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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寂皺著眉研究了一下,這些符文與公司裡資料庫中的那些並不相同,更像是粗劣的模仿品。

他翻身下了床,一整個空間十分明亮,無處可藏。

門外隱約傳來了林寒的聲音。

“小澄!「它」為什麼不見了?!”林寒怒吼道。

他應當是剛準備好手術中需要的物品,在進行術前洗手時,意外瞥見那個最重要的控製室,門竟是虛掩著的,便趕緊衝了進去,身後還跟著個托著手術服的無菌機器人。

不見了!真的不見了!他準備了足足一年的藝術品!

明明隻差最漂亮的雙手,和最澄澈的雙眼,「它」就能夠成為「祂」了。

可為什麼完成得越多,「它」就越發的不聽話了起來?

這裡有思維的東西不需要那麼多,規則的傀儡,怎麼可以留存著屬於自己的想法?!

「它」應該作為小澄的身體才對,隻有那樣,「它」才能真正的成為「祂」。

成為林寒心底,至高無上的神祇。

手術室內的談寂背靠著牆,朝腳踏感應門便伸了一下腿,側著身子飛快的溜了出去。

外麵的走廊也很是明亮,白色的牆壁中鑲著冰藍色光帶,在談寂貼牆掠過時,逐一亮了起來。

「警告!重要目標逃離!」

“逃離?他不是墮為規則傀儡了嗎?”林寒不禁嘀咕道。

他有點後悔請柯楓入局了,第七輪局過於危險,稍微小一點的公司,哪怕出再高的價格,都沒人肯接。

可馬上就要完成了,一旦小澄成為了局中唯一的規則,他便可以殺掉入局的全部弈者,甚至永遠的生活在這裡。

他和薑靜一樣,根本不想破局。

現世有什麼意思?哪有局中這般的肆意妄為。

他是執棋者,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是規則的愛人。

在這裡,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林寒猛得按下了控製室中心的按鈕。

「彆墅內一切智能設備,將進入戰鬥狀態,捕捉目標:談寂、禾月、解玉,擊殺目標:柯楓、顧流光、可可,請確認。」

“確認!”

林寒用力拍了好幾下按鈕,他本能的感到有些焦急與害怕,柯楓身邊那個漂亮的小少爺,也許並不是看上去的那樣纖細嬌縱。

「權限確認完畢,重要數據正在更改,請耐心等待,10,9,8,……」

控製室原本就虛掩著的門突然被拍在了牆壁上,風夾著淡淡的殺意灌了進來,一個黃白相連的東西朝著林寒的臉砸了過去,軟敷敷的,彈開的時候還自顧自的亮了起來。

在著視線受阻的半秒鐘裡,高大的男人從後方躍進了屋內,一拳砸在了控製室中心的控製麵板上。

玻璃麵板應聲碎裂,鑲嵌於控製台深處的智能主控卻並未受到乾擾,清冽的男聲依舊一刻不停的讀著倒計時。

「7,6,5,……」

柯楓的手被碎裂的玻璃劃得鮮血淋漓,卻依舊忍著疼往控製台深處撈了一下,才朝著身後大喊道:“談寂,拉斷總電源,信我!”

「4,3,2……」

另一個黑影也趕在他身後躍了下來,精準的落到了總電源開關前,於倒計時的最後一秒鐘裡,毫不猶豫的拉下了電閘。

他無條件的信任著柯楓。

偌大的彆墅瞬間陷入了黑暗一種,所有的藍色或白色的光線全部消失了,隻有控製室的地上,黃白相連的小夜燈不知被誰給踩了一腳,依舊倔強的散發著溫暖的光線。

好痛鴨。

第八十六章·信任

「檢測到規則被弈者·柯楓的天賦修改:切斷彆墅電源,不再受到懲罰。」

「修改成功!」

他朝著回眸看向自己的談寂,鬆開了緊握著的拳,手心中,是一張血跡斑斑的規則字條。

“不可能?!你怎麼敢關掉它的?!”林寒終於反應了過來,朝著總電源猛得撲了過去,卻被談寂輕而易舉的架住了。

麵前這個看起來被慣壞了的優雅少爺,身形筆直的擋在電源開關前,眉頭微皺,鋒利的眼尾透著些許不耐煩的神色。

他僅僅是抬起了左手,便輕易的限製住了幾乎發狂的林寒,另一隻手還在從容不迫的往回攏著情急之下甩出去的命線。

攏著……?

縱使林寒不是圈內人,在林家待了這麼多年,也該知道,人通常是無法觸碰到命線的。

要麼是npc,要麼是已逝的魂識,要麼規則的傀儡或是規則本身。

總之,還存活於現世的人,絕不可能觸碰到命線。

除非他是……

“我為什麼不敢關掉它?”神明開口問道。

柯楓捏著字條走過來,幫他按住了由暴怒轉為呆滯的林寒,輕聲問:“有沒有受傷?”

“沒有,你修改得非常及時。”談寂從控製室中,隨手找了根超長數據線將林寒捆住,弈者在局中無法傷害執棋者,限製其行動已經是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柯楓這才鬆了一口氣,便林寒笑道:“因為我的小美人,會無條件的信任我,我親愛的小舅舅,你難道沒有被人,無條件的信任過嗎?”

林寒怔了一下,甚至停止了所有的掙紮。

被無條件的信任嗎?

自然是有過的,若是四年前,林澄沒那麼信任自己的話,也不會如此輕易的被眠嵐抓住並殺害了。

回憶裡的少年,是那麼的乾淨,也那麼的傻。

談寂押著被反綁住雙臂的林寒朝門外走去,打算於樓上的眾人回合,林寒雖說個子不矮,體能卻相當一般,被談寂抵著肩膀推進了漆黑的走廊中,甚至都難以反抗。

“你一點都不害怕嗎?”他難以置信的朝著談寂追問道,“你應該知道上一個關掉電源的弈者下場如何,你就不害怕柯楓慢了一步?或者這條規則他壓根就修改不了嗎?”

