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2 / 2)

如今看了人並無大恙,她安穩了。

混亂的前世裡,她二兄在六月這時候早已經歿了。

前世的延熙帝同樣出征兵敗,被勤王軍救下。禦駕回京後,對晉王一步步逼迫,晉王撞柱明誌,薨在了四月,年僅十八歲。

她和晉王次兄打小的交情就是極好的,前世裡驟聞噩耗,狠哭了幾場,又不顧阻止親去吊唁。

她還依稀記得,去晉王府吊唁那天,她二嫂挺著大肚,披麻戴孝,神色麻木地跪坐在靈柩前,眼珠許久不轉一下,不像是個活人。

有人對她私底下慨歎了幾句,說晉王從皇宮裡抬出去時隻是重傷了額頭,傷口本身不足以致命。

晉王是憂懼悲憤太過,心裡鬱積的委屈不平之氣難以抑製,硬生生把自己熬死的。

晉王出殯當天,全城百姓數萬人自發跟隨送靈。

剛剛平靜下來不久的京城局勢,從那時候又開始亂了。

薑鸞在夢裡模模糊糊地想,裴顯呢,前世的他那時在做什麼?

啊,是了,他畢竟姓裴,是聖人的母家嫡表親。前世聖人和晉王兩位天家兄弟激烈爭吵的那幾次,他避開了。

前世兩儀殿爭吵那天,他也和這輩子一樣,並不在場。

裴氏家訓最重嫡庶長幼,晉王撞柱傷重而死,聖人言行做事不妥當,在朝堂上惹起了軒然大波。但晉王畢竟死於自儘,並不是聖人誅殺親弟。

裴顯還是站在延熙帝這邊,出手鎮壓了幾方鳴不平的聲音。

又過了一兩個月,也是個炎炎夏日裡,薑鸞在宮裡聽說,二嫂悲慟太過,傷了身子,懷的遺腹子沒了。

是個手腳俱全的成形的男胎,已經六個多月了。再晚一個月生下來,能活。

晉王新婚不久,沒有其他侍妾,唯一的遺腹子落了胎,晉王一脈就此絕嗣。

這次鬨出的風波遠比下葬當天還要大。晉王唯一的遺腹子是如何沒了的,究竟是不是意外,還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刻意讓晉王絕嗣,傳得甚囂塵上,滿城風雨。

宮裡卻仿佛是暴風雨中平靜的風眼,依舊按部就班的給她行了笄禮,開始相看駙馬。

臨風殿所有人也都按部就班地等著隨公主出降。每個人都想,朝堂上的男人們為了權勢互相傾軋的不幸事,牽扯不到後宮嬌養的公主身上。

但時局亂了,哪裡有什麼真正的安穩呢。

寢堂低垂的兩層冰綃帳裡,隱約透進夏日清晨的亮光。薑鸞蜷縮在床上,在睡夢中不安地摟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又夢到了洛水裡漂流的那一夜。

苑嬤嬤哭著把她塞進大箱籠裡,推進了洛水支流。

那時候已經入秋了。自從六月裡得知二兄唯一的遺腹子也沒保住,她在臨風殿裡睜著眼,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三四夜便得了熱風寒倒下了。從此一場大病接著一場小病,直到入秋都不怎麼好。

京城再次動蕩的那個秋季的黑夜,她當時正發著熱,身上穿得又單薄,迷迷糊糊地蜷縮在黑暗的木箱籠裡,耳邊是嘩啦啦的流水聲。她神誌不清地睡了過去。

箱籠是在深夜時翻的。

被江水裹挾著,打著旋兒,撞到了江中心的暗礁上,木料撞得四分五裂,她被江水浪頭打落江底,又渾渾噩噩浮上江麵,等她恢複了意識時,她發現自己手足並用,緊緊抱著一截浮木。

在那個難忘的夜晚,她像一具浮屍那般順江漂流了四十裡,入了秋的江水裡混雜上遊漂下的冰淩,冷得鑽心。

她手足僵硬,像一具真正的浮屍直挺挺地漂在江麵上,對著頭頂星空,緩慢移動的彎月,人早已被凍木了,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願想。

直到清晨時分,她的浮木在江水拐彎處撞上了江灘。

東邊初升的金色陽光照耀在冰冷江麵,也映亮了她裹在身上濕透了的大紅金邊石榴裙。

————

薑鸞蜷縮在床上,細細的肩膀無聲顫抖。

夢裡的入了秋的洛水,幾乎寒涼到了骨子裡。

“真冷啊。”她閉著眼,喃喃地道。

肺在水裡凍壞了,自從那一夜,她連路都走不遠,多走了幾步就咳喘得像是拉破的風箱。

從小跟在二兄身後練了一身的好騎術,從此終生再沒能上馬。

從夢裡猛地醒來時,天光大亮,盛夏的日頭明晃晃地從窗欞縫隙裡照進屋子裡。

她是被一陣喧嘩聲驚醒的。

“公主,好消息!”

幾個大宮女興衝衝地進來,“裴督帥遣了人送東西。謔,把從我們這兒弄走的那匣子金丸送回來了。剛稱了十足斤,分量沒少。”

薑鸞沒睡夠,隻覺得頭疼腦脹,呼吸隱約還帶著上輩子喘不過氣的感覺,指尖緩緩按摩著太陽穴,

“他還算是守諾。對了,除了金丸,我從二兄那邊討來的木盒子呢?二兄給我壓箱底的私房錢,昨天他見麵分走一半,應該還我一半。今天有沒有一起送過來。”

“對,也送來一個方木盒子,沉甸甸的鋪滿了長金鋌。應該就是公主說的晉王府拿來的私房錢了。晉王殿下對公主真好。”

“那就對了。”薑鸞躺回了床裡,“頭疼,讓我再睡一會兒——”

她突然一個鯉魚打挺驚坐起身,“等等,把木盒子稱一稱。裡麵的金鋌還剩下多少。”

夏至喜滋滋道,“不勞公主吩咐,早稱過了。整整六十斤足金哩!”

薑鸞:“……”

“怎麼了?”夏至看她神色不對,驚慌起來,“裴督帥下手太黑,昧去的金鋌太多了?”

“不是,正相反,他拿少了。”薑鸞越想越覺得難以相信,

“不對勁。他手下要養兵,缺錢缺的厲害。送到眼皮子底下的金錠不拿,不像他做事的路子。除非……他自己找到更好的路子了?”

夏至愕然問,“什麼更好的路子?”

“不知道。”薑鸞懷疑地喃喃自語,“該不會是把中旨調走的十之其四,都攔下了吧。”

夏至聽得不明不白的,春蟄這時從門外麵傳話,“公主。宗正寺的人來了,正在外頭候著見公主。”

薑鸞一怔,軟衾被從裡麵掀開,“怎麼說。”

“宗正卿家裡的薑三郎君來了。把下個月開公主府的用度開銷列了明細單子,往咱們這邊送來一份,說是已經開始加緊置辦,開府前必定辦妥。”

“薑三郎求公主高抬貴手,跟裴督帥說個情,把大清早圍住宗正寺的八百鐵甲兵給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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