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二更)(1 / 2)

兵馬元帥府‘平日的飯食’,是道道菜裡放茱萸[1]的。

看起來還算可口的蒸羊肉鍋子,羊肉灑滿大量的茱萸,聞著鮮香,入口辛辣,薑鸞咬了一口羊肉,眼淚就飆了出來,舌頭嘶嘶辣得吸氣,迭聲喚著要喝蜜水。

出門在外,解渴蜜水都是常備著的。今天跟隨服侍的夏至匆匆忙忙跑出去拿蜜水。

去仆役等候的側院和隨行侍從要了蜜水罐子,夏至接在手裡,匆匆趕回來書房,卻被攔在了外頭。

“蜜水剛才已經送進去了。”攔住她的親兵寸步不讓,“我家督帥和漢陽公主正在單獨會晤,閒雜人等回避。”

隨行護衛安全的文鏡站在庭院裡,衝她微微點頭,證實確實有蜜水送進去了。

夏至隻得站在庭院裡,透過半開的窗,遠遠地盯著裡頭的動靜。

自家公主和此間主人對坐著,手裡握著個小巧的玉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兵馬元帥府上的蜜水看起來很和她的口味,她貓兒般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看到薑鸞臉上的愉悅神色,夏至放心了。

一窗之隔的室內,薑鸞對手裡的‘蜜水’,確實滿意地很。

甜滋滋的果子酒的味道,壓住了滿舌尖的辛辣。

“喝起來就是你們裴氏的私釀,馥羅春嘛。”她又抿了一口,舔了舔舌尖殘留的香甜,

“我以為隻在裴家宅子裡有?沒想到你的兵馬元帥府裡也放著。我記得你說過,喝慣了邊關的烈酒,再喝京城的果子酒感覺寡淡。”

“你說的不錯,我這裡原本是不放馥羅春的。”

裴顯的食案上也放了一壺酒,倒出來渾濁的琥珀色,酒香滿室,一看就是他從邊關帶回來的‘回命’烈酒。

在自己的書房裡,就著放滿茱萸的幾道辛辣開胃的肉菜,喝著烈酒,裴顯的神色顯得頗為放鬆。

“七月初七去了城外的彆院一趟,看你喜歡馥羅春,就拿了幾壇回來擱著。原想著逢年過節的時候,充做年禮往你府上送一送……”

他喝了口酒,視線斜睨過來,“這才幾天,就開了一壇。”

薑鸞嗤地笑了。“怎麼,抱怨我不請自來,害你少了一壇年禮?”

“不至於。”裴顯往她的方向舉杯敬酒,“今日你登門一趟,提醒了望樓的事,我應當謝你。”

“望樓的事,是我疏忽。”他坦然承認,“世家大族的深宅大院裡秘密修建幾座高樓,借著登高望遠的名義,用於窺探京城四處,我這邊不容易知曉。”

薑鸞晃著手裡的小玉杯回敬,喝乾了一杯。

小巧玲瓏的玉杯,一杯盛滿應該不到二兩酒,入口甜滋滋的,正好壓得住茱萸的辣味,她當做蜜水喝了。

“這次扳倒盧氏,可以說打得他們猝不及防。但如果再來第二次,各家就有防備了。在家裡修建幾座高樓,從高處窺探京城四處的布防,再把軍情泄露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呀。”

裴顯夾了一筷子紅彤彤的茱萸羊肉,不緊不慢地吃了。

“小舅承你的情。但是阿鸞,你反反複複地提起京城防務,又幾次猜測會有人泄露出去,反應不太尋常。真不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事關重大,就算為了你心心念念的八百戶實封,多說幾句。”

“說了就會給?”薑鸞嗤笑,“上次小舅在臨風殿裡親筆寫的桑皮紙,白紙黑字三條承諾,至今還擱在我的公主府裡呢。哄人的招數隻能用一次,多用幾次就不靈了。”

裴顯彎了彎唇,“阿鸞長大了,不好哄了。”

修長的指尖在食案上輕敲了幾下,他提起一個人名。

“說起來,盧四郎下了獄。他是露山巷盧氏嫡係,放在刑部牢獄裡不穩當,如今正拘押在我府裡。”

薑鸞倒是有幾分意外。“嗯?怎的突然提他?”

