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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霧藏山9【倒v結束】

還沒愣神多久, 易碩刹那間消失在了眼前,戚朝暮下意識想去抓住他,卻落得空, 朝他飛去的方向看去, 隻見那凶獸張開血盆大口, 正欲將懷安吞入腹中。

易碩的行動迅速,夾帶著一絲僵硬,他右手空握,是拿劍的姿勢,能看出他極會舞劍,儘管手上無劍,但一舉一動乾淨利落, 瀟灑肆意。戚朝暮愣在原地看了一會,恍然間想起了什麼,突然朝著宮殿處跑去,而然就在宮殿門打開的一刹那, 易碩的手被玄獸一口咬住。

隻聽“哢嚓”一聲,那截手臂被玄獸咬斷, 掉落下來, 易碩也在瞬間失去形態, 變回了木頭,隨之被玄獸一腳踩碎,稀爛無比。

“嘎吱——”

宮殿門被戚朝暮推開,正緩緩朝內移動。

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

謝瑾下意識捂住鼻子,朝裡望去, 裡麵並沒有他所想地那般奢華,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裝潢, 樸素至極,一眼了了,但與眾不同的是,正對著大門擺放著一張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人,無比板正,隻不過微微低著頭,看不清樣貌。

但謝瑾一眼便認出了,這是易碩。

蘇清末自然也認出了,還細細端詳了兩眼,確認了那就是易碩無誤,仰頭笑了起來,戚朝暮扭頭,眯著眼睛,盯著蘇清末,神色危險。

蘇清末不知是沒有看出來,還是根本不把戚朝暮放在眼裡,自顧自道:“看來真是我高估你了,原來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落得如此下場也真是活該!”

謝瑾道:“不,他沒有死。”

而然蘇清末從不聽彆人的話,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易碩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處,胸膛毫無起伏,再加之屋中飄出來的一股惡臭味,這些種種,無一例外都在陳述著他死亡的事實。

蘇清末笑夠了,終於停下來,他目向懷安,得虧於易碩,懷安才有機會從玄獸的腳掌下逃脫出來,十分狼狽地在地上手腳著地爬了一會,很不體麵地站了起來。

錢亦瀾觀察易碩與玄獸打鬥的針對點,成功發現了玄獸的弱點,趁著玄獸還未反應過來,拉弓射箭一氣嗬成,白光乍現後,玄獸重重倒在了地上,沒了聲息。

戚朝暮的臉色極其難看,尤其是看到玄獸被錢亦瀾一招斃命,一命嗚呼的時候,不過很快,他神色恢複如常,他一步步從宮殿的台階上下來,顯而易見他所向的那人是懷安,懷安自然不傻,立馬朝著蘇清末那處跌跌撞撞跑起來,戚朝暮動作猛然間迅速起來,懷安還沒走上幾步,便被戚朝暮從後抓住脖頸。

戚朝暮的個子沒有懷安高,身形也沒有懷安壯,但他竟擒這懷安的脖頸,直接將他舉離了地麵,懷安雙手抓著戚朝暮的手,毫無還手之力。

一開始他還有力氣掙紮一下,漸漸地沒了動靜,麵頰也開始逐漸凹陷下去,一個“救”字都說不出來。

蘇清末扭頭喊道:“你們怎麼站著不動?上去救他啊!快救他啊!你們知不知道抓住他的是個什麼東西,他是食氣鬼!他在吸食他的命氣啊!”

戚朝暮好玩道:“既然說要救他,你怎麼站著不動?”

謝瑾道:“食氣鬼?”

身後一聲驚呼:“食氣鬼!!!”

錢亦瀾皺眉道:“你怎麼亂跑過來了?”

謝蘊感慨道:“那個洞穴突然榻了,好在多虧了許家主路過,把我順利救出來了,不過怎麼回事?外麵全是煙味,還有一絲骨頭香氣,說起來這趟幾乎沒有做修整,到時候回去以後我找人給你們做點沁源美食補補……”

謝蘊一緊張話就特彆多,謝瑾朝謝蘊身後看了一眼,打斷道:“停,你說許家主救你出來的,那他現在人呢?”

謝蘊朝後望了一眼,也有些不可思議:“咦,他分明方才還跟在我身後。”

謝瑾剛想繼續問,便見謝蘊有些猶豫地指了指懷安的方向,道:“他看起來當真要沒命了,真的不救一下嗎?”

救是肯定要救的,隻不過不知道如何救而已,而且謝瑾斷定戚朝暮不會讓懷安死得那麼快,或者說是死得那麼簡單,現在此舉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還是先將戚朝暮來來者何人搞清楚吧。謝瑾道:“為何你方才聽到食氣鬼,如此激動?”

謝蘊道:“因為食氣鬼,早在八年前,便被修真界的人趕儘殺絕了!”

錢亦瀾當時並沒有參與,不過確實聽過這件事,他皺眉:“食氣鬼的弱點是什麼?”

謝蘊道:“食氣鬼跟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弱點,隻要你不被他們碰到吸□□氣就好了。”

謝瑾道:“難怪他們死得那麼容易。”

食氣鬼就是吞噬活人的精氣而存活的鬼怪,在修真界被劃分城危害必除鬼怪的榜首,八年前蘇清末開頭,帶領眾人開啟食氣鬼絞殺行動,之後食氣鬼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無人上前,戚朝暮覺得無聊,隨手將懷安往旁邊一丟。懷安在地上滾了數圈,腹部硌到了一塊石頭,咳嗽一聲,這才有了些生息,蘇清末上前扶他,可懷安兩條腿毫無力氣,怎麼擺直都會軟下去,坐也坐不起來,整個人像棉花一樣,最後隻能呈“大”字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氣。

戚朝暮抱胸大步走到懷安之前,低頭俯視他:“這個玄獸,早在五年前便已經受了重傷再也沒有出來過,現如今究竟為何出來,想必你要比我清楚得多吧。”

正是好機會,錢亦瀾再次拉弓,凝箭,謝瑾剛出手阻止,箭已經離弦,直朝著戚朝暮而去。

懷安用儘全身的力氣吼道:“那是他應得的!他該死!他殺了我父母!那是我父母啊!他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啊!!”

懷安是個十分孝順的人,從前在孟春堂,隻要沒有什麼特彆繁瑣的事情,他一個月內總要抽出一兩天回去探親,他所謂的夢想也隻是可以陪伴父母安安穩穩度過餘生,每當說起家庭,懷安總是兩眼放光。他道:“娶個妻子,生個孩子,生活平淡快樂!”

對此,其他人聽到了總是要笑他沒有誌向,順帶調侃幾句陳風意,陳風意卻笑笑,很是包容,道:“如果夢想也要分個高低貴賤的話,所有人都逐流而上,豈不是亂了套。”

戚朝暮道:“要是沒有他!你早就被那妖獸吞下去了!你真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能力,能讓那妖獸聽命與你嘛!!!”

懷安突然顫抖起來,竟是淚流滿麵了,他想抬手抹眼淚,卻根本沒有力氣,十分氣憤地想要去捶打地麵,竟也像拍棉花那樣,軟綿綿的。

戚朝暮很滿意懷安這幅模樣,他背著手,猙獰的表情逐漸恢複成往日那般嘻嘻哈哈的樣子,他看向謝瑾,道:“看了一處好戲,如何?”

謝瑾誠實道:“略知一二。”

戚朝暮道:“一二也夠了,我在此地等你很久了,幫我一個忙。”

突然,地麵震動了一下,原來竟是蘇清末趁著戚朝暮和懷安說話,偷偷來到了宮殿之上,把剛剛關上的宮門再次推開了。他推門力道很大,門被徹底打開,裡麵的一切一眼看儘。

謝瑾看見了易碩周圍,滿地腐爛的果子。

看來易碩並沒有腐爛,那惡心的臭味是那些爛果子傳出的。

易碩坐得端正筆直,一隻手扶在座椅上,另一隻手拿著一把藍灰色的劍,撐在地麵上,戚朝暮並沒有什麼動作,而是眼睜睜看著蘇清末一臉笑容地衝過去,蘇清末沒靠近幾步,便被一陣風裹挾著吹了出來。

謝蘊眯起眼睛,細細端詳了一下,道:“是坐化屍!”

