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1 / 2)

第八十一章·珍饈

很香。

與上一幕結束時的腐敗氣息截然不同,撲麵而來的,是肉類被精心烹飪過後,散發出的誘人香氣。

談寂尚未睜眼,便皺著眉向後靠了一些,他的意識還留在上一幕的結尾,這會兒無論聞道多香的肉食,都隻會感到惡心和反胃。

“嘔——”單純不做作的中二少年比他直接得多。

奢華典雅的現代彆墅中,七人圍坐在設計獨特的智能餐桌前,對著滿桌珍饈美饌,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

“嗬,”柯楓也不適的偏了一下頭,嗤笑道,“真是無比豐盛得款待啊。”

談寂聞言抬眸,就見柯楓穿著一整套修身且考究的深黑色禮服,潔白的襯衣上,一絲不苟的係著酒紅色領帶,微卷的頭發被整齊的梳至腦後, 露出了寬闊而乾淨的額頭。

這英倫的格調配上他深邃的眉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個古堡裡,跑出來的血族伯爵。

林寒笑得有些尷尬,他沒能看到上一幕場景中被剖開的蛇腹,對柯楓此時淡淡的敵意顯得十分茫然。

“柯神這是哪裡的話,”林寒舉起麵前的高腳杯說道,“幾位本就是我請來的貴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來,我敬你們一杯。”

他努力暗示了幾位弈者,在這一幕中所扮演的角色,卻隻有顧流光脾氣很好的起了身。

坐在顧流光左手邊的禾月仰臉看向他,就見對方穿著身白金色禮服,襯衣胸口的荷葉邊層層堆疊著,隨著起身的動作,金色的袖口於桌麵上發出了幾聲碰撞的輕響,優雅得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一樣。

林寒沒介意其他人的冷漠,單獨與他碰了杯,顧流光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放下杯子時,杯底、袖口與桌麵再次發出了輕響。

[彆吃肉。]

禾月愣了一下,倒是談寂皺著眉往後挪了一下椅子,一副嬌縱少爺的模樣說道:“我晚飯不吃這些東西。”

他此時隻穿了件灰藍色的西裝馬甲,外衣不知被脫去了哪裡,襯衣與馬甲裹著修長偏瘦的身材,當真像是誰家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柯楓乾脆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抱歉,被我寵壞了,他晚飯隻肯吃蔬菜沙拉和新鮮水果。”

坐在一旁的可可心說放屁,寂神在現世裡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夜宵點爆辣的烤串和炸雞。

好在林寒並不知道這種事情,他打了一下響指,沒多時,餐廳裡進來了一個等人高的智能機器人。

非常可愛的機器人,通體銀白,裝飾有冰藍色燈帶,與能在餐飲店中見到的服務機器人造型相似,圓圓的身子,地盤極低,頭部的顯示屏上,還亮著一個賣萌用的顏文字。

“小澄,”林寒說,“去給客人做幾份蔬菜沙拉。”

名叫小澄的機器人收到了指令,無聲的去了後廚。

談寂盯著它消失的背影,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喜歡這個?”柯楓挑了一份焦糖布丁放到談寂麵前,“回去給你買一個。”

“我要個機器人乾嘛?”談寂捏著個精致的銀色小勺子看他。

焦糖布丁的口感極佳,奶香四溢,入口即化,甜度也恰到好處,談寂吃了幾口,又盯著餐桌上的其他食物看了起來。

大約是林寒曾出國留學許久的緣故,從服飾到餐飲,都能看出歐洲國家的影子,帶血的牛排,看不出原材料的濃湯,不知是什麼肉製成的德式香腸,顏色略深的法式鵝肝,無一例外,都添加了大量香辛料,蓋過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讓人不禁聯想到了上一幕結束時,那駭人的場景。

“要個機器人盯著你吃飯,”柯楓說,“不餓嗎?三個場景就吃了兩頓飯。”

談寂收回目光,乖乖吃起了麵前的布丁。

在局裡不吃飯是行不通的,其他幾人也挑了些甜點和素食,配上機器人新端上來的沙拉,勉強吃完了這頓逼格很高的晚宴。

倒是林寒細嚼慢咽著滿桌的珍饈,露出了饜足的神情,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禾月與顧流光靠得很近,他左手拿著叉子,邊心不在焉的吃著沙拉中的聖女果,邊垂著右手在對方手心中寫著。

[那究竟是什麼肉?]

顧流光握著他的手指,輕搖了一下頭。

[不確定。]

孤單的可可沒有人說悄悄話,無聊的嚼著一截紫甘藍,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大多是愛吃肉的,此時卻也因之前所看到的畫麵,而感到桌上的美食詭異得難以下咽。

他雖聽不懂幾人所敲出的暗語,但也足以從談寂跟柯楓的對話中,領悟出不僅話不能隨便說,局中的飯也不能隨便吃。

可可悄悄地觀察著林寒身邊的解玉。

才一個切換場景的時間,對方看上去竟是疲憊了許多,垂著那雙乾淨的眸子,從頭到尾隻吃了一塊馬卡龍,還是為了應付勸他吃點東西的林寒。

他的表情極少,隻在不被關注的角落中,才會露出幾分掙紮與疲憊,想起在努力忍耐著某種痛苦一般。

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呢,讓他不遺餘力的靠近林寒?哪怕將自己作為祭品也無所謂?

可可想不明白。

如坐針氈的時間過得極慢,直到牆上的電子時鐘走至十點整,餐廳內響起了悠揚的提示音時,林寒才意猶未儘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談寂抬眼看去,滿桌的肉菜竟被他獨自吃了一小半,吃到微隆的肚子撐著修身的禮服,有種莫名的滑稽感。

“我已準備好了六間客房,諸位隨時可以上樓休息,”林寒站起身來說道,“前六輪局中,規則並未要求,弈者一定要待在屬於自己的房間中,但請注意入夜後儘量不要觸摸房間裡的電器,更不能切斷它們的電源。”

柯楓靠在椅子裡沒動,沉聲問道:“你要去睡覺了?”

