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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楓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沒忍住笑出了聲來,他也拿了一個小蛋糕,邊吃邊說道:“我待會要去趟林家,你也一起嗎?”

“去辦後事?”

“後事我那幾個舅舅處理得差不多了,”柯楓說,“我也不圖林家那點遺產,隻是想去把母親留在那邊的東西拿回來,順帶去看看林澄和眠嵐。”

縱天已破曉,那些沉睡於黑夜中的人,也再見不到了。

可還存於世間的人,卻希望,命運的神祇網開一麵,至少讓他們知曉。

知曉這茫茫現世中,還有人在前赴後繼的,追尋著理想。

談寂靜了一會,突然問:“斷了懸命之線的人,是否魂識會隨著破局而消散,再也沒有來生?”

“是。”

哪怕呼喊千萬遍,眠嵐也無法再聽到。

哪怕找到成百上千,狂蝶所散落於局中的殘魂,卻也永遠尋不到他本身。

正義,本就是與人性的博弈和抗衡。

他輕點了一下頭說:“一起去吧。”

兩人吃完了小蛋糕,談寂端著空盤子先一步起身,柯楓拿著車鑰匙跟上,順手鎖上了套間的房門。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嗯?”

他朝著樓梯口邁出了幾步,才意識到對方指得是什麼,回答說:“等從祁冽的局裡出來吧,以免他想半夜偷襲找不到我。”

柯楓默默地在心裡,又給祁冽記了一筆。

***

下了很多天的大雪終於停了,積雪被午後的陽光耀眼著,有些刺眼。

談寂靠在寬闊的副駕駛座上朝外看去,成片的鬆林上落滿了白雪,反而有種毛絨絨的錯覺。

林家的祖宅依舊恢宏巍峨,卻因人走樓空,而露出了幾縷衰敗,原本的傭人們早已遣散,院中的積雪也無人清掃,大堂書房和主臥中值錢的玩意兒,也基本被拿走得一乾二淨。

柯楓將車停在了院中,遠遠看了眼大堂裡的黑白照片,絲毫沒有過去祭拜一下的打算。

他下了車,又繞過來替談寂打開車門,手中還拎著一件羽絨服。

“我不冷。”

“穿上,”柯楓不由分說地將他裹了起來,“等你知道冷,就該感冒了。”

談寂已經記不起上次感冒是什麼時候了。

二人去了偏房,裡麵應該有段時間沒人打掃過了,落著薄薄的一層灰。

“這裡原本是她的閨房,後來想同那個男人離婚,曾帶著我搬回來過一段時間,”柯楓說,“可惜那會兒我才不足五歲,對這裡沒有太多的記憶。”

“這麼多年過去,林墨規居然一直留著這個房間?”

“是林寒堅持要留下的,我之前一直認為他假仁慈,隻是在扮演乖兒子的人設,想在林家爭寵。”

柯楓用隨身帶的紙巾,輕拭了幾下櫃門上的灰塵,實木櫃門上,離地一米來高的位置,被胡亂的刻有不少看不懂的圖案和記號,應當是他幼年頑皮所留下的。

“他可比假仁慈的偽君子變態多了。”談寂站在他身後,安靜的陪他回憶著這裡的一切。

“也是,”柯楓笑了一聲,拉開櫃門,裡麵靜靜的躺著一個不大的盒子,“這是母親的嫁妝,我本打算將它一直留在此處,隻是現在林家沒了,放在這裡遲早讓人拿了去。”

他那些舅舅本就同早逝的姐姐沒太多感情,盒子裡的金銀玉石,倒是能值個好價錢。

談寂對金銀沒興趣,反倒研究起了桌角的刀痕和塗鴉。

“你小時候很調皮嗎?”

“嗯,”柯楓點了點頭,“經常被那個男人打,不過不調皮也打,連著媽媽一起打,所以回了林家之後,我才自己提議要學的刀法。”

幼年的他應該是曾想過宰了那個男人的,但母親卻開解過他。

“也許有一天你會變得很厲害,而他逐漸老去,再也不是你的對手,但以暴製暴,終究會付出代價,凝視深淵,最終也將成為深淵。”

也許正是這樣,旁人才會傳言母親懦弱,幼年的他,被賣給實驗方時,也曾有過這般想法,如果她能再強硬一點……

後來他在局裡見過了許多,追逐著執棋者的深淵,才終於懂得,個人的正義,絕不是正義。

卻還是在蘇夢的局裡,給了那位年輕漂亮的媽媽,一次報仇的機會。

談寂輕輕的擁了一下他。

“走吧,”柯楓抱著盒子說,“這裡太冷了,去墓園看看他們,就該回去吃飯了。”

談寂低低的應了一聲,跟著上了車。

這或許會是他最後一次來林家的祖宅,柯楓倚著車門,最後又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樓宇。

雪蓋了滿院,應是曾有車輪和腳印行過,卻又被新雪掩埋。

噴泉池中結上了厚冰,花草也無人打理,百年世家,僅在幾日的光景裡,便迅速頹敗了下去。

青鬆落色。

***

由於背叛了林家,眠嵐和林澄被葬得極為偏僻,談寂跟在柯楓身後繞了半天,才終於抵達。

這裡依舊很靜,比市區裡更冷了不少,他垂著眸子,聽柯楓低聲講著林寒與林墨規的結局,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了一個畫麵。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院子中,小小的談少爺似乎生病了,不住的低咳著,卻又不願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他裹著一塊柔軟的毯子,站在臥室的單麵窗戶前,偷聽院中一大一小二人的交談。

“小澄,”玄冥的聲音依舊低穩儒雅,“你確定要這麼做?”