所有知情人都說0號實驗品沒有感情,不會愛恨,所以也無法感受到恐懼。

但談寂看向柯楓時,眼裡的愛意騙不了人。

短短的十秒鐘裡,他聽從柯楓的指令關掉了總電源,就沒有一絲的害怕嗎。

談寂側身站在走廊裡,遠遠的看著柯楓借著小夜燈的光線,處理傷口中的碎玻璃,頭也不回的輕聲說:“我怕,怕自己趕來的不夠及時,怕他會拚著最後的時間,自己去關電源。”

“你就不怕你自己違背了規則,被規則殺死了嗎?”林寒不死心的追問。

他相當執著於這個問題,談寂願意無條件的信任於柯楓這件事情,甚至超越了,談寂就是0號實驗品,所帶來的震撼。

也對,他這個眼比天高的外甥,哪能隨隨便便就看上,一個嬌生慣養的花瓶。

談寂難得沒有被問得不耐煩,押著他回答說:“也怕,怕我死了之後,他會來殉我。”

控製室裡的柯楓大約是聽到了,抬眸看了他一眼,迅速用地下室裡找到的繃帶,包紮了手上的傷口,撿起地上的鴨鴨夜燈走了出來。

“說什麼胡話呢,”柯楓走到他麵前,一手舉著夜燈,另一隻纏著繃帶的手,輕巧的幫談寂扣上了胸口處,因動作劇烈而被掙開的兩顆紐扣,“我怎麼舍得讓你赴死。”

他的動作極輕,沒有占談寂一絲一毫便宜,卻有意無意的,觸了一下對方脖子上,一直帶著的平安扣。

談寂的注意力全在他受傷微顫的指尖上,沒能注意到這個細節,隻是問:“帶他一起上去?”

“嗯,如果我沒有猜錯,他的局中應該有兩種相互製衡的規則,像是兩個……”柯楓歪頭想了想,朝談寂眨了一下眼,“情敵,現在我們強行關閉了其中一個,另一個規則,理因變得更強。”

說罷,他將手中帶血的字條遞給了談寂。

「私人彆墅」

「1.(已被弈者·柯楓的天賦所修改)切斷彆墅電源,不再受到懲罰。」

「2.不得破壞彆墅內任何智能設備。」

「3.進入地下室,必須先獲得來自智能主控的身份許可。」

「4.嚴禁偷吃冰箱中的任何食物。」

「5.儘量在晚上十點半之前睡著,儘量不要在午夜時醒來。」

「6.如果沒能睡著,不要出房間門。」

「7.如果不小心在午夜醒來,彆再補覺!」

談寂盯著那張字條陷入了沉默。

真棒,他頭一次一口氣違反了這麼多條規則。

柯楓也被自己不小心踩了個遍的雷給氣笑了,問道:“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被強製關閉的這一方規則,並不希望入局的弈者會成為規則的傀儡,”談寂略一思索,回答說,“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護著這座彆墅,並不是執棋者在服從於規則,而是這部分規則,在服從與保護著執棋者。”

柯楓點了點頭,將字條翻了個麵,背後用整齊的印刷體落款著——彆墅智能主控·小澄。

“走吧,先上去,”柯楓說,“如果另一方規則變得更強大,顧King他們也許會有麻煩。”

談寂聞言推了一把被他押著的林寒,卻發現對方目正不轉睛的盯著那張字條,哪怕是被推得一個趔趄,也沒能回過神來。

“你入了這麼多次局,都沒見過這張字條?”柯楓皺著眉看他,對方表現出的驚訝不像是作假。

林寒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目光呆滯著,哆哆嗦嗦的問:“小澄怎麼會勸告目標不要違反規則?他難道不想擁有身體嗎?難道一直在和我聯手的是……”

他的確沒見過規則字條,如果不是柯楓打碎了主控台,林寒甚至都不會想到,這張規則字條,竟然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主控台,那裡相當於小澄的心臟,他怎麼忍心去破壞。

柯楓猜測得沒錯,他的第一輪局中,屬於彆墅的場景,隻有一幕。

前三輪局,他都好好遵守著最初的規則,直到……

二人押著失魂落魄的林寒往外走著,柯楓突然朝談寂笑道:“你知道嗎?規則的傀儡雖然沒有心,卻會殘留著屬於魂識本身的,最後一點執念,當執念堆的太滿,也能自成規則。”

談寂點頭道:“猜到了。”

在山中迷宮裡,做噩夢時,他就猜到了。

如果說,談寂的執念是柯楓,那麼這個局中的傀儡,執念會是什麼?

***

“你信我嗎?”

黑暗裡一個微啞的聲音問道。

可可背靠著樓梯轉角的牆壁,手中的小夜燈在逃命的時候遺失了,規則被修改的通知並不能傳遞得如此之遠,以至於他搞不明白為什麼,整棟彆墅裡,一切需要連接電源的設備,全都在同一時刻,停止了運作。

那個追了他們一路的「它」,也因此遁入了夜色之中。

“當然信,”可可對身邊的人說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什麼理由不信你?”

“那你聽我說,彆墅裡應該有一個不小的地下室,那東西是從裡麵跑出來,肯定不願意再回去,”解玉低聲道,“你沿著走廊跑去主臥,那裡肯定會有通向地下室的路,這會兒智能主控被關閉了,不需要身份許可也能進去。”

可可縮在異形轉角裡沒敢動,小小聲提醒說:“可那東西,現在就躲在走廊裡欸。”

身邊傳來了布料細微的摩擦聲,大約是不挑食的緣故,可可的夜視能力很不錯,他借著窗外投進來的一點點光亮,看向了解玉。

記憶裡,這個剛剛成年的男生,總給人一種精致纖弱的感覺,也許是天生畏寒,解玉無論在什麼溫度下,總是穿著略顯寬大的長袖,可可從未見到過對方露出手臂。

但此時的解玉正仔細的卷著睡衣的袖口,一道道折疊向上,直至露出了小臂上,皮質的槍帶,和藏在內側的一把極小的抓鉤槍。

“你……”

“藏了這麼久,替我和柯神說句抱歉,”解玉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了走廊裡的某一點上,“我數到三,你就往主臥裡跑,無論發生什麼,都彆回頭,一!”

“等等!”可可立刻打斷了他,“我們就躲在這裡等表哥或者顧King不好嗎?乾嘛要去……”

乾嘛要去送死?

可可說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很弱,非常弱,在第七輪局裡,甚至稱得上是不能自理。

若不是因為他本姓林,根本不可能有人同意自己入局。

他是林家這一代的見證者,是使林寒放鬆警惕的手段,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有人為了保護自己,以身犯險。

哪怕他自己害怕得要死。

“彆誤會,不單是為了救你,我會來這裡,自然是有想要做也必須做的事情,”解玉說,“它在變強,規則的製衡不見了,快走!”