林寒點了點頭。

“你似乎一點都不害怕這裡的規則,”柯楓說,“我很少見到執棋者,可以在第七輪局中睡得著覺。”

林寒似乎遲疑了一瞬,隨即又露出了客套的笑容,似乎想要避開這種與柯楓劍拔弩張的氛圍。

“柯神有所不知,十點半之前入睡是父親從小為我定下的規則,”林寒說,“在我的局中,也有著同樣的規則約束,並非是受我個人意願所能控製的。”

柯楓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點著頭說道:“行,那你睡吧,其他的線索我們自己去探尋。”

說罷他也懶得再聽林寒胡扯,攬著談寂先一步離開了餐廳。

***

餐廳外便是裝潢十分獨到的彆墅大廳,談寂發現,彆墅中的許多房間,都是不規則的菱形,錯落有致的將十來個不同的空間分隔開來,房間與房間之間並不相通,隻通過樓梯與走廊連接著,極具私密感。

柯楓攬著他邊走邊問:“你單獨待在一個房間裡,還是和我一起?”

談寂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嗯?”柯楓停下來看他。

這裡的樓梯並不是單一且完整的,錯落的房間也很難被人為劃分樓層,二人此時正站在通往大廳的某一處樓梯拐角,所踩著的那階懸浮樓梯,因受到重力而發出了幽藍的光。

談寂也停了下來,仰臉看向他。

“很明顯嗎?”柯楓問。

“不算,”談寂輕搖了一下頭,又問,“你感到不悅,是因為他提起了你的外祖父嗎?”

柯楓下意識應該是想要否認的,但麵對談寂,他還是將口是心非的話咽了回去,半晌後才極低的應了一聲。

“不全是。”柯楓說。

聞言談寂徹底停住了步子,抬手抱了一下他。

這個不懂得人間愛恨的神明,在這一刻裡,突然明白了,沒有人生來就是強大的,沒有人生來就不需要被愛。

哪怕是麵前這個被人稱為柯神的男人。

他也會難過,也會失落,也會在意家人對自己的殘忍和背叛,也會在極少的時間裡,埋怨著命運的不公平。

但他亦是強大的,無論有多難過,有多失落,他都可以背負著一切的殘忍與背叛獨自前行,哪怕身處黑暗之中,也從未忘了尋找光明。

沒有親人愛他,他可以自己愛著自己,被命運嘲弄,他也同樣嗤笑命運。

否認並非是無法麵對,而且,他不需要任何人憐憫。

柯楓無聲的反手抱住了談寂。

“神明不會憐憫任何人,”談寂輕聲說,“但我會愛你。”

所以擁抱並非是憐惜,就如月下得見他倚刀而立時那般,是愛,是舍不得,是不願他一個人去麵對殘忍的命運。

柯楓靜靜的抱了他一會,才伸手輕挑了一下對方的下巴,拇指輕拂過下唇。

“嘴這麼甜,”柯楓被他哄笑了,低聲道,“這不得紮著胰島素才能親?”

談寂白了他一眼,偏頭想要湊過去,卻在挨得極近時,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電流給震了一下。

“嘶,”他被嚇了一跳,皺眉問,“這是規則?”

柯楓似乎也被電得很疼,不得不拉開了一些距離,摸著嘴唇回答道:“似乎是,管得可真寬。”

“你剛剛說不全是,”談寂黑著一張臉問,“是不是還和規則有關?”

“嗯,”柯楓點了點頭,同他繼續往樓梯上走,輕聲說,“我懷疑執棋者本人,受到了規則的影響,就快要被規則所同化了。”

“你是說……”

談寂曾問過柯楓,倘若執棋者在每一輪入局時,都非常認真的遵守規則,一直無法破局,會如何?

柯楓回答說,有兩種可能,要麼規則越來越苛刻,直到執棋者再也無法遵守,要麼,執棋者徹底服從並讚同了規則,與它同化成一體。

這並不會導致執棋者遭遇不測,畢竟,通過反抗來得到覺醒的告彆過去,和通過妥協來適應現世的條框,都是對痛苦過往的釋懷。

隻是改變命運和服從命運的區彆。

林寒那與巨蛇幾乎一模一樣的饜足神色,無疑是告訴眾人,他選擇了後者。

“難怪他隻要求弈者保護他,”談寂說,“他從一開始選擇的就是妥協。”

執棋者妥協於命運,是所有弈者都不願看到的結果,因為他代表著,執棋者將會成為那種,他曾經最討厭的人。

哪怕林寒算得上是他們的敵人。

“彆黑著一張臉了,”柯楓攬著談寂停在了一間客房門前,“不是沒睡夠嗎?去睡一會吧,線索我去找就行。”

既然規則反對所有的親密接觸,二人也無意待在同一個房間。

“你也睡一會,”談寂打開了房門,“熬了三四個場景,彆說你不累。”

柯楓愣了一下,鬆開他的肩膀,打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遵命,我的小少爺。”

“晚安?”

“晚安。”

第八十二章·廚房

彆墅大廳牆上的電子時鐘,跳至了午夜2:00分,走廊裡黑漆漆的,隻有智能家具們在待機中,發出了幽幽的光亮。

廚房裡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移動著,慢且悄無聲息,隻有透明的玻璃門上,折射出的冰藍色光線,能讓人察覺到它細微的改變。

錯落的客房裡靜悄悄的,客人們似乎都和執棋者一樣,遵守著規則上的內容,在好好的睡著覺。

隻有最靠近大廳樓梯口的那間,門不知是被誰打開了一道縫,黑色的身影就這麼從門縫裡溜了出來。

那身影在走廊中站了一小會,確定隔壁房間中的人還在熟睡,才轉身打算向樓下走。

“!”

樓梯向上的拐角處,有一階,無聲的亮著極弱的光。

“是我,”上麵的人突然輕聲說,“彆動手。”

“顧King?”柯楓往台階上迎了兩步,看到了一襲白色睡衣的顧流光。

對方輕點了一下頭,與他一同往樓下走,聲音壓得極低:“去廚房?”

