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0646 字 7個月前

裴顯緩步過來,俯身撿起沙地上被薑鸞才扔下的竹箭。

拿在手裡掂了掂分量,兩邊彎了彎。

細長的竹箭承受不住力道,一聲脆響,從中間崩斷了。

他又抬起手,對著薑鸞方向攤開手掌。

薑鸞嘖了聲,把肩膀上背著的竹弓摘下給他。

那是一把給十歲左右的小郎君初學騎射用的小竹弓,弓身細細雕刻打磨得精致,但弓弦繃得不算緊。

裴顯連扳指也不用,直接勾弦用力,竹弓便繃成了滿月。手裡持續發力,細竹做的弓身吱嘎作響,眼看又要崩斷。

薑鸞心疼地伸手去攔,食指中指搭在竹弓正中擋著,“手勁鬆些!試了十幾把弓,隻有這把能用,你給我留下。”

裴顯鬆開手,把竹弓扔回旁邊的楠木長案,砰的一聲響。

“公主和謝舍人練了好一陣的弓了。”他涼笑,“可練出什麼心得?”

謝瀾直身站在長案側邊,並不言語,也不被那聲大響驚動,仿佛又站成了個毫無動靜的冰雕。

迎麵那道鋒銳的目光越過謝瀾,落在薑鸞身上,沉沉地盯住,顯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

身後文鏡的臉上微微變色,上前一步就想說話。不等他開口,裴顯抬手攔住,往校場門外一指,命他退下。

薑鸞見文鏡遲疑為難,衝他擺了擺手,示意文鏡儘管退下去,她無事。

他家主帥的眼神再凶,再擺出一副不罷休的樣子又怎麼樣,她才不怵他。

這幅山雨欲來的模樣,上輩子她見得多了。

上一世的深秋京城巨變之夜,她在洛水漂流而下,凍了一整夜,從此徹底壞了身子,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養病。

歲月無聊而漫長,眼前能看到的活人來來去去就那幾個,她閒得無趣,便挖空心思想些有趣的花樣。

前世的裴顯到了二十**歲,官場渾水裡打滾了許多遍,城府比如今初入京城時更深沉,性情也陰鬱了許多。身上官威日重,話越來越少。

她召裴相進宮說話,他從早到晚地忙政務,十次裡有八次不會來。

後來有天她實在百無聊賴,就砸了個貓兒戲碟的大青瓷盤,砸成了七八十片,全散在寢宮地麵,她坐在地上,興致勃勃地試圖把大瓷盤拚回去,貓兒才拚到一半,裴顯急匆匆地趕來了。

坐在對麵,盯著宮人把她從地上扶起,把滿地碎瓷全打掃乾淨,才拚了一半的貓兒也拿走了。他把宮人全趕出去,過來親自挽起她的袖口,又除去鞋襪,仔細地查驗她手腕腳腕各處有沒有碎瓷割裂的傷痕。

裴顯沒想到她隻是想拚碎瓷玩兒,他懷疑她想割腕自儘。

當時就是一副被激得心氣不平,又強忍著風平浪靜的模樣。

他單膝跪在麵前,仔細查驗各處完畢,放下厚重華美的織金龍袍大袖,重新遮蓋住她細白瘦弱的手腕,強壓著氣,勉強以和緩的語氣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吃穿用度,哪處不合意,宮裡可有人怠慢了她。

那時候,薑鸞低頭看著他額頭青筋突突地跳,眉頭幾次深深皺起,又強行按捺著撫平,顯然氣得不輕。

對著他難得一見的鮮活神情,她笑了。

“平日的吃穿用度,並沒有什麼不合意的。怠慢朕的呂吉祥,你又不願換。”

當時她歪著頭打量他,愉悅地說,“朕就喜歡看裴相這幅氣得跳腳的模樣。今兒見著了,朕好滿意。”

裴顯:“……”

心緒翻湧,驚濤萬丈,他實在壓不住四處翻騰的惱火,起身大步出了寢殿外。

再回來時,至少表麵上恢複了往日的冷靜,簡短而平淡地解釋了句,

“換下呂吉祥簡單,但至少他是知根知底的,他的那點小心思也明了。貿然換上一個新的,呂吉祥在宮裡扶植的乾兒子們全部倒台,誰知道背後會不會有其他勢力插手禁中,意圖對陛下不利?一動不如一靜,朝堂上已經不安穩,宮裡再不能起風浪了。”