那把特質的小型抓鉤槍輕抬了一下,隨著一聲輕響,金色的命線連接至走廊的牆壁上。

可可被解玉猛得從夾角中拽了出來,黑暗中,拚接而成的關節,發出了令人不適的摩擦聲,在無數個不規則的拐角中回蕩著,分不清方向。

他不得不發足向主臥方向奔跑,而身後,少年纖細的身軀,迎住了那具殘缺的拚接品。

遠遠隻聽得見怪物的嘶吼聲,和被追逐到有些慌亂的腳步。

曲折的走廊裡彌散開了淡淡的血腥氣息,透著一股子強烈的不詳。

不知過去了多久,走廊儘頭,傳來了主臥大門被撞開的聲響。

解玉靠著走廊的牆壁,腹部從上到下被開了一道極長的傷口,手中剛奪來的紙條上,卻並未沾上太多的血跡。

他無法觸碰規則,根本就不是那怪物的對手。

但,有了這個,應該就足以定林寒的罪了。

他如是的想著,在下一擊到來之前,輕輕的閉上了雙眼。

老師,您說的正義和公道,我……

旋轉樓梯上,一柄折刀,破風而來。

第八十七章·小澄

地下室的走廊直而寬敞。

林寒被二人押著往前走,目光落在了自己麵前的影子上。

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整個童年,都隻能與被人稱之為“狐狸精”的母親,相依為命。

也許是周遭的輿論太過喧囂,母親的脾氣總顯得很是反複無常。

直到十歲那年,父親的原配妻子在旅遊途中意外身亡,母親才得以嫁入豪門,自己也成了林家名正言順的小兒子。

林寒知道,父親沒那麼愛自己和母親,他在外麵有數不清的美女情人。

隻是母親是最愛他也最聽話的那一個。

柯楓聽著他講故事,嗤笑道:“你不也挺聽話的。”

“也許已經沒人知道,”林寒說,“我也曾反抗過。”

他也曾反抗過,在得知了父親的所作所為之後。

為什麼要犧牲那麼多無辜的孩子?他們還那麼小,就要經受如此殘酷的實驗,其中甚至還有林家的血脈。

剛成年的林寒接觸到這些事情時,也曾質問過那個高高在上的,那個他費儘心思討好了十幾年的父親。

但父親將他送到了國外。

“你應該慶幸,實驗方不收12歲以上的新實驗體,”柯楓說,“否則,我們也許十年前就能在實驗組中相遇。”

林寒並不生氣,反而點頭道:“我是挺慶幸的。”

在國外,機緣巧合之下,他撿到了一個偷渡過去的男孩。

後來想想,當年逃出實驗方後無處可去的林澄,應該是得知他與父親不合,在窮途末路時賭了一把,故意製造了那場偶遇。

林澄賭對了,那時的林寒,雖表麵上聽從於父親,但私下裡,依舊在想辦法脫離林家的控製。

他收留了林澄,與對方一同計劃起了曝光實驗方的辦法。

“那會兒林澄十三四歲?”柯楓挑眉,“我記得你大他五歲對吧?這麼小的孩子,想要憑借自身的能力偷渡出國,幾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是有人在暗中幫他的,他不肯說,但我猜……”

談寂突然插話道:“是玄冥?”

林寒點了點頭。

隻可惜,林澄出國沒多久,就徹底和暗中幫助他的人斷了聯係,林寒以留學的名義,待在那個冰雪覆蓋的異國他鄉裡,藏了他整整六年。

最開始自然是將對方當做戰友和弟弟,可不知是陌生的國家太冷,還是在黑暗中獨行太孤獨,相處的第五年裡,二十三歲的林寒,發現自己愛上了剛剛成年的他。

且不說林澄曾是林家的養子,小了自己一輩,麵對一個才剛成年,又小了自己很多的男孩子,林寒也根本下不去手。

他約束著自己,不能對對方做出任何,超越朋友或是兄弟之間的行為。

“所以規則才禁止了一切的親密行為?為什麼字條上沒有?”談寂皺眉,“難道是在……”

柯楓點了點頭,認同了他的猜測,說道:“在另一個「規則」身上。”

說罷,他又轉頭去問被押著走在前麵的林寒:“你就沒打算過問問林澄自己的想法?他早已離開林家,與你再無親屬輩分可言,五歲的年齡差也不算很大吧?”

林寒垂眸往前走著,總電源被關閉,原本通往客房的電梯自然是無法啟動了,想要上樓,必須走通往彆墅主臥的備用步梯。

“自然是打算過的,但……”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被父親緊急調回了國內。

那男人說母親病了,但在國內待了三個多月,林寒卻隻見到了母親一麵。

等他終於意識到,是林家發現了什麼,才找借口將自己調了回來,一切,都已太晚了。

等待他的,是林澄冰冷的軀體,和一紙叛徒清理完畢的通告。

可笑的是,父親並未責怪他,還安排他,管理起了林家名下的一家書院。

“林墨規想在書院裡,找到體能或智力接近0號實驗品的實驗體,但你和他的目標並不相同吧,你當時想找什麼?”談寂問。

林寒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回答說:“想找和小澄最像的人,彆誤會,我當時還沒有那麼多荒唐的想法,隻是太想他了,才不斷的,在其他人身上,找尋著與他相似的影子。”

可誰都不如回憶中的人完美,他不斷更換著男伴,甚至不碰他們,僅僅隻是為了將那個人銘記於心。

因為更換得太快,林寒甚至有些記不起那些男伴們的名字,隻記得有一個和小澄同樣沉默寡言的孩子,名叫解悠。

或許是書院裡是在太難熬,那孩子是主動提出做他的男伴的,他陪了林寒最久,直到某一個平凡的中午,他不知為何,與一個名叫新悅的學生,爭吵了起來。

“解悠的意外對你打擊很大,成了該局的第一幕,”柯楓說,“是不是因為,他重傷的模樣,讓你想起了當年,被眠嵐一劍穿心的林澄?”

“是。”

他忘不了林澄,也放不下心中對林家,對眠嵐的恨,彆墅中的1號客房後麵,緊接著的是3號,他甚至不願意看到2這個數字。

哪怕2-02眠嵐,也死於對林家的反抗之中。

談寂有些搞不懂他的邏輯,問道:“人是眠嵐殺的,你恨他很正常,但下這道指令的是你的父親,你又是為何還待在林家,做著他的走狗?”

“一開始,我是打算借著管理書院為由,繼續暗中調查林家的,”林寒說,“可沒想到,書院被查封,我自己,也出了一點意外。”

柯楓問:“什麼意外?”

“我不小心,殺了一個人。”

***

“殺人啦!救命啊!”通往主臥的樓梯口處,傳來了可可的鬼叫聲,他大抵是隱約聽到了樓梯下方的交談聲,邊跑邊大喊著,“表哥!寂神!救命!”

