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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短刀

男人高大的身影從客房中走了出來。

他依舊穿著那件清涼的黑背心,衝鋒衣隨意的披在身上,在談寂回頭的瞬間,塞了一小塊牛肉乾進對方口中。

“累不累?有沒有受傷?”

談寂被迫咀嚼完牛肉乾,咽下去後才回答說:“沒有,還好。”

柯楓並未直接相信,摟著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對方除了過度使用天賦而感到疲倦外,並未受到任何傷害,才鬆了一口氣。

方才的那一戰,談寂除了與Zero對弈,還要兼顧著,用與感知完全相反天賦,將柯楓的存在屏蔽起來。

這是他首次基於學習天賦上,領悟與之完全相反的天賦,從主動感知魂識的存在,到屏蔽該魂識,使其不被任何人的天賦所感知。

學習,即是不斷的理解與超越。

隻不過一心二用很累,不讓Zero見到柯楓也略顯小氣和幼稚,但談少爺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吃醋,柯楓怎麼能不如他所願。

“你休息一會,剩下的交給我,”柯楓摟著他低聲說,“我去引吳峰。”

談寂又被他塞了口吃的,這回嚼都沒來得及,便皺眉問:“你要怎麼去?”

“還記渡靈從南部分公司裡,帶回來的那些符嗎?”柯楓說,“剛入局時我就檢查過,一張不差,全都帶進來了,裡麵正巧有一張,能短暫的複刻他人的外貌。”

所以他才一直背著旅行包,食物和藥品倒是其次,這符若是落入不懷好意的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不行,隻有一張符,太冒險了,”談寂當即搖頭道,“我們尚且不知道吳峰趕來局中需要多久,況且你已經使用過天賦了。”

柯楓早就猜到對方不會被輕易說服,哄道:“放心,這次帶入局中的符很全,許多傅總畫不出來的,也都儘可能通過各種途徑找全了,除了複刻容貌和攻擊規則外,還有兩張短時間內觸摸命線,以及一張假死一次的符。”

談寂一愣:“你是打算……”

“公司所申請的那份文件裡提到過,倘若目標吳峰在局中有過激的反抗行為,威脅或即將威脅到弈者的生命安全,弈者有權進行反抗,”柯楓說,“並且任何方式的反抗,都被視為正當防衛。”

“可他才是這個局的執棋者,”談寂依舊不讚同,“弈者最多隻能控製他的行動,無法對其造成傷害。”

“這麼多符呢,撐一會還是沒問題的,”柯楓揉了一把對方的頭發,“等遊戲結束,所有人都會醒來,你們製服了Zero,再來同我彙合,好不好?”

談寂猶豫了一會,像是妥協了,揚起臉主動吻了柯楓。

很纏綿而溫柔的一個吻,柯楓悉心回應著,手指輕搭在對方的腰上。

他明白對方心中的不舍,畢竟他自己也是百般的不舍。

談寂在炙熱的呼吸中偏了一下頭,模糊的問著:“說好的要麼同去同歸,要麼共赴黃泉,還作不作數?”

“作數,”柯楓垂眸看他,一下下啄吻著嘴角,“不止是這一次,以後的每一次入局,都作數。”

談寂點了點頭,又一次覆了上去。

廚房中的雜物依舊燃燒著,用以斬殺的黑霧尚未散去,午後的天空不在晴朗,風也紛亂,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預兆。

但柯楓沒管這些,隻是單手撐走廊的護欄,傾身安慰著自己的戀人。

耳垂上那兩抹晴藍交疊在一起,溫柔旖旎,難舍難分。

直到衣料細微的摩擦聲中有道銀光一閃而過,一柄鋒利的短刀沒入了柯楓的胸膛。

“談寂!你!”

談寂單手握著刀柄,眼角被吻出的微紅還未褪去,嗓音也微啞,語氣卻堅定而認真。

他說:“用符文複刻容貌會很疼,我舍不得你去。”

柯楓捏著他的下巴,手指抖得厲害,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怒道:“那你也不能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一聲吧。”

他前幾個字吼得真情實感,到了句尾卻又漸漸降了下去,哪怕這種時候,他還是舍不得凶談寂。

他也清楚對方才是最好的人選,清楚對方的天賦與能力,清楚對方也同樣心疼自己。

可親手送談寂入薑靜局那次,1小時44分的等待,已經是他的極限,他再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去涉險。

談寂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低聲道:“我要抽刀了,你彆生氣。”

柯楓沒說話,反倒隻是在輕吻間,用指尖若有若無的觸了一下對方胸口的平安扣。

溫熱的血濺了談寂一身,他架著懷中陷入沉睡的柯楓,緩慢而溫柔的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公告聲也在這一刻響起:

「恭喜玩家·談寂通關遊戲!獲得城堡三樓的鑰匙!」

他不慌不忙的從旅行包中拿出了裝滿符文的布袋,仔細篩選後,將其中一張塞進了柯楓貼身的口袋中,又擦淨了那柄從廚房裡偷來的短刀上的血跡,才活動著全身的筋骨,一點點變成了Zero的模樣。

一個長相普通的亞裔男生,不高,看身形應該還未成年,穿著一聲不太符合氣質的管家服,步態輕巧,卻帶著些難以克製的雀躍,嘴角也哼著不知名的調子。

用沾滿了鮮血的手,推開了宴會廳側麵的隔間。

***

現世裡的時間,距離他們迫降在b島的南麵,才過去了不到一個鐘頭。

夕陽灑滿了整個莊園,而吳峰在短短的半分多鐘裡,收到了三條完全不同的消息。

保安:[巡邏隊在莊園外的後山上發現了一架飛機!]

