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2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0249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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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顯是申時前後出的政事堂。

比起往日,提前了不少時辰。

他今天心裡記掛著事,眼看著窗外的日晷到了申時前後,推脫有軍務要處理,人提前出來了。

不急著出宮,穿過寬敞中庭,徑直往長廊兩邊的六部值房這邊走,路過一間值房,便停了腳步,遙遙地往裡頭看一眼。

路過四五間值房,前頭某處值房的窗欞邊突然探出一小截銀朱色的廣袖上襦,保暖的蜀錦披帛鬆散地搭在臂彎,從半開的窗裡垂落在外頭,在長廊兩邊呼嘯的穿堂裡時不時地搖晃著。

裴顯見了那片銀朱色的衣袖,倒不急著過去了,腳步停在原處,盯著看了一陣。

值房打開的門窗裡並未傳出任何交談的聲音。謝瀾應該不在。

他原地停了一陣,再度緩步過去,踩著兩級青石台階進了長廊,站在狹窄的值房門邊,視線往窗裡瞥過。

屋裡果然隻有薑鸞一個。連隨侍的大宮女都遠遠地守在外頭。

她獨自坐在並不寬敞的值房裡,人靠著牆,素白的手臂搭著窗欞,另一隻手無聊地在長案上劃來劃去。

這處值房是最尋常的值房,四麵雪白的粉牆,窄門窄廳,逼仄得隻能放下兩排四張矮案,或許是普通文書吏用的值房,周圍連半點裝飾也無。

偏偏年少明麗的天家貴女獨自坐在雪白的牆邊,銀朱色廣袖迤邐拖在褪色清漆的窗欞上,眉心一點豔紅的梅花鈿,乏善可陳的尋常值房就突然增加了幾許驚心動魄的亮色,變得不尋常起來。

“謝舍人來晚了?”裴顯站在門邊,語氣極平淡地問了句,“他沒有把邸報先送過來給殿下過目?”

薑鸞被驚動了,側頭往門邊望過來。

她的表情並不意外,似乎政事堂二品大員出現在一間普通的值房門口,是件極尋常的事。

“我叫他今天彆來。”她換了靠住長案的姿勢,鮮妍的銀朱色廣袖從窗外收回來,擱在清漆長案上,依舊垂下來一截。

“今天本宮是專程過來找裴中書你的。”

“是麼。”裴顯語氣淡漠地說,“正好臣也有事找殿下。前幾日殿下送來兩盆蘭草,一盆在臣的中書省值房,一盆在兵馬元帥府,曆經秋霜而不衰,都是長勢喜人的佳品。正所謂無功不受祿,臣正想找殿下當麵說清,把蘭草退回去。”

薑鸞抬起視線,打量他神色毫無波瀾的眉眼。“啊,生氣了。”

她斜倚在長案上,興致盎然地問,“誰惹你了,裴中書?”

裴顯站在門邊不答。

薑鸞歪頭想了想,噗嗤笑了,“該不會是上次見麵時本宮不肯收回蘭花玉牌,讓裴中書氣到現在吧。”

裴顯不跟她掰扯,拋下一句,“殿下先不急著走。臣這就讓人把值房裡的那盆蘭草送來,完璧歸趙。”轉身就要出長廊。

薑鸞在身後慢悠悠地道,“我的性子,裴中書是知道的。我送出去的東西,向來不喜歡被人退回。這回撿了最好的兩盆送你,就是你裴家的蘭草了。你再送回來,信不信我當場把花盆給砸了。”

她既然說得出口,當然也就做得出來。

裴顯站在門邊,聞言轉回了身。披著大氅的頎長身形對著門裡,戶外的秋光從四方庭院高處漏下來,他的影子照進了狹窄的值房。

“殿下確實不必再關在含章殿裡讀書了。借著些細微小事,便能小題大做,小事鬨大。殿下向來擅長玩弄人心,作弄起人來熟練得很。”

明亮秋光落入他的眼裡,眼底倒映出的俱是晦暗幽光。

“區區幾盆蘭草,你我認識半年都不到的淺薄交情,就想小題大做,拿捏要挾裴某?殿下用錯法子了。”

薑鸞坐在靠窗的長案後,仿佛一葉扁舟逐漸靠近了深海旋渦。對方的表情極度平靜,嗓音也如尋常那般的沉穩無瀾,眼神卻尖銳鋒利,低沉從容的語氣和咄咄逼人的話語內容交錯在一起,帶來某種極濃重的壓迫感。

現在那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直對著她頭頂壓來了。

薑鸞換了個姿勢,手肘隨意地撐在清漆櫸木案上,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她好笑地反問,

“區區幾盆蘭草,也值得你裴中書大老遠地從政事堂走過來尋我,當麵放一堆的狠話?”

