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以宗室家法懲處公主,先得去宗正寺,請出總領宗室事務的宗正卿本人出麵,入宮帶走相關人等,一一詢問審核口供,供狀入檔。
再由宗正卿本人聯合宗正寺的眾官員,酌情判定宗室家法的懲處方式,準備文書,奏請皇命。
再怎麼緊趕慢趕,一兩個時辰肯定是來不及的。
穿過後殿明間的菱花槅扇門,其他所有人留在外頭,隻秋霜一個隨侍進了臥寢間,伺候脫了外裳,換上午睡穿的細綾裡衣,拉下了薄綃紗帳。
薑鸞習慣性地摸了摸瓷枕下藏著的薄刃小劍。蛇皮軟鞘觸感柔軟,讓她安心了不少。
她叫住了想要離開的秋霜,“上個月丁將軍給了一把防身的窄手|弩,收哪兒了?幫我找出來。”
秋霜詫異道,“公主午睡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起手|弩了。那東西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大凶之物。奴婢收到後院東配殿最裡頭的箱籠底下了。”
薑鸞打了個嗬欠:“最近總是睡不好,手|弩拿出來,放在枕頭下鎮著。大凶之物辟邪。”
…………
小巧沉重的手|弩拿出來,放在瓷枕下鎮著,她卻還是睡得不安穩。
自從三月底大病一場,或許是病氣削弱了陰陽兩屆阻隔,她最近的夢裡總是閃現點點滴滴的前世的片段。
薑鸞驚醒時,夢裡滿嘴血沫子的怪異感覺殘留在身上,血腥氣久久不散。
她壓抑地咳了幾聲,撥開帷帳,吩咐,“開窗。”
隔間裡伺候的秋霜吃驚地問,“公主身子還沒大好,吹多了冷風,隻怕又要發熱……”
“開窗。”薑鸞語氣重了兩分。
秋霜不再勸說,起身開了窗。
穿堂風呼啦啦灌進寢堂,牆角幾處炭火的熱氣驟然散去。
薑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微涼雨絲的新鮮的風,舒坦了。
“丁將軍的人來了?”她趿著鞋下床,伸了個懶腰。
剛才開窗時,她遠遠地看見庭院裡出現了許多禁衛軍士,擠擠攘攘站在前殿廊下。
“丁將軍的人來了。按照公主吩咐,撥來了兩百南衙衛。”
秋霜的聲音帶著遲疑,“但來的不止是丁將軍的人。……剛才兩儀殿外的那位薛奪將軍,也帶著人來了。說是裴督帥吩咐換防,調走了文小將軍,以後由薛二將軍看護咱們臨風殿。”
她小聲回稟,“兩邊劍拔弩張的,在外頭對峙呢。”
——
薑鸞抱著點點出去時,兩邊果然正是劍拔弩張的姿態。
同是禁軍編製,彼此並未拔刀,但隔著五步距離,彼此冷冷互相打量。
見她出來,丁翦收刀入鞘,大步過來行禮。
丁翦今年二十七八年紀,左眉上方一道明顯刀疤。他是京中將領極少見的寒門出身,自己摸爬滾打十來年,硬生生憑軍功壓過了許多高門出身的同僚,坐到了五品將軍的位子上。
薑鸞仔細打量著丁翦手背臉頰新添的傷痕,“這幾日被刑訊了?丁將軍受累了。”
丁翦倒是不在乎,手抹了把臉,“一點皮肉傷而已,裴督帥還算客氣。”
薑鸞抬眼望向對麵的薛奪。
薛奪雙臂抱胸靠在牆邊,聽了半天說話,才過來行禮。
“公主,丁將軍領的是防務京城西城門的差事,按理可輪值不到皇宮內城的臨風殿來。公主還是勸勸丁將軍吧,軍中領兵擅動要受重罰的。”
薑鸞輕描淡寫擋了回去, “他是聽命而行,我已經知會過裴督帥了。如果督帥下令把丁翦調走,我不會攔。他那邊至今都沒說什麼,你一個中郎將倒是忒多嘴多舌。”
話說到這份上,明晃晃地憑公主身份硬壓一頭,薛奪被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兩支涇渭分明的禁軍,一隻隸屬北衙衛,一隻隸屬南衙衛,就這麼無聲地劃分地盤,兩邊分頭巡視,互不乾涉。
皇後那邊的動作比想象中快得多。傍晚時分,皇後身邊最得力的親信之一,椒房殿掌事內監鐘永良,跨進了臨風殿門。
“漢陽公主,請吧。” 鐘永良皮笑肉不笑地道,“宗正卿那邊的責罰已經定下了。公主需得入宗廟修行、誠心吃齋祈福,每日抄錄佛經,如此才能贖免誤傷聖人龍體的大罪。車馬已經備好,請公主出宮去宗廟吧。”
薑鸞大病體弱,過了午後精神頭就不好,身上披了件保暖的披風,原本靠在正殿明間的紅木羅漢床上昏昏欲睡,聽了一番呱噪,倒是清醒了三分,撩起眼皮瞥了眼麵前的鐘永良。
“誰能把本宮從臨風殿帶走?”她打了個嗬欠,“就憑你?”
鐘永良臉色一變,“漢陽公主,你要抗命不成!宗正卿親筆上奏的條陳,呈上禦案,皇後娘娘親下的懿旨批複,聖人閱後點了頭。漢陽公主,抗命的後果,你可想清楚了。”
他往身後一揮手,隨行帶來的幾名膀大腰圓的婆子,個個拿了繩索就要上前,嘴裡威脅道,“公主老實些,奴婢等不必上繩索,否則帶出去難看。”
薑鸞低低地咳嗽著笑起來。
“睜眼瞧瞧吧。京城都天翻地覆了,你家皇後娘娘還照搬老規矩,老黃曆呢。”
她示意春蟄開窗,對庭院裡站著的丁翦喊話,“這狗奴要把我尋個名頭弄出宮去,從此終生幽禁。我若是隨他們出宮,今天就是我和丁將軍最後一次見麵了。 ”
丁翦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走近兩步,反手握住刀柄,身上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氣。
“公主可要末將動手。隻需半刻鐘,不留一個活口。”
鐘永良麵色發白,顫聲道,“大膽!你……你們敢!”
薑鸞理都不理他,示意春蟄把窗戶開大些,往庭院另一邊喊,
“薛二將軍人呢?有人假冒皇後娘娘的名義要把我帶出宮去,從此死活不論。臨風殿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管?”
鐘永良連忙捧出皇後懿旨,隔著窗大聲叫屈, “奴婢什麼身份,哪敢開罪公主呢。實在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請公主去城外宗廟祈福,有娘娘的手諭在此!”
薑鸞隨手翻了翻懿旨,扔回鐘永良懷裡,
“皇後娘娘向來心細如發,若當真寫了親筆手諭,命我去宗廟給聖人祈福,怎麼會忘了寫從宗廟接我回來的日子?一看就是偽製的,要把我從宮裡誑出去,任他們背後的主使搓圓捏扁!”
丁翦冷聲道,“京城最近混亂不堪,果然有人渾水摸魚,企圖不利宗室血脈。臣請進殿誅殺此賊!”
“你……你們瘋了!”鐘永良哆嗦著大喊,“薛二將軍!救、救命……”
薛奪從窗下跳起身,罵罵咧咧地往殿外走。
“把那閹人連同帶來的婆子們都趕出去!看好丁翦的南衙衛,彆在殿內殺人!守好這裡,誰來也不許放進門,找人去皇後娘娘那邊問個清楚,急報給督帥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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