景淩:[我和獰貓在局中受了重傷!需要執棋者支援!草!他們追過來了!奶奶的,是暹羅和白橘……]

Zero:[我在城堡的遊戲裡殺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似乎叫談寂。]

他猛得推開平板直起身來,在靠椅的哀鳴聲中快步走向了工作間。

工作間是純封閉的,八個孩子正被研究員帶著,從訓練局中出來,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畢竟是還沒成年的孩子,就算常年被實驗折磨,也不乏有性格跳脫的,在與同伴低聲說著什麼。

卻在吳峰推開工作間的瞬間,陡然閉上嘴垂下目光,每個孩子都默默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生怕被對方給盯上。

奈何吳峰非常享受他給彆人帶來的恐慌,當即一揮手,便研究員說道:“跟我去一趟初代局,把這幾個也一並帶上。”

“可他們才剛……”

冰涼的刀刃抵住了研究員的喉嚨,使得這個年輕的白人瞬間閉上了嘴巴,無聲的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吳峰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押著研究員和八個孩子,一同走到了那台最古老的儀器麵前。

巴掌大的儀器“嗡嗡”的運行著,同祁冽曾綁在手腕上的那個非常相似,隻是年代更久遠一些,從零件的顏色和磨損程度上能看出,它被反反複複修理改造過許多次。

“裡麵現在有多少人?”吳峰問那個倒黴的研究員。

研究員盯著屏幕躊躇了一會,喏喏道:“測不準,您知道的,這個特殊局與普通局最大的區彆,便是它不限製人數,以及城堡區域屬於遊戲空間,其時間流速,規則邏輯,和對魂識的定義都與其他空間不同。”

吳峰盯著對方看了一會,一雙鷹眼直勾勾的,看得人心裡發怵。

確認對方所言屬實,他才又說道:“連上視頻裝置,我要看到Zero本人。”

“這……”

“快去!”

局裡通過特殊裝置往現世發消息,本是他們的研究重點之一,整整花費了六年時間,才研究出了,人為製造的特殊局往生成局的儀器上,發送消息的方法,而視頻裝置更是處於研究初期,還有著非常多的不確定性。

研究員咬了咬牙,還是聽話的將儀器連接上了顯示屏,大概十來秒的黑屏之後,上麵終於投影出了那張略顯稚嫩的麵孔。

由於技術不夠成熟,畫麵與聲音的傳輸極差,伴隨著惱人的卡頓與雜音。

吳峰也難以在這種情況下辨彆出真假,隻能試探著問:“你確定殺死的人名叫談寂。”

視頻對麵回答說:“不確定。”

“不確定?”

“不確定是不是你們口中的編號0,”對麵拖長了語氣說道,“而且在你沒有回複的這段時間裡,我又巡視了一圈城堡,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情。”

“彆賣關子!”吳峰怒道。

那邊見他生氣了,又換了個討好的語氣回答說:“我發現談寂的屍體不見了。”

“嗬,”吳峰蔑笑了一聲,像是早就猜到如此,“就知道你玩不過他,他應該已經想法子逃出城堡了,這樣,你去花田邊等著,我帶人進來一起找。”

“我去不了……”

“又為什麼?!”

“我為了殺風鳴,用了命運之骰,現在僅剩10%的魂識了,沒法離開城堡。”

風鳴?吳峰暗自皺了一下眉,0號實驗品什麼時候和1-1那群人搞到一起去了。

不過好在來的是1-1,若是Blank1-1那天賦,Zero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行吧,你在城堡門口守著,”吳峰抓起儀器,開始將孩子們一個個拉入局中,“我們從花田錨點進去。”

城堡三樓,談寂斂起了屬於Zero的笑容,垂眸看向已然黑掉的屏幕。

我們?

第一百三十二章·同承

七個……不,八個,八個孩子,兩個大人。

談寂垂著眸子,邊朝花田方向趕,邊在心中盤算著。

據傳吳峰的年紀同玄冥相仿,如今應當未滿六十歲,還尚在壯年。

可從視頻通話中來看,對方的兩鬢都已花白,顯得尤為蒼老。

也不知是四處逃亡藏身的生活所帶來的壓力,還是無法承受實驗所帶來的副作用。

總之看上去不像是很難對付的模樣。

那麼,對方會用什麼,來威脅“屍體不見了”的自己呢?

答案顯而易見,是那群尚未成年的實驗品們。

九年前,談寂為了留下即將被實驗方“清理”的失敗品,寧可與幾名持槍的研究員為敵,卻不曾想遭失敗品暗算,於神怒之下,險些喪命。

九年後,麵對同樣的處境,他依舊毫不猶豫的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三月份的花田裡綠油油的,薰衣草連花骨朵都還沒開始長,若不是修剪得均勻整齊,不識花的人,恐怕會以為,莊園裡種了一大片不知名的雜草。

吳峰並非識花愛花之人,這種不能吃也不能玩的植物,在他看來,除了在花季裡增加花粉過敏的風險外,存在或不存在都沒什麼兩樣。

現世中一片區域,是一個巨大的訓練場,但局中這部分花田,實驗方在修改該局時,想了很多方案,卻都沒有辦法鏟除。

一來,此處是安全入局的唯一一個錨點,無論做多少次實驗,都沒能再添加出一個新的錨點。

二來則是,曾有位花粉過敏的研究員,實在受不了這片花田,在不開花的冬日裡,拿著鐵鍬撅著腚,花了局內一周的時間,終於鏟光了全部的薰衣草。

花田的確禿了幾個月,就在實驗方打算將其改造成新的建築時,春風一過,全部的薰衣草又再次從泥土中生了出來,十分詭異。

隻有吳峰猜得到其中的緣由。

因為花田下麵,埋著那個被弈者圈內,尊稱為祖師爺的男人,斷裂在該局之中的,一小截懸命之線。

他將魂識與此處相連,哪怕早已故去,哪怕局被奪走,魂識消散,依舊在此處存著最後一縷執念。

星火燃儘,還有不滅的煙。

***

“你們幾個,依次排成一排,站到風車底下,”吳峰將剛入局的孩子們推上了田埂,用刀背抵著研究員道,“你也過去,把他們幾個捆起來,捆緊點,沒我的同意,不許鬆開。”

研究員似乎不太情願,但又礙於對方是莊園的主人以及該局的執棋者,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吳峰遞來的麻繩,領著八個聲都不敢出的孩子,朝風車下走去。

隻是邊走邊商量著:“他們才剛進行完訓練,身上多多少少帶著傷,不捆不行嗎?我保證不會有人逃跑。”

“不捆?不捆一會兒0號實驗品殺過來,我拿什麼威脅他?!”