那個叫小澄的孩子,看似比他年長了兩歲,眼神堅定而清澈的回答說:“我確定。”

玄冥靜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長歎了一口氣道:“罷了,你若真能成功,我便想個法子,送你出國。”

“多謝老師。”

畫麵到此處便模糊了起來,後麵發生的事情,已然記不清了,似乎是他偷偷跑下床,吹了點風,便又猛烈的咳了起來。

引得玄冥趕回屋中,把小少爺重新塞進了暖和的被子裡。

那時應當也是極冷,E城雖比不得L市,但若是真下起雪來,在沒有暖氣的室內,反而更難扛。

他躺在床上,額頭上被黏了一個退燒貼,依舊倔強的看著窗外。

南方的山林在冬日裡,總是顯得光禿禿的,被雪覆蓋後,有種寂寥而孤獨的美。

寒山失翠。

第九十七章·芳香

是夜。

公司四樓,單間宿舍。

發誓贏一局就睡的談少爺放下手機,從床頭櫃上拿起了眼罩和耳塞,剛打算戴上,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異樣。

就好像是公司附近,突然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渦旋,拉得他不由自主地陷落其中。

談寂扔下手中的東西,猛得從床上躍起,命線轉瞬如金龍般的,遊繞過了一整個公司。

於漩渦的儘頭,硬生生衝開了一片亮金的浪潮。

公司後院的牆根下斜斜的靠著個人影,應當是翻牆而入,羽絨服的毛領上還蹭著不少積雪,袖子也被護欄劃破了一小塊,但他此時卻根本無暇顧及,隻是抓著心口處的衣領,死死的盯著手中的儀器。

「已為擁有者·祁冽,開啟特殊局,已鎖定入局目標,將於5秒後傳送入局,5、4……」

「成功拉入1人,姓名談寂,編號0。」

「成功拉入2人,姓名柯楓,編號Blank1-1。」

「成功拉入3人,姓名顧流光,編號3-13。」

「警告!過載!警告……」

「成功拉入4人,姓名禾月,編號不詳。」

「警告!過……」

「成功拉入5人,姓名白橘,編號3-3。」

「警……」

「成功拉入6人,姓名安婉,無編號。」

「傳送成功!特殊局正在為您開啟!」

祁冽:“?”

什麼玩意兒?!

這個特殊局向來隻能拉入一人,唯一也是最失敗的那一次,也隻是年幼時操作不熟練,才在對那個叫解悠的同學下手時,不小心將玄冥引了進來。

但即便如此,他也仗著自己是執棋者,成功逃脫了對方的抓捕。

進而對這個特殊局,愈發的信任和依賴了起來。

六個人入局,對於常規局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這個局不一樣,它本應是,為入局者的六欲,而量身定製的。

黑霧彌漫開來,“金龍”卻並未被吞噬或掩蓋,以俯仰天地之勢,盤繞於六人之間。

世界碎裂開來,年輪回轉,光陰逆流。

談寂輕閉雙眼,置身於渦旋的正中心。

手心裡的命線,烈如焰火,又柔如溪流,將眾人的命運相連。

哪怕它的原主,早已不在世間。

***

這次入局的過度時間極長,以至於熬夜沒睡的談少爺都等困了,才聞到了一些奇怪的香氣。

很複雜。

昂貴的香水、上好的熏香、淡淡的煙草、誘人的美食,以及紅酒和香檳,混著巧克力奶油蛋糕的甜美味道。

他輕皺了一下眉,剛從困倦裡掙脫出來,便被拉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小美人,”熟悉的聲音說,“彆亂動,彆緊張,跟著我的步子走。”

“嗯?”

談寂疑惑的睜開眼,對上了一張詭異的麵具。

銀質的麵具上,勾勒著冰藍色的花紋,從額頭蔓延至鼻尖,最後於嘴唇的位置,咧開了一道兩端向上的巨大裂口,活像是捕獲了獵物後,並不著急吃入腹中,反倒在享受著其瀕死掙紮的,殘忍巨獸。

帶著詭譎而冰冷的喜悅。

隻是對方的氣息於談寂而言,太過熟悉,他並未緊張,任由男人將手搭在自己腰間,隨著他一步步朝邊緣走去。

這裡是一個舞池。

華美,氣派,可謂是金碧輝煌。

“這裡是……”

“舞會,”柯楓低聲說,“不會跳沒關係,跟著我做做樣子就行,這一曲結束,我帶你上去。”

好勝心很強的小少爺冷笑了一聲,道:“誰說我不會。”

柯楓攬著他的腰,覺得好笑的問:“女步也會?”

小少爺突然沉默了。

不會。

誰家好好一個快一米八的大男人,會去學女步。

但他跳得再敷衍,也比手忙腳亂的禾月強。

談寂偷偷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個舞池極大,位於整個場景的正中,賓客npc們皆身著禮服正裝,麵帶花紋各異的麵具,優雅體麵的隨著音樂而舞動,像極了世家和名媛會過的生活。

隻有被拉入局中的六人,雖也帶著詭異的麵具,衣服卻依舊保持著局外的模樣。

談寂看了一會不遠處身穿珊瑚絨睡衣的禾月,沒忍住笑出了聲。

如果說與白橘搭伴的安婉,舞姿猶如引頸的白天鵝,那顧流光身邊手舞足蹈的禾月,一定是正待燉入鐵鍋,被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鵝。

好在一曲的時間並不長,幾人成功退到舞池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分析現狀。

禾月扯了一下身上那件略大的睡衣,小聲逼逼:“居然真的成功了。”

原本按照計劃,談寂會優先將柯楓和顧流光拉入局中,頂多再帶上一個禾月,就已是眾人按照留存資料上所推測的,拉人入局之術的極限。

可誰能想到,他竟將今夜留於公司的全部弈者,通通帶入了局中。

若不是可可去同學家通宵開黑了,恐怕也能擠進來見見世麵。

六人入局,也許並非是談寂的極限。

談寂聞言看向了禾月,小實習生的麵具與柯楓臉上那張完全不同。

青灰色的麵具上縱向畫有細紋,右上方裝飾著色彩相近的鳥羽,嘴角低垂,眼部的開孔做哭泣狀,看上去十分悲傷。

禾月並不清楚自己臉上帶著個什麼,還挺高興的問:“對於這樣的成功,你沒有什麼感言嗎?”