“嗯,”柯楓以氣音回應道,“趁小傻子睡了,偷偷跑出來的?”

顧流光輕笑了一聲道:“你不也一樣。”

二人輕手輕腳的下到一樓,穿過大廳與餐廳,便看到了廚房的冰箱與休眠的機器人,投出的冰藍色光線。

廚房很大,正中間擺著一個長方形的料理台,乾淨而潔白,似乎經常被使用的樣子,台身四周有不少被利器劃過的痕跡。

柯楓伸手輕摸了一下,沉吟道:“應該是砍骨刀留下的,中間墊著菜板,但要切開的肉類太大,才會不小心砍到料理台的邊緣。”

不會做飯的顧流光隻能跟著點了一下頭,轉身看向了靠在牆角裡的烤箱。

這個烤箱很大,不像是會放在家裡使用的款式,上下三層,顧流光隨手丈量了一下,寬度大約能烤得下成年男性的小腿。

“灶台上還有殘留的油跡,”柯楓低聲說,“飯應該的確是在這裡做的,但是有個問題。”

“沒有廚餘垃圾?”顧流光問。

“對,這裡太乾淨了,”柯楓強行打開了廚房裡的智能垃圾桶,裡麵空空的,連塑料袋都沒有套,“當然也不排除已經被機器人清理過了。”

顧流光盯著那個休眠中的機器人看一會,莫名有種不太好的直覺,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伸手去觸摸。

“現世中的機器人,真的能做到這麼智能嗎?”他問。

柯楓也走了過來,一左一右觀察著這具可愛的機器,回答說:“不能吧,你懷疑它是規則的一部分?”

“是不是規則不一定,”顧流光說,“我懷疑它擁有自我意識。”

“哦,一個free了的機器人,”柯楓遺憾道,“可惜沒帶渡靈入局。”

有沒有自我意識,渡靈那雙眼睛一看便知,隻可惜他不甚在海灘的烈日下睡著了,至今還留在南部分公司的醫療區裡。

遺憾也沒用,柯楓轉而又去冰箱裡找起了線索。

超大的雙開門冰箱,看上去比柯楓還要高了一點,若不是中間有分隔,大約能裝下好幾個他。

冷藏區中整齊有序的擺放著各類新鮮蔬果,柯楓隨手從裡麵挑了兩個粉嫩嫩的大桃子,洗乾淨之後分了顧流光一個。

“這個看著就很甜,”柯楓的語氣非常肯定,“一會給談寂帶幾個回去。”

顧流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門外的陰影中就傳出了一聲冷笑。

“我不會自己下來吃嗎?”談寂站在黑暗中問。

好麼,互道晚安的情侶,總會在奇怪的地方再次相遇。

柯楓難得有一點尷尬,出去將談寂攬進來,剛洗好的桃子也討好般的塞給了他,才問道:“怎麼這時候起來?睡夠了嗎?”

廚房裡開著一盞柯楓從客房中帶出來的小夜燈,不算亮,但也足夠照亮整個房間。

談寂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光線,為了方便活動,他脫掉了那身繁複的禮服,換成了林寒為客人所準備的黑色睡衣,與柯楓這會穿的大約是同款。

“你不也沒睡。”談寂沒好氣的說。

“也是睡了一會的,”柯楓笑著哄道,“三個半小時,對我來說足夠了。”

沒睡夠的談寂木著臉啃了一口桃子,的確很甜。

“有什麼發現嗎?”他問。

柯楓剛打算搖頭,便聽到了自客廳傳來的細微腳步聲,聲音的主人大抵是儘力了,但在寂靜而空蕩的彆墅裡,依舊非常容易察覺。

“發現了一個小實習生。”柯楓得出結論。

看來沒人打算在局裡好好睡覺。

顧流光乾脆出去接他了,而柯楓抽開了冰箱的冷凍層。

“咦?”

冷凍層裡空蕩蕩的,隻放著些做甜品的材料。

沒有廚餘垃圾還說得過去,但沒有製成肉食剩餘的原材料,就有些詭異了。

談寂啃著桃子,陪著柯楓蹲在冰箱前研究了一會,皺眉道:“這裡沒有存放過肉類的痕跡,所以滿桌的肉菜,都是在其他地方烹飪好之後,才被送到餐廳中的?那些究竟是什麼肉,他不會真的變態到吃人吧?”

“說不好,很多在現世中不敢做又想做的事情,都可能會在自己的局中得到滿足,尤其是像他這樣,心甘情願的服從與規則的人,”柯楓說,“而且,無論餐桌上的究竟是什麼肉,在這個場景裡,一定還有一個存放著那些原材料的地方,隻要我們找到原材料,一切的疑惑就都能解開了。”

廚房離林寒此時所在的主臥很遠,二人交談的音量也就沒有刻意壓得太低,接了禾月回來的顧流光接話道:“還有一點很奇怪,這一幕太平和了,沒有發生任何的衝突。”

柯楓點著頭表示認可:“要麼還沒來得及發生,要麼我們無意間的某個舉動,打斷或是改變了這一幕中所發生過的事情。”

剛來的禾月穿著一聲白色睡衣,大約是剛睡醒,傻傻的問:“還可以這樣嗎?”