談寂聞聲立刻將押著的林寒推給了柯楓,手腕一抬便躍了出去,迎著可可的呼喊聲飛奔上樓。

“這才是神明的速度嗎?”林寒在他身後呢喃道,“父親的設想果然還是太保守了。”

柯楓沒好氣的推著他上樓,邊走邊問:“繼續說,你殺了誰?”

他殺了一個男伴。

書院被查封以後,林寒曾想過要徹底脫離父親的控製。

那時他已是二十六歲出頭,在其他圈子裡有了不少的人脈,想要與林家斷了往來,也並非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隻是,他依舊不斷的更換著男伴,越發的無法填滿心底的孤單。

那一晚,他帶著一名男伴,回了現世中的這棟彆墅裡。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棟彆墅,雖說現世的科技不如局中這般高端,但模擬林澄的聲線做出的語音係統,以林澄的照片作為模型的虛擬投影,甚至閱讀了大量他與林澄的聊天記錄後,終於學會了用林澄的方式來回複他的智能AI,都是他偏愛這棟彆墅的理由。

這裡原本,放滿了他在國外那六年間,與對方一同使用過的舊物,這裡原本,全部都是他愛的那個人,在世間留下的最後痕跡。

可那個被他帶回家的男伴,竟出於嫉妒,趁著林寒熟睡,毀掉了它們。

聽到響動驚醒的林寒,無法克製住心底的憤怒與絕望,失控之下,徒手掐死了那個,其實一點都不像林澄的男伴。

“過失殺人,去自首的話,以林家的能耐,不至於是死刑。”

柯楓一路推著他上了樓,出口在主臥的一麵巨大的衣櫃後麵,而剛剛高喊著救命的可可,此時正脫力般的靠著衣櫃大門,癱倒在地板上。

“我倒寧可是死刑,若是那會兒父親沒替我處理這件事情,我也算是,能乾乾淨淨的下去見他,”林寒長歎了一口,“可我不想被關進監獄裡,沒有林澄的日子太難熬了,我終究還是得求林家,替我瞞下這一切。”

“乾乾淨淨?”柯楓嗤笑道,“你找了那麼多人替代他,也好意思說自己乾乾淨淨?你敢說自己,沒有對那些男伴產生過一絲想法?那你帶人家回彆墅是圖什麼?林寒,承認自己的卑劣吧,比起林澄,你永遠更愛你自己。”

“愛自己有錯嗎?!”林寒怒視。

“沒有,”柯楓伸手將可可拉了起來,他大約是怕林寒跑了,沒急著出去找談寂,“但既然你不打算自首,又為何同我說起這個?”

門外傳來了不知是什麼生物,歇斯底裡的怒吼聲,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後,肢體與牆麵的猛烈碰撞一路沿著走廊,傳遞至了主臥中。

嘈雜的打鬥聲裡摻著絲線的細響,空氣中彌散著血腥與腐敗的氣息。

林寒想要出門查看,卻被柯楓從身後按住,他不但不生氣,還忽地大笑了起來。

“因為你們拉斷電源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控製得了它了!它恨我,它們五個都恨我!哈哈哈哈哈,沒人能從這個局中出去!我終於解脫了!終於能下去見他了……”

林寒因逃避過失殺人而成局,卻意外發現,局中的智能主控,比現世中,要富有感情得多。

於是他瘋了一般的刺激自己,短短半年之內,就入了三輪局。

可入局的次數越多,他便越不能滿足於,小澄隻是彆墅中的智能係統。

他想要給小澄一具最為完美的軀體。

要最像林澄的那種……

柯楓大約是受不了他這幅癲勁兒,朝著門外抬了一下下巴,問道:“你確定沒人控製得了它?”

林寒狐疑的抬眼,便看到了主臥的門口,那個原本應該被鎖在主控室暗間裡的它,正像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一般,渾身是傷和血的側身而立,腰杆挺得筆直。

與五年前某個,令他意識到自己非對方不可的夜晚,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

“……澄?”

他向前迎了上去,沒看到黑暗裡,那十根極細的傀儡絲線。

第八十八章·執念

“我不是他。”

它的聲音低而沙啞,仿若是從無間地獄裡傳來的一般。

“林寒,我,我們,都曾有過自己的名字,也曾真心的喜歡過你,”它說,“但你,從始至終,都把我們當做是他。”

那具血色的身形轉了過來,用它空洞洞的眼眶,“看”向林寒。

正如林寒所說,它漂亮,但並不完整,還差一雙最好看的手,一雙最澄澈的眼睛。

林寒的步子頓住了,他的確和男伴們說過許多甜言蜜語,但目的都隻是為了讓他們心甘情願的陪自己入局,並獻出最漂亮也最像林澄的某一塊肢體。

他從未將帶入局中的男伴們,當做一個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

反倒是他身後的柯楓輕聲問:“你這麼恨他,為什麼還要幫他共情並控製入局的弈者?”

那顆沒有眼球的頭顱向上抬了抬,柯楓太高了,總會給看向他的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它下意識的排斥著這種感覺。

為什麼要幫那個殺害了自己的人行凶呢?

它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作為規則的傀儡,它已在局中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不知多少個日月,思維很久都沒有,像此刻這般清晰了。

大抵是因為……

“因為我們還是愛著他的,”它說,“隻有幫他完成了願望,他才會永遠的留在局中……不!哪怕是這樣,他也隻會讓那個可笑的智能係統來代替我們!林澄究竟有哪裡好了!我們為他做了這麼多!我們才是最愛他的!”

拚接而成的軀體,忽地又陷入了混沌與瘋狂之中,它似乎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所縛住了,奮力的扭曲著肢體,試圖掙脫。

黑暗中,十根透明的傀儡絲線被猛得收緊,絲線的儘頭,禾月雙手內扣與胸前,呈鷹爪狀死死勾著線,儘全力控製規則的傀儡保持清醒的狀態。

而顧流光則單膝跪於地上,替重傷昏迷的解玉緊急處理著傷口,他的雙手連帶著睡衣袖口都早已被血浸滿,卻依舊還有更多溫熱的鮮血從傷口處湧出。

“他怎麼樣?”談寂在一旁舉著小夜燈,也顯得相當急切。

“很不好,”顧流光皺眉,“他本就用了不該用的法子,又被傷到了要害,恐怕……”

禾月本在專心控製著傀儡,聽他如是說道,腦海中猛得閃過了某個回憶裡模糊的畫麵,手指也下意識的蜷了一下。

“啪——”