“感謝他沒有在我睡著之後動手,”談寂打了個哈欠,“現在是什麼情況?若是按照線人給出的信息,特殊局中應該會出現,與入局者有關的場景和規則,這種高檔場所,我肯定沒來過。”

安婉弱弱的舉手說:“這好像是和我有關的。”

與熬夜的談寂不同,她被拉入局中時,顯然已經睡熟了,這會穿著一襲火焰紅的睡裙,臉上帶了張同色的麵具,質地十分獨特,像是錦鯉的細鱗,表情卻是憤怒的。

無辜的白橘沒有參與過有關特殊局的討論,卻也被囫圇拉了進來,這會的表情,和他臉上那張驚恐的橘貓麵具一模一樣。

“恕我冒昧,”顧流光說,“現在的場景,是你曾破過的,屬於你自己的局嗎?”

安婉點了點頭說:“差不多,但那時我尚且年幼,劇情也和現在所上演的,並不一致,雖說也是麵具舞會,但麵具的模樣遠沒有這麼可怖。”

柯楓略一思索,說道:“這麵具,應當是代表了我們幾人,自身所成過的局的七情屬性,安姐姐是怒,小傻子是悲,白橘是懼,顧King是愛,而我自己這張,應該是喜。”

談寂翻了個白眼,很想遞給他一麵鏡子,讓對方看看誰能歡喜得如此猙獰。

不過醜雖醜了些,邏輯倒也完全能對上,顧流光那張純黑的麵具,神情柔和安定,正是對應了愛。

“那我這張是什麼?”談寂問,“最後剩下的「惡」嗎?”

柯楓搖頭說:“你的是個可愛的小雪豹,沒有表情。”

銀灰色的麵具上,線條扭曲出了陰鷙無情的雪豹模樣,很難看得出究竟有哪裡可愛。

“是因為談寂沒有破過自己的局,所以不擁有七情屬性嗎?”禾月撓了撓頭,“如果我們各代表一種情緒,而局本身代表了欲,那麼惡在哪裡?”

談寂剛想說他哪知道,便被高台上的一個聲音所打斷了。

聲音的主人非常不合時宜的穿著件羽絨服,袖口還破了一小塊,臉上帶著的山羊麵具上,滿是嫉妒與憎恨的神色,看向幾人時,眼中也翻湧著同樣的情緒。

“女士們先生們,馬上將進行一個有趣的小遊戲,場館中的特殊構造,將短暫的剝奪諸位,除去嗅覺之外的全部感知,”山羊人說,“而諸位要做的,則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自己上一支舞的舞伴,如果時間結束還未能找到,會接受一點小小的懲罰。”

他獰笑著,對於自己作為執棋者的身份極為自傲,目光也不偏不倚的落在談寂身上,似乎並不忌憚對方,貼著褲腿的左手,卻因儀器過載的反噬,而不住的顫抖。

“祁冽……”禾月咬牙道。

場中的npc,目標沒有上千,也有七八百,這裡又充斥混雜著各種類型的芳香,想要單靠嗅覺找一個人,可謂是海底撈針。

顧流光倒是顯得不太緊張,輕輕摸了摸他的發梢,低語道:“放心,我有自己的辦法。”

柯楓也朝談寂點了點頭,隻有白橘更加驚恐了,畢竟他和安婉隻是臨時的舞會搭子,根本不可能在如此苛刻的條件下,找出對方。

“怎麼辦?”白橘慌慌張張地說,“這裡都是香味,這誰聞得出來,要不這樣吧,我晚飯吃了好多蒜泥白肉,放屁肯定特彆臭,要不咱彆聞香味了……”

安婉沒好氣的問:“你能放得出來嗎?”

“我儘量吧。”白橘苦著一張臉。

黑暗於這一刻到來,悠揚的音樂聲戛然而止,所有嗅覺之外的感知,通通被規則抽離了身體。

談寂在原地靜了一會,敏銳的感知到,自己被空間移動至了陌生的地方。

因為看不到東西,他本能的朝前方伸了一下手,才意識到連觸覺都消失不見了。

看不了,聽不見,摸不著,嘗不出。

不知為何,也嗅不到。

高台之上,那張山羊麵具後麵,露出了得意的笑。

第九十八章·麵具

富麗堂皇的舞會大廳中人頭攢動,身穿黑色睡衣的男人,閉目朝前走著,步伐穩健,情緒平靜。

一旁有位美麗的女士摸索著向前,很快便撞倒了堆滿香檳的餐車,濃鬱的酒香瞬間撲麵而來。

男人皺了一下眉,重新推算好方向,便又一刻不停的朝目的地走去。

女士驚訝的大睜著雙眼,漂亮的晚禮服裙擺被酒浸滿,高跟鞋與散落滿地的碎玻璃,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她大聲呼救著,身邊所有人,卻都仿若無知無覺。