一般來說,坐化屍隻有寺廟裡有,一般是看破了紅塵,無心塵世雜念之人所變。

謝瑾對錢亦瀾的話存有疑,道:“屍體?”

被那麼一問,謝蘊有些不確定起來,道:“或許是鬼?但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身上也沒有腐爛的跡象,不是裝的就是坐化屍了,一般來說坐化屍屍變的可能性很小,不太可能是鬼吧。”

蘇清末哪裡管得著是什麼東西,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緊緊差一步之遙,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的!

他迅速站了起來,準備衝了進去。

謝瑾身旁無緣無故起了一場風,一人飛速而去,直接把蘇清末給丟了出來。

蘇清末滾到了懷安的身邊。

戚朝暮有些慌亂,憤怒道:“你他媽又是個什麼東西?”

蘇清末重重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懷安看不慣他的嘴臉,奮力抓起地上的土就朝他揚了過去:“我是個什麼東西?你他媽又是個什麼東西?”

戚朝暮眼眸猩紅,他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他們成為這個樣子,難道不是自作自受哈哈哈!”

懷安的手指深深嵌入泥土裡,摳起一塊就朝戚朝暮的方向扔過去,戚朝暮完全沒有躲,用臉接下了這捧泥土,手在下麵接著落下來的殘渣。

身後便是宮殿的台階,若是不接下,土便會飛到台階之上,他不願意讓這宮殿被汙染。

他走下台階,把這些泥土丟回地麵。

懷安瞪眼,看這一幕覺得十分好笑,又覺得惡心,他歇斯底裡道:“就你配有珍視的人活著,其他人不配是嘛?我父母還有清末做錯了什麼!你要如此置於死地!我和我說,他們做錯了什麼啊!”

清末?

蘇清末?

戚朝暮走過去,將懷安的臉踩在腳下:“做錯了什麼?你問我他們做錯了什麼?”

少年笑意肆虐,無儘瘋狂,語氣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變成七十歲老人尋求幫助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袖手旁觀的?還是怎麼驅趕我的?說我不正常,說我有問題,讓我趕緊滾出去彆害了他們?這些不都是他們做出來的嗎?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受害者遇到這些該有多無助啊!”

他的目光壓迫,充滿戾氣:“說來好玩,就連求助的文書,都是我自己的寫的,寄過去以後呢?誰來了?誰來了啊?我等了一年夠多了吧,那一年裡麵誰幫助過我?我撿著彆人的剩菜剩飯彆人都嫌棄桶臟!他們心有多惡啊!你怎麼不問問他們做錯了什麼?”

懷安被戚朝暮踩著,半張臉陷進泥裡,再次開口,糊著一嘴的泥,模模糊糊,邊吐邊罵:“他們憑什麼幫你啊,是人都想活下去!”

戚朝暮腳下的力道更重了,懷安整張臉都陷了進去,嗚嗚咽咽不知道在說什麼,戚朝暮蹲下來,把他的頭從泥裡拔出來,掐著他的脖子,道:“問題就是,我就是在考驗人的心有多惡啊。”

一年之長,戚朝暮根本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關心,他的標準從彆人來救他,降到彆人不來趕他,再降到給他一杯水就行,最後降到允許他吃剩菜剩飯就行。

一降再降,原本的希冀不斷落空,從高空墜落粉身碎骨,這些人也是,一夜之間化為白骨。

後來戚朝暮就建了這座賭城,既然做不到向善,那就把他們的醜惡全部激發出來!

他要看著這些人被欲望驅使,自相殘殺,甚至自我殘虐!!

每每他看見這些人,想的是:真惡心。

戚朝暮已然被懷安刺激地在失控的邊緣了,保不準等會要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他剛準備拉弓,被謝瑾攔下來:“他不會殺他的,目前還不需要插手。”

謝蘊也在一旁勸說道:“對對對,還是不要亂插手,不然我們多半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懷安被這種無腦的理由惡心到了,力道已經耗儘,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一旁的蘇清末開始說起理來:“憑什麼要幫你,你他媽是個什麼東西!是我我也不幫你,呸!”

戚朝暮明顯被惹火了,一開始或許還是和懷安玩玩,他現在直接掐緊了懷安的脖子,懷安說不出話來,憋的麵紅耳赤,戚朝暮冷森道:“有理?”

謝瑾大致聽明白了。

其實兩人說的都沒有錯,隻不過角度不同。

站在懷安這種旁人的角度看待,會覺得這種做法十分偏執且無理,憑什麼彆人一定要救你,人家不想救你想要活下去難道有錯嗎?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彆人的命是彆人的,兩者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站在戚朝暮的這個角度便是另一種看法了,一個落魄的人渴望彆人的幫助,彆人卻對他冷眼相待拳打腳踢,著實令人寒心。這些壓迫到了極點,統統爆發出來,施暴對象便是那些傷害過他的人。

戚朝暮的手微微放鬆,懷安立馬吼道:“那清末呢!清末有什麼錯?”

戚朝暮道:“你是說五年前和你一起來的人?他多年前莫名其妙跑來這裡,舉劍就是要殺我,到處散播謠言惹得我不得安生。不僅如此,還膽大包天,衝我頭上來挑釁我,很明顯啊,我脾氣不是很好的。”

第52章 霧藏山10【入v三合一】

其實, 戚朝暮本性並不壞。

食氣族喜聚群而居,遇到危險也不會分開,再加上他們弱點頗多, 這就導致滅族他們這件事變得格外簡單——隻需要找到他們的窩點, 將窩一端, 來來回回幾次,食氣鬼便所剩寥寥無幾了。

而戚朝暮,因為被族群趕了出去,故而活了下來.

身為食氣鬼,他需要靠吞食活人的精氣來活下去,理應是對於人類的生命毫無感情,隻要遇到了順眼的人, 一口把他吸個乾淨,活個百八十年。

但是戚朝暮不是這樣想的,他覺得自己的命是命,人命也是命, 何必追求於自己的長生而視人命為草芥。

被趕出去後,無鬼再分給他氣, 他隻能自食其力。

為了活下去, 他蹲在彆人的門口等著吃彆人死前的最後一口氣。

可每每聽到那些人哭的撕心裂肺的聲音, 戚朝暮又於心不忍。

謝瑾覺得戚朝暮這個鬼,當得真的是太過於憋屈。

有好幾次戚朝暮蹲在彆人的門口被發現,那些人二話不說,拿起掃把打在他身上趕跑他,戚朝暮沒有反抗, 也沒有力氣反抗,幾乎是手腳並用連滾帶爬逃走的。

戚朝暮一直不明白, 為什麼自己的生命要建立在彆人的生命上。

正是因為彼竭我盈這一法則,食氣一族才會人人誅之.

剛滅族那幾年,戚朝暮四處逃竄,他不能回去,也不敢、不想去傷害彆人。

逐漸地,他走到了生命的儘頭,戚朝暮一下子癱倒在地,雙眼模糊,腦袋空白。

他靠在樹邊,很輕,很小聲地告訴自己的:“我快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啊……

就是如此矛盾,他既希望自己活下去,又不想殘害他人的壽命。

將死時刻,他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同於自己以前的想法,他想如果現在麵前出現一個人,他肯定要吸一口的,為了活下去,就一口,一小口,真的隻需要一小口,隻要,可以活下去就好。

朦朧之間,麵前站出了一個人。

戚朝暮想,也許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既然是幻覺,他便私心地吸了一口。

也隻是能維持他活下去的量。

他真的活下來了。

他麵前站著的人是易碩。

易碩身著仙風道骨一身白衣,臉上卻帶著煞風景的黑色眼罩,他蹲下來,扶起麵前的戚朝暮,一下子感覺自己蒼老了十歲,他並沒有在意,帶著戚朝暮進了一個地下洞穴。

那便是後來戚朝暮安家的地方。

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一個妖獸的洞穴。易碩把戚朝暮安頓好,坐在了他的身邊安靜地打坐。戚朝暮過了好久才醒過來,他看見身邊坐著的人,嚇得往後退了幾步,戚朝暮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看不見嗎?”

