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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確沒有,但有神仙。

第七十六章·監管

「學生談寂搶答第一十二題成功,答案正確,學分加1分,總分15分。」

短短不到十分鐘,可可的表情便從最開始的目瞪口呆,逐漸演變成了泰然自若。

不僅是教室中的學生npc們的表情,從麻木變得更麻木了,連講台上寫著題目的乾瘦老頭,落筆時都多出了一些不確定的猶豫。

太快了,這個學生實在太快了,其他人連按下搶答鍵,盲猜一個答案的機會都沒有。

禾月最開始還跟著談寂一起算一下,被連搶十題之後終於徹底放棄了,隻覺自己兩年多的大學全是白念了。

“寂神,”可可用背抵著後麵的桌子小聲道,“你這也太快了吧,專門學過這門課?”

談寂邊盯著老師寫題邊回答說:“不快,沒學過,公式都在黑板上,有什麼難度嗎?”

覺得公式是天書的可可哭喪著臉說:“您要那麼多學分也沒用,能不能撈撈我們?”

談寂本意也是四人平分這五十題的學分,於是在老師落下最後一筆時,便飛速的用指尖在可可背上畫出了兩個數字。

可可心領神會的按下了搶答鍵。

「學生可可搶答第一十三題成功,答案錯誤。」

可可大驚失色的問:“答案不是選B?”

他身邊的解玉沒繃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而禾月則趕緊又按下了搶答。

「學生禾月搶答第一十三題成功,答案正確,學分加1分,總分4分。」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談寂咬牙切齒道,“這是填空題,不是選擇題,我寫的是13。”

很難想象題型都沒看清的可可,是怎麼考上的大學。

“我是聲樂特招生,”可可委委屈屈的嘀咕,“雖然林家的某些人,人品不咋地,但唱歌都是個頂個的好聽。”

談寂不耐煩的戳了一下他的背,說道:“少廢話,下一題。”

最終四人還是瓜分了送上門來的50學分。

事實上,隻要談寂停止搶答,禾月和解玉也是可以憑借自身努力算得比npc快的,真正需要被撈的隻有可可。

隻可惜這位差生還十分得意,在下課鈴響起後第一時間吐槽道:“寂神實在太牛了,這下誰還分得清弈者和克格勃。”

談寂果斷將他推出教室,去接受來自教官們的懲罰。

兩位教官已經靠在走廊的圍欄邊,等了他們將近一個鐘頭了,教學樓也同其他建築一樣,一切能通向外麵的窗戶和走廊上,都被鐵絲圍上了密密麻麻的網,顯得壓抑而幽暗。

禾月邊往教室外走邊說:“在這裡待久了,我的幽閉恐懼症有點頂不住。”

“是挺難受的,”可可說,“圍上那些能翻出學校得窗戶我可以理解,乾嘛連走廊都給圍上了?”

解玉走在最後麵,小聲說了句:“防止學生自殺。”

禾月愣了一下,剛想回頭看他,就被顧教官給拉走了。

“彆看了,”顧流光的氣息就貼在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我知道他有問題,彆懷疑得那麼明顯。”

他因為舊傷和時常抽血的原因,體溫通常是低於常人的,但禾月此時隻覺得對方的呼吸好燙,燙得耳朵都紅了一片。

談寂則主動停在了柯楓麵前,問道:“我們好像還欠教官兩次懲罰?”

既然罰跑四千米,是“包庇”攜帶違規器械的室友被連坐的,那麼未能在早上六點前起床打卡的懲罰,四人應當還欠著。

“你記的倒是清楚,”柯楓笑道,“解玉,你的兩次懲罰,分彆為各做十個蹲起。”

加起來總共二十個蹲起,這明擺了是在放水,可可雀躍道:“我呢我呢?”

柯楓見他這麼有活力,乾脆說:“可可,第一次懲罰五十個俯臥撐,第二次懲罰五十個仰臥起坐。”

可可對於表哥的不公平對待十分不滿,他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乖乖同解玉一起去角落裡受罰了。

“我的呢?”談寂顯然沒把這種熱身運動放在心上。

“你倆再攢攢,”柯楓舉著那幾張校規說,“最好能集齊三次處罰。”

牆角的可可做著俯臥撐還不忘了嘴欠,表情扭曲的問:“集齊三次有什麼好處嗎?可以召喚神龍?”

“可以召喚教官,”柯楓念道,“事不過三,同一名學生,若於同一天內違規三次,則被劃分為重點關注對象,由任意一名教官執行24小時貼身監管,監管時間不得低於24小時。”

談寂活生生聽笑了,問道:“能有多貼身?”

柯楓低著頭看他,陰暗的走廊裡,兩顆晴藍色耳釘映著彼此的光。

“上麵沒說,不過24小時的話,應該能將違紀學生帶回教官宿舍裡吧。”說著他還挑釁似的看了一眼監控器,對方沒有任何的回應,應當是默許了。

這條件就有點誘人了。

畢竟學生寢室的環境,談少爺自然是不肯多待的,當即就開始思考要再犯點什麼事情,柯楓慷慨的對他張開了懷抱。

“毆打教官怎麼樣?”柯楓問。

談寂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的問:“把你那兩根剛長好的肋骨再打斷嗎?”

可可終於做完了俯臥撐,坐在地上氣喘籲籲道:“抖M是吧,寂神千萬不要獎勵到他。”

柯楓氣得起身要去揍他,談寂也往前跟了幾步,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個原本鑲在走廊牆裡一動不動的監控器,此時扭了一個微妙的角度,蛇目一般的豎孔正死死的盯著他。

他前麵的柯楓也若有所感,回頭問:“怎麼了?”

“嗬,沒事,”談寂無所謂的冷笑了一聲,“該上一下節文化課了,按課表上寫的,上午還有三節,你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柯楓略一思索,點頭說:“也行,你們幾個小心一點,中午在食堂見麵。”

“好。”

談寂目送柯楓和顧流光的身影顯示在樓梯拐角,那監控器應當是對其他人都沒有興趣,依舊隻鎖定在他一個人身上。

“禾月,”他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附耳過來,低聲說,“一會我先進教室,你盯著那個監控攝像頭,看它會做出什麼反應。”

小傻子一臉問號,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談寂抬腿走進了教室。

教室還是那個教室,換了個新的老師,課程也變成了普普通通的英語課。

離上課還有一分多鐘,禾月依談寂要求盯住了牆上的監控器,隻見它追隨著談寂的腳步,一路轉至了教室門口,直到再也拍攝不到關於他的身影。

規則在盯著談寂。

禾月做出了如是的推斷,並打算進入教室告知對方。

可剛邁出了一步,那個他以為不會再動了的監控器,突然90°直角扭了回來,豎孔閃了一下,像是什麼冷血動物眼中反射的光,失去了談寂這個目標之後,它便又死死的盯住了禾月。

“!”