吳峰依舊待在花田的邊緣,他太胖了,身體狀況也十分堪憂,好不容易顫著滿身的肥肉爬上田埂,卻忽地被看不見的東西迎麵撞上了鼻梁。

有什麼完全透明的東西,貼著田埂的邊緣拔地而起,如同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一般,將整片薰衣草花田攏在了其中。

原本陰沉著像是要下雨的天空突然放晴,所有的薰衣草都在這一刻爭相開放,像是在迎接闊彆了九年之久的故人。

身後有個清冽的聲音問:“你說你要威脅誰?”

吳峰猛得回過頭來,才發現花田的正中心,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陌生的年輕人。

很漂亮的年輕人,穿著身紅白相間的衝鋒衣,身形勁瘦挺拔,栗色的短發略顯柔軟,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卻生得又冷又傲。

他在說話間,還挑釁般地抬了抬下巴,使得耳垂上那枚晴藍色的耳釘,在陽光裡閃了一下。

吳峰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對方手指間輕繞著的無根命線上,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玄冥同他說過的話。

“我有一個非常可愛的養子。”

瞧瞧這凶神惡煞的模樣,可愛個屁!

打是絕對不可能打得過0號實驗品的,吳峰見威脅不成,立刻想要舍棄研究員和那八個孩子獨自出局。

按理說這是個經過多次改造的特殊局,他作為權限最高的執棋者,想要出入其中,應當比當年柯楓出入武庫局還要輕易。

可無論他如何操作手中的儀器,那東西就像是壞了似的,沒有絲毫反應。

“彆按了,它沒壞,”談寂慢悠悠的說道,“隻不過,你現在已經不在原本的那個局中了。”

吳峰貼著那道看不見的空間壁,像一隻又老又肥的黑老鼠,詫異又驚恐的看著麵前年輕矯健的貓咪。

不在原本的那個局?那這裡是……

“這他媽是……局中局?!”

不遠處的城堡裡衝出來了幾個人影,為首的是個身量很高的男人,穿了身與談寂同樣的白紅色衝鋒衣,胸口的衣物莫名被利器捅了個窟窿,身上卻並沒有傷口或是血跡。

他身後跟個好幾個裝束基本一致的隊友,城堡裡真正的管家Zero也還活著,被風鳴反綁了雙手押在隊伍正中,雖衣著狼狽,卻也神誌清醒,不像是僅剩10%魂識,就快要墮為傀儡的樣子。

那男人看上去比被關住的吳峰還要驚訝,直徑跑至田埂邊,拍著空間壁朝裡麵怒吼道:“談寂!你把局給撤了!”

“撤不了的,這是他成的局,他才是那片空間中的執棋者,”風鳴追了過來,試圖將柯楓拉開,“這應該是唯一能救這些孩子,以及控製執棋者的方法了。”

「無論何種情況,絕不可強行生成“局中局”。」

「局中局將會有兩名執棋者,規則相互牽連,一方想要破局,就必須毀掉另一個局,殺死另一個執棋者。」

談寂並非沒有考慮過使用禁術的危險,但同時他也權衡過了這個局對於自己的優勢。

首先,莊園局是一個沒有極端規則的人造特殊局,且唯一能對弈者產生威脅的規則,已被柯楓更改作廢。

其次,他在這個局中的權限僅次於執棋者,且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

再者,他本人沒有任何無法麵對的過往,就算強行成局,這個局中局裡也不可能存在太過極端的規則。

最後……

他也沒想到,這局居然是透明的,柯楓還在外麵看著呢,他又怎麼能輸!

談寂抬眸朝柯楓笑了一下,隨即走向了花田另一頭的吳峰,說道:“束手就擒,或是被我殺了,選一個。”

吳峰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早已冷靜了下來,見談寂沒有第一時間出手,反倒嗤笑說:“束手就擒?我所犯下的罪行,槍斃十次都不夠抵的,和死在局裡有什麼不同?”

談寂冷著臉看向麵前這個持刀的黑壯胖子,沉聲道:“你還留了後手。”

吳峰並未否認,反倒是看了眼談寂頸間佩戴的紅繩,問:“你和Blank1-1,是情侶?”

談寂莫名的有些討厭這個眼神,但還是點了一下頭,承認了。

“是。”

“那他可真愛你。”

墨色的巨大棋盤驟然於二人腳下升起,棋盤上零星幾點,黑與白分立對峙。

談寂在遮天蔽日的黑霧之中,輕勾了一下指間的命線,突然想起了玄冥曾向他提起過的一段往事。

“我對於「局」「執棋者」「弈者」等空間及身份的命名靈感,來源於一位朋友的天賦。非常特殊且鮮為人知的天賦:在局中指定一個目標身邊,落下一張棋盤,棋盤內為施展者的絕對領域,處於領域之中的魂識,將承擔施展者所受一切傷害的50%。”

局中局內的規則提示像是信息有所延遲一般,隔了好幾秒才響起:

「執棋者·吳峰對執棋者·談寂使用了規則·同承」

“你想逼我無法對你出手?或者拉我一同下地獄?”談寂低聲道,“可我比你年輕,又是實驗品,承受一半的傷害而已,隻要不用殺招,總能在重傷的情況下耗死你。”

吳峰一愣,反倒是大笑起來,帶著夜梟般的尖利詭異。

“原來他沒告訴過你啊?送了你這麼個寶貝,卻一直瞞著,可真有意思。”

談寂皺眉看向對方,發現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口的平安扣上。

他心下一驚,剛打算抬手,便又聽見對方說:“彆取,取了也沒用,這東西我熟,認主的,戴上就等於簽下了契約。”

談寂猛得回頭,看向遠處被空間壁分隔在外的柯楓,對方隔著滿天的黑霧,朝他輕搖了一下頭,比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手勢。

[我沒事。]

反倒是談寂自己猶豫了,沉著臉,用隻有吳峰能聽清的聲音說道:“你把天賦收了,我放你走。”

“彆想誆我,”吳峰說,“我這天賦和你男朋友的那個一樣,一局隻能使用一次,我現在收了,對你可就再無威脅了,何況,我這具身子,已經沒有太多活頭了,不如就換了Blank1-1的那條命,讓0號實驗品,也體會一下,無法麵對的過往和痛苦回憶!”