易碩不動如山,道:“看得見。”

戚朝暮回想著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的畫麵,抿著嘴,看著麵前男人的樣貌,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三十?”易碩的聲音平靜又凝重,“我自己也不清楚。”

戚朝暮看不出他的年齡,記憶中他好像吸食了這個男人的精氣,看他現在的樣子,應該不是太多吧,戚朝暮的心稍稍平靜下來。待他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又開始緊張起來:“要不我們趕緊走吧。”

易碩沉聲道:“為何?”

戚朝暮四處環顧,道:“這裡是一個妖獸的洞穴,那個妖獸會吃人的。”

戚朝暮倒是不怕,麵前這個帶著眼罩的瞎眼男人,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要被妖獸活吞了。他對麵前這個莫名救了他一命的人,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

陷入一片沉寂,易碩沒有再回答他,戚朝暮鍥而不舍道:“我們快走吧。”

易碩道:“正上方就是出口,你可以直接出去。”

戚朝暮聽出他並沒有出去的打算,訥訥地問道:“那你呢?”

易碩用行動回應了他,他想要打坐。

戚朝暮道:“你不害怕嘛?”

易碩道:“不怕。”

戚朝暮目光下移,看見了易碩身側的一把劍,他認得這種劍,隻有要來殺他的人才會佩戴。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出於本能,戚朝暮瘋狂跑了起來。本來那妖獸在睡覺,根本沒有注意到兩人闖進了他的洞穴,戚朝暮這一跑,不知道東南西北,直接撞到了妖獸的身上,那妖獸長嘯一聲。醒了。

被妖獸吃了他可以破開出來,被易碩抓到他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這一點戚朝暮可是十分明白的,他站在原地,等著那妖獸張開大嘴一口把他吞下去。

他看到了妖獸尖銳的獠牙,深紅色,充滿惡臭味的血盆大口,閉上了眼睛.

原先預想的溫熱黏膩並沒有出現,他睜開眼睛,見那妖獸的牙齒被一劍消平了,特彆委屈地跑到了角落裡躲了起來。

那把劍飛了回去,見到易碩站在他的身後,周身上下冷冰冰的:“為何不躲?”

我要是躲了的話,接下來不就是你來殺了我嗎?此時的戚朝暮臉上還沒有後來的瘋狂,無論是內外都是一副純真少年地天真模樣,他舔舔嘴唇,問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易碩轉身往回走,冷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對啊,若是他想要殺他,早在自己吸他精氣的時候就一劍上來了,何必留到現在。想明白的戚朝暮屁顛屁顛跟了上去,少年一貫好奇驅使他問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嘛?”

易碩的語氣裡夾雜著一絲無奈和悲傷:“沒有。”

戚朝暮道:“那你為什麼把眼睛蒙上?受傷了?”

易碩道:“也沒有,我自己蒙上的,不想看見一些東西。”後來戚朝暮才知道,易碩不想看到的是人,是自己。

戚朝暮自小便是獨自一人東奔西走,難得遇到一個人陪他一起,他異常地開心。易碩雖然話少,但是他話多啊,並且戚朝暮的每一個問題,易碩都十分認真地在回答,那段時間是戚朝暮最開心的時候。

兩人在洞穴裡麵住下來,戚朝暮去外麵撿果子給易碩吃,也會去附近的村子投點剩菜剩飯。他肯定易碩一定不知道他是食氣鬼這件事,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和易碩一起吃,裝作自己也是個人的樣子。

戚朝暮啃了一口果子,下一秒就吐了出來:“呸呸呸!苦死啦!”

易碩咬下一口,一臉淡定地吃著果子。

“你的一定是甜的!”戚朝暮一把搶過易碩的果子,“呸呸呸!也是苦的!這麼苦你怎麼吃得下去的啊!”

易碩很淡地一笑,道:“我覺得還好。”

戚朝暮否認:“不!很苦!我得再去摘兩個!一定是這個果樹有問題!”

易碩道:“今日不必再去了,我吃飽了。”

戚朝暮不信:“半個果子你就吃飽了?我知道我摘得不好吃,所以要去重新摘,你不能騙我!”

易碩道:“真的吃飽了,我不走動,消耗不了多少體力,所以不必吃的太多。”

人類的事情戚朝暮也不懂,姑且就當是真的。他摘了得有七八個果子,都是紅彤彤的,看上去很甜的樣子,他不信邪,抓起那些果子來一個個試。

“呸!”

“呸呸!”

“呸呸呸!”

……

到了最後一個果子,他的整張嘴都是苦的了,他生氣地咬下一口,剛要吐出來,感覺到嘴裡彌漫起一絲清甜,他趕緊把那果子遞過去,怕易碩感覺不到,他還很用力地在他的眼罩下晃了兩下:“甜的!這個甜的!很甜!”

易碩的聲音比初見柔緩了許多:“你吃吧。”

戚朝暮直接把果子塞到了易碩的嘴裡,道:“我不餓!你吃!”

易碩乖乖地吃著他給的果子,戚朝暮心情大好,見地上都隻被咬了一口圓滾滾的果子,他用手滾來滾去玩了起來,玩了一會覺得有些無聊,撐著腦袋看著一動不動打坐的易碩,突如其來的難過,問道:“你什麼時候會走。”

他和易碩總歸不是一路人,就連品種都不是一個,他被族人趕出來了四處流浪無家可歸,易碩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這個情況,就算是,也不可能一直陪著他漫無目的地縮在這洞穴裡麵,不吃不睡地亂鬨。

半響,易碩道:“不走。”

戚朝暮一下子又開心起來,繼續扒拉地上的果子玩,兩人如此呆了兩三年。本以為一直如此平靜,卻不料想某一天突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蘇清末。

十八歲的蘇清末來此地是為了斬殺百年妖獸的,那妖獸的獠牙剛長出來,正是牙癢準備吃人的時候,蘇清末對於他來說完全是送上門來的美食。戚朝暮聽到動靜跑了過去,蘇清末在那醜陋妖獸的嘴邊來回掙紮。

差點被咬住,又十分驚險地掙脫。

戚朝暮上去救他,那蘇清末卻是眼睛一亮:“你是食氣鬼?!”

那妖獸是殺不死的,戚朝暮飛撲過去給了那妖獸一腳,那妖獸吃痛往後一仰,他欲帶著蘇清末趕緊跑,根本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蘇清末卻直接把把手中的劍對準了他,眼裡是說不出的瘋狂:“殺不了妖獸,殺你也可以,逃亡多年的食氣鬼被我斷絕,肯定可以掀起一波浪潮!”

“你是不是……!”前麵是蘇清末的劍,後麵是猛獸,戚朝暮進退兩難,還是選擇了妖獸。

食氣鬼的能力是和壽命掛鉤的,戚朝暮自知自己活不了幾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從妖獸的肚子裡麵破出來。

正在此時,妖獸突然把他吐了出來。竟是易碩一劍刺中了它的腹部,戚朝暮無力倒在一邊,瘋狂的嘔吐。

那妖獸的嘴實在是!太臭了!

易碩雖然蒙著眼睛,行動卻十分敏捷迅速,踩在劍上對著妖獸的要害來回刺了幾下,那妖獸立馬倒在池塘裡麵,陷入了重度昏睡。

蘇清末見此情形,立馬喚起了自己的劍,想要給那妖獸致命一擊。易碩在空中打翻了他的劍,那把劍掉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蘇清末怒火衝天,氣急敗壞道:“你在乾什麼!”