隨著一聲輕響,左手小指和無名指上的兩根傀儡絲,被掙紮著得軀體給繃斷了。

談寂在絲線斷開的瞬間,便放下了夜燈,朝著主臥的方向衝去,那東西相當難纏,方才若不是他與顧流光限製了它的活動,禾月根本不可能控得住對方。

失去了一部分絲線的控製,它變得更加癲狂了起來,柯楓一把將林寒和可可推進房間的角落裡,摸出貼身帶著的符打算迎上去。

在他轉身的瞬間,那東西便已撲倒了麵前,它沒有手,腕骨末端卻連有兩柄鋒利的金剪刀,像是裁縫會用到的東西,十分精美。

而柯楓手無寸鐵,就算使用傅家的符,短時間內能夠觸摸到規則,也隻能已血肉之軀擋下對方的攻擊。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剪刀在離他手臂不足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可可在縮在角落裡,仍沒忘了薅著林寒,他所處的這個位置視野極好,能夠越過擋在門口的柯楓和它,仔細的看清走廊裡的情況。

走廊裡站了個身穿黑色睡衣的身影,低著頭,雙手與禾月一樣扣於胸前,指骨卻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到這時林寒才明白,林家得到的資料上,描述的神明天賦——「學習」,究竟是何種意義。

神明,將學習一切他所見到過的,規則類天賦。

走廊中的身影抬起了頭,大約是因為不熟練的緣故,他並不能像禾月那樣控製著對方移動,僅僅是將其固死在原地,談寂額角便已滲出了薄汗。

卻還是堅持著問道:“可林寒並不愛你們,也沒他所說的那麼愛林澄,他隻是愛著他自己。”

低啞的聲音裡交集了濃烈的愛恨,它說:“那又怎樣?”

“我們拿到了他殺人的證據,可以在現世中還你們一個公道,隻要你們肯放……”

“我拒絕!”

那東西猛得掙了一下,竭力縛住它的談寂被生生震退了幾步,胸腔裡的甜腥也劇烈的翻湧著。

柯楓在它無法動彈的那一分多鐘時間裡,從衣櫃中尋到了一把裝飾用的唐刀,迅速激活手心裡握了許久的符,側身切入它與談寂中間,架住了刺向談寂的尖剪。

沒有開過刃的唐刀極鈍,甚至無法在對方金屬般堅硬的軀乾上,留下一絲一毫傷痕。

談寂心知再勸說下去也毫無意義,便抖了一下手腕,加入了戰鬥。

那東西還保持著基本的神智,心知不敵二人,意欲遁入黑暗中,卻被走廊裡趕來的禾月和顧流光雙雙攔住。

“彆想走!”禾月的雙目赤紅,怒喝道,“解玉分明是為了幫你,你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

因為他拿走了那張寫滿執念的字條。

柯楓猜測的不錯,那的確是一張規則字條,但字條的背麵,清清楚楚的寫滿了,它們五人所有的身份信息。

姓名,生日,職業,家庭住址,父母或監護人的聯係方式,以及,與林寒認識,並被他騙入局中殺害的全部過程。

墮為規則的傀儡之後,最深的執念,除了放不下所愛所恨的人,便是,害怕有一天,連自己都會忘了自己。

可字條上的內容若是被人記錄回現世,林寒足以被判五次死刑。

執棋者死了,它們自然也就都不存在了。

它們愛著林寒,也愛著自己。

走廊裡突然毫無預兆的黑了下去。

***

“彆慌,”柯楓第一個出聲道,“第二幕結束了,我們將會被送入第三幕中,這期間規則是無法攻擊弈者的。”

談寂點了一下頭,低聲問:“解玉他……”

“他的狀態非常差,”顧流光說,“如果後麵的兩幕,也與第二幕同樣,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話,他很可能……撐不到出局。”

四人靜了一會,禾月才小聲問:“你說他用了不該用的法子,是指什麼?”

顧流光回答說:“他與林寒原本有過很深的交集,雖說對方沒能認出他來,但入林寒的局,他依舊應該變成林寒記憶中的模樣,就像談寂在你的局中,也變成了中學生一樣。”

禾月一愣,又問道:“所以他是用了某種法子,改變了自己在局中的模樣和年紀?我記得柯神說,這種法子特彆痛苦,具體……有多痛苦?”

顧流光沒接話。

“我有幸嘗試過一次,”柯楓在黑暗中輕笑了一聲,“我想,應當比童話故事裡去見王子的小美人魚,還要痛苦得多。”

那是被無數根又尖又細針,刺透骨髓的滋味。

又過了大半分鐘,地上的小夜燈忽地亮了起來,四人依舊站在走廊裡,與第二幕結束時,基本沒有什麼變化。

隻是「它」,不見了蹤跡。

可可薅著林寒從主臥裡跑了出來,六人一同趕回到解玉身邊,他自胸口到腹部的巨大傷口被緊急處理過,這會兒倒是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臉色蒼白的躺在血泊之中,給人一種隨時都會閉上雙眼,再也醒不過來的錯覺。

那張原本就有些過於年輕的臉,這會兒看起來愈發的稚嫩了,林寒不確定的看了他一會,顫聲問道:“你是……解悠?”

解玉,或是應當稱他為解悠,說道:“你不必為我感到愧疚,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調查林家背後的勾當,我不像你……其他的男伴,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他的聲音極輕,甚至有些斷斷續續,像是實在提不起力氣說這麼長的句子,卻還是想清清白白的告彆這個黑暗的人間。

那雙澄澈的眸子被碎發擋住了,林寒猛然發現,對方一點都不像林澄,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子。

可當這一幕與解悠在書院裡,被抬上救護車時的那一幕重疊在一起時,林寒卻感到了,窒息般的難過。

“可我……”林寒說,“愛過你。”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叫解玉的男孩時,想到的其實並不是林澄。

而是,據說重傷不治,死在了三年多前的解悠。

所以入局之後,他才寧可要禾月的那雙眼睛,也沒有第一時間對解玉下手。

可「它」,卻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解悠像是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在喉嚨深處低笑了一聲,用最後的力氣說了句:“我受不起。”

他沾著血的睫毛顫了顫,輕輕閉上了那雙澄澈的眼睛。

放在柯楓口袋中的,那張屬於小澄的規則字條,從上到下,全都被畫上了紅線。

但局並沒能破,一方規則徹底作廢,而另一方,即將碾壓全局。

林寒跪在血泊之中,聲音悲切的喊道:“柯神!顧King!我想救他,我能救他!把電源打開……我願意出局自首,求你們……”