長案上擱著一個五彩大琉璃盞,裡頭放滿了時令新貢的甜柑橘。薑鸞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個金黃的柑橘,開始剝橘子。

“裴中書心裡在意了?在意蘭草?還是在意你我認識半年不到的淺薄交情?”

裴顯站在窄門邊,身上的大氅被穿堂風倏然卷起,呼啦啦刮進了門裡,倒像是堵住了門。

“區區幾盆蘭草,當然不值當什麼。”

他疏離而淡漠地道,“半年不到的區區淺薄交情,更不值當什麼。臣還以為皇太女掛心政事,今日是謝舍人第一天隨侍東宮,皇太女必定會來值房聽謝舍人解讀邸報。臣便想過來看看。萬一謝舍人解讀有誤,也好及時糾錯,免得耽誤了殿下進學。”

他嘲諷地往四下裡打量,“謝舍人卻不在。邸報也沒有。殿下極力要求的‘旁聽政事’,原來不過如此。找臣又有何事?該不會又想了什麼格外出色的話,當麵說給臣聽?恕臣公務繁忙,不得空閒。”

說著抬腳就再度往外走。

薑鸞在身後嗤地笑了。

“裴中書,看看你自己,簡直是個手握長刀的夜行刺客。二話不說就亮刀,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你紮了個對穿。”

她從長案後端正坐直,食指篤篤篤地敲著木案,“聽好了,我是來謝你的。”

“謝我?”裴顯背手停在門外,唇邊一抹若有若無的涼笑,“讓我猜猜,殿下想謝我批下了謝舍人的調令,把他送去殿下的東宮,讓殿下如願以償。”

薑鸞愉悅的一拍手,“裴中書果然是極聰明的人。一下子便猜對了。”

裴顯唇邊那點浮於表麵的笑意早在穿堂風裡消散不見,他漠然拋下一句話,

“中書省是最接近皇權的要害之地,皇家威嚴不容冒犯。這次調出謝舍人的見不得光的小手段,做一次便夠了。下次故技重施,被當場抓獲,牽連到東宮,按律論罪,莫要說我沒有事先提醒。”

見他一副拋下狠話就要走的姿態,薑鸞失笑搖頭,

“你竟以為是我動的手腳?謝瀾的調令是彆人替我做的,可不是我自己做的。我手下沒太多人,手還不夠長,伸不進你的中書省。”

裴顯欲走的腳步一頓。

探究的視線從門邊盯過來,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沉吟不語。

薑鸞從長案後站起身,手裡托著一塊五十兩的長金鋌,走到門邊,在裴顯的麵前晃了晃,足金長鋌在兩人的視線裡閃過金色的虛影。

“我這裡有個很長的故事,牽扯到許多有趣的人。證據嗎,就是滿滿一地窖的長金鋌。一千兩百斤的足金不會作假,裴中書願不願意撥冗聽一聽。”

裴顯抬手要拿過金鋌仔細端詳,薑鸞抬手躲開了,把長金鋌在他麵前晃了晃,光明正大地藏在了身後。

“金鋌就在我手裡,又跑不了。裴中書急什麼。”

烏黑的水漾眸子轉了幾圈,薑鸞學著政事堂幾位老臣走路的樣子,像模像樣地背著手踱步,

“不如——先老實告訴我,兩天前收到我的‘區區幾盆蘭草’,直到今天才想起來退。這兩天裡對著長勢極好的蘭草,還是動手養了吧?澆水曬光的時候,心裡高興還是不高興?究竟是高興多,還是驚訝多?……總不會全是被耍弄的憤怒吧?”

她一口氣問了許多,裴顯一個字也不答。

幽深難測的眸光隻是斜睨她,看她故意學老臣們在政事堂議事時煩惱四處踱步的模樣,在麵前從左走到右,又從又走到左。

第三次走過他麵前的時候,裴顯閃電般抬手,直接扯住她的衣袖,把捏著金條的右手從身後拖出,食指中指一夾,長金鋌就被他奪去手裡,借著秋日庭院裡的亮光,仔細端詳起來。

薑鸞:“……”

“嘖。”她從懷裡又取出一根沉甸甸的大金鋌,“還好我未雨綢繆,早備了第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