“在你的局裡,談寂不就借口詢問資料書的事情,打斷了你與母親的爭吵嗎?”顧流光舉例說。

這對於尚屬於新人的禾月而言,本該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可惜顧流光剛說完就後悔了。

畢竟他從沒向禾月親口承認過,自己曾入過他的第一輪局。

“你果然……”

“對,我入過你的局,”顧流光乾脆接話道,“我就是忘不了,舍不得,放不下,戒不掉,不知悔改。”

雖然很早之前他就向柯楓確認過這件事情,但當聽到顧流光親口說出來時,禾月還是感到了強烈的愧疚和心疼。

那些實驗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東西,讓他就這麼輕易的忘掉了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也讓這個人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獨自等待。

等待一個,也許再也不會記起他的人。

禾月踮著腳抱了他一下。

“咳,”遠處的柯楓低咳了一聲,笑得有些抱歉,“我並非是想要阻撓二位互表心意,也不介意和小美人一起回避一下,但我想要告知二位的是,這裡的規則連親親都不準。”

顧流光隻得又抬起了頭,非常不滿的“嘖”了一聲。

禾月也被迫鬆開了手,咬牙切齒道:“之前在書院我就想問了,執棋者他是不是那方麵不行啊,搞那麼多蛇來限製入局的弈者。”

“蛇?”顧流光垂著眸子看他。

禾月並不知道當時被子裡藏著毒蛇,就像顧流光也不知道,他在袖子裡還藏了一條。

於是他說完之後也後悔了。

“呃,這個機器人,看起來不太符合現世的邏輯,”禾月強行轉移話題道,“我在大學學過一點這方麵的知識,也許是我學藝不精,但……就算現世中能做出如此全麵且智能的機器人,也不可能是這種形態的,它的這些關節和零件,按理說,根本做不到烹飪美食、收拾廚餘垃圾等精細操作。”

“我就說咱們公司,還是需要個大學生的吧,”柯楓調侃道,“這也許可以說明,執棋者在現世中,很想擁有一個free的機器人。”

大學生困惑地問:“這算什麼是願望?科技狂的執念嗎?”

談寂啃完了桃子,邊洗手邊回答說:“還記得他管這個機器人叫什麼嗎?”

“小……澄,”禾月努力回憶了一下,驚呼道,“該不會指得是……”

Blank3-13,林澄。

根據眠嵐留給談寂的信息,Blank3-13,是林家送入實驗方中的“眼”之一,假借某次實驗失敗,逃脫了林家與實驗方的控製,後又在局中被眠嵐抓獲並殺害。

現在看來,也許一直在尋找林澄的,並非隻有眠嵐,還有作為準家主的林寒。

“他找林澄的目的,若隻是為了完成林家的任務,沒必要在自己的局裡,做個與對方同名的機器人吧,”禾月說,“可若是說有彆的感情,林澄是林家撿回來的孩子,與柯神同輩,按理說應該喊執棋者叫小叔吧?”

柯楓搖頭說:“算不上,撿回來的孩子,有個名字就不錯了,也許在那個老家夥眼裡,放出去的“眼”,還比不上家中一條看門的犬,何況,從林澄逃離實驗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被林家除名了。”

談寂說:“從傅總查到的資料上來看,林澄於十年前逃離實驗方,那時他年僅十三歲,而眠嵐是在四年前,才抓住並殺害了十九歲林澄,那麼,這中間的六年裡,他躲在哪了?”

“不知道,”柯楓終於洗完了一整筐桃子,給了禾月兩個,端著剩下的邊啃邊往往外走,“這麼乾想也沒什麼意義,不如吃點東西,回去睡個回籠覺,還有之後的三幕等著我們去探尋。”

廚房被四人翻了個底朝天,的確也再找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談寂跟著柯楓一起朝大廳裡走,又被塞了一個桃子。

“不要這個,”談少爺皺眉,“太大了,吃不完,給我個小的就行。”

“小的沒這個甜,”柯楓非常堅持,“吃不完給我。”

禾月與顧流光也跟在後麵走了出來,沒忘了帶上柯楓從客房中拿出來的那盞小夜燈。

四人漸行漸遠,沒多時,廚房裡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透明的玻璃門上,冰藍色的光線,無聲折射出了幽幽的光。

第八十三章·午夜

有些人嘴上說著要去睡回籠覺,身體卻杵在大廳裡一動不動。

“不困?”柯楓啃著半個桃子問。

談寂打著哈欠搖了搖頭。

“不想回房間?”柯楓好笑的問,“想要和我待在一起?”

談寂愣了一下。

本來都已經說好了,他跟禾月回各自的房間裡去繼續睡覺,深夜尋找線索這種事情,留給高階弈者來做就好。

可臨要上樓時,卻一個杵在大廳裡,一個堵在樓梯口,都不肯走。

談寂從不是一個習慣依賴於他人的人。

麵對任何事情,他所考慮的,向來都是,自己有沒有能力去解決。

不到萬不得已,基本不會尋求任何人的幫助。

像一隻獨居的貓科動物,神秘、冷漠、極具危險性。

但麵對柯楓時,卻心甘情願的收起了利爪,蹲在身側,任由其撫摸自己柔軟的皮毛,甚至毫無防備的露出脆弱的腹部。

談寂從未想過自己會無條件的信任某個人,甚至逐漸變得有些依賴對方。

他的確是不想一個人回房間裡,這種情緒有些莫名。

莫名得他竟無法替自己找出任何的借口。

說深夜太危險?可對方是Blank1-1,接受過極端訓練和殘酷實驗的強者,是弈者圈裡無人不知的柯神,是擁有神權般天賦的男人。

說擔心被規則攻擊?且不說弈者究竟有沒有能力反抗電流,這裡也並不隻有談寂一人可以反抗規則,何況,柯楓還隨身帶著五張來自傅家的符。

他沒有借口留在這裡,這個認知,使談寂感到有些煩躁。

倒是柯楓見他半天都沒有說話,笑著替他找了個理由。

“還是說,你嫌客房裡的智能溫控不夠涼快?大廳裡的溫度的確是低了不少,不介意的話,這裡的沙發倒也夠大。”

沙發不僅很大,還非常舒適柔軟,談寂順著這個理由坐了進去,卻也沒有選擇直接睡覺,反而仰臉看向了柯楓。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溫柔。

“快睡。”柯楓無奈。

“你……”談寂頓了一下,原本應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又礙於局中的苛刻規則,沒能說出口,最後變成了一句,“有事就喊醒我。”

柯楓摸了一下他柔軟的栗色短發,輕聲哄道:“放心。”

談寂曲起雙腿,縮進沙發中,很快就睡著了。

大廳中的沙發明明十分寬大,哪怕是平躺在上麵,也能空出不少位置來,談寂卻習慣性的卷曲著身子,麵朝沙發靠背,將整個人都蜷縮了進去。

明明是將近一米八的個子,睡起覺來卻顯得小小一隻,似乎非常缺乏安全感。

明明清醒著的時候,冷傲而鋒利。

柯楓坐在沙發旁,靜靜的陪了他一會。

說來非常有意思,這裡的規則,並非是禁止一切的親密接觸,如攬肩、摸頭、擁抱,都是完全沒有關係的,但親吻以及戀人之間更加親昵的舉動,都會受到電流的攻擊。

就好像林寒在潛意識之中,抵製著這種行為。

顧流光被小傻子堵在了樓梯口,有些無奈的問:“不去睡嗎?”

