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阿檀的聲音將他從遙遠之地拽了回來。
“沒什麼。”他見得麵前的小臉,才尋回幾分真實之感。方許隻是一時意亂生念,並非真的。手中的香確已燃了一半,他腳下之地,更是離方上香的地方,已經退後了數步。
他心中有疑,隻是阿檀被盛承羽之死害得心悸之症,怎可能與人在一處彈琴作畫?還有阿檀的小妹,到底是叫嫦息?還是月悠?
從國公府上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落幕。
星檀坐在馬車一側,卻無心再看外頭東街上的景色。方從那靈堂裡出來,皇帝麵色便已有些不對,直至上了馬車,也好似未曾緩和過來。
她開口問過人幾次,卻總被他推擋開來。此下,她仍想過去探探他的手掌,平素裡,她都是被他拽在掌心裡的。而皇帝卻似無意地躲了躲。
“陛下在想什麼?不妨與我說說?”
這多日來他們相處,都幾近親密無間。哪怕是他在朝堂上的打算,他也都與她透露一二,怎從小妹的靈堂裡出來,皇帝便似變了一個人似的,看起來如一塊冷玉。
“隻是方想起朝堂上的瑣事。不說也罷了。”他話裡清淡,並無要與她透露的意思。可既然是朝堂上的事,她自不再好乾涉了。
卻聽他又道,“一會兒朕要先回一趟養心殿,處理些要事。你自行回去坤儀宮便好。”
“……那,也好。”
自從大婚次日,即便是有公務要忙,他也多是來她的坤儀宮裡辦。霸占她的暖榻,又攬著她相陪。她自知道其中的變化,隻好猜想起,是不是皇帝已發覺了小妹的事。
可那事關國公府,若與叛黨牽連,父親如今在朝堂上本就不好的處境,許會更差一些。她隻好沉了聲兒。
待馬車行入安定門,借著禦花園的小道兒口,她便主動叫停了馬車,才帶著邢姑姑與桂嬤嬤從小道兒,往坤儀宮去。
“娘娘,可是與陛下生了什麼口角?”桂嬤嬤自走近幾分,與她小聲問起。
馬車也正發出嘶鳴,她腳下跟著頓了一頓,卻見皇帝的馬車已緩緩走遠,似並未有過什麼猶豫。她這才回了桂嬤嬤的話。
“許是陛下政務繁忙?過幾日再說罷。”
日子晃眼便入了冬。一連著十餘日,皇帝也未曾來過坤儀宮。星檀卻去過養心殿幾回,借著與他送參茶進去,卻總被他借著政務的說法兒送了出來。
隻到了臘八節,帝後得一同前往大相國寺中祈福,一並與百官賜臘八粥,她方得時機,與皇帝同車而行。
皇帝一身黑金龍紋的皇服,十分威嚴。星檀今日亦穿了禮部送來的燕居服,與他這一身,看似十分相配。然而一同坐在車中,他目不斜視,受夾道百姓朝拜,她自也端持幾分,垂眸空空望著眼前一處。
恰逢臘八,長孫南玉身為貴妃,也被禮部準許一同出行往相國寺祭拜。嫁入皇宮,原本是不得再見家人的。隻就著每年臘八的習俗,宮中妃嬪方能借著賞粥的習俗,與家中父母姊妹相見一回。
長孫南玉的馬車,此時便跟在帝後的大輦後頭。見百姓一一往車中二人跪拜,她隻冷冷笑著。
皇帝已經冷落坤儀宮半月有餘了,她雖不知皇帝心思,可看起來,並不是壞事。皇後侍寢方才多少的時日,這麼快便失了寵。那往後的日子,便是她的機會。
一行車輿停在相國寺門前的時候,星檀方隨著皇帝身後落了馬車。皇帝難得回了頭,伸手與她要來扶著,她卻本能地躲了躲,隻尋著邢姑姑的手扶著,下了馬車來。
這連日冷落,她自也快記不清他手掌是什麼樣的溫熱了。若他一直不打算說話,她也不便強求。
江公公來過一回坤儀宮,問她取皇帝用慣的那支批紅小毫。拿走了,便沒再回來。隻留著那些朱砂盤子與硯台還在,徒惹人心煩罷了。
禮官已然後在一旁,宣著接下來的禮程。
淩燁見她閃躲開來,心中一絲不悅,卻也說不清道不明。他刻意冷落得她幾日,是因從國公府回宮那日夜裡,東廠暗衛便已查明陸家小妹的身份。