這樣的事故並非隻有一處,很快,整個大廳都陷入了無序的混亂之中。

有人被撞倒,有人尖叫,有人一路走出舞池,直至牆根下方,卻因失了觸覺,而不知額頭已抵在牆上,依舊像個卡住的遊戲人物一樣,原地踏步。

有人的麵具在慌亂之中,不知被誰被扯下,舞會大廳裡耀眼的燈光,毫無遮擋的落在了他的臉上,那張臉頃刻間便被燒灼得麵目全非。

失去了麵具的npc,發出了極為痛苦的慘叫聲,沒多時,便被規則判定為“死亡”,徹底消失在了這一幕局中。

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全場

隻有高台之上的山羊人,並未被剝奪感官,他俯望著眼下雜亂無章的荒誕景象,克製不住的舔了一下嘴唇。

再亂一點,最好能擋住那幾個人,倒計時,就快要結束了。

他緊盯著那個傳說之中0號,看對方像一幅精妙絕倫的展示畫般的,封存在了最大的畫框之中。

玻璃密封的畫框裡,自然透不進任何氣味。

沒有任何氣味嗎?

不,也是有的。

談寂站在原地沒有動。

與完完全全看不到一絲光線,聽不到一點聲響不同,他能聞到一些味道。

比如自己的發梢上,洗發水紅石榴味的留香。

那麼他應當是,被規則關到了某個,與舞會大廳隔絕的地方。

這倒是不難辦,略做思索後,他便抬起手臂,猛得肘擊向了自己的身前。

畫框玻璃碎裂的聲響,並不能聽到,手臂被劃傷的痛楚,也無法察覺。

但卻成功嗅到了,大廳裡甜膩的蛋糕夾雜著濃烈的好酒,以及種類各異的香水熏香,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氣味。

當然,還有傷口上,鮮血的味道。

當彆的感知通通被抽離時,最後剩下的感知,會被身體不斷的加強。

太濃的香氣反而成了負擔,刺激著極黑極靜的無助環境下,脆弱的神經。

香與臭並非反義,當香濃過某種程度,便成為了臭。

那麼他唯一能展現給柯楓的,隻能是完全不同於這些工業香味的,最容易激起人類本能,也是局中npc無法帶來的,血的氣味。

談寂閉著眼從畫框上一躍而下,本能的下蹲緩解衝擊力,沒過幾秒,便被拉入了熟悉的懷抱。

全部的感官於這一刻通通回歸了身體,柯楓將他圈在懷中,以手輕覆住對方的雙耳和眼睛,護著他儘量不在短時間內,收到太強的光線和聲音的刺激。

“談寂,”男人的呼吸並不平穩,應當是廢了不少力氣才趕來的此處,他說,“我找到你了。”

談寂輕笑了一聲,任對方替自己處理好了傷口,才抬眸朝場中看去。

舞會大廳裡依舊混亂無比,按照規則的意思,應當是隻有找到了正確的舞伴,才能恢複感知。

高台上的祁冽愕然的看向二人,剝奪感知,曾是實驗方慣用的訓練手段,但從未有實驗品,在僅剩嗅覺感官的情況下,找到自己的同伴,哪怕是他和景淩。

他原本以為自己和景淩,便是世間最為親密無間的關係了,畢竟他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

雖能從舉手投足間,看出0號與Blank1-1的關係,但他始終不太相信,愛情這種虛無縹緲得東西。

難道是某種天賦?

談寂見祁冽呆滯不動,覺得有些可笑,便朝高台上抬了一下下巴,配上那張陰鷙無情的銀灰色麵具,簡直嘲諷感拉滿。

柯楓被這個動作給逗笑了,攬著他繞過慌亂的npc人群,打算去幫其他弈者一把。

舞池很大,食物和酒水灑做了一地,有些運氣好的npc,在互相推搡的過程中,意外觸到了自己的舞伴,得以恢複了感官。

但npc的性格是各異的,也許在他們的邏輯中,這隻是一場活躍氣氛的遊戲。

所以恢複了感官之後,有些雀躍呐喊,有些默默離場,有些則呆立於原地,看似不能理解所發生的一切。

這一幕場景,反而更加的亂了。

想要找到一同入局的弈者,談何容易。

***

背光的角落裡,有隻勁瘦的手,輕輕揭了一下自己的麵具。

漂亮的下顎照上光線,立馬被灼紅了一片,青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靜默的等待了一會,剛欲將麵具再向上揭一點,身後便有十根透明的絲線縛了過來。

規則類天賦的人,也許並不能第一時間,感知到局中有規則出現,但元素類天賦的人,對局中所能操控的元素,會出了奇的敏銳。

禾月的天賦是操控規則,哪怕顧流光受到一丁點規則的懲罰,都能夠第一時間發現。

連著那傀儡的絲線,他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對方身邊。

“流光。”

顧流光將他拉入了懷中,點吻了一下對方因為緊張而微顫的睫毛,安慰道:“我在。”

那張純黑的麵具,又被好好的戴回了青年臉上,剛巧掩住下顎上的灼傷。

隻可惜小傻子在這方麵一點都不傻,不依不饒的問:“你又傷在哪兒了?”

顧流光拿他沒辦法,握著對方的手指,輕撫了一下自己受傷的位置,答曰:“普通的灼傷而已,和被曬傷的差不多,何況隻有這麼一小塊。”

禾月仔仔細細確實了對方的確無礙,才問:“為什麼揭下麵具會被懲罰?”

不遠處一個聲音替顧流光回答說:“大約是因為,這個場景裡原本的人,都見不得光吧。”

“啊?”禾月茫然的看向趕來的柯楓和談寂,“難不成與安姐姐有關的故事,是由一群吸血鬼構成的?”