他在國外進修了六年臨床醫學,局中的地下室裡,有著比現世更好的全套醫療設備,隻要接通電源,解悠就還有一絲生機。

談寂抬眸看了一眼柯楓,對方並未猶豫,朝著他點了點頭。

金色的命線掠過,豹子般的身影躍入了主臥的樓梯間中。

第八十九章·貪婪

彆墅的地下室裡燈火通明。

靈動矯健的身影守在手術室的門口,阻擋著不斷襲來的骸骨與殘肢。

柯楓見過許多荒謬離奇的局,能跑能跳的植物,比人還高的昆蟲,黏膩的巨型章魚觸手,無差彆追逐弈者的恐怖鬼影……卻都比不上此時堆積在手術室門口的,屬於人類的,軀體殘肢。

拖著肌腱向前爬行著的手臂,被長發纏繞著看不清麵容的頭顱,被剔到隻剩下白骨的腳掌與小腿,剛拿出冷庫尚未來得及解凍的軀乾,甚至已經被製成香腸的碎肉……

可可沒忍住偏頭乾嘔了兩聲,險些被一隻白骨狀的右手抓花了臉,柯楓趕緊拉了他一把,談寂搶上前去一抬腕子,手中的命線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

斷裂的白骨散落了一地。

“這些,該不會都是……”可可第二次入局就看到了這等場麵,有些接受不了,哆哆嗦嗦的問,“他真拿人肉做吃的啊?”

“冷靜一點,這裡不是現世,”談寂手中的命線舞得如同鞭子一般,擋在了最前麵,淡定道,“執棋者是局中除了規則之外,權利最高的存在,可以說這裡的一切,都來源於他的回憶,隻要不違法規則,在這個世界裡,他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這裡雖不是現世,但那些被林寒騙入局中枉死的男伴們,所經受的痛苦與折磨,所產生的絕望和怨恨,卻都是真實的。

他們明明深愛著林寒,他們明明也是獨立自主的人,卻因對方喪心病狂的私欲,而再也回不去現世之中了。

那些恨意,哪怕被肢解,被剁碎,被挫骨揚灰,隻要有一絲的機會,都會從緊鎖的地下冷庫之中,蜂擁而出。

在第三幕開始時逃跑掉的「它」,給了恨意們宣泄的機會。

柯楓倚著那柄唐刀,輕歎了一口氣,低聲說:“拚接成「它」的那部分肢體,是林寒最喜愛的部分,所以它也深愛著林寒,而這些凍在冷庫中的,被林寒所嫌棄厭惡,恨他也是必然。”

但「它」卻親手將恨意放出了冷庫,自相矛盾,反複無常,充滿了嫉妒與荒唐。

“「它」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談寂說,“很像是……”

“很像是林寒所說的故事裡,那個在現世裡,被他掐死的男伴,對不對?”柯楓接話說。

“嗯。”

“這很好理解,”柯楓說,“林寒是因誤殺了那位男伴,而成的局,他無法釋懷男伴對林澄的嫉妒,被這種情緒和規則所共情的傀儡,自然會像使他產生這種情緒的人。”

“林寒想要將它與小澄融為一起,成為他心中的神祇,但他卻忘了執棋者究竟是因何而成局,也忘了他能夠隨心所欲,是因為局中有一部分規則深深地愛著他,最終做出來的,隻會是,追逐著自己的過去。”

「逃避掉的回憶會追逐著你,你的過去終將成為你的神。」

屬於小澄的那部分規則被作廢之後,「它」便會變得越來越強,該局主懼,它越強,執棋者便越會感到恐懼。

林寒無法直麵自己掐死了男伴,也不願承認被他騙入局中的五位男伴完全無辜,也許在他的心裡,他們總是圖自己些什麼的,或是金錢,或是地位,就像書院裡那些貪婪的蛇。

他不願承認這世界上有人會真心愛著自己,或者說,他不敢相信。

就像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林澄的想法。

卻一味地自說自話,一味地偏執認為,自己做的那些喪儘天良的勾搭,都隻是因為太過於想念對方。

但又受不了現世裡,漫長的孤獨和欲望的誘惑,愛上了彆的人。

林寒才是,那條最貪婪的蛇。

在他身上,從來就沒有,乾乾淨淨這一說。

“表哥,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可可縮在最後麵問,“讓寂神一個人麵對這一切?”

柯楓無奈道:“這是寂神自己要求的。”

身後手術室的大門無聲的被打開,穿著一聲綠色手術服的禾月從裡麵跑了出來,他和顧流光一樣,曾係統學習過一些醫療方麵的知識,給林寒打下手遞器械是不成問題的。

“他怎麼樣?”可可立馬湊了過去。

禾月邊脫手術服邊說:“命暫時保住了,林寒說他出局之前肯定死不了,但在局中受到的所有傷害,都會傳遞給現世的身體,顧King擔心他出局之後,撐不到送入醫療區。”

柯楓輕點了一下頭,朝著不遠處問:“談寂,那張字條上五名受害者的信息,記熟了嗎?”

談寂頭也不回的反問道:“你沒記?”

“記了,”柯楓回答,“但這種重要內容,至少要有兩個人記得,以免出現錯誤。”

“嗯,”談寂掃清了麵前全部的殘骸,回頭看他,“你想讓我去做什麼?”

“提前出局,”柯楓說,“隻有你能做到,在並非瀕死的狀態下,以弈者的身份,提前從局中離開,第七幕馬上就要來臨了,你出局後大概有不到十分鐘時間,去將公司三樓醫療區裡,所有值班的醫生,全都喊下來,我們爭取用最快的時間,送解悠進現世中的手術室。”

談寂愣了一下,皺眉問:“可是最強的那個「它」還沒有出現,顧流光在裡麵幫忙,我不在,誰來攔住它?”