說罷,他便像是瘋了似的,以手中的尖刀,徑直刺入了左手手臂。

談寂胸口的平安扣突然燙了他一下。

而田埂旁,柯楓掩於外套之下的左臂上,憑空出現了一道完全相同的傷。

「局內道具:平安扣,來源:武庫局,效果:連契——由佩戴黑繩的一方主動觸發,觸發後一段時間內,同一相連局的任意空間中,佩戴黑繩的一方替佩戴紅繩的一方,承擔所受到的一切傷害。」

第一百三十三章·連契

那燙意尚未退去,吳峰便又翻著腕子,在手臂內側又割了一刀。

他也是真的夠心狠,能咬著牙,表情猙獰的,一刀刀淩遲似的剜著自己身上的肉。

彆說,這死胖子一無是處,沒用的肥肉倒是很多。

照他這個玩法,先被耗死的,應該會是柯楓。

談寂毫不猶豫的便衝了上去,企圖以自己手中的短刀架住對方。

他不能傷到吳峰,因為傷害會有一半傳遞到柯楓的身上;他也不能傷到自己,吳峰對他產生的全部傷害,都將由柯楓來承受。

腳下那星星點點的棋局發生了變化,白子被黑棋追逐著,已逼至邊緣,無處可逃。

談寂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的憤怒和悲傷過,隔著棋盤上升騰的黑霧,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一眼柯楓,那些靈動的身法和過人的天賦,在這一刻仿佛都失了作用。

屬於吳峰的絕對領域中,他無法逃脫棋盤,行動速度變緩,甚至連許多天賦都難以施展。

他可以同吳峰拚個你死我活,也願意陪柯楓一起命赴黃泉,但卻沒法忍受,有人利用自己,這般折磨柯楓。

吳峰的身高目測有一米九幾,體重應該超過了兩百斤,滿身橫肉,哪怕麵露病態和衰老,力氣也依舊大得嚇人。

談寂那勁瘦的體型,難以固住這座肉山,僅僅是以刀架著對方,便以用上了十足的力氣,還得提防著吳峰隨時有可能突然鬆勁兒。

“我以為是他單方麵喜歡你呢,”吳峰嘲笑道,“現在看來,你也挺愛他?真有意思,當年的實驗,不是證實了0號實驗品沒有感情嗎?”

“你到底想怎樣!彆廢話,說條件!”談寂赤紅著雙目看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再沒有半分清冷。

吳峰似乎覺得又有趣,一時間沒再動刀,就這麼被架著問道:“你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

“對!”

“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神明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吳峰大笑,“可你來得太晚了,倘若是兩年前,玄冥剛死那會兒,我大概最想要的,是好好‘研究’你一下,隻可惜如今,我時日無多,反倒更想將你們一同拉入地獄!”

談寂緊咬著牙關,吃力的回答說:“隻要你收手,我可以把你的魂識留在這個局裡,並一代代傳下去,保你永生。”

吳峰非常意外的問:“你為了他,能做到這一步?背棄誓言,就不怕神怒嗎?”

“你殺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惡,都不怕神怒,”談寂冷笑著,目光卻是想要將對方千刀萬剮,“我有什麼好怕的?”

吳峰看著麵前怒極而笑的年輕人,無端的想起了Zero那偏執到可笑的理論。

世人因過多的偏向於善或惡的某一方,而皆是有罪的,唯有神明又善又惡,故而神明無罪。

“你以為我顯得如此老態,是因為什麼,”吳峰說,“我在無數的實驗中企圖逃脫神怒,但效果幾乎為零,反倒是魂識變得脆弱不堪,根本無法長久的留在某個局中了。”

景老師死了,手底下的人也跑的跑,叛變的叛變,唯獨留下了十來個被他握著把柄的研究員,和上百名實驗品,關禁於莊園之中。

他原本打算著,等到自己魂識徹底撐不住的那天,便殺了所有實驗品,為自己做場浩大的殉葬。

沒想到計劃還未實行,神明卻自己送上門來。

如是的想著,他脆弱的魂識有那麼一秒晃神,規則的便在這一刻裡突然響起。

「檢測到規則被執棋者·談寂的天賦修改:該局將不再與莊園局產生任何關聯,即該局僅有談寂一名執棋者,剝奪吳峰作為執棋者的身份!」

「局內道具平安扣的效果連契,因無法傳遞至該局,將於10秒後不再生效!」

「該局即將與莊園局剝離,進入倒計時,10、9、8……」

“你他媽耍我!”吳峰憤怒的掙紮著,卻被談寂死死的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喊著,“不可能!你不可能有這麼高的神權!當年測試過的,隻有Blank1-1有同命運之神談話的權利,隻有他能輕易更改規則!”