易碩從劍上跳下來,那把劍回歸劍鞘,他淡淡道:“此妖獸不能殺,他是用來鎮山的,你若是殺了他,這座山便會塌掉。”

這把劍本來就是在家中的武器閣亂拿的,沒想到自己運氣那麼差,拿到一把品級如此差的劍,輕輕一碰就斷成了兩截。

蘇清末來的時候沒有做足功課,隻聽說此地一個百年妖獸,想著若是殺了他,自己就可在修真界有些名頭了。這點他當然不承認,他惡狠狠地看著那蒙著眼罩之人,覺得有些熟悉,在腦中搜略一番後,譏諷一笑,道:“易少俠還是真是愛多管閒事。”

易碩自然也認得蘇清末,森然道:“蘇公子還是不要太意氣用事,自視過高。”

蘇清末扯起嘴角,不屑道:“想必自視過高,自作清高的,是你這個被趕出我們蘇家的人吧。”

“……”

易碩身著白衣,臉上帶著突兀的黑色眼罩,腰間彆著一把墨藍色的劍。他走起路來絲毫沒有障礙,直直穿過人群,背影沉默又憂鬱。

人群頓時喧鬨起來,對著他離去的背影指指點點起來。

“那個蒙眼少俠是瞎子?”

“你說那個啊,那個是易少俠。”

“叫什麼少俠啊,才不是什麼少俠。”

“我聽說他不是瞎子,他說他怕光?”

“有病?”

“多半是吧,誒,你為什麼說他不是什麼少俠?”

……

此時的易碩,家破人亡,無家可歸,心灰意冷。

*

·

易碩出於撫鬆蘇氏,蘇綿玉的心腹。撫鬆蘇氏的許多事物,蘇綿玉不想管,便統統丟之於他,易碩毫無怨言,攬之於懷。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做的很好。

那時的易碩,並沒有帶上眼罩。

易碩在撫鬆一帶名譽十分之高,眾人皆稱“有一易碩,可美萬家。”可把人捧得越高,他摔下來就越疼。

易碩的父母感染了瘟疫,全身發紅疹,直到全身通紅而死。這一瘟疫鬨得人心惶惶,整城皆亂,此時蘇清末站了出來,聲稱燒死最先感染瘟疫之人,便可讓全城人的病都好起來。

易碩與蘇清末對峙:“你覺得你所言真的有用嗎?”

蘇清末道:“無用也用罷。”

蘇清末的話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他隻不過是為了攏人心,漲人氣而已,燒死兩個人根本不會讓瘟疫消失,但卻可以讓他名聲大漲,至於之後,問陳風意要解藥,暗中解了他們的疫病就好了。

這樣也不會有人懷疑那瘟疫是他特地帶來的。

實在是兩全其美!

易碩的父母清高,得了疫病後也每日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自己深受其害還總勸彆人想開點,眾人早就看不慣了,所以幾乎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易碩的話此時也已經失去了作用,所有人都將以前對他的讚美踩在了腳下。

於是,易碩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母,被綁在木頭上,底下還是一堆草垛,火光燃了起來,他的父母被熊熊烈火吞噬,他想上前救他們,卻被人牆堵在了外麵。

他的母親此時已經病得很重了,在烈火中,用儘全力抬頭,張張嘴,艱難地和他做口型

“彆恨。”

易碩拉下了眼罩,不願去看這一幕,他轉身離開了人群。

人群裡有人喊道:“成灰了!”

“我的病怎麼還沒好?”

“是不是燒的人不夠多!還要燒幾個有病的!”

“是你對不對,我記得你是很早之前就染上的了!”

蘇清末告訴易碩,這是一個世外高人告訴他的辦法,而且有且隻有這個辦法。

易碩覺得是蘇清末急於出頭,就算是死馬,也要當活馬醫好。可無論怎麼勸說,蘇清末終究是聽不進去的,不僅是蘇清末,所有人都聽不進去。

眼睜睜看著父母被燒死。

易碩不願意再說話,和蘇綿玉告辭,離開了撫鬆。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摘下那眼罩。

那火光太刺眼了。

做了那麼多事情,解決了那麼多困難,到頭來,還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完。

後來易碩持劍遊曆四方,看慣世間醜態後,內心更加感到悲涼。

有一段時間,他勤懇地幫助村中的人解決走屍,那些走屍進攻猛烈,單憑他一個人難以招架住,周圍還有一群人圍著說要欣賞他的颯爽英姿,易碩吼他們快些回去,他們偏不。後來一個不留神,被鑽了空子,有一人被走屍掏心而死。

那些逃回去的人就宣揚是易碩不讓他們學習劍法,故意為之。

一時間,易碩成為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易碩隻想:可笑。

笑這些人心思齷齪。

笑自己過於天真。

後來遇見了戚朝暮,他也不到處走了,那個洞穴裡麵熱鬨又安靜,很合他的意。

戚朝暮問道:“為什麼你沒瞎,還要帶著眼罩。”

易碩道:“不想看見一些東西。”我看清了世間的醜惡,自然覺得光亮沒什麼用,隻是把那些醜惡照得更醜,難以直視罷了。

蘇清末走後,戚朝暮小聲地詢問道:“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易碩道:“不必。”

蘇清末的離開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將他們藏身於洞穴之事宣揚了出去,易碩的醜名還有戚朝暮的身份,導致經常會有人慕名前來與他們打一架。

就算戚朝暮已經把這個洞口隱藏的無比隱秘了,那些人無論如何都能找到並進來。

戚朝暮愧疚地低頭:“是我連累你了。”

易碩則道:“是我連累你。”

謝瑾來這裡的時候,戚朝暮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從山上摘了一堆的果子,一個個嘗過去,選到甜的就遞給易碩吃。

他不願意吸易碩的氣,也不願意去吸外麵的人的氣。

這幾年他也很開心,死了也沒什麼。

他都已經選好死在哪個地方了,就準備死在那妖獸的肚子裡算了。

易碩坐在石頭上問道:“我還能活幾年?”

戚朝暮吸吸鼻子,很淺很淺的氣息,他道:“很多很多年。”

易碩道:“分你一半。”

戚朝暮以為易碩不知道,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他吸吸鼻子,確實很想吸一口,可是自己這麼一口下去,易碩就再也起不來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易碩可以活多久。

戚朝暮道:“我不吸活人的。”很久以前為了私心吸了一小口,隻有一小口,後來他碰都沒有碰過!

易碩道:“我快死了。”

戚朝暮的神色慌張起來:“你可以活很久很久!”

謝瑾的記憶中,易碩問他:“你可以讓我死了,但活著嗎?”

謝瑾笑道:“當然可以。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句話,什麼醜惡明亮,隻不過是你內心的他們過於美好,你難以接受那個事實而已。”

易碩歎了一口氣:“就當是我難以接受吧。”

戚朝暮這次,就算昏迷,也用很堅持的意念告訴自己,不要吸!

易碩輕輕喊了他一聲:“朝暮……”

戚朝暮一泄氣,謝瑾的針紮上去,他接下來的想法完全遵從本能,難以自製,他又活了下來。而易碩,維持著那個打坐的姿勢,和從前一樣,一動不動。

戚朝暮摘了很多果子,很多很多果子,他把林中的所有果子都摘了下來,在洞穴裡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把甜的果子遞過去,笑容燦爛道:“這個!特彆甜!”

易碩不回。

戚朝暮堅持道:“真的,特彆特彆甜!你彆不信,嘗一口就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蟲鳴,而不是那個熟悉的冷漠淡然,卻又異常溫和的聲音。

戚朝暮蹲在易碩麵前,偷偷掀起了他的眼罩,以往他這麼做,易碩都會製止住他,打他兩下屁股。可是這次,戚朝暮如願以償的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閉上的,睫毛很長。

戚朝暮把眼罩放下去,恢複原樣,呆呆地坐在易碩的旁邊,喃喃道:“眼睛很好看的。”

他又想起易碩為什麼帶上眼罩的原因了。

那日易碩和謝瑾的對話,他偷偷地全部都聽見了。

因為人心很壞很壞是嘛?

他在那如山的果子裡麵,一個一個咬過去,挑選分類擺在了易碩的麵前,道:“這一堆是很甜很甜的,這一堆是一般甜的,這一堆沒有什麼味道,還有這一堆,特彆特彆苦,如果你不餓,最好不要去吃它!”