禾月背後的冷汗一瞬間就下來了,卻還是咬著牙喊來了可可,依舊附耳低聲道:“我現在進教室,你盯著那個監控攝像頭,看它會做出什麼反應。”

中二少年一頭問號的看著他,並目送禾月走進了教室,那監控器毫無懸念的跟著轉了過去,卻再也沒有轉回來。

可可踩著上課鈴,茫然的和解玉一同進了教室,告訴了談寂跟禾月他看到的內容。

“這不對啊,”禾月撓頭,“如果它是盯著弈者的,乾嘛隻對我倆有反應?”

英語老師在上麵滔滔不絕的講著,談寂連書都懶得掏出來,捋著手腕上的命線分析說:“它不是盯著弈者的,或者說它都不一定能分得清npc和弈者。”

“啊?”可可茫然。

談寂對差生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道:“它在篩選,它想找到體能最好的,解密最快的學生。”

談寂跟禾月的四千米皆是在20分鐘內跑完的,上一節課的暗號也是他倆解得最快,並不是因為規則在刻意針對入局的弈者,而是,林寒當年接手詠杏書院的目的,就是在挑選某一類孩子。

“那我們怎麼辦,”可可小小聲問,“要顯得蠢一點嗎?”

說完他又後知後覺的發現,規則應當是覺得他夠蠢了,根本沒有看他一眼的打算。

“何必呢,它愛盯著就盯著唄,”談寂說,“這隻能證明我們尚未觸發某種條件,它不能對我們動手。”

禾月點了點頭說:“有道理。”

之後的三節文化課顯得平凡而無聊,在談寂打了第七個哈欠後,四人終於熬到了午飯時間。

好在這裡的老師npc似乎都沒有拖堂的愛好,可可抹了把打哈欠打出的眼淚,頭一個衝出了教室。

開飯他就能跑得很快。

倒是談寂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路過走廊監控器時突然抬了一下腕子,金色的命線立刻被甩了出去,一端纏在了蛇目一般的攝像頭上。

他勾了一下手,硬生生將球狀的監控器頭部擰了下來。

刺耳的警報聲隨之而來。

「通報批評:學生談寂破壞學院公物,情節惡劣,記處分1次,扣學分15分,教官處罰一次。」

「檢測到學生談寂學分僅剩1分,請注意,若為負分,將強製送往治療區。」

「檢測到學生談寂同一天內違規三次,已被劃分為重點關注對象,將由教官執行24小時貼身監管,因其情節嚴重,監管時間不得低於72小時。」

72小時,可惜是個連局,也不知道後麵兩個書院場景裡能不能用上,談寂心想。

那僅剩1分的學分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反而是捏了一下被命線擰下來的球體,硬硬的,有點冰,像是很普通的電子機器。

隻是那道豎孔,依舊反著冷光。

第七十七章·監視

理論上來說,教官應該主動對重點關注學生,進行貼身監管。

可惜柯教官失去了這項權利,因為某個破壞公物的壞學生,他自投羅網了。

學校食堂的二樓餐桌前,談寂背抵著靠椅,依舊研究著手中那顆冰涼的球體,對麵前豐盛的午飯視而不見。

食堂二樓是專屬於老師和教官的區域,寬闊舒適,整潔明亮,監控也少,隻是設有門禁,學生根本不可能進入。

除非,有人願意像談寂這樣,拿27學分換一個貼身教官。

“張嘴。”

還在思考問題的談少爺下意識張了一下嘴,被喂了一口卷好的北京烤鴨,麵皮香軟,蔥絲和甜麵醬都放得恰到好處。

他慢條斯理的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又舔了舔嘴角的醬汁,才抬眼看向柯楓,剛打算說些什麼,又被喂了第二口。

談寂:“……”

柯楓邊卷烤鴨邊說道:“監管學生好好吃飯,也是監管的職責之一。”

談寂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球體,他沒有邊咀嚼邊說話的習慣,乾脆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

[我自己吃。]

柯楓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問:“什麼時候學會的?”

他敲的是傅總為公司獨創的一套暗號,柯楓僅在徐慢的局中使用過,談寂當時也並不在場。

“三樓檔案室裡就有,”談寂咽下了口肉卷,卷起袖子,打算起身洗手吃飯,“多看幾次總會記住的。”

這語氣實在太自然了,以至於柯楓都沒好意思說自己特地背了好幾天,隻能繼續卷著烤鴨目送談寂去水池邊洗手。

頭頂的監控攝像頭,不出意外的追蹤著談寂身影扭了過去,桌上放著的那個倒是一動不動。

柯楓將卷好的烤鴨卷推滿了談寂的盤子,才摘掉手套,開始吃屬於自己的午飯,他吃飯向來很快,等談少爺慢悠悠的洗了手烘乾回來,那份牛柳蓋飯已經吃掉一小半了。

由於林寒給教官npc們放了假,這會兒食堂二樓空蕩蕩的,隻零星坐著幾個老師npc,看起來彼此並不認識,沒有任何的交流,十分安靜。

洗手池離柯楓隨機挑選的餐桌略有些遠,談寂快步走回來,剛抽開餐椅打算入座,一樓就傳來了一陣不同尋常的嘈雜。

按理說學校的食堂,哪怕是這種管製嚴苛的學校裡,食堂也不可能非常安靜,總會有腳步、咀嚼、座椅拉開、餐盤碰撞的聲響,偶爾出現的衝突和爭吵,聽來也並不會使人感到突兀。

但此時一樓傳來的,是一陣極其刺耳且不堪的辱罵聲。

喇叭中的提示音立刻響了起來:

「警告!食堂一樓大廳,兩名學生發生激烈衝突,請所有在崗教官,於最短時間內趕赴現場!」

柯楓歎著氣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卻替72小時內不得離開教官監管範圍的談寂,端走了那盤卷好的烤鴨。

“我沒那麼餓,正事要,唔……”又一個烤鴨卷被塞進了談寂嘴裡。

談寂:“……”

二人迅速下到了食堂一樓大廳,本就在場的顧流光早已疏散了人群,事故發生的中心點裡,除了四位弈者外,便隻剩下了發生衝突的兩名學生npc。

那是兩個身材瘦小的男生,看上去都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其中一個情緒明顯有些異常,被顧流光反剪著雙手,就近按在了一張餐桌上,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叫罵著。

禾月大概是聽不慣對方連著教官一起罵,隨手找了塊抹布塞進了他嘴裡,將那npc氣得麵紅耳赤,卻又絲毫都動彈不得。

另一個則是一言不發的坐在聯排的簡易餐椅裡,極小聲的抽泣著,雙手掩著臉,並看不清麵容。

“發生什麼事了?”柯楓端著盤子問。

“不知道,”顧流光回答說,“他倆原本在一張桌上吃得好好的,突然就打起來了。”

“沒有一點預兆?”柯楓問,“打架鬥毆,尤其是這種教官口頭上製止不了的,按照校規是要送入治療室中的。”

治療室這三個字一出口,整個食堂立刻安靜了下來。

談寂找了張桌子獨自享用著午飯,離柯楓所處的事故中心隔開了一小段距離,於是可以清楚的看見,此時食堂大廳裡,無死角覆蓋著的十來個監控器,無一例外都死死鎖定在發生衝突的兩名學生身上,豎孔裡泛著血紅色的光。

這東西的監視居然是有優先級的,而且還有點蠢,像個沒調教好得AI一樣,隻能執行最優先的指令。

林家經營著這所書院,並於書院的學生中,挑選他們認為最合適的目標。

維持書院的校規與秩序,是優先於挑選並監視目標的。

而維持秩序的重要方式之一,應該就是令所有學生都聞之色變的治療室。

“之前顧King從二樓拿了吃的下來之後,我們就近坐在了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可可指著樓梯的方向說,“直到他倆打起來,我們才發現了不對勁,況且坐椅子上哭的那個,從被發現,到我們趕過來,都沒還過手,隻有這小子瘋了似的一直打罵他。”

柯楓皺著眉看了一會被按在餐桌上的瘋小子,轉而走到了掩麵哭泣的學生跟前,居高臨下的說道:“把頭抬起來。”

他生的人高馬大,五官也深邃英俊,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製感,命令般的口吻中,也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學生猶豫了片刻,還是乖乖的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漂亮得有些女氣的臉,即使是哭得涕淚交下,眼尾紅腫,也能生出幾分楚楚可憐。

可可原本在談寂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繼續吃午飯,邊往嘴裡塞著紅燒肉,邊看著柯楓一臉愕然的在那學生麵前蹲了下來,似乎是想要仔仔細細的看清,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寂神,”可可作死的問,“這你都不管管?”

寂神沒理他,因為寂神也在仔細辨認著那個學生。

或者說是,除了可可和解玉之外的所有弈者,此時都看向了那個學生。

“新悅……?”

那是林寒記憶中,十五六歲的,還尚未同幾人相識的,少年新悅。

喇叭裡又傳來了新的處罰通告。

「通報批評:學生解悠、新悅二人,於食堂一樓大廳,發生激烈衝突,未聽從教官口頭製止,情節惡劣,現由製止教官,將二人送往治療區,強製執行。」

“這不對吧,”可可站起來朝喇叭喊道,“他沒還手啊,為什麼也要被送往治療區?他是受害者啊。”

喇叭沒再出過聲,像是不打算回複他,倒是監控器們緩緩的扭了過來。

可可被那十來個豎孔盯得有些發毛,卻依舊壯著膽子說道:“對,教官離得遠,沒看清這邊的情況,但附近的學生總看到了吧,你,還有你們,之前就坐在他倆身邊的。”

被他指著的那幾個學生紛紛朝後退去,努力的試圖摻入人群之中。

校規的處罰就猶如瘟疫一般,令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顧流光像是早就猜到了這種情況,押著解悠,朝那個並不認識他的新悅抬了一下下巴,說道:“走吧。”

少年新悅無聲的站了起來,默默地跟在教官身後,從頭到尾都沒有替自己爭辯過一句話。

全部學生npc的目光,都落在三人走出大廳的背影上,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當年也是這樣的吧?”談寂不知何時走到了柯楓的身後。

“嗯?”柯楓回頭看他,“你指什麼?”

“第二批、第三批實驗進行的時候,實驗品在血鬥場裡敗為失敗品的時候,失敗品將被‘清理’的時候,”談寂說,“以及,眼下正上演著的,在林家開設的詠杏書院中發生的這一幕。”

談寂看起來並不似可可那般憤怒,他的右手手指輕輕勾著手腕上垂下來的命線,嘴角抿得很緊,目光低垂著,淡淡的看向了地上的那片狼藉。

“優先保全自己,是生物最基礎的本能,何況,我們並不知道這所學校原本有多麼陰暗,也不知道現世中的教官,曾對學生們做出過什麼,才使得他們如此的懼怕,”柯楓說,“無論是當年的實驗品,還是這個書院中的學生們,說到底,都隻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孩子。”

有誰看見,那些麻木與殘忍的麵具後麵,一道又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在光照不進的黑暗中,也曾有人站出來反抗過,堅持過。

後來他們的姓名,被刻在一個個冰冷的石碑上,成了弈者圈子中,遙不可及的傳說。

玄冥、狂蝶、眠嵐……

談寂看了一眼手中的命線,低聲說:“我不是在指責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他們都受害者,他們才是最該被保護的人。”

“那你為什麼這麼難過?”柯楓將他攬進了懷中,“和我說說。”

“因為我才是最有能力,最該站出來的那一個,”談寂抵著他的肩,右手卻依舊垂著,輕輕撫摸著命線,“卻忘記了一切,獨自快活了整整九年。”

他難過,是因為自己來得太遲,遲得沒能追上養父和恩師的腳步。

柯楓深歎了一口氣,將談寂抱得更緊了。

以前怎麼不知道,他的小美人,竟然這麼溫柔。

“談寂,”柯楓說,“可你才是整個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他的小美人,因為被選做了0號實驗品,就要進行最極端的實驗,無法感受到自己所產生的任何情緒。

現在想來,選擇談寂作為“神明”,大約並不是因為他生來情感淡漠或是缺失,而是他在所有的實驗品中,最容易受某種條件所影響,屏蔽或隔絕掉所產生的感情。

他是整個實驗裡最完美的受體,也是整個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談寂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柯楓親了一下他的發頂,輕聲說:“午飯吃飽了嗎?吃飽了就靠著我睡一會,你早上不是沒睡夠嗎?”