“我來,”柯楓笑著抽出了那把未開刃的唐刀,“還剩四張符,二十分鐘左右,足夠擊殺它了。”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一邊無所謂的笑著,一邊說著自信而強大的話,讓不熟悉的人,將他誤認為成自負且傲慢的上位者。

但談寂卻在靜了幾秒之後,輕點了一下頭。

“那你小心。”他說。

柯楓輕輕摸了一下對方的耳釘,說:“放心,十分鐘之後見。”

意料之外的黑暗再次湧來,那枚晴藍色的耳釘,在最後一縷光線裡閃了一下,隨著他的主人一同,消失在了局中。

「弈者·談寂,離開本局。」

片刻後,又有什麼忽地亮了起來,朱紅色的符文散著淡光,裹在唐刀上,比起挑火而戰,少了幾分決絕,卻一分都沒少狂妄。

“我知道你恨林寒,嫉妒解悠,”柯楓輕聲說,“但我為弈者,保護執棋者乃是職責所在,至於解悠,他既喊玄冥一聲老師,我等就必將,接他回家。”

憤怒的嘶吼聲響徹了彆墅的地下空間,刀風呼嘯而過。

***

公司三樓的醫療區裡,幾位日常擺爛的值班醫生正磕著瓜子,悠閒的在閒聊。

“看群通知了嗎?”話癆醫生問,“明天小年夜,傅總請全公司出去吃一頓。”

另一位接話道:“可老板還帶著傷呢,柯神今天又帶人入了第七輪局,現在隻能祈禱他們彆橫著出來,不然飯都吃不開心。”

“我看夠嗆,那個林寒據說可變態了,”話癆醫生八卦道,“多線操作男女通吃就罷了,還有五個男伴在交往時離奇失蹤,你們猜怎麼的,他被警察訊問了十來回,愣是回答得天衣無縫,一點證據都找不出來。”

“嘖嘖嘖。”眾人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咚咚咚——”

靦腆愛笑的那位醫生今天也在,隻是並未參與談話,抓了把瓜子,靠在值班室門邊默默地磕著,沒曾想被突然起來的拍門聲給嚇了一跳。

門外站著公司裡那位經常來醫療區打卡的新人,胸口起伏,鬢角微濕,卻並未受傷。

“十分鐘內,所有醫生,帶著設備和搶救床,抵達特殊工作間,快!”

瓜子“嘩啦”一聲撒了一地,幾個醫生手忙腳亂的從躺椅裡爬了起來,衝進了隔壁的設備室裡,三分鐘後,又有條不紊的推著搶救床,整齊有序的向樓下趕去,仿佛切換到了專門用來上班的人格。

談寂跟著他們朝樓下跑,還一邊細訴著解悠的受傷經過及傷口狀況,從提前出局到準備好柯楓所要求的一切,未超過五分鐘。

忙完這一切後,他在工作間門口停下了步子。

沒事的,談寂在心裡對自己說著,最後一幕僅有兩個半小時,局裡還有禾月跟顧流光,不可能讓柯楓受很重的傷。

可是擔心與焦急並不會因為理智而消減,直到這一刻,他才切身體會到,在薑靜局中的那十日半,於現世而言的那一小時四十多分鐘裡,柯楓究竟是何等的煎熬。

他竟連五分鐘,都有些扛不住。

所有的醫生都圍在了解悠的身邊,談寂在心中默默的讀著秒,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了柯楓的身上。

那雙深邃的眉眼皺了一下,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汗濕的黑發貼著臉頰與下頜,低垂的右臂掩在外套的袖子裡,卻有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柯楓?”

對方大約是聽見了他的呼喊,迅速清醒了過來,第一反應卻是指揮著醫生們,將正在蘇醒的解悠抬上搶救床。

談寂往走廊裡讓了幾步,看著眾人推著搶救床衝進了電梯裡。

連林寒都跟著一起走了,邊跑邊向醫生說著他在局內所使用的治療方案,顯得比誰都急迫。

倒是柯楓留了下來。

“小傷,胳膊上劃了道口子,”他朝走廊裡的談寂走了過去,“最後激活的那張符,效果不太好,有一擊沒架住。”

說罷,他便卷起了袖子,坦誠的給談寂看了傷口。

的確不算長,也不深,大約養一周便能結痂,也不需要縫針。

但他沒說的是,那張符並非是效果不太好,而且乾脆隻生效了不到四分鐘,就毫無預兆的暗了下去。

失去了能夠觸摸規則的優勢,再厲害的弈者,也無法反抗規則。

若不是禾月用傀儡絲線替他攔了一下,若不是他身法極佳足以周旋,若不是顧流光及時趕了出來,都不可能隻是一道不長不深的傷口。

但又何必說於談寂,讓他擔心難過。

“走吧,”柯楓用沒受傷的左手攬過了他,“上去消個毒,順便督促我親愛的小舅舅,去自個首。”

“嗯。”

第九十章·自首

然而林寒並沒有第一時間去自首。

他參與的解悠的手術,並再一次的為他主刀。

九個多小時的手術,談寂陪柯楓處理完傷口,回到自己的宿舍中清潔並補覺結束,再邊點外賣邊下來醫療區時,“手術中”那三個字還依舊亮著。

柯楓陪可可在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也換了身乾淨衣服,看起來精神很不錯。

隻有可可顯得十分沮喪。

醫療區裡很靜,談寂遠遠便聽見了二人的交談聲。

“天都黑了,怎麼還沒結束啊,”可可歎氣道,“當時就不該留下他一個人,如果我能勇敢一點,陪他一起麵對那個怪物的話……”

“現在就會有兩個人躺在手術室裡,”柯楓毫不留情的懟他,“你能打得過那個怪物嗎?你隻能占用人家的醫療資源。”

可可被懟得委屈,小聲問:“那他為什麼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五分鐘,顧King就能趕到。”

談寂身後的一個聲音接話道:“通過柯楓講述的局中細節,我和予青分析了一下,應當是因為,一旦來自智能主控那一方的規則製衡徹底失效,那張字條背麵所有的受害者信息,都將化為烏有。”

傅予青也點頭說:“有小澄在,它就隻是規則的傀儡,還殘留著作為人最後的不甘與執念,等到來自小澄的製衡完全失效,它便將成為局中唯一的規則,那時,弈者能從它身上得到的,就隻有寫滿規則的字條了。”

談寂朝身後的老板和傅總點了一下頭,那份解悠不惜一切代價換來的證據,他與柯楓都在出局的第一時間裡,默寫下來發到了公司郵箱。

柯楓拍了一下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坐過來,問道:“一口東西都不吃就去補覺,不餓嗎?”

大約是難以感受到欲望的緣故,談寂經常無法意識到自己已經餓了,故而也常常不記得準時吃飯,等真感覺到餓時,往往已經有些低血糖了,因而才略顯暴躁和不耐煩。

在林寒局中的這幾幕裡,眾人都沒能好好吃飯,他哄著談寂吃下去的那些甜點所產生的熱量,也全都在局中消耗殆儘,一斤肉都沒能多長。

“已經點好外賣了,”談寂坐在他身邊,給對方看自己手機上的訂單,“雙人份的炸雞。”

柯楓這才點了點頭,朝著傅予青問:“二位來找林寒?他在裡麵為解悠主刀,還未出來,放心,跑不掉的,估計他自己也不想跑了。”

總共六條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林寒不自首,他們所帶出來的信息,也足以順藤摸瓜,找到林寒殺人,及他父親包庇並協助處理後續的證據。

一如解悠所說的,那些正義與公道,終究會為世人所知曉。

柯楓沒提符文提前失效的事情,反倒是傅予青主動問:“那天我忙著破解暗碼,讓你自己拿符走,剛剛整理時才發現,你挑的五張裡有一張是殘次品,原本是應該銷毀的,沒出什麼岔子吧?”