他原本隻是想說句騷話,沒曾想談寂卻冷笑了一聲,回答說:“的確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吸血鬼’。”

禾月一愣。

柯楓則是問道:“你們看見安婉和白橘了嗎?”

這兩人肯定是無法在人海中找到彼此了,柯楓本打算若是能找到,乾脆強行拽著他倆相認一下,卻再次被高台上的祁冽打斷了。

離遊戲規定的時間還剩四分多鐘,對方卻強行撥動了手中的儀器,咬牙切齒道:“遊戲時間到。”

這東西是吳老師和景老師共同的研究成果,可以使他再這個特殊局中,擁有媲美規則的權利,當然,所付出的代價也是相對的。

可自他向0號實驗品動手以來,所出現的情況都是未曾預料的,他不能,也不敢讓這群人在繼續肆意妄為下去了。

至少,先乾掉一兩個吧。

「遊戲結束,歸還感知,未能找尋到正確舞伴的玩家,將受到“烈陽”的懲罰。」

談寂在祁冽打算動手的瞬間就拋出了命線,卻被柯楓擋了一下,說:“沒事,安姐姐才是這個場景真正的主人,她既能破局,也不會害怕一個複製品的懲罰。”

一如他所說,被人群擠到場地邊緣的安婉,在祁冽宣布遊戲結束的第一時間裡,便揭開了臉上的麵具,一把摔到了地上。

“我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她依舊穿著那身火焰紅的睡裙,麵具下的臉卻似乎年輕了許多,像是真的回到了屬於她的局中,“該腐朽在深井裡的,該掩埋於墓地中的,本就是你們!”

安家本是經商世家,她身為長女,自幼聰慧過人,心思玲瓏,並不比任何一個男孩子差。

可二十一歲時,安家為了同弈者圈裡搭上線,撈一筆快錢,竟想將還在念大學的她介紹給林家家主做小。

那林墨規彆說兒子都比她大了,就連大孫子都同她一般年紀。

但要如何反抗呢,他們想方設法的威脅,甚至要給她結冥婚,讓其守活寡。

無奈之下,她還是被迫穿上了過於成熟的紅裙,畫了妖媚的濃妝,參加了那場“上流人士”的舞會。

舞會上每個人都迎合的假笑著,像是帶著不能摘下的麵具一般。

她也隻能強忍著憤怒和恐懼,可憐的陪笑著。

直到舞會上,特邀而來的青年才俊傅予青,認出了這個從小照顧到大的鄰家妹妹。

至那之後,她便徹底與安家決裂,跟隨傅予青風鳴二人,加入了懸命線公司。

她因此事成局,甚至連局都是二人協助才破的。

如今第三次見到這回憶裡最深刻的一幕,已沒有了任何恐懼,安婉終於說出了那天在舞會上,最想要說的話。

場景毫無征兆的崩裂開來,所有烈陽般的燈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我無愧於心,有何見不得光?

npc臉上的麵具全都碎裂開來,一片接著一片散落在舞池中,他們在烈陽下掙紮尖叫著,當真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般。

談寂在這一幕即將塌陷時,摸了一下臉上完好無損的麵具。

“為什麼我們的還在?”

“也許是因為,還會有關於我們的場景。”

柯楓回答。

第九十九章·牢籠

特殊局每一幕的時間間隔,都出了奇的長。

談寂靠在柯楓懷裡等得幾乎要睡著了,他本就是熬夜沒睡,又不像對方那樣精力充沛,能夠在局裡連續好幾天都無需入眠。

“怎麼這麼慢?”他不滿的嘀咕道。

“你看到祁冽手上那個儀器了嗎?”柯楓仍他抵著肩膀,輕聲說,“那東西是研究成果之一,用來人為乾預和重造特殊局的。”

談寂皺眉問:“他在乾預下一局的場景和規則?”

“我猜是,”柯楓說,“但那東西並沒有實驗方想象中的好用,無法改變局的內核,製造出來的局也很容易崩潰,使用者還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

談寂輕點了一下頭,半天都沒有再說話,柯楓擔心對方真的睡著了,隨口找了個話題問:“要不要猜猜,下一個局是關於我們其中哪一個人的?”

“這誰能猜得出來……”

話音未落。

黑霧散去,光怪陸離的回憶儘頭,豎著一整排巨大的鐵籠。

血色的,如同地牢一般的場景裡,陰森可怖,濕冷至極。

在這發黴到令人作嘔的環境中,談寂聽到了自四麵八方的鐵籠中傳來的,層層疊疊的咀嚼聲。

如同狼群啃食著白骨上的碎肉,令人頭皮發麻。

“你餓不餓?”

一個聲音如是問道。

鐵籠外麵站了一個人,帶著山羊頭骨製成的麵具,手中的儀器閃著刺眼的光。

談寂皺眉,本想回答這種惡心的環境下,還是關在籠子裡,誰會在乎餓不餓啊。

可饑餓感,卻如同被這句話按下了開關,忽地洶湧而來。

身後陰影裡的男人也走了出來,笑道:“餓不餓跟你有什麼關係?他餓了也該是我來喂他。”

談寂跟著他一起笑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靠進了對方的懷中。

祁冽盯著籠中滿臉不在乎的二人看了一會,咬牙道:“Blank1-1,我知道你的天賦很厲害,但這是屬於我的特殊局,規則隻能由我來掌控,字條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地牢中陰冷異常,柯楓害怕談寂著涼,摟著他看都懶得看祁冽一眼,說道:“偷來的東西也能稱之為自己的?偷實驗方的儀器和特殊局就罷了,連局中的內容也是偷入局者的,你的想象力如此匱乏嗎?”

