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1 / 2)

入秋之後,天亮的時辰一天天地晚了。到了五更天,天色還黑著,耳邊隻聽見寒風呼嘯著刮過庭院的聲響。

薑鸞不願起身。

“昨夜睡得晚,睡不夠。”她縮在柔軟的鴨絨衾被裡,閉著困倦的眼,嘟嘟囔囔。

“早早起身,去了含章殿,對著崔翰林那張拉得尺長的臉,大清早地找罪受。我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苑嬤嬤連哄帶勸地把她從被窩裡拉出來。

“我的殿下,如今不比從前公主時候了,懶散不得的。朝廷多少雙眼睛盯著東宮。這個月已經遲了回了,再遲下去,崔翰林當真請了戒尺,責罰了殿下身邊的人,豈不是難看。”

薑鸞閉著眼,東倒西歪地起身,梳洗穿戴了一刻鐘,用過了早膳,借著魚肚白的天光往含章殿方向去。

崔翰林已經候在含章殿裡了。

五十往上年紀,出身清河崔氏旁支,在翰林院裡供職,書堆裡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學究,終日頂著一張嚴肅麵孔,就像薑鸞所說的那樣,站在含章殿門口,沉著一張神色不好看的臉,踱步過來行禮。

“殿下今日比昨日又遲了。”

薑鸞打著嗬欠邁進殿去,“昨日早到了半刻鐘,也沒見崔翰林誇獎半個字。今日準時到了,崔翰林張口就是責備。反正本宮在崔翰林這兒是落不到一個好字的。”

她不提昨日還好,崔翰林的臉色更加難看,就像薑鸞說得那樣,拉下來尺。

“昨日殿下是早到了,但進學到一半,臣剛剛留下兩篇課業,殿下轉眼人就不見蹤影。”他沉著臉問,“敢問殿下去何處了。”

薑鸞坐到居中的長案後方,端正跪坐下來,拿過長案上擺放的幾本經義,無聊地翻了翻書。

“崔翰林好好地教書就教書,按章節講解,遇到本宮不明白的地方,答疑解惑即可。為什麼偏要本宮把整本經義,連同各家注釋,典故出處,一字不落地背誦下來?本宮今年十五了,不適合這種蒙童初進學的死記硬背的法子。”

崔翰林跪坐在對麵長案後,手翻開經書,麵沉如水,

“殿下不是不適合,是無心進學。聖賢的經義文章,需得首先心無旁騖,開卷通讀百遍,方得其中的滋味——”

“哎,崔先生。”薑鸞擺擺手,打斷崔翰林的說話,

“本宮好奇一件事,當初是誰選了崔先生為東宮教諭的。如果是裴中書的意思,本宮當真要生氣了。”

崔翰林看動作就想拍案而起,強行按捺住了,慍怒道,“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臣學問不足,教不得殿下?”

“不是學問不足,就是學問太足了。”

薑鸞抬手點了點他,笑歎,“跟著崔先生這種學法,通讀經義百遍,把各家的注釋典故都倒背如流,本宮就可以和崔先生一樣,紮根在故紙堆裡,做老學究去了。”

“要麼,是崔先生自己的意思,存心往歪路上教本宮。要麼,就是有人懷著這個意思,選了崔先生。”她慢悠悠喝了口茶,

“本宮再問一遍,選了崔先生做東宮教諭,到底是誰的意思?”

崔翰林不答,沉著臉起身,勉強行禮告退,怒氣衝衝地大步出去了。

含章殿門外站著一名緋衣官袍的年輕文官,崔翰林出門時沒留意,差點迎麵撞上,對麵的人往旁邊讓了半步,兩人錯開了。

來人鎮定行禮,“崔翰林。”

崔翰林詫異還禮,“謝舍人。”

來得是謝瀾,因為皇太女在含章殿內進學,非急事不予通傳,所有求見的官員一律需得在廊下等候。他也不知在外頭聽了多久了。

崔翰林都走了,薑鸞原本起身也要走,迎麵見謝瀾站在殿外,笑了下,又原處坐了下去。

“一大早的過來找本宮有事?進來吧,謝舍人。”

含章殿裡講學時,為了集中心神進學,把所有可以導致心神鬆懈的物件都挪走了。

偌大的殿室裡空空蕩蕩,隻有麵對麵的兩處長案,伺候筆墨的幾名殿內小內侍,窗前掛著擋風遮光的大竹簾,旁邊的盤龍柱邊擱著醒神的銅香爐。

薑鸞隨意地一指對麵,那是原本給崔翰林準備的長案。

“那邊坐吧。找我何事?”

謝瀾端正地跪坐在竹席上。

“殿下恕罪,臣在殿外,聽到了隻言片語。”

他緩緩道,“崔翰林其人博學多才,是朝中出名的大儒。曾在太學中講學日,臣當時尚未出仕,正在太學裡做學問,有幸連聽日。”

“在太學講學時,崔翰林旁征博引,為太學生講解經義時,屢屢涉及法家、儒家的治國之道,言辭精妙,發人深省……並不是含章殿裡的教法。”

薑鸞嗤地笑了,“我就說,怎麼可能真派個老學究來教我。”她不滿地道,“那就是崔翰林對我這個人多有不滿,不願全力教我了。”

謝瀾不言語。

垂首低眸,目光落在打開的《論語》,《禮記》上。

“臣今日在中書省並無多餘事務,既然得空,便來東宮求見。原想著殿下今日必然要去紫宸殿見聖人和顧娘娘,當麵解釋昨晚東宮的絲竹歌舞。如果殿下有為難之處,用得到臣的地方,臣願助力。”

“但今日窺見了含章殿的種種情形,比起聖人和顧娘娘那邊,殿下有更需要助力的地方。”

“哦?”薑鸞唇角翹起,起了些興致。“說說看。”

謝瀾應聲道,“四書五經,都是聖賢學說。殿下跟隨崔翰林學治經,必然能學得一身錦繡學問。然而——”

在薑鸞的注視下,他往下繼續道,

“然而,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臣不才,願為殿下講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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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裡接連兩日在議盧家的處置問題。

王相始終稱病未至。

四大姓百年通婚,彼此都有幾門糾纏不清的姻親關係,王相近日秋涼受了風寒,但在家裡連續稱病六七日,也是帶了幾分避嫌的意味。

政事堂其他人都知道王相稱病的用意,便趁王相不在的這幾日,加緊地議。

從京城盧氏男丁的處置,外放去地方上為官的盧氏族人的處置,到貪汙的賬目清點,盧氏名下田莊,私兵,家廟宗產,哪些查抄,哪些放過,大概議出了眉目,中書省一條條地草擬詔書。

聖人昨日清醒了,發話下來,今年是多事之秋,秋日登高望遠,有利於提振士氣。一年一度的重陽大宴雖說錯過了節氣,改名為秋日宴,但還是要辦,而且要熱鬨大辦。

熱鬨的秋日宴結束之前,必然是不會下詔處置盧氏的。

裴顯這日從政事堂出來的早。

剛走出來幾步,迎麵看見崔秋實崔翰林,怒衝衝地在殿外長廊的欄杆處,正拉著禦史中丞崔知海說話。

崔翰林和崔中丞兩個都是四大姓的清河崔氏出身,雖然是隔了幾房的遠親,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崔字,出了事彼此會私下裡議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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