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落時分,金色的陽光從宮牆上方斜照進來,薛奪在仔細查驗今日份的佛經,準備送去椒房殿。
薑鸞靠在大梨樹下新換的湘妃竹榻上,還在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兩副宅邸圖。
她專注時的記憶力極強,英國公府的五進院落,亭台樓閣,在腦海裡纖毫畢現地顯露輪廓。
她在心裡籌劃了一陣,輕輕咦了聲,“少了個人。”
“少了誰?”旁邊正按揉著手掌肌膚的白露詫異問。
“公主府的地方都要定下了,我選出的公主府長史……怎的這麼久不來找我。”
薑鸞立刻坐起身,叫來了薛奪。
“你老實跟本宮說,四月裡定下的公主府長史淳於閒,淳於長史,是不是已經進宮求見過,被你們擋在外頭了?”
薛奪麵不改色,“淳於長史是哪位?末將壓根就沒見過這個人。”
“你何必騙她。”文鏡正好帶隊巡值過一輪,從長廊角頭轉過來,冷冷道,
“四月底求見了一次,公主笄禮前日又求見了一次,都被你擋了。”
薑鸞搖著團扇輕笑。
薛奪尷尬地咳了聲,“公主莫怪。末將奉了督帥令,在公主出宮開府之前,免外人打擾,避免節外生枝。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見薑鸞神色不太對,薛奪這些天也有了不少應對經驗,急忙補充,
“淳於長史以後是公主府的人,公主隨時召見他都可以。公主都等了整個月了,何必再著急眼前一時半會的。”
薑鸞想也不想地拒絕,“彆的都能等,這件事等不了。開府在即,我需要有個人在外頭走動,替我打探些確切消息進來。”
她在湘妃竹榻上搖了搖團扇,坐起身,對薛奪豎起兩根纖白的手指,
“區區一點小事,不必驚動你們督帥。喏,兩條路給你選,要麼,你們把淳於閒悄悄領進臨風殿見個麵,我叮囑他一些事。要麼,我自己出宮去找他。”
薛奪眼皮子一跳,煩躁地脫下頭盔,抓了把頭發。
“督帥有嚴令,非必要不得領外人進殿。公主出宮那就更不行了。”
薑鸞輕輕一笑。
“薛二將軍,我在好好和你商議,你就回我一句不行?我聽不得這兩個字。”帶著白露,起身去了後殿。
薛奪站在庭院裡,手裡還抓著今天新抄的一摞經書紙,琢磨起薑鸞最後丟下的那句話,越想越心驚肉跳,壓低嗓音教訓文鏡,
“你接那句話做什麼。這麼多人,就你實誠!公主萬一又起了什麼歪心思,你能兜底?”
文鏡倔強地反駁,“我去找過督帥說過了。督帥叫我遇事心平氣和,想辦法過了公主這道坎。我若像你一樣瞞她騙她,這輩子也過不了公主這道坎。”
薛奪每個字都聽清楚了,湊在一起壓根聽不明白。
“什麼公主這道坎?”他煩躁又納悶,“公主她就是心眼多了些,有點貴女的小脾氣,我們花心思盯緊就是了。怎麼就成了你的一道坎了?”
薑鸞在會客的正殿範圍,禁衛們還能盯緊;起身去了日常起居的後殿,禁衛們便不好盯著了。
等烏金墜山,後殿四處掌了燈,公主明晃晃的影子打在窗紙上,才能繼續遠遠地盯一會兒。
暮色裡一聲輕響,靠近庭院的幾扇窗的木插銷被拔開,秋霜從東梢間探出頭來,往庭院這邊巡值的禁衛招了招手。
“公主召文小將軍過來說話。”
薛奪正準備換防,在庭院裡清點禁衛人數時聽到這句,閃電般跳過來阻止,
“彆去!你都被坑了多少回了,我去應對。”
文鏡推開薛奪,理了理衣袍袖口,神色肅穆地大步過去,隔著五步距離停下,
“公主有何吩咐。”
薑鸞站在窗口,旁邊長案上點起兒臂粗的明燭,映照得四處亮如白晝。
她抬起右手掌,托起四五顆金燦燦的彈丸,在燭火下耀眼奪目。那金光刺進文鏡的眼睛裡,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上次我拿金丸哄了你,其實這些金丸真的隻能打打鳥雀,傷不了人的。”薑鸞隨意地撥弄著圓滾滾的小金丸,
“我行事就是這樣,看起來出格,其實能做什麼,會做什麼,心裡都有數的。若我向你保證,不惹事,也不讓旁人出事,隻是想見見淳於長史,叮囑他幾件事,你信不信?願不願冒著被你們督帥責罰的風險,讓淳於閒和我見個麵?”
文鏡站在窗下,久久地抿了唇。
薑鸞以為他不情願,嘖了一聲,也不再試圖說第二次,直接從窗邊走開。
走開沒兩步,身後卻傳來文鏡的回應,“公主若肯給出承諾,末將信一次又何妨。隻是臨風殿裡除了末將,還有薛奪。”
薑鸞倒是有些意外,走回窗前,“你都挨了兩次軍棍了,還肯信我?”她愉悅地彎了眼,“那就聽我安排。”
兩隊禁軍早晚換防,薛奪晚上原本可以出宮休息的。
但薑鸞傍晚丟下的那句話讓他心裡不踏實,總覺得會出事,他在宮禁裡溜達了一圈,在禁軍公廚用過了晚食,又匆匆趕回來。
夜幕低垂,臨風殿的正殿庭院裡燈火寥落,後殿除了正中明間還點著燈,其他各處殿室都滅了燈火,看起來此處主人已經歇下了。
他安心了幾分,轉了兩圈,沒找著文鏡。
“你們將軍呢?”他攔住一個文鏡麾下的羽林衛追問。
那名羽林衛眼神躲閃,呐呐地道,“公主今晚歇得早,文將軍沒什麼事做,半個時辰前自己出去了。”
薛奪四處轉悠,沒看出問題,心裡卻一陣陣地發慌,喃喃自語:“真的無事?”
黑暗的庭院裡,一個黑影弓著腰,鬼鬼祟祟靠近過來,在薛奪準備離開時小聲喚道,
“薛二將軍,小的有事回稟。”
薛奪提過一盞風燈,照亮來人的麵目,想了半天,“你是呂……呂什麼來著?”
十**歲的年輕內宦殷勤彎腰,“小的呂吉祥呀。負責灑掃側殿庭院的差事。”
他瞅瞅左右動靜,小碎步過去,附耳低聲告密,
“小的剛才灑掃庭院時,不小心瞧見……文鏡小將軍和公主在窗下說了會兒話,公主關了窗,過了一會兒,嚇!穿了身小郎君的缺胯袍,踩著長馬靴出來了。文鏡小將軍就領著公主出去了……”
薛奪隻覺得頭皮發麻,頭發幾乎要往上倒豎炸起,一把揪住呂吉祥的圓領,
“出去哪兒了!”
呂吉祥嚇得話都結巴了,“小、小的不知啊,小的不敢走近,隻瞧著像是要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