戚朝暮走了,他要去看看,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易碩說的那個村子,到底是怎麼樣的。

這一年中,戚朝暮變了很多很多,他在人群的打罵中摸爬滾打,那乖巧天真的性格被磨滅了,世界上好人很多,他遇到了易碩,卻找不到下一個了,也許是運氣太差了。

戚朝暮一腳踩在懷安身上,道:“我給了他們一年的時間,沒有一個人把握住了機會啊!”

懷安滿嘴都是血,他道:“你那算什麼機會!”

“我覺得就是機會吧。”戚朝暮嗤笑道,“所以你要來乾什麼?殺死我?還是讓我感受一下失去珍貴東西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大笑起來,說出來的話確是咬牙切齒:“他已經死了,還是我殺的,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對我來說夠不夠生不如死!”

戚朝暮還是對於易碩的死亡原因耿耿於懷,明明應該死的是他!

就算易碩真的命不久矣了,也不應該是被他吞噬掉了最後一口氣而亡。為什麼人死之前總要留著一口氣,因為這是他們對於世界的留戀,而戚朝暮,把易碩的留戀當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壽命。

戚朝暮看向謝瑾:“我當真十分介懷啊。為什麼啊!”

這件事並不是謝瑾所為,而是從前控製他身體的那人所做,謝瑾的頭有些疼,他拍拍腦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人會左右彆人的想法,而有些人則需要順從彆人的想法。易碩他本就是將死之人,無論這口氣給不給你,他離死亡的距離都不遠。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因此活下去。”

道理戚朝暮都懂啊!

戚朝暮嘿然一笑:“你知道我介懷的是什麼的嗎?”

他真的難以理解,難以理解那種曲曲折折、彎彎繞繞,不能接受為什麼是自己要了他的命,為什麼到頭來,自己還是一個人…

戚朝暮臉上的微笑,溫和而又瘋狂:“有人告訴我說,有一種辦法能讓他活過來,便是等你,你會有辦法。”

怪不得戚朝暮身為賭場之主,卻一直流連在外,拿著彈弓打人並不是因為好玩,而是借此來試探來者的實力,也可能判斷出來者是否有欺騙他。

謝瑾指指自己:“我?”

戚朝暮把懷安踢到一邊,不再去理會。他的瞳孔瞬間變成了血紅色。五年前他一下子吸食了全村人的精氣,這些精氣足夠他活個幾百年了,他現在不需要這幾百年的壽命了,全部調用了起來。

剛好蘇清末此時被風卷了出來,滾到了戚朝暮的身邊,戚朝暮雙手發光,僅一眨眼的功夫,他扣住蘇清末的腦袋,將他一把拎起來,舉到謝瑾的麵前。

狠戾無比的動作中,兩個光點一閃而過。

懷安拚儘全力,將藏著的銀針射出,然而戚朝暮完全不在意,銀針紮在他的身上,他也隻是淡定地用另一隻手拔出那根細長的銀針朝旁邊隨意一丟。

他的動作在空中有一瞬間的停滯,也隻是瞬間而已。

懷安一愣,戚朝暮竟不惜用自己百年的壽命化去了那劇毒,根本就是孤擲一注,完全喪失了理智!

這樣下去,就算他是否能讓易碩活過來,他都活不下去了!

如此想著,戚朝暮再次如飛劍般襲來,他凝聚著白光的手即將觸碰到懷安的那一刻,卻被人用靈力震開了他,謝瑾抬頭,發現許歧來了。

與此同時,修成劍也出鞘,寒光閃閃地與戚朝暮纏鬥起來。

許歧帶謝瑾跳到了另一處地方,戚朝暮來回跳轉躲開修成劍的追擊,他不去理會懷安,而是朝著謝瑾所在的方向,飛撲上來。

錢亦瀾拉起弓,對準戚朝暮。

他的身法當真極快,不僅躲開了修成劍,就連錢亦瀾射出的箭,也儘數躲開。戚朝暮睨視一眼,側身躲開,跳到了謝瑾的身側,許歧喚回修成劍,劍柄握於手心,隻身與戚朝暮纏鬥起來。

懷安滿臉是血,昏倒在一旁。

戚朝暮吼道:“我隻是求你幫個忙!”

許歧道:“很抱歉,這個忙他幫不了!”

戚朝暮抓著蘇清末不好打鬥,隻能將蘇清末丟了下去,蘇清末剛一落地,立馬強撐著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懷安,滿臉憎惡,莫約是清楚了什麼,但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去教訓懷安,先跑為上。

剛一撒腿,便看到了麵前堵著的謝瑾,他吼道:“滾開!”

許歧方才匆忙和謝瑾說了兩句話,一,是要解決掉戚朝暮;二,是蘇清末必須死。現許歧和錢亦瀾對上了戚朝暮,謝瑾隻好去找蘇清末,順帶讓謝蘊去照看一下懷安。他的表情並不似往日那般柔和,整個人攔在蘇清末身前,道:“你暫且是安全的,你將事情說清楚的話,我便立馬放你走。”

蘇清末瘋了一般衝著謝瑾咆哮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以為你是誰!”

他真是要瘋了!

分明每件事都在他的把握之中,為什麼,為什麼莫名其妙就失控了呢?!

蘇清末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謝瑾深知蘇清末介懷為何,精準打擊道:“或許你同我說,我能幫你。”

蘇清末抬頭看他,兩行血淚,隻問:“我想名揚修真界,你如何幫我。”

謝瑾道:“你早已名揚了。”

隻不過是臭名遠揚。

蘇清末嗤笑一聲,他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謝瑾,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覺得你能因此逃得過去嗎?”

謝瑾道:“什麼?”

蘇清末指了指自己,道:“我!之所以能活過來,不是因為我有能力!也不是因為我遇到了什麼好人!我現在才知道,我隻不過是嫁衣!是他活過來的嫁衣!!”

謝瑾順著蘇清末所指的方向看去。

大開的殿門,易碩仍舊維持著五年前的打坐姿勢,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謝瑾明白了,聚魂咒的風險太大,而替魂咒的風險便會小上許多,蘇清末的魂魄重組成功了,終究不是他自己的,替換給彆人也能使他人活過來。

而蘇清末的替換對象,便是易碩。

至於為什麼,尚不得知,卻情有可原——蘇清末的金丹和佩劍,都是從易碩那處搶來的。

蘇清末卻不服,他跪在地上,用力捶打地麵:“分明我那麼努力,憑什麼!?為什麼?!”他猛然抬起頭,雙目通紅,盯著宮殿之內的易碩,道,“那好!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你也彆想好過!”

說罷,他竟直接撞開了謝瑾,朝著殿內衝進去。

謝蘊突然喊道:“你怎麼坐起來了!”

原來是懷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他竟然還有力氣!懷安沒有回應謝蘊,而是對謝瑾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謝瑾緊跟蘇清末身後,戚朝暮也聞聲追了過來,卻被許歧一劍打至遠方。蘇清末三步並兩步跨上台階,這次沒有那惡心的風把他丟出去,他無比順利地來到了易碩跟前,一把抓過了他手裡的劍,寒光出鞘。

戚朝暮吼道:“住手!”

然而,劍光一轉,那把劍刺向了蘇清末的胸口。

蘇清末拔出劍,將他插回原位,沒有力氣塞到易碩手中擺回原樣了,硬著頭皮往回走,直直撞上了謝瑾。

他一把抓住謝瑾的手,放在自己頭上,咬著牙道:“不用我教你吧!快!”

謝瑾於蘇清末和易碩身上的魂魄碎片,竟是這麼收回的。

腦海中突然回憶起悠遠的記憶。

易碩仰頭,有些無力地看天,這才想起來他現在於山洞之中,隻能看到漆黑一片。

他歎氣一聲:“可以讓我死了,但活著嗎?”

竟有一道聲音回了他:“可以呀!”

是一個黑衣蒙麵人。

於是,易碩身死魂未滅。

為什麼他要讓自己變成一個活死人?

