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1450 字 4個月前

城外二十裡駐兵處,騰龍軍營中軍大帳。

在座的一位謀士眉頭緊皺,“城裡的局麵,我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聖人手諭要清君側,清的竟是裴督帥。他可是聖人親封的河北道兵馬元帥。”

“還是聖人母家的外戚,今年開春帶著八萬玄鐵騎入京勤王,於社稷有大功的。”另一名幕僚也搖頭,“於情於理,說不過去。”

“裴督帥動了四大姓之一的盧氏,打破了京城上百年未變的格局。”最後一個開口的文謀士眯著眼捋須,“也驚動了聖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裴氏是外戚,謝氏也是外戚。聖人六月裡給我們節帥[1]賜了婚,現在又秘密傳下這封手諭。明顯的是要以外戚壓製外戚,用我們的騰龍軍,壓製城裡的玄鐵騎。我們要把握時機。”

幾人議論紛紛,幕僚們意見不合,難以決策。

但將領那邊的想法卻不同。

“咱們有話直說,裴督帥做事的路子過於獨斷了。”

“那麼多兒郎拋卻鮮血性命,誰家不想多沾些功績封賞。結果呢,勤王首功被玄鐵騎攬了去,真金白銀的朝廷封賞也拖著,賞下來的封爵都是虛的,給我們畫大餅充饑呢。倒隻有京城裡的玄鐵騎一家吃撐了。各家心裡都憋著氣——”

“朝廷沒錢。”謝征突然打斷道。

他抬手,阻止了帳裡七嘴八舌的議論。

“七月初七那天剛好見了裴督帥一麵,談論了不少事,他當麵說的。他說他麾下的玄鐵騎的封賞也至今拖欠著。上個月的軍餉都是強討來的。”

大帳裡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幾個聲音從四麵八方同時大罵道,

“肯定是假的!”

“哄孩兒呢,誰信!”

謝征抬手阻攔住各方嘈雜,繼續往下道,“京城四大姓,為什麼倒了盧氏。裴督帥當日對我說,一來,盧氏動了軍餉。二來,盧氏倒了,抄沒了盧氏家產,朝廷畫下的大餅就能今年給各家吃上了。他叫騰龍軍耐心等兩個月。”

這次大帳裡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另一個謀士開口勸說,

“勤王倒也不是都為了財帛富貴。男兒報國從軍,誰不想光宗耀祖,贏得青史留名。隻要八萬玄鐵騎在,勤王的首功始終是他們的。但若玄鐵騎成了亂軍,裴顯成了逆臣,我等奉聖人秘詔,發檄文征討……勤王首功,這回可以爭一爭!”

大帳裡又亂糟糟地議論起來。

謝征沉默著,良久沒有出聲。最後他揮揮手,命親信們散了。

隻有跟隨最久的身邊第一謀士,文謀士,留了下來。

“四月裡,裴督帥隻帶了幾個親兵,直奔騰龍軍中軍帳,指名道姓‘找謝節度麵談’,著實驚到了屬下。”

文謀士撚須回憶,“當時說是宮裡不慎衝撞了謝娘娘,為避免和謝氏不必要的誤會,特地前來城外解釋清楚。”

四周無人,文謀士說話不必顧忌,做了個斬下的動作,

“按屬下的意思,當夜就該斬除威脅。節帥一夜深談後,卻堅持把人放了回去。如今若是打算奉詔‘清君側’,再做同樣的事,事半功倍。”

謝征失笑,搖了搖頭。“文先生心懷壯誌,有爭雄之心。隻可惜謝某老了。”

文謀士急道,“節帥如今才過而立之年,三十有一的年紀,大好年華,哪裡老了!”

“年華尚在,但心已經老了。”

謝征在火光下抬手去摸自己的鬢發。

火光跳躍明滅,映出權掌一方的平盧節度使的身形。剛過而立的盛壯男子,身材魁梧,輪廓剛毅,鬢發烏黑濃密。但如果仔細去看,烏黑鬢角裡藏著零零星星幾點白斑。

“若謝某年輕幾歲,還懷有爭雄之心,四月那夜就不會放他回去。”

“但謝某的心已經老了。發妻過世,遺下一雙兒女。每次回家探望,臨出門時,對著抱膝垂淚的小女兒,隻感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謝征撫摸著跟隨自己十數年的軍刀,慨然歎息,

“月下暢談,曲水流觴。兩度接觸下來,裴顯此人胸中有大丘壑。他這般的人物,當有一番大作為,不該死於謝某刀下。”

文謀士也歎息著起身行禮欲走,又不甘地轉回身追問:“那宮裡密信……”

