮冰窟的滋味,渾身的血液冷成了一塊冰,咬牙撕開了信封,看到了季初的第一句抱歉,眼中湧上了濃濃的嘲諷。
“今侯爺失魂症已好,季初完成了與侯爺之間的承諾,故而不再到彆館中來。因潞州城近日紛擾,再三思慮之後,季初決定暫時離開潞州城一段時日,……不告而彆十分抱歉……侯爺可告知堂伯父等人勿要擔心……盼侯爺安好,季初呈上。”
女子的字體清秀婉約,隱帶傲骨,一看便是心意堅定之後寫就的,從頭到尾未有一分凝滯之處。
聶衡之看著信,低低地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裡麵的蒼涼也越來越濃,是他愚蠢是他沒有看清季初的心,她對他隻有狠心,她心裡百般記掛地是江南的野男人。即便他為了她放那野男人離開,即便他不惜為她擋了一劍,即便他事事順從她的意見從不敢強迫她,她的一顆心對他還是冷硬如鐵。
就連,就連為他做的衣服為他繪的畫應該也是為了打消他的戒心故意為之的吧,好,真是好的很。
前幾日積攢的一腔情意和歡喜碎成了渣渣,聶衡之笑著笑著就恢複了麵無表情,目光驟然陰狠,“給本侯追,將昨日去往江南關卡的所有馬車全部追回來。”
徐內監已經拿了代表魏安帝的金令去江中節度使那裡,很快就要對江南用兵,這個時候去江南,女子是在找死!
是,就是在找死!身邊隻有一個婢女就敢去江南,若是遇到匪寇……他捏著那封信,指骨泛白,又氣又急又怒,抿直的薄唇甚至有些顫抖,“去、牽、馬。”
聶衡之要親自去追!他可以在平京城外追到季初,這一次也能將人追回來。
可侯爺身上的傷?仲北等人聞言大驚失色,但看著他黑沉沉的鳳眼沒有一個人敢勸。
這個節骨眼上,誰勸都是在找死。
好在還有一個聶茂之,他興衝衝進來帶來了衛長意等人從江中節度使那裡回來的消息。因為昨日甩掉了燙手的山芋,看著長兄和長嫂的關係也愈發融洽,聶茂之的心情大好,美滋滋地根本沒有察覺到屋中的異樣。
“長兄,這一大早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去迎接徐內監等人回來,衛長意和我說事情一切順利。原本是該他親自過來稟報的,你也知道他將那小夫人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急急忙忙地先回了自個兒府上。估計回府抱著他的小夫人訴訴衷情,得到下午才能見您了。”聶茂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還自顧自地加了幾句討好長兄的話。
“不過衛長意不來才好呢,您和長嫂多待一段時間,長嫂給您做了那麼多的新衣服看得弟弟我都眼熱……”聶茂之臉上掛著笑,抬起頭看到長兄陰戾如鬼的臉色笑容一點點凝固,語氣也一點點低下去。
新衣?聶衡之目光沉沉一掃,定格在了那堆整齊鮮豔的衣袍上,忽而又咧唇笑起來,悲傷、惶恐、自嘲……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笑的比哭難看。
一顆破碎的心連同著額角劇烈地泛起了疼痛,季初並不欠他的,她卻是做到了自己承諾的一切,治好了他的失魂症,給他做了新衣。
而她去尋江南那個野男人又有什麼不對?她之前就不惜潛入彆館隻為見他一麵……
腦子像是被一隻錘子重重地擊過,嗡嗡作響,那股痛仿佛深入骨髓,高大的男子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在地上。
“去追,追到了……護送她去想去的地方。”除了江南和北地,哪裡都可以,隻要那個地方很安全,隻要他知道她是安全的。
房中所有人都怔住了,仲北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帶著人出去。
聶茂之呆呆地站著,反應過來後連忙喚了大夫過來。長嫂她離開潞州了?她真的不願和長兄和好嗎?
房中靜的出奇,沉的可怕。
“衡之,我要你儘快派些人馬給我。”一片死的寂靜中,聶茂之看見衛長意如同一個瘋子跑了進來,狼狽又焦急,全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風度。
“青青她不見了。”衛長意幾乎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