對方輕點了一下頭,於是柯楓拉著他又回了二樓。

那份牛柳蓋飯早就冷透了,好在柯神腸胃強大,也不似小少爺那般講究,單手摟著閉眼假寐的談寂,依舊炫得開心。

隻不過談寂最終也沒能好好睡成午覺。

因為半小時後,顧流光回來了,順便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治療室裡的“醫生”操作不當,導致兩名學生重傷,現已緊急送往了醫院。

這件事情也成為了林寒在回憶之中,第一個無法直麵的過往。

不知是害怕有老師和教官將此事傳出校外,還是擔心學生家長的責問和社會的輿論,從這一日起,書院便多出了一條校規。

「每周日下午的半天假期時間裡,禁止學生之間,老師、教官之間,老師、教官與學生之間的一切私下的交談。」

第七十八章·寢室

於明與暗的分隔外,在光與影的交錯中。

回憶的片段被偏執所撕裂,過往的痛苦在絕望中上演。

無人幸免。

第一幕終結在了校規更新的那一刻,掙紮著想要睡個午覺的談寂,依舊被柯楓攬在懷中,輕輕掩著雙眼。

“你睡你的,”柯楓說,“到下一個場景會喊你的。”

靠在他懷中的談寂,思路還保持著應有的清晰,懟道:“若是我真的睡熟了,第二個場景裡卻因為身份卡的問題,沒能和你出現在一起,豈不是會臉先著地。”

柯楓不知是腦補出了什麼樣的畫麵,沒忍住低低的笑了幾聲才說:“不至於,我推測,第一幕與第二幕之間,不會超過72小時。”

“你是覺得,在校方操作不當導致學生重傷之後,還打算過什麼讓執棋者無法麵對的事情?”談寂問。

柯楓回答說:“他在這種地方做管理者,不至於玻璃心到出這麼點事故就成局,要麼在這以後還發生過什麼,要麼還有秘密是我們沒有發現的。”

談寂靜了一會,放棄了繼續睡午覺的念頭。

這個局裡,還有很多的隱情,在等待著他們去揭開。

光影穿透過黑暗,他於血色的黃昏中睜開了雙眼。

柯楓的手依舊輕輕搭著他的肩,隻是稍稍讓開了一點距離,不至於擋住談寂的視線。

入眼的,是一排十分陌生的宿舍樓。

“這是哪?”談寂問。

“教官宿舍,我的入局錨點,”柯楓說著,低頭看了一眼校方提供給教官的專屬通訊設備,“現在是下午五點三十分,日期就在第一幕的後麵一天。”

真如柯楓所料,這兩幕是幾乎緊挨著的,在這個黃昏中,應當還發生過讓林寒害怕麵對的事情。

不知藏在了哪裡的喇叭中,突然傳來了聲音:

「通知:執法人員將於六點抵達學校,調查學生解悠、新悅受傷一事,屆時全體師生,都不得離開寢室,違者重罰。」

柯楓手中的通訊器上,也同步跳出了一條信息。

林寒:[柯神,這一幕我有解玉陪著就行,你們遵守規則,多加小心,不必過來。]

談寂掃了一眼,剛想說些什麼,便聽到了兩聲輕響。

來自入局比他們晚的禾月和顧流光。

顧流光隻在進入場景的一瞬,被夕陽刺得微皺了一下眉,倒是禾月站在原地懵了好一會。

柯楓乾脆將通訊器遞過去,給二人也看了一眼,挑眉問道:“依他?”

“依他吧,”顧流光說,“我們要找的線索不在前半段裡。”

“好,那你們多加小心,”柯楓點了點頭同意了,又問,“不過,小實習生是怎麼被帶進來的?”

禾月似乎對場景切換有點暈車般的眩暈感,這會兒才緩了過來,主動回答道:“我因為把抹布塞進同學嘴裡,而違紀了第三次,現在也是重點關注對象啦。”

行,這個違紀方式是談少爺沒能想到的。

兩位教官的寢室在同一層樓的對門,雖說是單人寢室,但寢室內的空間並不大,幾乎被書桌和雙人床所占滿,最為可笑的是,雖然配有書桌,但房間中剩餘的空間裡,並不能放得下一張椅子,想要使用書桌,就隻能坐在那張超大的雙人床邊。

“就不能換一張小點的床嗎?”談寂對這樣的布置無語到了極致,“難不成這個學校裡原本的教官都是大胖子?”

禾月語出驚人道:“大床除了睡覺,倒也還有彆的用途。”

顧流光原本在開屬於他自己的寢室門,聞言回頭看向禾月,難得露出了非常明顯的驚訝。

禾月立馬就心虛了,趕緊轉移話題說:“那個,我們就真的這麼乖乖聽規則和執棋者的話,待在房間裡不出去啦?”

“出去應該也查不到什麼,”柯楓回答說,“現世中的詠杏書院當年如果能查出什麼來,也不至於一直開到兩年前才倒閉了,我們不如休息一會,讓能查到的那個人去查。”

談寂愣了一下,曲指敲了幾下門框。

[解玉到底是誰?]