談寂沒理他,這會反而回眸看向了遠處的柯楓,隔著滿天的飛沙走石,於浪潮般傾倒的薰衣草花海中,在時空與光陰崩裂的邊緣,無聲的用唇語說了句:

抱歉。

柯楓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卻依舊死死的抵著那麵看不見的空間壁,無能為力的看著整片花海,在崩塌,剝離,下陷。

如果此時有弈者拿出手機,看一眼規則發來的信息,便會發現,原本因連不上信號而空蕩蕩的信息欄中,不知何時,多出了數十條對於更改規則的嘗試,和被血紅橫線劃去的「駁回」。

那是談寂被吳峰拉入絕對領域的那一刻起,便在一遍遍嘗試的修改。

是他看似陷入暴怒之中時,依舊分心做著的冷靜推算。

是他對柯楓所教知識的無條件信任,也是他作為0號實驗品該有的傲骨。

其實吳峰猜得沒錯,談寂的確沒有等同於Blank1-1的神權,他的修改被駁回了數十次,最後一次的末尾,沒有公告出來的部分,還有一行小字。

「神明·談寂,自願向命運神祇,獻祭一次魂識。」

***

未來與過往交錯著,花田的邊緣破碎成數不清的裂片,腳下的地麵猶如失靈的電梯一般,急速朝不知名的深淵中陷落下去。

明與暗的分隔裡,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變成了殘缺的玻璃鏡麵,那些被稱之為“命線原身”的金色絲線,不知叢什麼地方生了出來,死死的繞在了談寂的身上。

他在這短短的十秒鐘裡,體會到了此時從未承受過的痛苦,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從頭皮開始,一點點,仔細而緩慢的,將他的魂識從身體上剝離下來。

那並非是普通的疼痛或是難受能夠形容的,它是一種極致恐懼與絕望的感覺,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縷一縷的被命運抽離。

而自己卻連掙紮,或是昏迷都做不到。

反之,他的感知此時十分敏銳和清醒。

談寂在心中默默的讀著秒,他自然不會傻到真的將魂識獻祭給命運,所以才有了修改內容裡,那咬文嚼字般的“一次”。

死亡一次,他完全可以嘗試著學習狂蝶的天賦·涅槃。

倒計時最後一秒,所有的墜落於震動都已停歇,他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死死的固著吳峰,雙臂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短刀的刀柄深陷入手掌之中,虎口被震裂到能透過傷口,清晰的看到骨頭和肌腱。

可這樣駭人的傷,卻因還沒來得及斷開的道具,再次被轉移到了柯楓身上。

雙手在轉瞬間又變回了毫發無傷的模樣,他所等待著的規則·涅槃也未能觸發。

命運之神選擇在倒計時的最後一秒,收獲自願獻祭的魂識。

可誰能想得到,柯楓為他激活的連契,連獻祭魂識這種致命的條件,都能一並承受。

「已收獲祭品,規則修改生效!」

「該局與莊園局成功分離,局內道具平安扣的效果連契失效!」

胸口那枚滾燙的平安扣,突然從正中斷裂,生生碎成了兩截。

談寂愣了一下,一直被控製著的吳峰,也得以從他手中掙脫了出來。

“你一直都在算計我,什麼放我走,保我永生,都隻是在拖延時間!”

既然平安扣已失效,談寂便乾脆朝後讓了幾步,不再限製吳峰的行為。

他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臂,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隻是因為疲憊和疼痛而略顯低啞。

“不然呢?背棄誓言?哪怕神不降怒於我,柯楓也不會原諒我的。”

吳峰站在棋盤中心,手臂上那些被他自己剜下的皮肉,由於空間的劇烈動蕩和下落,變得更加猙獰了。

那雙原本犀利陰狠的鷹目染上了濁色,花白的鬢角沾滿了汗與血跡,持刀的右手也不受控製的顫抖著,魂識如同風燭般搖曳。

卻依舊不依不饒的說著:“你現在這幅模樣,倒是有些像當年,說起心上之人時的那個玄冥。”

談寂心知對方在套話,卻依舊毫不遮掩的回答說:“不一樣,我不必因為戀人的離去,而難以釋懷,他不會有事的,畢竟……”

***

花田開始陷落的那一刻,風鳴和艾爾二人,便左右架著柯楓,不由分說的拉著他遠離了田埂邊緣。

規則對於莊園局這邊依舊非常溫和,除了最初剝離兩局時,所產生的些許動蕩之外,這一部分的空間並未受到任何傷害。

陽光依舊和煦,林中枝葉舒展,海浪輕撫沙灘。

唯有整片花田都下陷成了深不見底的巨淵,與他們相隔著時空的壁壘,無從得見。

在那地裂天崩般的十秒鐘裡,柯楓通過尚未斷開的連契,也毫無二致的承受了一番剝離魂識的體驗。

直至最後那一秒,他分明還是站著的,雖被風鳴和艾爾架著,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就像是還和他的小少爺脊背相依著一般。

魂識和身體的連接突然被扯斷,那雙深邃的眸子忽地渙散了。

身旁的風鳴愣了一瞬,還未曾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便瞧見柯楓上衣的內袋之中,有道朱色的符文亮了起來。

炙熱的符文自心口燃起,那朱色化作無數股細流,飛速的淌過了柯楓全身的筋脈。

最後湮滅於眼底的,是一道長而絢麗的尾羽流影。

他的魂識又再次連接回了身體,難以忍受的疼痛和無法名狀的恐懼逐一退去。

符文燃儘,隨著胸口碎裂的平安扣一同,落入田埂旁的無名花叢。

柯楓花了半分多鐘才緩過來,用麻木的手指輕輕摸了一下胸口。

幸好,幸好命運之神選擇在倒計時的最後一秒,收獲自願獻祭的魂識。

畢竟,小少爺把一切的後路和底牌,都留給了他。

“這是……”艾爾驚歎道。

“符文·涅槃。”

第一百三十四章·花海

巨淵之下,花田裡的泥土陷裂出溝壑,原本開得正旺的薰衣草,此刻翻倒堆疊著,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根莖。

談寂站在一塊在震蕩之中從地底翻出來的黑色岩石上,邊盯著吳峰的一舉一動,邊整理著手腕上的命線。

也許是剝離兩局的連接時,吳峰的魂識也收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

他顯得更加蒼老了,如果禾月能看到此時的他,大約會驚訝,短短的六年時間,那個初中時代的可怕惡魔,竟變成了這幅認不出的模樣。

“剛殺了玄冥那會,我曾連著做了近一個月的噩夢,”吳峰聲音沙啞得如同乾枯的樹枝,“看不清場景,也看不清麵容,但無一例外的,都是被他的養子追殺,最終死在了局中。”