“偷?我不過是讓你們重新麵對一次,自己僥幸逃避掉的過往罷了,”祁冽猛的握住了牢籠的鐵欄杆,那張戴著山羊麵具的臉也湊了過來,眼中滿是癲狂的神色,“你身為對照組,應該從未見過這個地方吧。”

談寂有些嫌棄的偏了一下頭,生怕狂犬病患者的唾沫星子會濺到自己,柯楓見狀乾脆摟著他往後退了幾步。

“實驗方用以關押即將進入血鬥場,以及從場內敗下陣來的失敗品的地方,很難猜嗎?”

祁冽尚未開口,那儀器便“嘀嘀”想了兩聲,像是回答柯楓,他猜對了。

“不可能!這個空間與武庫是衝突的,你不可能來過!”

柯楓好笑的說:“現世中的這個空間,我當時不可能來過,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曾幫白橘破過局?”

談寂瞬間明白了,這一幕來自白橘,是他作為實驗品時,被關在地下牢籠之中的記憶。

而這無法忽視的饑餓感,應當表示這一幕所要提現的,味欲。

如柯楓曾說,第一輪便能破局的人乃是鳳毛麟角,為了釋懷這段殘酷血腥的記憶,他曾陪白橘一同,經曆過三輪相同的畫麵。

祁冽自然是忍受不了他這般嘲諷,當即又將儀器強行擰了半圈,惡狠狠地說道:“香欲不過是個意外,在味欲的規則之下,沒有人能逃脫!”

柯楓點了點頭:“和你相遇是挺意外的。”

已經很冷了,談寂心想,不要突然講冷笑話。

他倆這無所謂的態度對祁冽的刺激更大了,一咬牙將儀器擰到了底,在過載警告的提示聲中,舔著嘴角的鮮血,快步消失在了這排牢籠的儘頭。

“這就走了?”談寂有些意外。

“再不走,他就會因為撐不住反噬,而狼狽的倒在我們麵前,”柯楓摟著他解釋完,又問,“感覺很餓吧?”

“嗯。”

按理說不該這麼餓的,明明被拉入局中之前,還被哄著吃了不少夜宵,柯楓隔著睡衣輕輕摸了摸他的肚子,薄削的腹肌下麵,胃部的位置微鼓著,吃得飽飽的。

這種饑餓感,來源於規則,懲罰著那些貪婪暴食而不知克製的人。

“我能忍得住。”談寂說。

柯楓的手又往下探了一些,低聲說:“倒也不必硬忍著,人的大腦並不能過於細致的分辨出不同的快樂,想要喂飽你,還有些彆的法子,隻要你同意……”

“我有什麼好不同意的。”

兩枚晴藍色的耳釘一左一右的閃了幾下,又交疊到了一起。

男人炙熱的呼吸覆了過來。

他也很餓。

***

這一幕的場景極大,六位弈者被兩兩關入牢籠之中,徹徹底底的分散了。

光線很差,空氣也是潮濕的,混雜著乾涸的血跡與汗液發黴的味道。

拐角處,一個特彆大的籠子裡,相隔極遠的站著兩個人。

這裡比其他貼著牆整齊排列的牢籠都大,向外的兩麵被布擋著,臟兮兮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禾月站在一個水泥堆砌的食槽邊,猶豫著問道:“這是你的記憶,還是……”

“白橘的。”顧流光靠著鐵欄杆沒有動。

他才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聽見對方說:“當然,我做實驗品那會兒,也來過,你我現在所處的,是這裡的‘食堂’。”

失敗者們的“食堂”,一個豬圈都不如的地方。

從滿地的乾涸血液和打鬥痕跡來看,吃飯的方式,應該是靠搶。

“你……”

“很餓吧,”顧流光難得打斷了對方,說道,“再忍一會,或者忍不住的話,咬我也行,彆咬自己。”

記憶中,這裡的食物向來少之又少,每到飯點,所有還能動彈的失敗品們,都會湧入此處,為了一口僅能飽腹的食物,爭搶推搡,不惜頭破血流。

他是這裡的King,沒有人敢與其爭搶,哪怕再餓,也會等他挑選好想要的食物。

就像是群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野狼一般。

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搶不到食物的失敗品,甚至會選擇啃食更為虛弱的同伴。

而尚且留存著理智的那些孩子們,則滿臉恐慌的躲在角落裡,舔舐自己的傷口。

作為King,他卻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因為牢籠之外,始終守了端著槍的研究員。

何其可笑。

“我能忍住的……”禾月用力的咬著下唇,想要說服對方不要靠近。

可他畢竟不是實驗品,也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很快便將嘴唇咬出了血。

鹹鹹的,有一點腥,倒也不錯。

鮮血順著麵具內側的輪廓,滴到了地上,很快就沒入了乾涸的血跡中。

“張嘴,”顧流光快步走了過去,不由分說的捏著對方的下頜,迫使他鬆了口,“彆咬。”

“流光……”禾月委屈的仰臉。

還帶著麵具,顧流光無法傾身去吻,隻得將手指輕輕塞進了對方口中,重複道:“要咬就咬我。”

他自是不肯,又無法掙脫,隻得含著那兩根手指,進退兩難。

由於無法合嘴,唾液很快混合著鮮血一同淌了下來。

手指上溫軟的觸感,使星眸漸漸染上了彆的情緒。

“禾月,”顧流光說,“倒也還有一個彆的法子,如果你不介意在這裡。”

小傻子茫然的看著他,問:“在這裡……乾嘛?”