“先放一放。”

————

麒麟巷公主府在乒乒乓乓的修繕聲裡過了七月。圍牆加高了兩尺,西北邊的望樓搭起了框架。

章禦史的彈劾奏本遞上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

城外的三家勤王軍,以謝征的騰龍軍為首。

謝征看到章禦史那本彈劾抄寫本的第二天,就上奏陳情,表明騰龍軍六月還在城外追擊潰軍,剛剛領兵歸營修整。隻等修整完畢就走。

還有其他兩家兵馬比較少的勤王軍有樣學樣,也寫了奏表陳情。

但內容比謝征的奏表大膽多了。

特彆是朔方節度韓震龍,話裡話外全是抱怨。

奏表裡直白地寫:朔方軍是接了勤王令,趕來京城勤王的。想要大軍退走,朝廷倒是把封賞軍餉給撥足了啊。領受了賞賜,朔方軍二話不說,立刻就拔營回去。

朝廷為了這道彈劾奏本吵翻了天。

裴顯雖然對彈劾內容不以為然,覺得章禦史‘不懂軍務,胡亂彈劾’,但並不妨礙他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

他也寫了一道奏本,把‘抄沒盧氏家產十二萬兩金’的抄家結果寫進去,大張旗鼓地呈上朝廷,奏本裡以秉公辦事的口吻提議,

“盧氏侵貪無度,理應追索家產,歸於朝廷。”

七月底,盧氏抄沒的十二萬兩金浩浩蕩蕩送去了戶部。政事堂很快議出了結果,兵部的詔令發給城外的三路勤王軍,進城領賞,天恩浩蕩。

盧氏既然連家產都抄沒入國庫了,順理成章的,把盧氏定成重案的事,也就默認下來。

被拘押了整個月的盧氏大案,開始按照查辦大案的章程開始三堂會審,代表著朝廷開始徹查。

盧氏嫡係的子孫一律被褫奪功名官職,正式過堂審問。

盧氏眼看失去了最後的翻身機會,百年巨木一朝倒塌成了既成事實,開在永樂坊的兵馬元帥府搖身一變,在京城裡炙手可熱勢絕倫,登門拜訪的貴客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門檻。

各家都趕著去,薑鸞倒不去了。隻在自家折騰防衛布局,拉著文鏡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文鏡隱約察覺到幾分異樣,但礙於自認為不是公主親信,不敢開口問。

京城在詭異的平靜裡進了八月。

謝征接到宮裡傳來的第二份密信時,京畿二十裡處駐紮的騰龍軍大營已經得了軍令,弓馬待命,埋回爐灶,大軍整裝待發,準備回遼東地界。

城外駐紮的幾家勤王軍裡,騰龍軍第一個接到了朝廷允諾的封賞,將士五貫銅錢,絹帛一匹;校尉翻倍,將軍再翻倍。此外還賞下絹帛米麵,將士們按軍功不同,各自升了職銜。

軍營裡發了慶功酒,篝火上架著烤羊烤豬,油脂滴在火裡滋啦作響,肉香彌漫了駐紮地的各處營帳,將士們臉上喜氣洋洋。

和中軍大帳裡肅穆壓抑的氣氛截然不同。

謝征麵色沉重,把第二封密信拿給幾位親信幕僚觀閱。

“聖人親筆手書。”他眉峰緊皺,“斥責我等被小恩小惠迷了眼,無視君臣大義。催促起兵清君側,發檄文征討裴顯,剿滅京城裡的玄鐵騎。事成之後按功論賞,立下首功者,聖人將親開內庫,賜下三倍重賞,封千戶侯。”

幕僚們問,“節帥覺得我們當如何?所有人都以為騰龍軍即將拔營離去。如果此刻起兵圍剿玄鐵騎,倒確實出人意料,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

謝征坐在中軍帳主位,久久沉吟不語。

他最後問,“其他幾家勤王軍都收到聖人手諭了?他們如何回應?”

“沒有哪家明說,但猜測應該是都收到了。這兩天各家都派了人過來我們營裡探風頭。明確定下決議的倒沒有。”

“朝廷封賞也賜下了,將士軍功也論好了,京城如今的局麵也平穩。雖說倒了個四大姓之一的盧氏,畢竟和萬民百姓們過日子沒關係。再來個清君側,討逆臣……”

文謀士也深深皺起眉頭,難以定奪,歎息,

“又起刀兵啊。”

————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謝征走出中軍大帳,漫步走去空曠場地,抬頭看頭頂月色。

一輪上弦月,掛在靜謐高空,在濃密雲層間穿梭,盈盈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