談寂沒說話,輕撩著眼皮看他。

“可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晚,”吳峰說,“也沒想到會是在這個局中。”

談寂靜靜的看了對方一會,沒解釋來晚了是因為,自己在十二歲的那場浩劫中忘記了一切,隻回答說:“因為他不想我來。”

“但你還是來了,何苦呢,年紀輕輕的,就來給我這個快死了的老妖怪陪葬,”吳峰踩著腳下那一小片唯一完好無損的花田,感受著絕對領域所帶來的優勢與權利,“哪怕你剝奪了我作執棋者的身份,成為了局中唯一的執棋者,同承的效果也不會消失,隻要我不死,這片領域就不會失效。”

談寂好笑的看著他,臉色沒有一絲的懊惱或是緊張,甚至漫不經心的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跡,才說:“但你舍不得死,至少你舍不得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好把我也一同帶入地獄。”

“但我可以折磨你!”

“隨便,隻要不折磨我男朋友就行,”談寂將手中的短刀扔進了腳下散落的花叢中,垂眸整理著口袋裡的東西,“你已經剜下了自己不少皮肉,也損失了許多血液,我卻幾乎毫發無損,肯定不會死在你前頭。”

吳峰自然也清楚對方推算得合理,氣急敗壞道:“那就耗著吧,你彆忘了,外麵那個莊園局可還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Blank1-1出不了局,遲早也會流乾鮮血,死在這裡!”

他這麼說著,反倒引來了談寂的一聲輕笑。

“你該不會以為,我費這麼大勁,剝離這個局,隻是為了救他吧?”

“不然還能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做點,不想被他看到的,見不得光的事情。”

吳峰下意識的抬頭看他,卻沒能在不遠處的岩石上,找到對方的身形。

他心下一驚,覺察到有什麼東西貼著耳邊掠過,還未來得及回身,便被一掌拍中了後心。

對方的力度並不重,甚至稱不上疼,就像是朋友之間普通的打鬨。

但從背上逐漸擴散開的暖流,卻激得他,如墜冰窖。

那是一張符,一張不知效果的,被談寂貼在他後心上的符。

吳峰太胖了,他企圖轉過身子看一眼,或是反手將符從身上扯下來,卻並不能做到。

談寂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過眨眼間,便又繞到了他的跟前。

金色的線繞過他持刀的右手,吳峰頭一次感受到了,他羨慕了一輩子的,玄冥曾有擁的天賦。

他觸摸到了命線,通過背上那張效果獨特的,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符。

隻不過命線的那一頭,仍緊握在談寂的手中,他是被對方捆起來的那一個。

“如果神不罰,那便由我來,”清冽的聲音帶著些疲倦和嘶啞,卻依舊擲地有聲,“該你承的罪行,一道都不會少。”

命線緊縛著他持刀的右臂,吳峰在掙紮中,聽見談寂說:“這一道,替九年前,所有死於浩劫之中的失敗品。”

命線在掙紮裡緊繃著,又被強行繞在了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這一道,替所有還沉浮於現世中,舔舐著童年痛楚的實驗品。”

吳峰被反捆住雙臂,那金線又自主繞過了他的腹股溝,纏住了他肥碩的雙腿。

“替新悅,替解悠,替實驗方解散後,再次落入魔爪中的新一代實驗品。”

談寂捏著命線的另一頭,縱身而起,抬腳踩在了吳峰的肩上,迫使對方跪倒在地。

“替禾月,替林澄,替連雨和他的家人們,替所有被蒙在鼓中的對照組。”

命線也一並繞了上來,貼著吳峰的背脊,繞過肩膀。

“替傅予青,替風鳴,替枉死於局中的所有符師,替風鳴的父母和姑姑。”

轉瞬又繞至腋下,吳峰的掙紮愈發顯得無力,被談寂壓著,跪於花田中,麵朝東方。

“替狂蝶,替貓貓聯盟的所有情報員。”

再從另一側肩膀繞回,手中的命線便隻剩下半米來長了。

“替玄冥,替顧流光,替我所有的老師和師兄弟們。”

最後一扣,終結於吳峰的頸間。

“替我的戀人,柯楓。”

世人都說神明最無情,可他卻分分明明仔仔細細的,記著每一個人。

記著他們的遭遇,記著命運的不公。

想著總有一天,一並替他們討回來。

命線越縛越緊,吳峰很快便被勒的喘不上氣來,艱難的掙紮著說:“你要……絞殺我?彆忘了……嗬……同承還在,你也……會死!”

“我知道,”談寂的胸口也起伏得厲害,眼前由於缺氧,而出現了成片的黑斑,卻仍舊不斷收緊著手中的線,“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他還剩下天賦·涅槃沒來得及使用。

他於局中懲罰並絞殺吳峰,倘若命運之神不同意,他甘願接受神罰。

但若命線之神默許,也該賦他神權,得以假死一次。

命線被繃緊到了極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動,心臟狂跳著,突突的震動著耳膜,他微閉著眼,本能的大口喘氣,卻徒勞無功。

據說人除了借助外力或重力,沒法徒手勒死自己,因為在勒暈自己之後,握著繩索的手便會自己鬆開。

談寂也明白這一點,便在即將昏迷之際,鬆手將命線錨進了地裡。

跪著的吳峰依舊很高,錨進地裡的線縛得更緊了,他剛想俯下身去緩解這種窒息感,死死纏繞著身體的命線便忽地發燙了起來。

談寂在極度的缺氧下,根本看不清局中情況。

所以也沒能看到,屬於玄冥的命線,在沒入花田裡唯一一小片完好的花叢中後,便仿佛是具有了生命和思維一般,金龍似的繞著吳峰壯碩肥胖的軀體,盤遊了起來。

一圈一圈,頭尾相連,散著耀眼的光線。

直到衝破了黑暗,徹底擊碎了二人腳下,那巨大的黑色棋盤。

大量的新鮮空氣再次湧入了談寂的胸腔,他艱難的呼吸著,試圖睜開雙眼,恍然間卻感受到許多幼年的回憶,紛至遝來。

“小寂,喜歡這裡嗎?”