把宮人重新叫進來,把她身上可能沾著碎瓷的裡外衣裳全換一遍,盯著她在床上睡下了,拂袖而去。

比起當時寢殿裡幾乎按捺不住、差點當場發作的難看神色,今日射場上的這幅寒涼表情倒還好了。

當著外人的麵,他向來是極擅長控製自己的。

日頭已經西斜,秋日斜陽從朱紅宮牆上方斜著映射下來,金色餘暉照亮了西麵的射場,也映出了裴顯平淡麵色下蘊含的濃重風雨。

這場麵似曾相識,薑鸞嗤地笑了。

麂皮長靴踩著輕快的步伐過去,薑鸞站在裴顯正對麵兩步外,毫不避讓地打量著他冰寒的視線,

“昨天才當麵叫走了謝舍人,今天謝舍人又來了東宮。裴中書生氣了?”

裴顯的回應無懈可擊,“怎麼會。殿下是東宮之主,在東宮召見臣下,理所應當。”

薑鸞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不滿地搖搖頭。“口不對心。明明惱怒得不輕。”

她踩著輕快的步子來回踱了幾步,在他麵前立定了,

“還不是你說了句‘重陽宴大射’?我聽到心裡去了。裴中書也知道的,我向來不會射術,東宮又沒人教我。今天正好謝舍人說他擅長射藝,我臨時起意,便讓人找了許多弓箭來,沒想到一張弓都拉不開,最後隻能用竹弓,勉勉強強才射了一回,你便來了。”

她毫不避諱地把前因後果挑明說了,往前兩步,站在裴顯身側,抬手往遠處一指。

“你瞧,射出去的竹箭隻有一支,還被你折了。”

薑鸞腳下站的,是個並肩站立的位置,兩人隻隔了半步距離,抬手時海棠色的窄袖劃過裴顯的手肘。

注意到她無意中露出的親近隨意的姿態,裴顯寒霜般的神色逐漸舒緩了幾分。

八月京城大亂之夜的翌日,延熙帝暴卒,晉王神誌不清,京城政局一片混沌。薑鸞被他從公主府接進宮裡,又強硬地接到太極殿,當日便冊封了皇太女。

薑鸞表麵看起來沒什麼異狀,但她心裡顯然惱得厲害,許多天見麵壓根不答理他,頭一扭便走過去了。

後來見麵開始說話了。

她原本就是極聰明的人,很快學會了如何使用她的新身份。再見麵時,一邊說著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一邊明晃晃地用她皇太女的貴重身份壓他,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迎頭巨浪。昨天早晨賜下的那杯五味茶還算是輕的。

已經許久沒有見她用今日這般親近隨意的姿態和語氣說話了。

裴顯心裡的不舒坦舒緩了幾分,那道追究的視線便越過了她,重新轉向弓箭案邊站著的謝瀾,

“謝舍人說他擅長射藝?自告奮勇要為皇太女的弓馬教諭?”

謝瀾垂眸望地,漠然行長揖禮到底,“下官不敢。”

他的薄唇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京中世家子皆學習六藝,瀾並不免俗,不過是略通射藝而已。隻能開弓,不堪配為皇太女的弓馬教諭。”

“哎?”

在薑鸞看來,謝瀾的射藝是極好的。剛才試了開弓三次,三發全中,做她的弓馬教諭是綽綽有餘的。她心裡存了叫謝瀾教她射術的想法。

薑鸞詫異地說,“謝舍人太謙虛了吧。”

裴顯往九十步外擺放的箭垛望去。

草箭垛塗紅的靶心處,插著三支箭矢。

他盯著準頭極好、正中靶心的箭矢多看了幾眼。

“殿下說她隻開弓一次,射出的是竹箭。靶上三支箭想必是謝舍人射中的?”

謝瀾道,“是下官。”

裴顯的唇邊泛起一絲涼笑,幾步走去弓箭案邊,試了幾把弓,選出一張牛角黑漆大長弓,試著勾了下弓弦,嗡地一聲長鳴。

他選定了弓,從案邊的箭筒裡抽出一支白羽鐵箭,又取了個鐵扳指戴在拇指上,走回沙場射箭處,張弓搭箭,瞄準遠處的草靶,牛角硬弓吱嘎輕響著張開,抬手穩穩地拉出一張滿月。

又是嗡地一聲輕響,鐵箭離弦,在半空裡劃破一道虛影,金色的秋日陽光映照著箭頭寒光,仿佛天邊猝閃而逝的流星。

薑鸞眼前有光亮閃了閃,瞬息而逝。她的視線追著那道寒光的殘影去看九十步外的箭垛,草垛子中心處轟然大響,碎草四處飛散,顯然是射中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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