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華燈初上, 軍情議事卻方將將結束。
江蒙恩見狀,忙行了上來稟報,“陛下, 往和盛園的車輦已備好在外頭了。”
賀習景率五萬援兵, 正要出征往豫州。夜裡皇帝設宴和盛園,親自與眾將領鼓氣踐行。見皇帝從案後起身,殿內臣子們亦跟了上去。
江蒙恩與主子披上黑色的狐裘, 方去前頭引路, 一路行來養心殿殿外。卻見邢倩匆匆趕來。
江蒙恩忙先行去將人攔了下來,“邢姑姑,怎來了這兒了?”
“娘娘病著,念著陛下。奴婢來請陛下一趟。”
“這可不巧,陛下正往和盛園赴宴。”江蒙恩自知主子看重這場踐行宴, 可見得邢倩麵色緊張,隻好緩和了些許語氣,“雜家還是替邢姑姑問問陛下。”
邢倩微微一揖:“還得有勞江公公。”
不必等江蒙恩回來說什麼,淩燁也早認得來的是承乾宮來了人。見江蒙恩回來一拜,他自問起:“何事?”
“皇後娘娘病了, 想請陛下去看看。”
他心中莫名地絞疼了下, 可卻想起昨日新回來的戰報。有探子在匪軍翊王身邊, 見得了江羽, 人原已早早逃離了京城, 還在匪軍中作了翊王的軍師。
這些時日來,他已經疲於維護她這個皇後,後宮謠言,臣子進諫,全都字字誅心。而若皇後還在祈盼著那賊子的平安, 那他與她便也不必相見的好。
身後寧誌安卻已上前來提點:“陛下,今日可是與援軍踐行的大宴。陛下不能缺席。”
淩燁方負手去了身後,“讓施太醫先去承乾宮替皇後醫病,說朕遲些再去。”
邢倩得來江蒙恩的回話,還想往前與皇帝多說些什麼。卻見皇帝已急著入了車輦,臣子們也跟著車輦之後,往宮外的方向去了。
江蒙恩自勸了勸,“邢姑姑,還是早些請施太醫看看娘娘的病情吧。陛下今夜宴席緊要,怕是不能過去了,還望娘娘體諒。”
邢倩來不及說明皇後的身體,江蒙恩也轉身隨著那車輦而去。施太醫早就請了,若不是娘娘病得恍惚念著那位主子,她又何必出來一趟。
邢倩回來承乾宮的時候,卻見得丘禾候著寢殿門前。
“姑姑,陛下可會過來?”
邢倩搖頭,“陛下正往和盛園赴宴,今夜許是不能來了。”
“可娘娘方還念著…”丘禾話中些許埋怨。
邢倩微微歎氣,行回來殿內,卻見桂嬤嬤也望了過來,眼裡正問著與丘禾同樣的話。邢倩隻得搖了搖頭,方靠去榻邊,看了看主子。
那張小臉白得不像話,額上隱隱一層細汗,呼吸也時緊時慢。緊合的眼皮下,雙眸卻在顫動著,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夢。
桂嬤嬤擰著帕子來,與她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星檀隻覺那帕子太熱,忙將臉撇去一旁躲了躲。
夢中情境更清晰了幾分。
養心殿的寢殿朝著南邊,午後太陽最是暖和。皇帝總愛抱著她午睡。男人臂膀寬闊,懷抱裡透著淡淡的龍涎香氣,他喜歡用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不顯眼的胡渣總能讓她感覺到淡淡地疼。
她便要躲著他的下巴,往他懷裡鑽。堅實的胸膛帶來的喜悅與安全,似兒時阿兄日日回家時,給她帶回來的飴糖。
睜眼的時候,男人卻不在了。眼前是桂嬤嬤擔憂的麵孔,桂嬤嬤微微蠕動著嘴唇,似在問著她什麼。
好一會兒,她方能聽見桂嬤嬤的話。
“娘娘可覺著好些了?”
“陛下呢?”她隻問。
“邢姑姑去請過人了,那邊說,陛下今夜裡正赴一場要宴,讓人來通傳過,恐怕不能過來了。”
“嗯…我知道了。”她緩緩答話。方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由午後變成了深夜,她早不住在養心殿了,隻是在自己的寢殿。
頭還有些昏昏沉沉,可她心中卻莫名清醒:皇帝依舊不大願意見她。
卻聽得桂嬤嬤勸著:“娘娘睡了整日。起來用些食吧。施太醫開的湯藥,娘娘還得再喝下一劑才好。”
“嗯。”她應了聲,又被丘禾和銀絮扶著起了身。高熱已經退了,身子也恢複來些氣力。她方想起來問,“國公夫人可回去了?”