難不成是早早預料到了會發生如今的事情,所以特意而為之。魂魄消散,蘇清末癱軟下去,身體迅速出現屍斑,散發出濃重的臭味。

他早就死了八年了!

謝瑾心念百轉,立馬扭頭對著半空中的許予之揮揮手,大喊道:“許家主!你們青陽那個鈴鐺,能否借我用一下!”

許歧道:“喊我什麼?”

現在還糾結這個?謝瑾立馬改口:“兄弟!”

許歧空出身子,二話不說,從袖口抽出那白色的鈴鐺,丟了下來。謝瑾抬手,穩穩接住,上方是利劍破空之聲,戚朝暮空手擋劍,那些壽命被他化為護身的結界,他分毫未傷。

謝瑾跑進了宮殿,戚朝暮餘光掃到,嘶吼一聲俯身而下,謝瑾拿著鈴鐺,搖動起來。

戚朝暮落地,見謝瑾沒有對易碩下手,表情緩和幾分,語氣卻仍舊狠厲:“你想乾什麼?!”

而然回應他的並不是謝瑾,易碩一貫冷冰冰穿透過來,戚朝暮渾身僵硬了起來,愣愣的抬起頭,簡直不可置信:“朝暮。”

總算有一件事如意了,謝瑾鬆了一口氣,易碩醒過來了。

戚朝暮不敢相信麵前的一幕,麵前的易碩不再是打坐了,他的兩條腿放了下來,從那木椅上走了下來。這五年間培養的囂張跋扈刹那間全部消失了,他突然變回了從前,在看到事物習慣性不知所措起來。

那個眼神,那個表情,終於是這張臉應該存在的樣子了。

戚朝暮握著的拳鬆起又重新握緊,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千言萬語彙成一句:

“你餓嗎?我去給你摘果子。”

易碩沒有回應,他朝戚朝暮走來,緩緩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頭上:“朝暮,你做壞事了?”

“我……”戚朝暮啞了聲音,用力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我幫你把那些壞人統統,統統清除了!”

這應該是好事吧!

這不是壞事吧!

他安安靜靜地等待著易碩給他回答,聽見頭頂上方的人歎了一口氣,他立刻緊張起來:“他們很壞,所以我……”

易碩歎了一口氣道:“有什麼區彆呢?”

你這樣和他們那些人,有什麼區彆呢?

戚朝暮自然讀懂了戚朝暮的言外之意,紅了眼眶,道:“他們是壞人!”

他回想起很多年前,蘇清末戳破了他的身份,那時候的他和現在的自己一樣不知所措,他低著頭小聲道:“我是食氣鬼。”

易碩道:“我知道。”

戚朝暮又慌張地解釋道:“我不殺人的,我隻吃那些將死之人的氣,他們本來,本來就要死了。”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弱。

易碩道:“你很好。”

戚朝暮明明是鬼,明明是那種彼竭我盈的鬼怪,卻不遵從於自己的本心,憐惜每一條性命,與那些為了自己的壽命,自己的利益,大言不慚地說著瞎話,根本不在乎彆人如何的人不同。

易碩帶上眼罩,寧願隻見黑暗,也不願見光亮中的汙點。

易碩輕聲道:“朝暮。”

戚朝暮聽出他語氣裡麵的失望了,他慌慌亂亂,抓了抓頭發,攥緊了衣擺,想要馬上脫離這個話題,他道:“你餓嗎?你餓嗎?你真的不餓嗎?你回我一句,我去你給摘果子,最甜最甜的那種,這幾年我把原先那些樹都拔了,種的樹長出來的果子特彆特彆甜!你想吃的對吧,想吃我去給你摘一點。”

易碩道:“我不餓,我不會餓,我已經死了。”

戚朝暮低著頭,不願意相信,他想轉頭朝外走,卻被易碩拉住了袖子,戚朝暮的聲音顫顫巍巍,道:“那麼久了,怎麼會不餓?怎麼會死,明明還能說話……”

他伸手去探易碩的鼻息,語氣很輕,似乎是想要告訴自己,卻又不願意去相信:“真的……”

他扭頭看著謝瑾,好像瘋了,狂笑起來:“會活下去的!”

謝瑾近在咫尺,隻要他伸出手,就可以鎖住謝瑾的喉嚨,把他的氣吸過來以後給易碩,易碩就可以活下去了,於此同時,他要付出自己全部的壽命。

值了!

他伸出手,剛要去掐謝瑾的脖子,卻無力地垂了下來,他低下頭,自己的胸膛上,是一把劍,順著劍身往前看,劍柄是墨藍色的。

是易碩的劍。

易碩摘下了自己的眼罩。

原來,就算沒有眼罩,他的眼睛也是閉著的。

這樣想著,易碩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戚朝暮的胸口很疼,疼的他齜牙咧嘴,見易碩睜開了眼睛,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沒有那麼猙獰,他最後還是笑了出來。

他想:這個笑容,應該很美好的。

易碩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他,應該……不會覺得他很壞吧。

易碩隻說了一句話:“我接受了。”

他接受了世間的本就有的醜惡明暗,那是本來就有的,同時存在的,並且難以改變的。

戚朝暮跪了下來,剛才的纏鬥他消耗過多,如今又被致命一擊,已經沒有了力氣,他很輕很輕地,和以前一樣,告訴自己:“我要死了……”

這次他不想活下去了,是真的,一點都不想了。

他艱難的抬頭,易碩突然也跪了下來,兩人頭抵著頭,戚朝暮問他:“你真的不餓嗎?”

易碩沒有回應,他的魂魄本就稀薄,現在已經完全消散了,就算是喚,都喚不回來了,戚朝暮一遍又一遍問他,不知疲倦,直到最後,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他也閉上了眼睛。

食氣鬼死後,會慢慢消散。

那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空中漂浮起來,易碩沒有了支撐,倒在地上。

謝瑾上前扶起易碩,感慨一聲:“都太固執。”

宮殿內金碧輝煌,卻不止隻有一張木椅和人,角落裡,有好幾堆黑漆漆的,散發著惡臭的東西。

那是戚朝暮挑出來的,他覺得很甜的果子。

懷安講這些儘收眼底,震驚之後,忽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這種壞人,他早晚得死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懷安整個人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善得不是地方罷。

許歧走過來,順著謝瑾的意思把易碩背起來,道:“你準備怎麼做?”

謝瑾道:“給他找一個果子最甜的樹下,葬了。”

·此時,突然地震山搖起來。

謝瑾道:“怎麼了?”

謝蘊神色慌張道:“快出去!這裡要塌了!”

第53章 霧藏山終

謝蘊左顧右盼, 一邊開始慌忙找路,一邊道:“此山是那玄獸鎮的,那玄獸死了, 這山邊算是塌了一半, 其餘的都是戚朝暮在頂著, 現如今他也死了,這山馬上要塌了!”

懷安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儘頭,說話有氣無力,但就是突然有很多想說的。

他躺在地上,無力道:“宮殿之上,那凸出的,頂著的泥土, 可以破開,到達地麵。”

“外麵的霧氣散了,看得見。”

“裡麵的人都死了,不必管。”

“我也快死了, 罷了,埋在這也不錯。”

………

謝蘊有些慌忙道:“要不我背著你吧, 我雖然沒什麼用處, 但是背人還是背得動的。不對, 那食氣鬼都死了,吸食你的氣應當要還回來了,你不會是…裝的吧…”

“何必自謙?”