“要你。”

***

就快要出去了。

祁冽緊攥著自己的衣領,強忍著嗓子眼裡翻湧的血腥,趔趔趄趄的朝地牢門外走去。

卻在手即將觸到大門口時,被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個東西,砸中了膝蓋窩,腿一軟跌了下去。

那東西又在地上彈幾下,軟軟的,看得出將它扔出來的人,使了十足的力氣。

一隻毛絨絨的貓貓拖鞋。

“喲,這不是3-11嘛,”拖鞋的主人說,“幾年不見,怎麼這麼拉了?”

祁冽掙紮著支起了身子,看清了被關在籠子裡的白橘。

他依舊帶著那張驚恐的貓貓麵具,語氣卻傲慢而欠揍,淺綠的眸子裡也滿是不屑的神情。

安婉則遠遠的坐在一旁,上一幕裡被摘下的麵具,並未重新戴回臉上,這裡的規則,對她似乎也不再生效。

“3-3,我聽說,你的自己的局,第四輪才破,”祁冽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卻依舊獰笑著,“這一幕你走不出去的,畢竟沒人約束你了,狂蝶早就死……唔!”

另一隻拖鞋也飛了出去,直徑扇在了他的臉上,力道之重,使得祁冽好半天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誰許你提他的名字了,掌嘴,”白橘赤足站在籠子裡,由於過度饑餓,他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著,“第二輪他帶我進來時,我就能破局的,但他沒同意,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狂蝶不許他逃避。

第一百章·信仰

人影交疊,呼吸相錯之間,禾月努力扭腰回頭,看了身後的人一眼。

他趴跪於食槽邊,身下墊著對方的衣服,睡褲被褪至腳踝處,柔軟的發梢也全數被汗浸濕。

“禾月,”身後的人挺了一下腰,滾燙的呼吸覆了上來,“和你商量一件事。”

“……啊?”

他困惑的回頭,想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下,對方會說些什麼。

顧流光難得顯得十分沒有把握,摟著他的腰低聲說:“就算你不同意,也彆生氣。”

如是的說著,對方也並沒有停下動作。

“你先說。”

禾月雙手緊握著麵前的石壁,明明在做非常需要專注的事情,卻又不得不分出心思考慮對方所說的事情,讓人不禁懷疑,顧流光就是故意的。

“我想要祁冽的局,”對方附在他耳邊的聲音又低又啞,用最旖旎的語氣,說著最危險的打算,“隻有將這個局奪過來,再親自破了它,才有可能修複命線。”

這件事情,曾在入局之前,幾人便認真的商討過。

在玄冥留下的弈者手冊上,奪局乃是十分困難的禁術,危險,且不光彩。

如果可以,誰會不希望,自己的戀人,能一直光風霽月,乾淨磊落。

可他親眼見過林寒的局中,符文突然失效,規則傀儡刺向柯楓的那一刀。

符文終究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替代品。

何況,祁冽作為始作俑者,本就該付出代價。

“你有幾成把握?”他問身後摟著自己的人。

對方吻著他的後頸,隔了很久才回答:“沒試過,不好說。”

這種禁術類的東西,禾月基本隻能在資料裡,看到隻言片語,顧流光明明是可以騙他很有把握的,卻並沒有這麼做。

他尊重禾月,甚至把選擇的權利給了對方。

“那……修複命線,需要代價嗎?”

“需要,”這個問題顧流光倒是回答的很快,“我可能會沉睡一段時間,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好幾年。”

空蕩的地牢中,回蕩著二人交錯的呼吸聲,禾月回過頭來,漂亮的眸子裡鍍著一層水氣,眼尾也被刺激得微紅。

他顫聲問道:“也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對不對?”

“不會的,”顧流光隔著麵具,吻了那雙滿是不舍的眼睛,“隻要你還在等我,我就一定會醒來。”

禾月的氣息抖得厲害,胸口也劇烈起伏著,輕輕的偏開了臉,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這幅模樣。

他的確是舍不得,舍不得與所愛之人分彆,也舍不得對方就這樣,在符文隨時都可能失效的情況下,危險的活著。

“信我,”顧流光一寸寸啄吻著他的後頸和肩胛,“月,你信我。”

這是對方第一次單獨喊他的名字,卻是在將要分彆的時刻。

他想要任性,想要挽留,甚至想要不計後果的摘下這難看的麵具,去吻對方。

但是不行。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句不同意,顧流光就絕不會去奪這個局。

但是不能這麼自私。

有什麼炙熱的東西滴落了下去,或許是淚,也或許是汗。

原來他不是參天大樹,他還是想要,依賴對方。

“彆哭,月,你彆哭,”顧流光有些慌了,“大不了我不……”

禾月用力搖了一下頭,哽咽到幾乎無法呼吸,卻依舊堅定的說出了。

“我信你。”

我愛你,所以,我信你。

幾個月,十年,幾十年,我都信你。

哪怕往後的歲月,我留於現世輾轉,你佇在時光儘頭,我依舊,永遠信你。

***

畢竟是在局裡,柯楓也沒有做得太過,以免某位小少爺會因為不儘興而生氣。

談寂曲腿靠在對方懷裡,雙眼微閉,單薄的睡衣被撩到了胸口上方,睡褲卻隻往下拉了一點點。

“不是說要喂飽我嗎?”他皺著眉問。

“有那麼餓嗎?”柯楓的手掩在了他的睡褲裡,腕骨抵著鬆開的抽繩,手指靈巧而規律的活動著。

倒也沒那麼餓,隻是他自己的手法很一般,反倒是擔心對方會不舒服。

“你要不自己來?”談寂躊躇了一會,“或者……握在一起?”