“花海真美,可以的話,我故去之後,想要葬在這裡。”

“你說那是很久之後的事情?可惜,人生無常,誰又能看得破命運。”

“有沒有人欺負你,如果有,一定記得告訴我。”

“爸爸幫你打回去。”

他說莊園是送給談寂的第一份禮物,這個特殊局,將至死都連接於自己的懸命之線上。

他說花海很美,如果有一天遭遇不測,會通過懸命之線,將最後一抹執念留在這裡。

他說現世的人心險惡,局中更是危險重重,但是沒關係,爸爸會保護小寂。

他已然故去,卻又,一直都在。

談寂終是從缺氧的痛苦與回憶的悲傷裡掙了出來,眼前的黑斑退去後,他才發現,原本狼藉一片的花田,不知何時,又變回了平整茂密的模樣。

吳峰依舊跪在原地,頸上的命線深陷於堆積的肥肉之中,全身青紫,早已沒了呼吸。

而原本錨在地上的玄冥的命線旁邊,又緊貼著,冒出了一道嶄新的命線。

談寂愣了片刻,才終於反應過來。

那是屬於他自己的命線。

“爸?”

沒有人回答。

但陽光溫暖,海風悠然,花海輕漾。

都是玄冥的回答。

他伸出手,輕輕觸了那根屬於自己的命線。

***

談寂原以為,局破了,吳峰死了,他會被時光直接扔回現世之中。

但抓著命線的那一刻,不知是離得實在太近,還是心中依舊有些不舍,他有意或無意的,碰了一下玄冥的那道。

恍惚間,他又會到了高中時代的出租屋裡。

他推門進來時,玄冥在書桌邊寫著手記,見來的是他,便笑開了。

“長這麼大了,嗯,和十幾歲的時候還挺像的。”

談寂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儼然是二十一歲的模樣。

“你……”

“猜得沒錯,這並非回憶,”玄冥笑道,“但我也不是他,你當我……是留於世間的最後一抹執念就好。”

談寂握著門把站了好一會,聲音很輕,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這場夢境。

“你一直都在,在……那道命線裡?”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道:“你和小楓在一起,我很放心。”

談寂又靜了許久,才鬆開門把,走到他的麵前。

“你的平安扣,被我弄壞了,對不起。”

“道什麼歉,那本來就是我從武庫裡拿出來,打算送給你的,隻可惜……”

隻可惜還沒來得及送出手,就發生了那場浩劫,武庫局被柯楓所破,談寂也重傷忘記了一切,原本的禮物,便塵封於故居之中,無人再問。

“不說這些了,”玄冥放下手記,站起身來,才發現昔日的小小少爺,已經足以同他比肩,“你該回去了,小楓還在等你。”

談寂抿著唇看向對方,低聲問:“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對嗎?”

“傻孩子,忘記我同你說過的了嗎?生命的最終點,是被所有人遺忘。”

銘記我,我一直都在。

麵前這個儒雅的中年男人,最後又輕輕摸了摸談寂柔軟的發頂,夢境在這一刻,陷入了純白。

仙人撫我頂。

第一百三十五章·醫院

談寂醒來在了一輛飛馳的救護車上。

車裡的空間挺大的,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花了些時間聚焦,才看清了身旁斜倚著的柯楓。

“柯……”

他剛開口,便感覺到了嗓子深處火辣辣的疼痛感,原本清冽的聲線如同被砂紙摩擦過一般,渾身的疲憊和疼痛也隨之而來。

柯楓雙手的手臂上纏有厚重的紗布,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滿了斑駁的血跡,他應當是極累了,側著身子靠在椅背裡閉目養神,聽到談寂的呼喊後,卻第一時間俯身看了過去。

“彆亂動,知道你難受,再稍微忍一會,”他的聲音也啞得厲害,深邃的雙眸中布滿了血絲,看上去竟比談寂狀態還差,“就快要到了。”

b島作為冷門小眾的旅遊城市,夜晚的街道略顯冷清,談寂隔著霧麵的車窗,難以看清窗外的景象,隻有幾盞或明或暗的路燈,提醒著他,依舊身處異國他鄉。

“這是……要去哪?”

“一家私人醫院,傅總的朋友開的。”

柯楓伸手替他扶正了氧氣麵罩,談寂清晰的看到,對方沒被紗布包裹的指尖上,也布滿了細碎的傷口。

“傅總的朋友?”

傅予青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在b島開著家私人醫院並不奇怪,但他們一出局,直接被抬上救護車,就很奇怪了。

柯楓看出了對方的疑惑,解釋說:“是傅總親自帶著救護車來接的我們,風哥費勁心思想把他摘出去,沒想到人家先我們好幾天就到了A國,從港口坐船來的b島北麵,所以也很幸運的沒被拉入局中,我們入局沒多久,他便收到了飛機失事的消息,你醒得晚,沒能看到風哥那會兒的表情。”

以為此去舍生取義,本著大男子主義,將心上人推得遠遠的,沒曾想一行人絕處逢生,剛出局就看到對象冷著一張臉,帶了好幾輛救護車來撈人,那表情,想來應當也是極好笑的。

談寂也低笑了一聲,又問:“其他人呢?都還好嗎?”

