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丁翦如今升了正四品將軍的武職,主領的是外皇城西門的守衛差事,他輕易不該進禁中。
但這幾天四處都傳遍了,人人都知道丁翦在叛軍圍京那陣子護衛得力,得了漢陽公主的青眼,跟去公主府的三百親衛都是從丁翦手下調撥出去的。
在公主出宮前夕求見一次,倒也不算出格。
薛奪在臨風殿嚴防死守了這麼多天,人也麻了,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與其被他們兩邊鬨事,不如睜隻眼閉隻眼。
他便讓丁翦站在宮門外頭,薑鸞站在宮門裡頭,兩人隔著一道朱紅宮門說話。
丁翦這回是帶著副將李虎頭過來的。
兩人的神色不太對勁,不像是來恭賀的,倒像是負荊請罪。
見了麵二話不說,直接跪倒,披著甲的膝頭砰地磕在門外石階上。
“公主開府在即,督帥已經點了三百兒郎跟隨護衛。原不應打擾公主。”
丁翦吭哧吭哧了半天,臉上帶著羞愧神色,在懷裡摸了半天,雙手奉上一張羊皮紙。
“昨日末將帶著李虎頭清點三百兒郎的武器。因為年頭那場兵禍,兒郎們戍衛京城的那個月,甲胄多有破損,□□、長戟等兵器也折損許多,至今未能補齊。缺損早就報上了兵部,兵部說等撥款,戶部說無錢。”
“公主府開府當日,這三百兒郎都要披甲持戟,前後護衛著公主儀仗,從大開的皇宮正門出去的,怎能穿著破甲,扛著斷戟!關係到公主和皇家的顏麵,末將心裡著急,昨天就鬥膽找了督帥那邊拿主意,結果督帥說、說……”
丁翦越說越難為情,額頭橫穿過眉骨的刀疤都在突突地跳:
“督帥說,這三百兒郎是公主府的人,要末將找、找公主要錢修甲!”
他這一嗓子吼的,不止門邊站著的薑鸞聽到了,站了滿庭院的禁衛內侍都聽到了。
瞬間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薛奪嗆了下,吐掉嘴裡叼著的草莖,低聲和身側的文鏡說,“養護甲胄兵器可是個無底洞,咱們這位漢陽公主有那麼厚的身家麼?”
文鏡木著臉不說話。
他想到了後殿裡收著的滿滿一大盒先帝賜下的十斤金彈丸。
文鏡想到的東西,也是薑鸞同時想到的。
她嘖了聲,吩咐春蟄去找苑嬤嬤,把那盒金丸取來。
“彆跪著了,起來吧。我還當是出了什麼大事。”她淡定地吩咐丁翦起身,
“宗正寺那邊的公主府用度還沒撥下來,我這裡倒有十斤金珠的私房錢,你先拿去給將士們修甲。”
丁翦帶著李虎頭,兩人在門外羞愧地道謝。
“喲!”薛奪的胳膊肘一頂文鏡的腰,低聲道,“我想起來了,什麼金珠,分明是就搭配彈弓的那匣子金彈丸嘛!好家夥,真拿出來了。”
苑嬤嬤急匆匆抱著匣子從後殿奔出來。
薑鸞回身幾步接那沉甸甸的木匣,耳邊正好把薛奪的嘀咕聽個清楚,隨口應了句,
“你家督帥多半是存心的。這匣子金丸叫文鏡吃過一回虧,他不順眼很久了。”
她打開匣蓋,露出滿盒子金光燦燦的足金彈丸,指尖慢悠悠撥弄著一顆,
“本宮見識少,隻見過彆家做舅舅的變著花樣地寵甥女,沒見過做舅舅的這麼坑甥女的。”
“點了三百兵和李虎頭,還以為本宮這位小舅好起來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她感慨,”太不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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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兩隊北衙禁衛照常輪班上值。
自從文鏡半夜把人私自帶出了宮,從此夜裡值守的就換成了薛奪的龍武衛。
薑鸞用過了晚膳,眼看著月上中天,吩咐夏至把呂吉祥拎去側殿的耳房裡,務必關好了。
“關好了。兩個人不錯眼地盯著。”夏至解氣地說,“把那狗奴跟打掃庭院的竹掃帚臭抹布關一處,看他還能跟誰去告密!”
“很好。”薑鸞盯著從門外映進來的月光,若有所思,“今晚的月色不錯。若隱若現,並非光華大亮,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四個隨侍大宮女裡,數秋霜心思轉得最快。
她看了眼地上朦朦朧朧的月色,隱約有所察覺,“公主,今夜的月色適合藏身夜行。難道你又要出宮……”
“沒辦法。我也不想的。”
薑鸞麵前的短案上放著幾顆半兩金丸。下午丁翦在門外抱著整匣子金丸,聽說是先帝賜下的遺物,眼眶登時就紅了,死活要給她留四五顆金丸做個念想。
她靠在短案邊的憑幾上,單手支頤,盯著麵前那幾顆金丸,
“誰讓舅舅坑我呢,手裡存的私房錢都坑完了。我也沒什麼其他法子,宮裡二姊的身家跟我半斤八兩,手裡有錢的都在宮外頭,我得出去找二兄再討點私房錢來。”
她輕輕撥弄著金丸,滴溜溜的轉,
“你們看,不是我喜歡折騰人。我也希望裴督帥能睡個安穩覺的。你們夜裡幫我遮掩著些。”
幾人都肅然應下。
秋霜還在犯愁,“但外頭防得這麼緊,願意幫我們的文小將軍又不在……”
薑鸞已經起身開了窗,衝窗外招了招手,“薛奪,過來說話。”
正在庭院裡巡值的薛奪頓時右眼皮子一跳:“嗯?”
似乎又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