懷安突然大喘一口氣,把謝蘊給嚇了一跳,緩過來後, 他抬眼,眼珠緩慢地移動, 最後目光在謝瑾身上停了下來,他喊道:“謝瑾。”

謝瑾看向他。

他繼續道:“我要死了。”

謝瑾仍舊是看著他,他似是想往前走兩步,卻始終沒有動彈。

懷安喃喃道:“罷了,你終究是個木頭人,我又何必為難試探你。”

他又喘了一口氣。

“對了,我身上有你的魂魄碎片,這是最後一片吧,快些吧,時間來不及了,這裡馬上就要塌下來了。”

謝蘊擔憂道:“我還是先把你背出去再說吧。”

懷安堅持不必,謝瑾走上前,手指輕觸懷安的額心-

微風緩緩,竹葉飄飄。

今日是個特彆的日子。

懷安時年八歲,今日是他上山學醫的第二年,昨日總算是把那比十個他都高的醫書全部背完了,今日開始,師父陳風意就要教他真功夫了。

他進入若果山兩年之久,見師父的麵兩隻手掰掰都能數清楚。

今日之前,他莫約已經有將近兩月沒有同師父見過麵了。

有些忘記他的樣貌了,隻記得師父老是穿著一身的紅袍,他曾無知地詢問師父是不是沒有衣服穿,怎麼總是穿著這一件,不會發臭嗎?

陳風意笑笑,他年僅三十,麵上卻早已有了六七十老人的慈祥,他告訴懷安:“這是喜袍。”

懷安道;“喜袍不是隻有成親才會穿嗎?”

陳風意笑而不語。

後來懷安大致知道了,陳風意有一位愛而不得的女子,兩人僅差一步便要成親了,卻被其他人給攪黃了去,陳風意放不下,日日穿著那喜袍。

時時刻刻都在成親,時時刻刻準備與她愛的人成親。

懷安又問:“那你愛的那個女子,為什麼最後沒有和你成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懷安年紀小,好奇心強,什麼都想問上一些,每次與陳風意的見麵,鮮少問那些同醫書有關的問題,相反其餘那種有的沒的,統統問了一遍。

陳風意好就好在這裡,他不會嚴厲告訴懷安偏題了,也不會罵懷安不學無術,而是會儘量滿足懷安的好奇心,有問必答。

懷安今日準備了好些個問題,但他在屋前的石桌上坐了許久,將昨日剛背完的《內經》又回顧了一半,卻遲遲沒有見到陳風意的身影。

師父很少遲到。

突然,不遠處的後院“轟隆”一聲,一下將快睡過去的懷安震醒了。

懷安在原地緩了一會,緊接著又是一聲,他起身,決定去後院看看情況。

後院是禁地,師父平日裡不讓他踏足。

但今日……後麵都爆炸了,他總能去看看吧。

但這一看,變成了懷安終生無法解答的疑惑。

隻見後院的地上躺著一堆人,排列整齊,麵無表情,乍一看還以為是某種特意的修煉,因為他們的身上並沒有屍體的腐臭味,也沒有什麼傷口,甚至麵色除了蒼白外,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彆。

懷安試探了幾人,通過他們的氣息判斷、肯定,這些人早就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

至少有三年!

為什麼院中那麼多死人?很快他鎮定下來,告訴自己,師父是醫師,這些死人應當是他各地特地搜羅過來,研究學習的,緊接著,他看到了一個孩子,坐在死人堆之中,一動不動。

其餘人都是躺著的,隻有那孩子坐著一動不動,十分顯眼。

那孩子小小一個,看上去莫約隻有五六歲,光看背影,並不能判斷是死是活,懷安略有些激動,小跑過去,剛要看清那孩子的麵容,便有一道極其冰冷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了過來。

“懷安,你在做什麼?”

是師父。

懷安立馬站定,對著陳風意一鞠躬,禮貌道:“師父。”

陳風意語氣仍舊冰冷:“嗯。”

懷安抬頭去看陳風意去,確實倒吸一口冷氣。陳風意的衣服上,甚至是臉上,全都是血,而且這個血聞上去並不新鮮,像是那種粘稠的死人血,聞著腥氣很重,還帶著臭味,逐漸侵蝕懷安的鼻子,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懷安直言道:“師父,你身上怎麼全是血?”

陳風意道:“方才在解刨人體,不小心沾到的。”

懷安有些狐疑。

這看上去並不像是沾到的,更像是血液噴濺,躲避不及時。

或許與眾不同?

他剛準備好學地問一問,便見陳風意十分嚴肅道:“好了,現如今輪到我來問你了,誰允許你進來的?”

懷安解釋道:“我聽到了爆炸之聲。”

陳風意道:“我是不是說過,此地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踏足?”

懷安沒見過如此嚴肅的陳風意,突然預感不妙,連忙鞠躬道歉:“對不起,師父,下次不會了。”

陳風意道:“沒有下次了。”

懷安道:“徒兒知道了。”

陳風意道:“醫書背完了?”

懷安道:“是。”

陳風意道:“今日便下山吧。”

懷安一下子便反應了過來,知曉陳風意是不打算教他了,準備直接趕他下山了,他不止為何,最後越想越憋屈,沒有繃住,哭了出來。

此時,一道聲音響起:“陳醫師,怎麼惹到這位小朋友了?”

謝蘊,年方十四。

少年長相有些陰柔,乍一看像個女子,但言語實在風流。

謝瑾有些不可思議:謝蘊竟與陳風意相熟?

而且豈非一般熟悉,交情至深!

陳風意道:“你今日怎麼來了?”

謝蘊道:“小爺今日不是主動來的,是被迫被迫!家父生病了,讓我過來找你拿一些藥回去服用。”他撇過頭去看懷安,吹了個口哨,“嘿,小孩,彆哭了,小爺帶你出去玩?”

陳風意道:“什麼症狀?你把他帶下去吧。”

謝蘊道:“頭疼。怎麼,喊我帶下去,就這一個徒弟還不要了?”

陳風意揉揉眉心:“犯錯了。”

謝蘊擺擺手:“什麼錯?犯錯了道歉不就行了,是吧,小孩,和你師父說一聲對不起!咦,我好像知道什麼錯了,小孩,聽我的,離你旁邊那個小朋友遠一點,對,遠一點,再遠一點,算了,你到我這裡來,彆回頭看他!”

懷安逃似地遠離了那個坐著的小孩,跑到了謝蘊的身邊。

謝瑾總覺得這個小孩的背影十分地熟悉,但在腦海中搜羅了半天,卻始終找不到對應的名字。

謝蘊低頭問懷安:“你方才看清他的臉了嗎?”

懷安誠實道:“我還沒來得及看。”

謝蘊便幫懷安給陳風意求情道:“他既然都沒看見,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他還是個小孩,也不記事。”

懷安為拜入陳風意,再若果林山下跪了兩天兩夜,這才得以成功,萬萬不能因為自己這一時好奇斷送這兩年以來的努力,他立馬順著謝蘊所說,跪下來,衝陳風意重重磕了兩個頭,求道:“師父,我真的沒看清他的臉,原諒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會了!!”

陳風意最後還是心軟了,沒有趕走懷安。

看來闖入此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坐在那處的孩子。

謝瑾想,若是懷安動作快一些看到了那孩子的真麵目,想必定是待不下去了。

後來的回憶之中,懷安肉眼可見地收斂了許多,有問也也要在心中揣摩數次,確定了陳風意不會介懷,這才敢說出口,再後來,便愈發沉默,更喜歡自己一個躲在暗處鑽研。

這些便像走馬觀花一般,一瞬即逝,回憶再慢下來,便是懷安出山的那日。

十幾年過去了,陳風意仍舊維持著那副三十幾歲的容貌,隻不過懷安與他站在一起,已經是一般高了,兩人撇開衣著打扮,論氣質當真是一模一樣。

懷安禮道:“師父,我明日便要下山了。”

陳風意道:“一路順風。”

之後兩人又聊了許多,隻不過,他們兩人所聊,跟謎語一般,許多話都是心知肚明,隻說一半了了。

謝瑾聽著,越發清楚一件事,他一定要去若果林走一遭!

最後懷安與陳風意正式道彆,謝瑾也從回憶之中脫離出來。

謝蘊問道:“發生了什麼?”

錢亦瀾皺眉走過來,他方才剛將上麵的頂打穿,懷安沒有騙他們,一束光亮照射進來,此地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山搖動地更加劇烈,錢亦瀾不僅催促道:“好了嗎?”