“能出什麼岔子,”柯楓笑道,“暗碼破解出來了嗎?”

“我通宵推算了整整三遍才說服了自己,”傅予青說,“你風哥倒是接受的很快,已經把答案發給顧流光跟禾月本人了。”

談寂插話道:“真是我猜的那樣?”

“Blank0。”

雖然早已猜測到了這個答案,到真的聽到傅總確認時,談寂還是靜了下來。

禾月是他加入懸命線公司之前,唯一的朋友。

倒也不是因為談少爺真的冷酷到生人勿近的地步,隻是習慣了一個人默默向前,習慣了與人生中每一個階段的朋友告彆。

在時光的打磨裡,誰都無法確定,未來的自己會變成怎樣的人。

幾年不見的朋友,就會變得十分陌生。

談寂一直這麼認為著,在遇到柯楓之前,他一直都隻是人間的過客。

通訊錄裡那麼多老師與同學,最後留在“朋友”那一欄裡的,還是隻有禾月一個。

也許隻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是同一類人。

這是一種無關風月的信任,被世人稱之為友情,或是兄弟。

手術室的門從裡麵打開,一位全副武裝的醫生走了出來,知道外麵的眾人等得著急,邊走邊說:“傷者已脫離生命危險,預計明天就能醒,今晚會安排值班醫生徹夜守著,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柯楓鬆了口氣,問他:“林寒人呢?”

“還在裡麵給傷者縫針,”醫生說,“他的針縫得可真漂亮,難怪業內不少人都想和他學兩手,可惜了,是個變態。”

見過他縫出來的“藝術品”的談寂,靠在椅子裡冷笑了一聲。

大約又過了二十來分鐘,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幾名醫生推著轉運床走了出來,林寒跟在最後麵,眼中滿是掩蓋不掉的疲憊,神情卻顯得格外放鬆。

他目送解悠被推入了特殊病房,才慢吞吞的脫去一身行頭,有條不紊的清淨了雙手,倒是有幾分年輕有為的業內精英那模樣。

“傅總,”他朝著長椅邊笑道,“您應該是最想把我送去警局的人吧。”

傅予青頭也不抬的問:“你不是打算自首嗎?”

“高低都是死刑,是不是自首又有什麼區彆,不如讓您解解氣,畢竟……我也沒臉再去見他了。”

傅予青這才起身,他也不知為這些事情熬了幾個晚上,向來考究的高定西裝壓出了褶皺,銀邊眼鏡下那雙灰眸也布滿了血絲,卻依舊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害死傅家三十二口人的是林墨規,我沒必要把氣撒在你頭上,而你自己犯下的那些錯,自然也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林寒看著他,半天都沒有說話。

他或許是想替林家道個歉的,但作為背叛過林家的私生子,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卻又因逃避自己犯下的過錯,而曾與父親同謀,於是也無法徹底同林家撇開關係。

原來努力了那麼久,他依舊是那個上不了台麵的孩子。

一旁的風鳴歎了口氣,圓場道:“我開車送你吧,自己進去自首,懸命線公司不打算乾涉這整件事情。”

“多謝。”

他跟著風鳴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目光停在了特殊病房的門口,像是還有些不舍。

“要進去和他告個彆嗎?”風鳴問,“或者有什麼話,希望我們轉達?”

林寒在門口停了幾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先一步下樓了。

隱約能聽到空蕩的樓梯間裡,回音一般的歎息聲。

“不必了,等他睜開眼,就能去迎接新的人生,又何必再回憶起我這種人。”

這樣反複無常,又自私自我的人,卻在離開的時候,什麼話,也沒有說。

也許林寒是真心希望,解悠如自己說過的那般,從未愛過他。

原本一直在安靜吃瓜的可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小聲嘀咕:“他這種人,還真是會讓人覺得,有點可憐。”

對不愛的視若螻蟻,對深愛的能為之付出所有,薄情到了極致,又癡情得有些可憐。

又瘋癲又體麵。

“你可憐他,又有誰可憐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談寂冷笑著問,“若不是解悠拚死也要拿到那份證據,你現在也許已經成了「它」的一部分。”

可可腦補了一下那種可能,害怕的搖了搖頭。

“彆唬他了,”柯楓調侃說,“林寒看不上這種類型的脆皮大學生,頂多被塞進烤箱裡,不會切割裁剪來做成心中的神。”

可可表示自己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

站在一旁的傅予青打了個哈欠,困倦道:“行了,我得回去補覺了,你們吃點東西也去休息吧,這裡有醫生們守著。”

柯楓攬著談寂起身,嘴裡說的卻是:“解悠的身份,你應該已經查到了吧。”

傅予青困得表情模糊,隻說:“他是實驗方解散之後,玄冥在某個局中撿到的孩子,比談寂還大一歲,看著年紀小,是因為四年前,他主動要求潛入詠杏書院,為了更好的接近林寒,特地照著林澄的模樣,做了身體和容貌上的調整,剩下的你明天自己問他吧,順便,婉婉已經在聯係新悅了。”

說罷,也不等柯楓回答,便夢遊般的走了出去。

剩下可可茫然的撓著頭問:“聯係新悅乾嘛?”

談寂翻了個白眼,下樓拿他的炸雞外賣去了,隻有柯楓好心解釋了一句:“你忘了?解悠是三年多前與新悅發生了爭執,才被送入了治療室中,導致重傷的。”

“哦!”可可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子。

柯楓拿表弟沒辦法,乾脆抬腿去追談寂,這少爺大約是餓狠了,走得飛快,壓根沒等他。

剛送到的炸雞還熱騰騰的,裹著濃厚的蜂蜜芥末醬,黃燦燦的十分誘人。

某位少爺餓得嘴角抿成了直線,整張臉繃得一絲表情都沒有,卻依舊慢條斯理地撕開了一次性手套的包裝,垂著眸子認真戴上。

見柯楓追下來,還將其中的一份推了過去。

柯楓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邊戴手套邊有些意外的問:“今天怎麼不點香辣的了?”

“你受傷了,”談寂捏著個雞翅中說道,“不能吃辣的。”

柯楓更意外了,笑道:“小美人今天好溫柔,獎勵你吃完炸雞之後,再去冰箱裡拿一個焦糖布丁。”

談寂:“?”

這算哪門子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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