禾月老老實實的回答說:“睡不著。”

他畢竟是個沒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也才剛入過不到十個局,獨自待在幽暗的客房中,會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從房間裡溜出來,本就是想來找顧流光的,既然對方有正事要做,他也不介意陪對方熬一晚。

總好過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眼睛都熬紅了。”

顧流光伸手想要輕觸一下他的眼尾,卻意料之外的被電流打了一下手指,非常疼,整條手臂都麻得使不上力氣。

禾月並未受到規則的懲罰,見顧流光皺著眉縮了一下手,趕忙問:“你怎麼了?”

“沒事,”顧流光抿著唇回答說,“在房間裡睡不著的話,要不去沙發上睡吧,我守著你。”

他的演技相當好,又十分擅長忍耐,禾月見他再無其他不適的反應,便信以為真的朝大廳的沙發走去。

彆墅大廳的沙發是兩個相對稱的巨大半圓,圈著最中心的茶幾,繞成了一個完美的環形,禾月自是選擇了空著的那半邊,他也的確很久都沒有休息過了,精神放鬆下來之後,便迅速進入了夢鄉。

顧流光在他身邊無聲的坐下,柯楓對他比了幾個手勢。

[被電了?]

對方點了一下頭,給了他回應。

[不讓摸眼睛,不知道為什麼。]

他的右手依舊有些使不上力氣,隻得用左手按摩著筋骨與穴位,迫使自己痙攣的肌肉放鬆下來。

這應當是極疼的,也隻有受過極端訓練的人,才能表現得這般淡漠。

[你守著他倆,我去彆處看看。]

柯楓抓著那盞小夜燈站起身來,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談寂,身影便消失在了大廳的隔斷後麵。

失去了那一豆暖光,彆墅又陷入了黑暗與靜謐之中。

***

不知過了多久,談寂於一片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醒了?”身邊熟悉的聲音問道。

他這一覺似乎睡得非常放鬆,以至於初醒時,竟生出了幾分想要賴床的念頭,連手臂都懶懶的垂在身側,不想抬起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談寂問,“天怎麼還沒亮?”

“天?”熟悉的聲音嗤笑了一聲,語氣輕蔑的回答道,“這裡的天不會再亮了。”

談寂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不是不想抬起來,而是被綁在了身側,根本無法抬不起來。

“你是誰?!”

柯楓絕不可能這麼對他,也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我是你老公啊,”那東西笑道,“像你這樣沒有幼年記憶,又缺乏安全感的小美人,就應該被綁住四肢,關在地下室裡,唔……!”

金色的命線猛得繞過了對方的軀體,儘頭連著談寂垂在身側,卻緊繃著的手指,他用力勾了一下手腕,迫使命線縛得更緊,沒曾想對方壓根不打算反抗,反倒是談寂自己,成功從混沌中掙紮著醒了過來。

這是……噩夢嗎?

他皺著眉睜開了眼,呼吸尚未來得及平複,便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醒了?”

談寂:“……”

有完沒完?!

很好,這次不僅是手臂,連手腕和雙腿也被綁了起來。

這東西竟然還會變本加厲。

談寂冷笑著回答說:“沒醒。”

說罷,他用命線縛住了自己,這道來已逝之人的命線極涼,激得談寂再次掙脫了夢魘。

他得以第三次於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很棒,很安靜,沒有再聽到“柯楓”的聲音。

更棒的是,這次他連手指都被綁了起來,從頭到腳,沒有一處能動。

連嘴都不行。

談寂皺著眉掙了一下,卻發覺身體就像是被打上了麻醉一般,沒有知覺,且不聽使喚。

黑暗中響起了一個聲音,竟是來自於林寒,語氣還有些遺憾:“你的小腿最漂亮,也最像他,可惜腳不太好看,不過沒關係,很快就會變得好看起來。”

頭頂的無影燈亮了起來,談寂這意識到,他並非是身處於黑暗之中,而是被什麼東西蒙住了雙眼。

隻有無影燈太過於明亮,才透過蒙眼的黑布,映了一些進眼中。

“快了……快了……就要完成了,”林寒的壓抑的聲音中透著克製不住的癲狂,“還差一雙最漂亮的手,最漂亮的……對了,都說0號實驗品那雙能觸摸命線的手,最漂亮。”

說罷,耳邊便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以及金屬器械,被逐一放入托盤中的聲響。

“小澄,你也會喜歡那麼漂亮的手,對不對?”

小澄?說的是那個機器人,還是……

談寂被迫一動不動的躺在原地,心裡依舊盤算著如何掙脫這個,不知有多少重的噩夢。

如果前兩段還隻是單純的噩夢,那麼眼前的這一段,應當是受了某種因數所影響,墜入了已故魂識的回憶之中。

隻是這段回憶,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從林寒所透露的信息來看,他大抵想要將自己認為最漂亮的活人肢體,分割並重新組裝起來,做成那個最像“他”的東西。

談寂突然想起林寒第一次見到自己時,說過的那句,“你的手真漂亮”。

噩夢中,有什麼冰冷的液體在膝蓋上塗抹了一整圈,之後落下來的,便是同樣冰冷的手術刀。

……

“談寂!醒醒!”