謝瑾道:“還有一個問題。”

懷安仿若知道謝瑾要問什麼,直接道:“此地向南,若果山在南方…但若果山是會移動的,行蹤不定,你能否……能否找到它,就要看運氣了,不過我相信……”

話音未落,懷安頭朝旁邊一撇。

咽氣了…

謝蘊歎息一聲,對他鞠躬。

說上來,懷安算得上是他看著長大的。

謝瑾剛扭頭,身後的謝蘊又是一聲驚呼。

原來是上方的岩石被震落了下來,直直砸在了懷安的身上,頃刻間,懷安變成了一灘肉泥,不忍直視,實在是令人唏噓。

從洞中出去,便是一陣果香撲鼻。

到處都是果樹。

是戚朝暮,易碩死後,他直接把半座山的樹給拔了,種上了果樹,日日夜夜用心照料,等著易碩活過來的那天可以吃上最甜的果子。

正值豐收季節,樹上接滿了果實。如他所說,確實都很甜,謝瑾隨手摘了兩個果子,一口一個,品味了半天,轉而塞到許歧嘴中,道:“你分辨一下,哪個比較甜。”

許歧認真地分辨了一下,指指謝瑾左手的那個:“這個。”

“和我想的一樣。”

謝瑾其實吃不出什麼味道,他將咬了一半的果子朝著山下一丟。

“轟隆——”

山徹底塌了。

也不算浪費,總有歸宿。

謝瑾沉默了一會,扭頭開始尋找起謝蘊和錢亦瀾的身影,問道:“他們兩個呢?”

許歧道:“他們回沁源了。”

謝瑾道:“那我們?”

許歧道:“我們去青陽。”

謝瑾沒什麼意見:“哦。”

許歧解釋道:“接下來我們要去若果山,此地在南,青陽也於南,恰好順路。”

謝瑾沉思了一會,突然道:“懷安死了。”

許歧道:“他的死與你無關,不必放在心上。”

謝瑾疑惑道:“你怎知我放心上?我不解的便是如此,我既覺得他的死十分令人惋惜,但細細說起來,卻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好似無所謂,又始終撇不去,對了,他死了,那他的魂魄?”

謝瑾想複活他。

許歧道:“魂飛魄散,他必須死。”

謝瑾又“哦”了一聲,道:“我一直在想,傀儡是魂魄和木頭組成的,隻有人才有魂魄,那我當人的那段日子,是什麼樣子的,我怎麼一點都記不得了?”

謝瑾又問:“對了,霧藏山你消失了那麼久,是出現什麼棘手的事情了嗎?”

許歧沉默了一會,道:“是。”

謝瑾道:“何事?也罷,這個我不問了,你一般有什麼事情都憋不住的,既然不同我說,那就是我不該知道,現在你是大家主嘛,自然秘密許多。”

許歧道:“我沒有秘密。”

謝瑾卻道:“是個人都有秘密。”

一路上謝瑾的話尤其多,基本都是他在滔滔不絕,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了青陽山。

青陽山高聳入雲,雲霧繚繞,仙氣十足,仍舊是記憶中的那副樣子。

隻不過物是人非。

不過好在這個物是人非,是往好的方麵發展的。

兩人在青陽山腳下的集市停了下來,主要是謝瑾有些好奇,那極其有意識的人偶攤是否還在,路上,謝瑾突然想起來,問道:“許如漣你最後怎麼處置的?”

許歧道:“還沒來得及處置,他自取金丹而亡了。”

半晌,許歧突然反應過來,不可思議道:“你記起來了?”

謝瑾忍俊不禁:“我的魂魄基本全了,隻不過還差一小塊。”

問過了背後之人,背後之人也不清楚。

大致在若果林吧。

第54章 沁若青1

謝瑾還是第一次進青陽許氏。

青陽許氏內部變化多大他並不清楚, 但一路過來,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謝瑾不禁問道:“怎麼連外麵的樹都換了一個品種?”

以前是滿山的鬆柏, 謝瑾基本每一棵都爬上去躺過, 所以記得十分清楚。

許歧道:“許如漣最後放了一把火, 山上的樹都沒有幸免於難,後麵再想種,怎麼都長不出來了。”

謝瑾“哦”了一聲,評價道:“萬物皆有靈嘛。”

開門的是許久錫,他本是一臉笑嘻嘻的一邊拉開門一邊詢問來者何人,忽地一道陰影下來,他瞬間變了臉色, 有些疑惑道:“家主?”

許歧一下便清楚他們幾個不安分了,沒有直接戳破,隻是問道:“怎麼見我這副表情?是出什麼事了嗎?”

許久錫連忙擺手,隻不過人還堵在門口沒有移動分毫, 他將視線轉移到謝瑾的身上,道:“隻是好奇, 家主怎麼把他給帶回來了。”

審問?

處置?

謝瑾衝他笑笑, 道:“你們家主邀請我來做客的。”

“這樣啊……”許久錫頓時恍然大悟, 連忙對許歧發出三連問:“要我們準備住房嗎?要我們準備吃食嗎?要我們帶他遊覽一下青陽嗎?”

他此舉是為了拖延時間,無奈後麵的幾人根本沒有察覺,他一片良苦用心全喂了狗。

身後有人喊他:“久錫!是步雲下山買東西回來了嗎?你們走快點啊!我快要餓死了!對了,你是不知道你剛才錯過什麼!家主那個哈哈哈哈……”

謝瑾想,他來的或許不是時候。

原本許歧建議他在青陽山下的集市再逛上一會, 畢竟青陽山高聳入雲,就算禦劍飛行, 所用的時間也不短,到時候山上待無聊了想再下來看看,可就麻煩了。

謝瑾堅持要直接上山。

他主要是,實在好奇青陽許氏內部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那人的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震驚地抬著頭,有些不敢、卻被迫直視著許歧:“家主?!你怎麼回來了?”

許歧反問:“我不能回來嘛?”

他們闖的禍看上去不是什麼小事,許歧喊了一個沒有參與其中的弟子先行帶謝瑾安頓,自己則是左手拎著許久錫,右手拎著剛捧著一堆好吃好玩的上山的許步雲,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謝瑾不免好奇地問那位眼生的弟子:“你知曉他們犯了什麼錯嗎?”

弟子道:“他們翻去家主的藏書閣裡,去偷看家主藏的東西了。”

怪不得許歧那麼生氣。

活該!

謝瑾又問:“那你知曉是什麼東西嗎?”

那弟子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謝瑾問:“你不好奇嘛?”

弟子道:“好奇。”

謝瑾問:“你怎麼沒去看。”

弟子道:“今日我掃地,原本打算掃完地去看的,不過還好,逃過一劫。”

謝瑾:“恭喜恭喜!”

到了地方,那弟子匆匆離開了,謝瑾獨自一人在院中轉了一圈,此處位於角落,靜謐,靈氣最甚,若是謝瑾沒有猜錯的話,隔壁的院子應當就是許歧的住所了。

他也有過爬牆去看看隔壁的想法,不過最後還是在石桌前坐了下來。

許歧應當會主動帶他去的。

果真如許歧所說,青陽山之上無聊至極,尤其是這個偏靜謐的處所,不僅連經過的人都沒有,就連鳥啼聲都聽不到,全世界隻剩下謝瑾一個人。

他本想找背後之人探討一下接下來的行事,但無論如何都聯係不上背後之人。

他的魂魄找全之後,就要開始他的任務了。

目前有關於任務記憶的魂魄還沒回歸,謝瑾仍舊是什麼都記不起來。

但又覺得奇怪,魂魄承載的隻不過是部分記憶,而傀儡的任務是貫穿整個生命的,不管那有關任務的記憶有沒有回歸,但總能感覺到一些苗頭,為何就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一點都想不起來…

像是有人刻意為之,將他那帶有所有與任務有關的的魂魄記憶都給剔除了。

旁邊有樹,謝瑾折了一根樹枝,刻著木偶玩。

黃昏時分,許歧回來了。

謝瑾一開始準備了不少話題,從兩人初見聊到重生再見,若是展開深入聊,至少能聊上一天一夜的那種,可當二人真的麵對麵坐下來了,卻又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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