“不確定,”柯楓並不打算在局裡多說些什麼,“儘量保護好他吧。”

四人在走廊裡道了彆,兩兩走進房間中,這狹小到可笑的房間居然是有獨立衛生間的,也不大,但還算乾淨整潔,配備有淋浴和抽水馬桶。

柯楓反鎖了房門,他帶談寂回教官寢室,單純隻是擔心這位少爺住不慣四人間,原本是打算讓談寂睡床,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下的,誰成想教官寢室小得可笑,就算是趴在桌上睡,也總得坐在床邊。

“要去洗個澡嗎?”柯楓問。

談少爺是稍有些潔癖的,雖然極端情況下,也可以被關在迷宮裡整整八天,忍受著滿身的汙漬和血跡,但隻要有機會,他還是希望能一直保持清潔。

不過今天似乎有點例外,談寂坐在床邊沒有動,垂著眸子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柯楓上前了兩步,主動在他麵前蹲了下來,仰臉問:“怎麼了?累了嗎?累了就先睡一會。”

這個男人的威懾壓製,狂妄不羈,都很迷人,但也都不如他主動放低了身子,帶著關心和溫柔的一句“怎麼了”。

就像是一匹威風凜凜的狼王,又凶又傲,整日巡視著屬於自己的領地,直到有一天遇見了談寂,對方還什麼都沒說,他就先將自己給馴化了。

“沒累,”談寂抬眼看他,眸子中有了些其他的情緒,“我隻是在想,在執棋者的邏輯裡,教官可以對貼身監管的學生做些什麼,做到什麼地步才會被製止?”

禾月的那句話點醒了他,再結合新悅經曆過的不為人知的痛苦回憶,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個學校裡的教官,在現世裡曾對學生做出過非常過分的事情。

“你想用自己來試探規則?”柯楓皺眉問,“談寂,你知道自己在邀請我做什麼嗎?”

“我知道,”談寂坦然的看著他,“我說過,願意和你在一起,做什麼都可以。”

柯楓的呼吸滯了一瞬,他撐著床沿支起來身子,捏著談寂的下巴便吻了下去。

狹小的房間被交錯的呼吸聲所填滿。

談寂仰躺於床中間,抬手想解柯楓衣領上的扣子,卻被不重不輕的握住了手腕。

“不行,”柯楓單手支著床,半壓在他身上,卻搖頭道,“不能在這裡。”

“為什麼?”談寂皺眉看他。

“第一次,不能在這麼荒唐的地方,不能什麼準備都沒有,”柯楓的呼吸燙得嚇人,卻還是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我想要給你最好的。”

談寂的眼中少見的填滿了非常明顯的情緒,呼吸也又亂又快,聲音微啞的問:“是和我的第一次,還是……”

“我的第一次,”柯楓坦白道,“我從沒嘗試過,所以為你做了很多準備,可這裡什麼都沒有,我怕弄傷你。”

這個圈中盛傳的渣男,這個緋聞無數的風流浪子,坦白又認真的對他說著,“我的第一次”。

談寂從未覺得某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像這一刻裡一樣,洶湧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掙開了柯楓的束縛,又扯著對方的衣領吻了上去。

“談寂!”

柯楓難得凶他,語氣裡卻又帶著些無可奈何的縱容。

行吧,就如了這小少爺所願,柯楓想,反正做不做到最後,小少爺說了不算。

他解了談寂的扣子,打算把手探進去,通訊器卻突然傳來了刺耳的警報聲。

談寂被打斷了興致,偏開頭煩躁的“嘖”了一聲,伸手打算去關,卻在身下壓著的被子裡,摸到了一些彆的東西。

一條冰冷的蛇。

他的左手還搭在柯楓的肩上,右手卻抖了一下腕子,金色的命線幾乎覆蓋了一整個昏暗的房間。

不隻是被子裡,床底、床與書桌的夾縫間、枕頭下麵、天花板上的燈罩裡,密密麻麻的擠著十來條蛇。

命線迅速縛住了身邊的那幾條,柯楓也收回手直起來了身子,二人剛一分開,擁擠著的毒蛇們便瞬間消失不見了。

“規則不讓?”談寂皺著眉,呼吸比之前還要急促,這種事情被中途打斷且嚇了一跳,論誰都會感到十分不滿。

“似乎是這樣,”柯楓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還是輕聲哄道,“我去洗手間,你自己……解決一下?”

談寂很低的應了一聲。

柯楓撐著床起身,都摸到洗手間的門把了,卻又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你……會嗎?”

“我隻是感覺不到情緒,”談寂不耐煩的說,“不是身體殘疾。”

“以前也自己解決?”

“嗯。”

“以前都想的是誰?”

“誰也沒想,”談寂閉目靠於床頭,“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隻是生理需求的一部分。”

“那現在呢,”柯楓輕聲問,“現在想的是誰?”

談寂沒說話,隻是睜眼看向了他。

“我?”

“嗯。”

柯楓低笑了一聲,說:“乖,出了局給你。”

洗手間的門“哢”的一聲關上了。

這裡的隔音十分差勁,哪怕關著門,依舊能聽清努力壓低的呼吸聲。

隔了二十多分鐘,柯楓才穿戴整齊的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

談寂依舊靠在床頭上,用手背擋著眼睛,耳後連接脖子的地方,紅痕還尚未退卻。

柯楓走過去吻了一下他微動的喉結,啞聲道:“睡一會吧,我守著。”

第七十九章·毒蛇

對門那個布置基本一樣的房間裡,顧流光落了鎖,轉頭看向床邊略顯局促的禾月。

“要休息一會嗎?”顧流光問,“彆緊張,我就守在這裡,不過去。”

禾月卻輕搖了一下頭說:“我不緊張,你過來吧,有點事想問你。”

顧流光這才往前走了兩步,但也沒坐到他身邊,隔著一個對方能隨時讓開的身位,問道:“關於新悅?”

反倒是禾月往他身邊挪了一點,才說:“可以問嗎?”

“吃醋了?”顧流光被對方小心翼翼的樣子逗笑了,解釋說,“我和他不算熟,隻是帶著入過十來個局罷了,倒是聽說過他幼年時曾受到很嚴重的傷害,也見過他局裡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這個書院裡待過。”

禾月認認真真的聽他說完,才又說道:“沒吃醋,他的局裡……是不是都是當年欺負他的那些人,沒有這所書院裡的嗎?”

“沒有,”顧流光回答的很乾脆,“林寒雖然不是好人,但大約也不喜歡強迫彆人,據說那二十多個男女朋友都是你情我願,至少也是圖他點什麼的。”

禾月點了點頭,隔了好一會才嘀咕了一句:“可你才帶我入過三個局。”

顧流光愣了一下,扭臉看向對方,那雙星眸在昏暗的光線下亮亮的,非常漂亮。

他笑道:“還說沒吃醋,想要我怎麼哄你?”