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遙遠,且模糊。

與平日裡的輕狂不羈,或是遊刃有餘不同,此時的聲音裡,帶著不少焦急和驚慌。

誰在喊我?談寂渾渾噩噩的想,這個人對於他而言,似乎非常的重要。

可他實在太困了,隻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覺。

“彆睡了!”

聲音如是說道。

很吵,談寂皺了一下眉,卻並不覺得對方討厭。

似乎隻要是這個人,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覺得討厭。

但他真的很想再睡一會。

夢魘不知何時退去了,世界又恢複了漆黑一片,談寂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根潔白的羽毛,在無風的封閉環境內,正一點一點的,向下飄落。

最下麵會是什麼呢?

“談寂!”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焦急中不知為何,帶上了幾縷悲傷。

“彆留下我一個人……”他說。

突如其來的悲傷如烈風一般,吹著羽毛一路向上。

意識在那一瞬重新湧回了腦海之中,談寂得以掙開束縛,從躺著的地方猛得坐了起來。

他像是一個嗆水後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的呼吸著久違的空氣。

而柯楓則緊緊將他抱在懷裡,一遍遍撫摸著他劇烈起伏的脊背。

大廳還是那個大廳,沙發還是那個沙發,小夜燈被放在了中間的茶幾上,足以看清身邊的一切。

他仿佛真的隻是,做了幾個連環的噩夢,又被柯楓所叫醒了。

“彆怕,醒了就好,”柯楓啞著嗓子安慰道,“我在,彆慌。”

這樣的觸感和情緒,使談寂感到了不同於夢境中的清醒與真實。

他以額頭抵著柯楓的肩,平複了好一會呼吸,才低聲問:“我怎麼了?”

“林寒想對你倆下手,是我們小看他了,”柯楓後怕的說,“若不是你倆選擇睡在沙發上,有顧King守著,後果不堪設想。”

“我倆?”

柯楓終於舍得鬆開一些談寂了,回答說:“小傻子也剛醒,顧King都快急瘋了。”

對麵沙發的顧流光語氣還算平靜,回懟道:“你不也一樣?”

談寂聞言抬眸,卻意外的先看到了,掛在大廳牆上的電子時鐘。

午夜2:00。

第八十四章·套娃

潔白的鐘麵上,深藍色的數字,一分一秒在跳動。

小夜燈被開到了最弱,昏黃的光,勾勒著男人高大的輪廓。

晴藍色的耳釘,映著大廳屏風上裝飾用的呼吸燈,忽明忽暗。

談寂不動聲色的直起了身子,與抱著他的人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真的醒了嗎?”他低聲問。

柯楓能理解他此時的情緒,沒問談寂究竟夢到了什麼,隻是輕聲哄道:“想要我怎麼證明?”

“你能怎麼證明?”

人該如何證明自己是醒著,還是置身於夢境?

柯楓卻自有答案。

他衝著屏風抬了一下手,掩在睡衣寬大袖口下的抓鉤槍中,牽出了一道命線。

“這是我能想到,獨屬於我自己,最特彆也最獨一無二的東西,”柯楓說,“它承載著我二十五年裡,全部的經曆,你摸摸它,便能知道,我是不是真實的。”

依舊是綢質般的手感,與談寂手腕上那道冰涼的不同,屬於柯楓的命線,始終都是微燙的,就像他本人的性子一樣。

於談寂而言,溫暖而熟悉。

足以安撫一切的不安。

明明隻是簡單的抓握,卻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

談寂抓著那道命線靜了好一會,才確定自己徹底從噩夢中掙紮了出來。

他終於放鬆下來了一些,坐回沙發裡,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電子鐘的時間上,問道:“那為什麼現在是午夜兩點?”

明明他入睡之前,局中就已經是午夜三點多了。

柯楓這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抽身,溫聲解釋說:“因為現在是局中的第五幕,也就是彆墅場景的第二幕。”

上一幕在談寂睡著時,已無聲的結束了。

“林寒的局非常特殊,記不記得我曾和你講過的,執棋者在前幾輪局中的經曆,也會影響到後麵的局,”柯楓說,“我個人猜測,林寒剛成局時,屬於這座彆墅的場景,隻有一幕。”

談寂順著這個思路推測道:“他在前麵某一輪的彆墅第一幕中,發生過什麼難以麵對的事情,因此而產生了第二幕?第二幕講述的是他在前幾輪局中,經曆過的第一幕,所以時間倒了回去?”

“這不是套娃嗎?”對麵沙發上的禾月接話道。

禾月的臉色也極其的差,半死不活的靠在顧流光懷裡,眼睛比睡覺之前還要紅。

他原本就有兩百來度的近視,在局中為了方便起見,一般都帶著隱形眼鏡,睡前摘了,這會兒隻能眯著眼看東西。

“可以這麼理解,”顧流光說,“而且一旦‘套娃’形成,後麵的場景,便都是倒退回上一幕的開始,弈者圈內,通常將其稱之為「局中局」。”

就像是一重又一重的夢境一般,不斷下墜。

第二幕重複著第一幕,第三幕重複著第二幕,卻又因前幾輪弈者入局時做出過的改變,而變化著。

“所以我們夢到的究竟是什麼?”談寂問,“你說林寒對我倆下手,他一個執棋者,如何對弈者下手?”