桂嬤嬤送了口雞肉茸粥來,“聽邢姑姑說,還在安定門外候著呢。”
她記得,幼時母親膝上摔傷過,留下了些許舊隱,每每久站都會酸疼不堪。她自起了幾分惻隱之心:“明日早晨若人還在,便讓邢姑姑將人宣了進來吧。”
說著,她端來桂嬤嬤手中的粥碗,一勺勺自己開動起來。那肉茸味道鮮美,口感柔滑,於病人而言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
她得養好自己的身子,再問皇帝討要回來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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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灑入和盛園。皇帝的馬車方從園中緩緩駛了出來。
一夜歃血之宴,將士們雄心如酒,過了三更方悉數飲醉。到辰時三刻多有人仍在睡夢之中。
淩燁推遲了今日的早朝,此刻方往安定門去。往金鑾殿之前,他尚需回去一趟養心殿,洗去身上酒意,換身潔淨的衣物。
馬車行至安定門外,本可暢通無阻。然而一旁卻傳來婢子哭訴的聲響。他撂開小簾,卻見婦人一身誥命衣冠,昏倒在了地上。那小婢正哭著喊著國公夫人…
人是皇後的母親,他僅見過幾回,這方喊停下來車輦,讓江蒙恩打探清楚何事。
昨日這安定門前的事情,江蒙恩早有耳聞了。隻因得主子這陣子心思全在戰事上,這後宮的事情隻能先往後放。眼下被主子問了起來,江蒙恩自在車門外將事情稟告了。
“回陛下的話。該是信國公夫人遞了帖子求見皇後娘娘,可娘娘昨日許是病了,一直未曾召見。”
“皇後是什麼病,嚴重麼?”他不曾多想,卻脫口而出。
江蒙恩也是一怔,昨日出來得急,主子又似是鐵了心地不管承乾宮裡的事,他自未曾打聽。“這個,還得問過太醫。”
淩燁話中頓了頓,卻見宮門中已有人出來。來人是個藍衣內侍,另帶著兩個辦事的內侍,一行人將地上的信國公夫人扶著起來,往安定門中去了。
他暗自鬆了口氣。有她母親去看看她的病情,也是好的。
秦氏全然不知方在外停下的馬車中坐著的是誰,她在安定門外已站了整整一日,早就沒了體力。此下隻被自家的婢子嬤嬤攙著,跟著那冉公公一行,往承乾宮裡去。
她極力讓自己恢複得快一些,一會兒好見見她那“好”女兒。
承乾宮中的雪已化了大半,唯剩下小片輕薄的冰晶,在初晨的陽光下,閃耀如星瀾。清風浮動著光禿的枝丫,叫人更為清醒了幾分。
秦氏被扶入來偏殿的時候,卻見皇後已經端坐在上。一身明黃的刺金鳳凰的命服,直壓著她這身誥命三分氣勢。她再是不情願,依舊依著禮數與上座的人做了拜禮。
卻見皇後不動聲色緩緩道來,“國公夫人受累了整日了,快用些茶水和早膳,先緩緩身子。”
秦氏心中冷嗤了聲,心道全是虛情假意。可她著實又累又渴,若再不用食,怕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她隻得撐著身子,在桌邊坐了下來。
婦人吃起食來的樣子,仍端著幾分矜持,卻也不難看出這整日在外候著落下的狼狽。星檀抿了一口手邊的熱茶,方與她道。
“母親許是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見婦人頓了一頓,星檀方繼續說話。
“可阿檀記得。阿檀五歲時,與母親一道兒去寶相寺裡祭拜。在野外遇著兩隻小獸追趕,母親寧肯自己摔了一跤,也要將阿檀護著下來。是以母親膝蓋上落了傷痛,每每天寒或是久站勞累,都會風濕發作。”
“母親昨夜裡怕是也受了寒,眼下可還好麼?”
秦氏頓了頓手中的筷子,她自是記得這事的,這女兒再是不祥,可那時候的她尚還有幾分為人母親的本能。在那兩頭齜牙咧嘴的小獸麵前,她將女兒死死擋在了身後。而後又大聲喊了人來,才將那兩隻小獸驅走。
“勞煩娘娘費心了。臣婦自己到是無礙,還得勞煩娘娘多為月悠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