“我能……”禾月躊躇了一會,小聲問,“自己拿嗎?”

“什麼?”

“你的初吻。”

禾月主動湊了過去,他不如顧流光那般高,若想吻到他,要麼站起來,要麼跨坐在對方腿上。

這兩個動作在狹窄的房間裡,都絕對不會舒服,故而顧流光主動傾身攬住了他,卻還隔著一點點尚未碰到鼻尖的距離,低聲道:“命都可以給你,還有什麼是你不能拿的。”

禾月偏了一下頭,仰臉吻了上去。

他應當是做過許多功課的,但真實踐起來,卻比對方還青澀得多。

“牙不尖,咬起人來倒是挺疼的,”顧流光輕輕捏著他的下頜,含糊不清的說著,“彆急,慢慢來,嘴張一下。”

禾月乖乖張了一下嘴,對方的氣息就立刻掠了過來。

顧King這種人,總給人一種不染世俗的清冷錯覺,不知是體質還是舊傷的緣故,他的指尖一年四季都是涼的,情緒也並不外露,一雙星眸沉靜得如同幽潭一般,乾淨卻也冷冽。

但此時他的氣息卻是極燙的,帶著極強的掠奪與壓製感,像是隱忍了太久的情緒終於得以宣泄,卻還努力控製著,害怕對方會感到不適。

“流光……”

顧流光在吻他,這是禾月腦子裡唯一的念頭。

他也的確是迷戀著這樣,與平日裡那個冷靜克製完全不一樣的顧流光。

房間中的溫度似乎在緩慢上升著,直到對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脫我衣服?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顧流光垂眸看著他,語氣是指責,眼中卻還帶著笑。

禾月的呼吸相當亂,他被當場抓住,又羞又惱,卻還是硬著頭皮問道:“不行嗎?”

顧流光不答反問:“你想在上麵?”

小傻子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顯然平時隻是喜歡皮一下,調戲調戲對方,對自己的身份定位,其實一直都是十分明確的。

“那就不行。”

顧流光支起身子,拉開了一點距離,他的袖口習慣性的卷到了手肘處,露出左臂上朱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發亮。

禾月想起他曾解釋過,這符文隻有在使用能力,和情緒極為激烈的時候,才會浮現出來,勉強算是命線的替代品。

看來顧流光不是不想,而是覺得不能在這裡。

禾月平複了一下呼吸,邊起身邊說道:“那……我去下洗手間。”

“嗯。”

洗手間的門關上了幾秒後,顧流光才從被子裡,拽出了那條一直被他捏著腦袋的毒蛇。

黑色的鱗片,尖尖的腦袋,毫無感情的雙瞳以及冰冷的手感。

這是一條「規則」。

它出現得非常突然,顧流光發現它,是在禾月將手探進他衣服裡的那一刻。

如果不是這東西突然出現,他怎麼可能拒絕禾月。

叫停,不過是害怕規則會嚇到對方。

顧流光將蛇的腦袋折斷,丟進了床與桌子隱蔽的縫隙間。

而洗手間裡,禾月冷著臉,從袖子裡拿出了被傀儡絲縛得死死的一條小蛇。

這東西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反正他發現的時候,正被顧流光抓著另一隻手的手腕。

他怕掃了對方的興,就一直拿絲線縛著,偷藏在自己的袖子裡。

若不是發現了這東西,禾月大抵是還會再堅持要求做點什麼的。

好在天賦他已練得很不錯了,禾月打開洗手間的窗戶,將那條小蛇扔了出去。

***

“蛇蛇蛇蛇蛇蛇蛇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空蕩的學生寢室裡,傳出了可可的慘叫聲。

他原本的三位室友,兩位成了重點關注對象,一位被林寒給帶走,黑黑的房間裡,隻剩下了可可一條單身狗。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天剛黑下來,寢室那麵不大的窗戶外麵,就爬滿了顏色鮮豔,大小各異的蛇類。

窗戶緊閉著,蛇群似乎也並沒有擠進來的打算,但害怕還是要害怕的。

可可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假裝窗外的景象都隻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他快要將自己催眠成功的時候,一條大蛇突然咬住了其他蛇的腦袋,一口一口將對方吞入了腹中。

這仿佛是一道開飯的指令,其他較大的蛇類也迅速行動了起來,捕食並吞咽起了比自己身形要小的毒蛇。

吞咽聲不絕入耳。

可可無比震驚的看著窗外的景象,他想要從床上爬起來逃跑,或是將自己徹底埋進被子裡裝死,但事實上身體隻能一動不動的呆坐在原地,什麼也辦不到。

直到窗外隻剩下了最大的那條蛇。

它太大了,大得像蟒,而非毒蛇。

因為吃掉了所有蛇的緣故,它的肚子圓鼓鼓的,仿佛隨時都要炸開一般。

大蛇擠在玻璃窗與鐵絲網密布的欄杆中間,尾巴低垂著,蛇身的一部分被玻璃壓平,仔細觀察還能看清鱗片的張合。

它仰頭吐著信子,金色的豎瞳中充滿了饜足,動作卻因為空間太小,而顯得有些笨拙可笑。

但可可笑不出來。

因為蛇在拱著寢室的窗戶。

“哢噠噠……哢噠噠……”

這麵翻新過的窗戶並不結實,隨著蛇的動作而起伏著,搖搖欲墜。

“哢噠!”

“啊——!”

身後的門不知被誰推開了,一陣徹骨的冷風貫了進來,可可嚇得尖叫著從床上蹦了起來,腦袋不出意外的撞到了天花板上。

他來不及捂住腦袋,趕忙朝門口看了過去,就見解玉手裡還握著門把,一臉懵逼的看著猴子般弓腰站在上鋪的可可。

“你怎麼了?”解玉猶豫著問。

“啊?”可可被撞得有點暈,一手抓著被子,一手指向窗戶,“蛇,外麵的大蛇要進來了!”

解玉順著他指的方向朝外看了一眼,茫然的問:“什麼蛇?”