柯楓摟著他回答道:“我說他的局特殊,並不僅僅是因為,最後這幾幕像套娃一樣,層層疊疊,還因為執棋者本人,與規則站在了相同的立場上,甚至利用規則,對入局的弈者照成傷害。”

“利用規則?”談寂皺著眉仰臉看他。

“嗯,利用規則,將熟睡中的弈者魂識,拉入很深的局中,迫使他們與規則共情,”柯楓的呼吸略有些不穩,“若不是第二幕的錨點,將我重新帶回了大廳,顧King又正巧發現你倆陷入了噩夢之中,你可能就……”

可能就此墮為規則的傀儡,再也醒不過來了。

林寒的手段可謂是非常隱蔽,若不是他們並不完全信任執棋者,若不是談寂與禾月不肯回到客房,若不是剛巧有人守夜,也許熟睡著的弈者們,根本不會知道,第二幕早已悄然降臨。

就算中途有人在客房中獨自醒來,也隻會以為是自己睡得不夠久,還沒有到天亮。

可當下的場景,就如噩夢所說的一般,不會再亮了。

“不會的,”談寂的指尖依舊繞著柯楓尚未收回的命線,“我舍不得留下你一個人。”

微燙的命線輕顫了一下,變得有些燙手了起來。

柯楓並未想到,深陷於噩夢之中的談寂,會聽到那聲悲切的低吟。

“可以和我說說嗎?你夢到了什麼?”他問。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談寂輕挪了一下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斜靠著沙發,後腦枕在柯楓的鎖骨凹中,手指卻下意識的握緊了柯楓的命線。

那個噩夢依舊使他感到不安。

“我應該是,共情了某個被林寒帶入局中,並殺害的男伴,”談寂說,“林寒想要利用規則,肢解掉他認為最漂亮的活體,組裝成某個忘不了的‘人’。”

另一邊的禾月也點了點頭,輕聲說:“我夢到的也差不多。”

顧流光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禾月閉著眼,都能感受到對方隱忍著的憤怒。

柯楓更是連忍都不想忍了,金色的命線在夜色中閃著耀眼的光。

“他想……要你的哪裡?”

“夢中隻是拉我共情,林寒並沒有與我本人的魂識產生交流,”談寂輕撫著柯楓手腕與命線的連接處,“不過我猜,他想要我這雙手。”

柯楓翻了一下腕子,握住談寂搭在他命線上的左手,咬牙道:“他做夢!”

“彆氣了,”談寂與他十指相扣道,“薑靜的局都不能將我共情為傀儡,何況這次有你陪著。”

柯楓猛得意識到了什麼,皺眉問:“你在那個局裡,是不是同樣陷入過噩夢?!”

山中迷宮裡,談寂自願斷開了與現世所有的連接,主動共情規則,去尋那深淵之上的一線生機。

在第八日降臨之前,他的確夢見自己變成了傀儡,再也走不出那個迷宮。

但縱使如此,談寂依舊從夢魘中掙了出來。

林寒局中的規則雖比薑靜的苛刻,但談寂並未放棄魂識與身體的連接,何況還有柯楓陪著,他沒理由醒不過來。

隻是柯楓的問題,使他難得有點心虛,趕忙轉了個話題說:“既然他隻能利用規則,不能直接與弈者本身的魂識交流,那麼共情成功與否,林寒是否並不知曉?”

柯楓心知他在逃避話題,但又拿談寂毫無辦法,沒好氣的回答道:“應當是如此。”

“既是如此,我有個主意,”談寂說,“你附耳過來。”

半晌,大廳中傳出了柯楓努力壓抑著憤怒的聲音:“不行!”

***

可可是個好孩子,但執棋者說,好孩子應該在十點半之前睡覺。

他睡不著。

他盯著客房裡的時間,熬呀熬呀熬,終於在快到午夜四點時,熬出了一絲困意。

就在拉上被子,打算淺眯一會兒時,房間裡突然沒來由的黑了下來。

不是那種關了燈之後的黑,而是整個空間裡,一絲光亮都不存在了,就仿佛眼睛突然瞎了一樣。

怎麼肥四?可可嚇得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好在大約過了一分鐘,房間裡又重新亮了起來。

小夜燈散發著溫暖的光線,房間裡似乎什麼都沒有變。

隻有好不容易熬到的四點,又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兩點。

可可:“?”

他嚇得一哆嗦,簡直以為自己遇上了鬼打牆,再也不敢待在客房中了,披了件衣服就“噠噠噠”的跑了出去。

選擇客房時,猶豫害怕與執棋者離得太近,他毫不猶豫的挑了整個彆墅最高且最遠的那一間。

以至於附近一個人都沒有。

彆墅中每一間客房的朝向都不相同,樓梯連接著走廊,卻被不同款式的隔斷與屏風所遮擋,尖銳的不規則拐角比比皆是。

像一個有趣的貓爬架,或者,一座恐怖的立體迷宮。

好在可可與柯楓一樣,走過一遍的路絕不會忘記,他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小心翼翼的朝著樓下走去,本意是想尋求表哥的保護。

若是表哥不在,找到顧King也行,或者冒死去打擾神明大人睡覺,再不濟,和小實習生報團取暖,也總好過一個人嚇死在客房裡。

小夜燈的照明範圍十分有限,可可將它舉於胸前,一圈又一圈的繞著旋轉的樓梯。

無窮無儘,仿佛沒有儘頭。

人在極度恐慌的狀態下,對時間的概念通常會變得很薄弱。

或許隻有30秒,又或許過去了三分鐘。

旋轉樓梯終於出現了儘頭。

可可狂奔過去,並未注意到,腳下亮起的台階上,映出了一張,沒有眼球的臉。

快了,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走廊的儘頭,是顧流光和禾月所選擇的,並排著的兩個房間。

走廊裡孤零零的站了一個人影。

不高,很瘦,身材纖細,穿了件淺灰色的睡衣。

對方不知是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悄無聲息的貼著牆,目光落在了主臥的方向。

他大約早已聽到了可可狂奔下樓的響動,此時隻是在昏黃的光線裡眯了一下眼,便扭臉望了過來。

“解玉?”可可刹住了腳步,愕然的看向對方。

表哥說解玉是自己人,要求弈者們儘可能的保護他。

但他怎麼大晚上的,自己跑出來了?

而且,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昏暗的光線模糊不清,解玉的身上,猛得多出了一抹難以忽視的違和感。

具體哪裡不對勁呢?可可又說不上來。

反倒是解玉望向他之後,表情突然就變了。

他皺眉問道:“你怎麼把「它」給帶過來了?”