陸嫦息,不過是陸亭綏與幺女重新尋來的化名,好讓她能順理成章葬入陸家祖墳。而陸月悠,方是陸家幺女的真名。而此人早在兩年前,便已與江南盛府結下姻親,還在盛府抄家之時,被納入了賤籍。
至於後來是如何回的國公府,暗衛不曾查明。卻也不難猜到,陸亭綏許不能看著女兒遭難,方使了些許手段。那日他往國公府上接人回宮,陸府上嫡次女身亡,也不敢大辦喪事,反到是偃旗息鼓掩人耳目,自然便也不出奇了。
而出奇的是,自從陸月悠的靈堂中回來,他連日夢境不斷。
夢中,他依舊娶了阿檀。隻是這一回,阿檀是從江南遠嫁而來。而他們之間,還多了一個陸月悠…
夢中,盛承羽化名藏身在他身邊,後又被他派去了坤儀宮中,與阿檀作總管內侍。再後來,阿檀因月悠,刻意與他疏遠,反是和已身為內侍的盛承羽多有親昵。
他隻覺心火中燒,數回從夢中驚醒。方發覺恍如隔世。
“陛下,該請祖先庇佑,上香鳴鼓了。”
禮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卻見皇後已候著一旁,也正從另一禮官手中接過三柱金香來。他這才放下些許心緒,與她一同跪拜上首祖先。
她今日那身玄金色的燕居服,顯得頗為沉重了些。她身子本是瘦弱的,卻因舉止訓練有素,支撐起來那身莊嚴,並無大礙。
隻跪拜過後,起身之時,許是踩著了那冗長的裙尾,她腳下不穩險些跌倒…他方忙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對麵的人卻未曾抬眸看他,隻淺淺一福,當是謝過了。
除了祭拜祖先,還需有祭拜天地的禮程。他方緊了緊人家的手臂,“皇後,還需多加小心。”
她卻也隻答得中規中矩。“多謝陛下提點。”
“……”這般說話,叫他想起夢境中的情形。自從陸月悠入宮,她待他便也是如此。不叫他這個君王難堪,卻很是讓人難堪。
祭壇早已設好,禮程不長。隻等禮官念過宣辭,方能與百官施粥。帝後亦不必送及每名官員,隻用親手送到一品以上大員手上,後頭的官員,自有禮部來發辦。
他素來習武,一整晌午的禮程下來,並未疲憊。從祭壇施粥回來供帝後休憩的小堂,他方發覺,皇後麵色已有幾分發白。
“是累了?”
他有心問問。不管夢中曾是什麼場景,看到眼前人不適,他亦會覺著幾分心痛。
“隻是有些乏。勞煩陛下費心。”
星檀確是有些累了。整整一個晌午,不得休息,她身上衣飾沉重,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皇帝卻好似也猜著了些許:“後頭已沒有禮程,你若覺著重,換過一身衣衫便是。”
“……”她是皇後,自然是不妥。隻是此時,除了身上乏累,手腳也有些冰涼。這身禮服雖是厚重,方在那露天祭壇上,她也吃了不少冷風。此下正有些發寒了。
“不必了,邢姑姑她們也沒備著那些。”她小咳了兩聲,方好與他提起,“若能有些炭火來,才好。”
淩燁這方四下查看,禮部顧著祭祀禮程,這休憩的小堂裡卻忘了備著供暖的炭火。他在北疆曆練多年,常年察覺不到京都天寒,可女兒家自是不同的。
他這方揚聲喊了喊江蒙恩,喚人添上炭火來。
不多時,寺院小僧又奉上了臘八粥與齋飯。他方起身要扶她過去圓桌旁,“過來用膳。”
星檀不知怎的,鼻子有些酸楚。這連日來他不聞不問,如此幾句話,豈就能好了。
“我自己走,不必勞煩了陛下。”
“……”淩燁被噎了一噎,卻見她自行坐去桌旁。夢中那些情境再次襲來,他便更覺自己多餘了些。
“那,皇後好好用膳。朕還有一處要去。”
他負手從小堂中出來。候著一旁的江蒙恩似驚了一驚。
“陛下,怎出來了?”
他方看了看不遠處的高塔,“取碗臘八粥來,用過了,朕還需往塔上去祭拜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