窗外什麼都沒有,黑漆漆的,隻能看到欄杆上纏滿著的鐵絲網。

蛇不見了。

可可抓著被子緩緩滑倒。

“是看到幻覺了嗎?”解玉拉了張椅子坐下,看上去似乎有些累了,但還是安慰道,“你沒有違反規則,不用怕它。”

可可捂著腦袋暈乎乎的問:“不是說這個場景裡的校規不等同於規則,規則是無差彆攻擊的嗎?”

“局內的規則,皆是執棋者本人內心的映照,是世俗禁止他做,或他自身覺得不可為的事情,哪怕對方是個沒有底線的變態,這種禁止也是有跡可循的。”

“哦……”可可坐在原地緩了好一會,突然意識到和自己說這段話的人究竟是誰。

解玉?他不是圈外人嗎?他為何了解這些,都不曾記錄在弈者手冊上的內容?

“呃,你怎麼回來了?”可可努力裝作自己沒有發現異常,眼尾和嘴角卻抽搐得像是中了風,“你不是去執棋者那裡了嗎?”

解玉語氣平靜,像是沒發現他那扭曲的表情似的說:“事情辦完就回來了,他從不留男伴過夜,也不發生任何行為。”

“啊?”可可張大了嘴,“那他圖啥?”

“鬼知道。”

***

如果談寂知道,這一幕會如此短暫,短暫到都來不及睡上幾個小時的話,他一定不會縮在被子裡,背抵著柯楓,睡得這麼香。

睡覺之前他的確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隻不過衣服是從教官寢室的衣櫃裡拿的,是屬於柯楓的尺碼,穿在身上略有些鬆垮。

這倒也不礙事,隻是他睡到領口大敞時,一點防備都沒有的,被送到了第三幕場景之中。

脖子上甚至還有某狼王啃出來的紅痕。

有點冷,被子去哪了?

這是談寂睡醒後的第一個想法。

不知是什麼鬼季節,寂靜的室內,隻聽得見窗外的雨聲。

他睜開眼,發現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這個場景裡,柯楓也在。

壞消息是,不隻是柯楓,所有人,弈者、執棋者、npc,都在。

第八十章·手勢

偌大的學校禮堂裡,擠滿了陌生的npc。

由於在上一個場景中睡得太熟的緣故,談寂醒來的比任何一個弈者都晚。

大禮堂的座椅非常舒適,以至於他靠著柯楓的肩又眯了一會,才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醒了?”柯楓就坐在他身邊,貼著耳根輕聲問。

“嗯,”談寂皺著眉睜眼,兩人擠在npc所形成的人群中,並不算顯眼,“這是什麼地方?”

“學校大禮堂,時間在上一幕的兩年之後,”柯楓說,“周日,下午四點多,校規禁止任何人交談。”

難怪這麼多人還這麼安靜,談寂心想。

大禮堂的舞台上站著個油光滿麵的中年人,大約五十出頭,笑得滿臉褶子,嘴巴一張一合著,似乎在念一份稿子,台下的眾人卻一個字都聽不見。

談寂讀了一會唇語,猜測大概是些鼓吹學校發展的無意義內容。

而執棋者本人則是坐禮堂第一排的正中間,單手擁著解玉,似乎同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不是說不允許交談嗎?”談寂低聲問。

柯楓依舊攬他靠著肩膀,耳語道:“我猜測,所謂的禁止交談,更像是一種禁止聲音向外傳播,所以我們才聽不見台上npc所說的話。”

談寂思考了一會,曲起手指,在靠椅的金屬部分上敲了幾下。

金屬的扣擊聲通過骨傳導,輕易的傳遞給了談寂自身,但在他身邊的柯楓聽來,聲音卻輕而縹緲,顯得有些詭異。

“你敲人家顧King的暗號乾嘛?”柯楓挑眉。

“看看他倆會不會回頭,”談寂疊著手指輕輕搓了搓,“反正隻是一句告白詞,若隻有你能聽見,倒也剛好。”

柯楓一愣,笑問:“怎麼越來越會說情話了?”

可惜並沒有人回頭,和他們隔著兩排座椅的顧流光跟禾月,根本聽不到談寂所敲出的暗號。

談寂又問:“既然聲音傳不出來,乾嘛還要來這裡做演講?”

“現世不會因執棋者的想法,就使得聲音無法傳遞,”柯楓說,“也許當年,在發生了學生意外重傷的事件後,林寒害怕被查出某些事情,封鎖了書院對外的所有信息,之後的兩年裡,每個周末,書院的全體師生都會來禮堂中,被台上那個死胖子洗腦。”

兩人明明靠得極近,談寂的肩膀抵在柯楓的鎖骨上,耳垂貼著對方的下唇,所聽到的聲音卻依舊有些模糊不清。

好在這並不影響他理解柯楓所表達的意思。

現世裡,林寒在接手詠杏書院之後,便一直替林家挑選著最合適的實驗品。

林家大約是想找體能最好,腦子最聰明,也最服從管教的孩子,才定下了不少奇葩的校規和課程。

林寒原本將書院管理得不錯,直到出了學生重傷的意外事件。

這場事件應該是他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占據了七個場景裡尤為重要的前兩個,在那之後,整個書院便進入了更封閉也更變態的管理之中。

大量的禁止令和洗腦演講充斥著這裡,他想讓所有人都忘記那件事情,禁止討論,禁止回憶。

偏執而獨裁。

“第三幕在書院禮堂,而之後的四幕都在他的私人豪宅中,”談寂推測道,“證明這一日會發生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使得書院就此關閉?”

柯楓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顯然會產生這類猜測的不止他們二人,顧流光與禾月輕聲交談了一番後,也會過頭來,很快便在人群之中尋到了柯楓,並比出了一串手勢。

[可能會有與規則的打鬥,準備好使用符紙。]

柯楓想要將手伸進懷中,卻被談寂輕輕擋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抬眼,就見談少爺也抬手比劃了幾下。

[我來就行。]

顧流光點了一下頭,轉回去不知又跟禾月聊起了什麼。

“這你也會?”柯楓被他氣笑了,“什麼都你來,要我這個隊長有什麼用?”

“普通的手語有什麼不會的,”談寂說,“符省著點用,我打不過的你再上。”

柯楓氣得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問道:“還有你打不過的?”

沒曾想談寂坦然的回答說:“你,我就打不過。”

小美人的嘴可真甜,柯楓心想著,又問:“沒試過怎麼知道打不過我?”