第八十五章·影帝

黑燈瞎火的客房裡,側身躺著一位身穿黑色睡衣的客人。

他看上去是被什麼噩夢給魘住了,睡得極沉,眉頭也緊皺著,臉上滿是掙紮的神情。

夢魘太深,年輕的魂識無法抵抗共情的誘惑,那雙白皙而修長的手,緊抓著胸口的衣襟掙紮了起來,似乎極其的痛苦與煎熬。

半晌之後,卻又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重重的墜回了柔軟的床墊上。

隻剩下了,蒼白到幾乎失去血色的麵容。

那雙漂亮而鋒利眸子,再也沒能睜開。

“哼哼……”

客房中傳來了極輕的笑聲,像是竭力壓製著心底的狂喜,而忍不住從嗓子眼裡冒出來的饜足與愉悅。

這雙手可真漂亮啊。

床邊的男人如是想著,又將手持攝像機中,“客人”掙紮的全過程,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他還是那麼的熱愛於記錄這些東西,卻又出於某種心底的堅持,而並未在彆墅中,安裝任何一個監控。

連林寒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動搖且反複無常的小人。

小人就小人罷,反正小澄無論如何,都是愛著自己的。

“小澄,”林寒微揚的語調中充滿了愛意,輕聲道,“啟用3號客房的特殊通道。”

機械的齒輪運轉碰撞,在彆墅的樓體內,發出了不小的響動,其他房間中的客人卻都睡死了一般,沒有一個察覺到了異常。

金屬質地的床頭分解重組,露出了背板下麵,一塊紅黑相駁的操作台。

若是此時能有人湊過來仔細研究,便會發現,黑色底板上那些扭曲的朱紅線條,竟是一個個來自神秘世家的古老符文。

密密麻麻,重複堆疊著。

彆墅的智能主控,是個清冽卻不具有情緒的男聲。

「通道建立完畢,請確認。」

“確認。”

林寒輕拍了一下操作台上的朱紅色按鈕,鋪在床下的短絨地毯微震了幾下,3號客房的房間中心,大約四平米的區域,竟脫離了周圍的地板,如同電梯一般向下緩緩降去。

床上的那位客人,依舊麵色蒼白的蜷縮在柔軟的被子裡,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自己正與床一同,墜入極為可怕的地方。

那雙掙紮到脫力的雙手,正在逐漸變得冰涼。

林寒單手扶著操控台,在下降的過程中低笑道:“真想讓我那目中無人的小外甥,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客人依舊無知無覺的蜷著,隻有掩在被中清瘦的喉結,悄無聲息的滑動了一下。

***

“我一個正牌男友,為什麼要躲在衣櫃裡?”

黑色的身影,罵罵咧咧地3號客房的衣櫃中躍了出來,他看上去相當不滿,不知道是在氣他的男朋友,還是他的小舅舅。

“不追?”衣櫃裡另一個聲音問道。

“再等等,”柯楓蹲在地板的邊緣說,“追得太急容易露餡,要是露餡導致是什麼都沒查出來,小美人就白演了。”

顧流光也從衣櫃了跳了出來,回身接了一把躲在最裡麵的禾月,三人一起朝著“電梯井”下麵望去。

房間裡沒有開燈,小夜燈的可視範圍極其有限,柯楓隨手往牆上錨了一道命線,朝下探出了身子,說道:“下麵非常深,目測超過了彆墅在地麵上的高度,應當是通往某個地下室的。”

禾月也抬了一下手,打算學著柯楓將命線錨在牆上,卻被對方出言阻止了。

“等等,林寒這個人非常謹慎,我們沒有彆墅智能主控的身份許可,貿然闖入可能會有埋伏,”柯楓說,“我單獨從這邊下去,你倆去喊醒可可跟解玉,和他們一起在彆墅裡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通往地下室的路線。”

“若是找不到呢?”顧流光問。

“找不到就再回來這個房間,”柯楓握著抓鉤槍拽了拽命線,確定固定結實後,又晃了一下手中的小夜燈,“我會儘可能和你們聯係。”

“好。”

金線驟然繃緊,男人矯健的身影,消失在了井口下方的黑暗之中。

從3號客房裡隨手抓來的小夜燈,外形是一隻撅著屁股躺平的軟矽鴨鴨,十分可愛,柯楓單手關上了它肚子下方的電源,毫不憐惜的將兩個嫩黃色的小鴨掌,卡進了自己手臂上所綁的槍帶之中。

夜燈被迫變成了撅著屁股倒掛著的死鴨,隨著柯楓落地的動作,不甘的晃動了起來,相當可笑。

「警告!有人入……哢——嗞嗞——」

鋒利的抓鉤連著金線,不偏不倚的擊碎了“電梯井”通往地下室的入口處,那道防止陌生人進入的紅外線掃描門禁。

“唔……”

強電流瞬間透過了柯楓的四肢百骸,他悶哼了一聲,出於本能的抓緊了手中的抓鉤槍,以極強的毅力收回了屬於自己的命線。

規則的懲罰忽地停止了。

已經做好被電準備的柯楓,反倒是皺了一下眉。

這種懲罰需要媒介?可之前規則對於弈者之間,親密接觸的懲罰,是不需要媒介的。

或者說,破壞彆墅內的物品,與親密接觸,是兩道不同的規則。

這種情況在孤局的不同空間裡十分常見,在這個局中局裡倒也說得通。

柯楓略微活動了一下被電麻的身體,無聲的隱入了地下室的黑暗之中。

***

腳步聲遠去,手術台上,那位麵色蒼白的客人,不動神色的活動了一下手腕。

黑色的睡衣十分寬大,隨著他抬手的動作,小臂上有什麼金色的東西閃了閃。

蝶翼般的睫毛輕抖了幾下,談寂在無影燈的光線籠罩中,悄悄地睜開了雙眼。

彆墅的地下室很大,被分隔成好幾個不同的房間,這一間被裝修成了手術室的模樣,藍色的地板,淺綠色牆壁,以及各種談寂見過或沒見過的儀器。

身上的被子早已不知去向,原本普通的單人床,也變化成了類似於手術床的模樣,隻是床頭個床尾的黑底上,都畫著扭曲的朱紅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