柯楓輕笑了一聲,低頭舔掉了從他下巴上滾落的汗珠,回答道:“你舒服就行,這裡條件太差了,沒法清洗。”

也確如對方所說,此處又濕又冷,沒有丁點水源和休息的空間,他沒再接話,努力保持著和柯楓同樣的動作和頻率。

相傳神明的天賦是學習,隻是沒想到神明大人連這種事情,都在努力學習。

可惜有些東西終需熟能生巧,他努力了半天,除了自己的呼吸愈發重了之外,一無所獲。

“放鬆,”柯楓滾燙的呼吸近在咫尺,“彆分心。”

那聲音性感得致命,令人不禁下意識的想要服從,半晌後,談寂的呼吸猛得滯了一瞬,曲著的腿也繃了起來,單手抓著對方的胳膊,用力呼吸了幾口地牢裡潮濕的空氣。

那雙鋒利的眉眼有幾秒失神,柯楓湊過去,吻著他因為仰臉而顯得格外明顯的喉結,低聲問著:“還餓嗎?”

談寂並未回答,眯著眼緩了一會,沒忘了自己手裡沒做完的事情,待對方將手抽離後,便起身跪在了他身側。

這事兒在之前的幾天裡,柯楓沒少給他做,倒也是學到了一點皮毛。

“你彆……”

男人靠在離籠門最遠的角落裡,皺眉看向跪在身側的人,他應當是想要阻攔的,卻反被固住了。

談寂的力氣自是不如對方,此時也僅僅隻是,握住了柯楓想要將自己扶起的手,低笑說:“不是擔心沒法清洗嗎?咽下去就行了。”

這有什麼不行的,他們本就是戀人關係,柯楓所能為他做的一切,他也都心甘情願。

談寂以唇舌覆了上去,呼吸裡充斥著對方的氣息,含糊不清的回答了之前的問題。

“不餓了。”

***

地牢的門口處,祁冽生無可戀的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不是不想逃走,一來,儀器對使用者的反噬非常嚴重,他實在是疼得站不起身來,二來則是,安婉還有兩隻拖鞋。

被物理打臉的感覺真的很差勁。

他有點後悔招惹0號實驗品了。

那個叫談寂的實驗品,從外表上看,長得漂亮而精致。

雖不似禾月那般可可愛愛的一小隻,但身形也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模樣,有種尚在抽條的纖細感。

像是那種應當被好好照顧的脆弱少爺。

若是在局外,祁冽根本就不會將這樣的人視做對手。

但此時在局中,對方什麼都不做,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就能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壓製感。

就像是Blank1-1,那圈中幾乎無人知曉的神權天賦·修改一樣,讓人本能的無法拒絕。

這兩個怪物,本質上是一類人。

“這就爬不起來了?”

白橘撐著籠門看向外麵,他的雙手顫抖得厲害,以至於連掛在門上用以加固的鐵鎖鏈,都隨之一同顫動了起來,碰撞出了“哢啦哢啦”的聲響。

安婉也擔心的走了過來,輕聲問道:“你這樣沒有關係嗎?”

她是到大學畢業後,才入懸命線公司做的弈者,那會公司已經搬到了如今這條商業街上,這些實驗品們悲慘的過往,自然無人願再提及,隻能於殘留的資料上,窺探出一點點真相。

“這才哪到哪啊,”白橘朝她笑了一下,“你是沒見過,狂蝶當年是怎麼揍我的。”

他在實驗方剛解散時,有著相當嚴重的心理問題。

也許是被關在地牢中的那段經曆,過於痛苦,以至於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的大腦都處於一種極致的饑餓中。

無論吃得多飽,哪怕撐到想吐,看見食物,也會本能的想要塞進嘴裡。

無論囤了多少,哪怕房間都被零食堆滿,見到彆人在吃東西,也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搶奪。

這種舉動甚至是無意識的,難以克製,懊悔與羞恥又再次加重了痛苦。

直到狂蝶給他撿了一隻餓暈在路邊的小奶貓。

瘦瘦小小的奶貓,通身雪白,隻有耳朵的位置有一點橘色。

都說橘貓是最貪吃的,那小貓也一樣,吃著羊奶泡軟的貓糧堅強的活了下來。

羊奶很香,貓糧很香,狂蝶當著他的麵,打開的貓罐頭更香。

可看著奶貓可憐巴巴的眼神,白橘頭一次沒有去搶。

那段時間,有奶貓陪伴,他的狀況好了許多。

雖然依舊控製不住暴食,但至少不會去搶奪他人的食物了。

就在白橘以為之後的人生都會這樣繼續下去時,卻突然毫無征兆的,成了局。

那段殘忍痛苦的回憶再次刺激了他,作為天賦極好的實驗品,入局的老手,白橘完全可以借住自身經驗,用技巧性的方法去破局。

但狂蝶不許他逃避,整整四輪,一次又一次的直麵血淋淋的過往。

直到他終於成為了,自己的王。

白橘的故鄉信奉聖火。

被實驗方關在陰冷潮濕的地牢中時,他時常想起被抓到這裡來之前,家鄉的那捧永不熄滅的火焰。

太冷了,幼年的他曾想,哪怕有一盒火柴也好,他想再看看信仰的模樣。

第四輪局裡,他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破局之後,因能力出眾,白橘被調來了總公司。

小奶貓長大了,因體重出眾,留在分公司做起了貓老大。

也叫白橘。

這次入特殊局,情況緊急,他沒能帶上道具。

但聖火早已種在了他的心中。

“哢啦——”

原本堅不可摧的籠門,被那雙顫抖著的手,輕易的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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