大約是由於他倆傷得最重,這輛車上除了二人外,便隻有幾名隨行的醫護人員。

傅總朋友所開設的私人醫院,明顯也是服務於弈者職業的,故而也沒人質疑,從一架失事的飛機裡,為何會救出一名渾身束縛傷,因缺氧而陷入昏迷的傷者。

這若是送至普通醫院,說不定會被誤以為,二人偏好於某種不可言說的play。

“在後麵那幾輛車上,基本都沒什麼大礙,”柯楓回答說,“飛機並沒有像局中所展現的那般燃燒起火,而是堪堪降落在了莊園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所有人都未受重傷,唯有機長……為了安全迫降,選擇與外溢的能量抗衡至最後一刻,魂識被時空撕碎,當場死亡。”

這是非常意想不到的犧牲,談寂靜了好一會,他明白這次的任務危險至極,也想過可能會因此而失去某一位同伴,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最後,命運告訴他,離開的,是一位不曾熟識的,與事件中心毫無牽連的普通人。

他隻能在心中,為這位偉大的普通人默哀。

救護車呼嘯著從專屬入口駛入了急救大樓,談寂在有些刺目的冷光下眯了一下眼,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柯楓跟著搶救床一同下了救護車,邊走邊喊的那句“我沒事,先推他進手術室”上。

之後便再一次,陷入了無儘的黑暗。

***

三天後,私立醫院,特殊樓層,專屬病房。

b島的天氣一如既往的晴朗,明亮的病房裡,栗發的青年靠在科技感十足的護理床上,麵色平靜,一雙鋒利的眉眼微垂著,勁瘦纖長的手指捏著一柄刀,正認認真真的削著一個蘋果。

另一張平行擺放的病床上,男人那雙好看的黑眸依舊緊閉著,身上纏滿了術後繃帶,沒穿那身談寂覺得難看的粉色病號服,吊瓶裡的營養液還有大半,儀器上的檢測數值也十分健康。

連院長都沒法解釋,他為什麼一動不動的沉睡了整整三天。

“可能是因為他替你獻祭了一次魂識,”昨晚傅予青來探望的時候,是這麼解釋的,“雖說有符文·涅槃能夠假死一次,但對他魂識的本身,終歸是有些損傷的。”

“那他……”

“放心,肯定是會醒的,”傅予青安慰說,“他的神權是所有已知天賦中最高的,命運明顯最偏愛於他,再說了,如果神祇不同意以涅槃來抵一次獻祭,符文當時壓根就不會生效。”

談寂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追問道:“我無法直接修改規則,需要十分極端的條件才能完成,是不是證明,我的權限不夠?”

傅予青點頭說:“嗯,已知神權最高的,是柯楓的修改,和狂蝶的涅槃,風鳴和我大致講了你當時的計劃,你想用天賦·涅槃去抵一次獻祭,從而完成天賦·修改,恕我直言,其實是做不到的。”

談寂一愣。

天賦·涅槃所需的權限,與天賦·修改一致,他無法做到無條件修改規則,自然也觸發不了涅槃的假死。

若不是平安扣在最後一秒,將獻祭魂識算到了柯楓頭上,若不是他臨走之前,將最重要的那張符文留在了柯楓口袋裡,他們兩人裡注定會有一個,死於那個原本美好的局中。

“是我太自大了。”他低聲說。

反倒是傅予青開導道:“人總是想知道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的,這很正常,下次彆再這麼冒險就是了。”

談寂應了一聲,目送對方出去,又起身替柯楓掖了掖被角。

之前安慰禾月的時候,他曾說過,三個月,很快的,一眨眼就過去了。

可輪到自己時,才發現,哪怕隻是三天時間,都顯得無比煎熬。

病房裡彌散著蘋果的清香,談寂熟練的將果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放入了床頭的盤子裡。

他並非是自己想吃或是削給什麼人,單純是喜歡在局中受傷後,躺在病床上這段無法訓練的日子裡,依舊保持著對手指靈敏度的掌控。

隻不過平時他慣於持刀的是左手,這次卻換做了右手。

那道玄冥的命線最終被留於了花海之中,他破了自己所成的局,從今往後,便有了屬於自己的命線。

與其他人相同,也是從左腕內側生長而出的,連接至心臟的金色絲線。

非得說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大概是,他的命線,沒有柯楓的摸起來那麼燙。

也許這東西也和每個人的魂識與性格有關罷。

雖是為了練手,但浪費食物總歸是可恥的行為。

談寂端著盤子起身,打算在一眾病房裡找個有緣人送出去。

通常情況下,最容易遇見的,是滿走廊溜達的可可。

由於柯楓剛入局時就修改了規則,其他弈者基本並未受傷,隻是留在此處做一些後續工作。

白橘和暹羅等人入的另一個局,的確要凶險不少,與機組成員和兩名後勤一同,在醫院下一層修養。

獰貓在局中受了重傷,出局當晚不治身亡,景淩倒是被救了回來,於昨日押送回國。

吳峰連局都沒能出,被玄冥的命線緊縛著,永遠的留在了深淵之下。

而外界給出的消息,則是《b島某莊園主於家中突發心梗死亡,享年58歲》。

談寂的傷主要是缺氧和體力透支所導致,故而在醫院裡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三天後,簡單的下床走動和自願照顧柯楓,都是被醫生所允許的。

他乖乖遵守醫囑,慢吞吞的下了床,趿拉著拖鞋剛走到病房門口,便聽到身後傳出了一點微弱的響聲。

“小美人?”

去他喵的醫囑,談寂一個閃身回了病床前,身法之穩健,盤子裡的蘋果一塊都沒有掉出來。

“你……什麼時候醒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談寂將盤子放在床頭,傾身去看儀器上的數值,“用不用我喊醫生來?”

不怪他這麼緊張對方,具知情人士可可透露,那晚柯楓強撐著同醫生一起將談寂先送進了手術室,在寫有“手術中”的燈牌亮起來的瞬間,直挺挺的倒在醫院走廊裡,不省人事了整整三天。

“剛醒,沒事,不用。”

溫熱的水杯插著吸管被遞到了柯楓麵前,他偏著頭就著對方的手喝了大半杯,才又說:“就是有點餓,我睡了多久?”

“三天,”談寂見他不喝了,放下杯子說,“我去食堂給你拿吃的。”

柯楓撇了一眼床頭的盤子,笑問:“這蘋果有毒?”

好麼,從睡美人串場去了白雪公主。

談寂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的回答說:“它氧化了。”

柯楓知道小少爺有練習手指靈活度的習慣,平日氧化掉的蘋果談寂自己也照樣吃,這會卻反倒替他矯情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