“我十二歲之後,就失去了作為實驗品的極端訓練,現在所擁有的這些,都隻是肌肉記憶和天賦帶來的優勢,”談寂認真說道,“不使用命線的情況下,在較為狹小的空間裡,你的速度和力量是遠超於我的。”

柯楓是與第二批的最強者眠嵐同期的實驗品,雖說是對照組,但也經曆過最為極端的局內實驗,按照眠嵐本人的意思,他是壓根就打不過柯楓的。

談寂有信心打得過眠嵐,但若真讓他與柯楓對上,想要脫身,便隻能使用天賦和技巧了。

“你知道嗎,你認真分析這種事情的樣子,”柯楓低聲說,“讓我很想……”

禮堂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幾名執法人員夾著風雪從外麵走了進來。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喧鬨的聲音忽地四麵八方湧了過來,門外的風聲,腳步聲,台上戛然而止的演講,台下的竊竊私語,話筒碰撞,座椅抬起,稿子不甚被撞落在地的聲音,談寂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這個禮堂或是這所學校中,那把看不見摸不著的保護傘,突然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

為首的執法人員手裡拿著一張照片,走到林寒麵前厲聲問道:“這個人認識嗎?”

林寒大約早已在前六輪局中,經曆過了六次一模一樣的畫麵,麻木的回答說:“教育口的岩姐,誰不認識?”

“此人涉嫌多起貪汙受賄案,其中有幾起與詠杏書院關係密切。”對方環視了一圈禮堂中的師生,考慮到不能過多的透露案情,便將林寒帶了出去。

解玉由於身份卡特殊,不得不同他一起起身離開,他走在最後一個,在快要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向柯楓比了三個手勢,非常複雜,是談寂從未見過的。

柯楓和顧流光第一時間站了起來。

禮堂的門再次被關上,談寂感覺自己就像是突然聾了一般。

所有的聲音又被那無形的傘給籠了回去,台上的中年油膩男早已不再演講,地上的稿子也不知被誰給踩了一腳,臟兮兮的,難以辨清內容。

原本坐在前麵幾排的老師與教官,陸續站了起來,努力拉伸著身體,像是一條條直立的眼鏡蛇。

而台上中年人,像是一團被越擀越長的油麵團一般,迅速化作了一條人麵蛇神的怪物。

他的嘴咧得極大,下頜骨像蛇一樣能夠徹底張開,舌頭也變成了兩瓣,血色的豎瞳映著詭異的光。

“走!去最後排!”柯楓邊朝談寂喊著,邊抓起落單的可可往後跑。

顧流光單手攬著禾月,依舊是用對方的抓鉤槍,將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蕩至了禮堂的最後排。

反倒是談寂抖開了腕上的命線,打算擋住那群異化成規則的npc,卻不料它們還尚未能追過來,便被那條最大的,人臉蛇身的怪物,囫圇吞入了腹中。

場麵過於惡心且驚悚,嚇得可可沒忍住乾嘔了兩聲,被柯楓嫌棄的塞在了最後排的角落裡。

可可下意識的盯著那怪物,看著他越吃越多,最後竟成了幻覺中見到過的臃腫模樣。

五位弈者在禮堂的最後排,麵向外麵,圍成了一個圈,彼此挨得非常近,幾乎是肩抵著肩。

但這樣的距離,聲音卻依舊隻有通過大喊才能聽得見。

“我感覺它快要把自己撐爆了,”禾月說,“現在把它的肚子劃開,是不是就掛了?”

“我覺得很有可能!”可可附和道。

談寂則是看向了半摟著他的柯楓,問道:“解玉比的那三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柯楓看上去並不算緊張,反問道:“還有你猜不出來的暗號?”

“快說!”談少爺皺眉。

柯楓秒慫,認真解釋說:“那是一套玄冥自創的手勢,本來就沒幾個人知道,如今早已沒有再使用,解玉比的那三個,所表達的含義分彆是‘規則很強,但有可能自相殘殺’‘下一幕場景見,諸位保重’和‘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果然,”談寂低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顧流光,“折刀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你真要去劃開它?”顧流光有些猶豫的問,“放任不管,這一幕也會結束的。”

談寂說:“我擔心解玉會撐不住,何況,這東西的目標本就是我。”

柯楓抬頭,就見那臃腫到難以爬行的怪物,與禮堂吊頂上數不清的監控器一同,死死的鎖定著談寂。

“林家費這麼大力氣,無非是想找到,與殘留的資料上,隻言片語間所描述的,0號實驗品最像的孩子,”談寂冷笑了一聲,“這裡還有誰能最像0號實驗品。”

當然是他自己。

顧流光看向柯楓,發現對方沒什麼異議,於是問禾月:“折刀借人用一下,可以嗎?”

小傻子茫然的說:“為什麼要問我?”

“給你的定情信物,”顧流光無奈道,“不問你問誰?”

禾月紅著臉把手伸進顧流光的口袋裡,將折刀摸出來遞給了談寂。

“小心一點,”禾月說,“我是說,刀和你都小心一點。”

“放心吧。”

金線帶著靈動矯健的身形躍了出去,談寂並未落在舞台上,反而是借著蕩出去的力道,貼著怪蛇的肚子以刀劃過。

那鱗片硬如金屬一般,好在折刀並非凡物,怪蛇也因行動遲緩,而無法躲避。

隻是緩緩將巨大的人麵扭過來,看向了刺穿它身體的談寂,那雙血色的豎瞳,似乎依舊在記錄和考量著,對方與0號實驗品的相似度。

顯得愚蠢而貪婪。

強烈的血腥夾著著腐敗的味道,瞬間填滿了整個禮堂,學生npc們依舊擠在台下,麻木的看著發生的一切,仿若無知無覺。

隻有離得最近的談寂,被刺激到胃中不住的翻湧,他屏著呼吸蹬了一下舞台後麵的大屏幕,借著勁兒又回到的禮堂的最後排,全程都不願落在那片狼藉的舞台上。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舞台,隻有柯楓迎上去接了他一把。

談寂也順著他們的視線回過頭去,這才發現,劃開的蛇腹中,淌出來的並非是它之前囫圇吞下的其他規則。

而是數不清的,屬於人類的,殘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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