裴顯又喝了口酒,對她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想去看看盧四郎?”

薑鸞詫異地搖頭,“不想。我和他又不熟,去看他做什麼。”

裴顯喝酒的動作一停,盯了她一眼,“這句話不真。”說完又自顧自地喝酒。

薑鸞:“……”

“難得說句實話都沒人信了,”她喃喃自語,“什麼世道!”

隨侍都被攔在庭院裡,偌大的書房裡隻有對坐的兩個人,薑鸞自斟自飲地喝了兩杯,越想越不對勁,把手裡的玉杯砰的往食案上一放,

“喂,你耳邊都聽到什麼了?你以為盧四郎和我什麼關係。”

裴顯伸出烏木長箸夾菜,沒理會‘喂’的無禮稱呼,鎮定應答,

“——未出宮時,便對盧四郎的小像青眼有加。開府當日,召去水榭單獨問話。我和盧四郎打過一次照麵,單看外貌,確實是個姿容過人的翩翩少年郎。”

他放下長箸,餘光斜睨過來,“阿鸞自己性情張揚,也喜歡他那種驕縱的?”

薑鸞手肘撐在食案上,豎起纖長手指搖了搖,感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城流言害人不淺呀。”

“開府那天,我是把盧四郎召去水榭問話沒錯。但話不相投半句多,小舅可沒見到他氣得半死的模樣。”

“是麼。”裴顯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耳邊聽著,眼角餘光打量著她神色,慢悠悠地喝酒。

“不喜他相貌,還是不喜他驕縱?”

問題問得過界限了,便顯得無禮,薑鸞不肯理會,便裝作沒聽見,自己繼續喝甜滋滋的馥羅春。

喝了幾口,不死心地試著繼續吃羊肉鍋子。茱萸撒得滿鍋紅彤彤,也不知放了多少,辣的她舌頭嘶嘶地吸氣,又惦記著京城難得的鮮香滋味,辣在舌尖,回味無窮,勉強又吃了幾筷,直到儘興才停下。

裴顯在對麵看著,若有所思。

盧四郎的相貌長得絕不差,比起薑鸞當初口口聲聲說‘最中意’的謝舍人,可以說一個清冷如皎月,一個豔麗如牡丹。

但盧四郎的性情和謝舍人差得極遠。

既召他去單獨說話,又話不相投半句多,應該是不喜歡盧四郎的性情。

裴顯仔細地端詳對麵的薑鸞。

頂著先帝幺公主的極貴重的身份,京城裡再沒有幾人能越過她了,行事做派如果想要端起來,可以處處挑剔,處處講究,把天家貴女的架勢端到天上去。

偏她不講究。

親兵拿灶上滾水衝泡的大碗茶也喝得,熱油沾手的肉餅也吃得。吃個芝麻胡餅,芝麻灑得滿衣襟都是,他都看不下去,她自己倒是一點都不在乎。

剛及笄的小丫頭,性子野,主意大,整天整夜地四處折騰,折騰得開了公主府,滿心惦記著收厚禮,修宅院,倒把選駙馬的正經事排在最末尾。

樁樁件件,哪是個情竇初開的長大了的女兒家會做的事?

之前還覺得她口口聲聲的‘喜歡’,‘中意’,是喜歡謝五郎、盧四郎的相貌皮囊,這份喜愛過於膚淺。如今想想,她的所謂‘喜歡’,‘中意’,說不定連膚淺都談不上,或許和她喜歡逗弄家裡那隻名叫點點的貓兒差不多。

他心裡微微一哂,覺得自己想多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