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4252 字 9個月前

薑鸞醉得沉了。

在極深沉甜美的夢鄉裡,她看到了除夕夜裡送儺的歌舞長龍。

她和她喜歡的人,並肩站在城牆上,她俯視著京城萬家燈火,家家戶戶門外點起熊熊的大火堆,仿佛千萬個螢火蟲在麵前閃耀,她快活地感歎,“過年真熱鬨啊。”

“今年怎麼樂意和我過年了?”她愉快又滿意地問,“不忙你的政事了?”

身側那人簡單地唔了聲。

她往發聲的來源處去看,熟悉修長的身材,寬闊堅實的肩膀,麵容卻陷進大片的城樓陰影裡,模糊不清。

“裴相?”她忽然有點不安,“和我過除夕的是你麼,裴相?”

周圍瞬間光芒大亮,映亮了身側那人模糊的五官。

他轉過頭來,儀態從容,神色冷峻,鳳眸狹長,平靜表麵隱含銳利鋒芒,一眼令人無所遁形。

“叫小舅。”他在明亮的燈火下說。

薑鸞在夢裡也感覺似乎哪裡不對。

“我們早不是舅甥了,蘭花玉牌我都還你了。”

身側的人露出了她極為熟悉的皺起眉峰的沉鬱表情。

他轉身回去,大片的陰影從四方聚攏過來,重新籠罩了他的麵目五官。

低沉決絕的嗓音從陰影裡傳出, “彆來招惹我。去找謝五郎。”

“嗯?”薑鸞聽不明白了。

“叫我找謝五郎做什麼,我又不想和他過除夕,看送儺。”

眼前場景忽然劇烈的變幻。

她濕漉漉地躺在江岸邊,頭頂一輪深秋的初陽,她像受驚瀕死的小獸,死死地拉扯住麵前人的衣袖不放手。

秋日的太陽從江對麵冉冉升起,寒風料峭,陽光斜照過江灘,映照出大聞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任河北道兵馬督帥的麵容。

薑鸞渾身在江水裡泡透了,不受控製地細細地發著抖。一片空白的大腦什麼也沒有想,她隻是仰著頭,失神地看著麵前一身戎裝的陌生男人。

他也在低頭看她。

她夜裡在江裡瀕死,受驚過度,神誌混沌,本能地抓住身邊的東西不肯放手,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僵硬姿勢,在江邊躺了兩個時辰。期間她不住地劇烈咳嗽著,泡透了肺的渾濁江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許多吐到了他身上。

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抱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失神地睜著眼,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但隻要閉上眼,那張英挺冷峻的麵容便纖毫畢現地顯露在心底。

她心裡想,他長得真好看啊。

她後來才知道為什麼他也坐在江灘邊不動彈。

身上帶著京城裡被刺殺的強弩傷,守衛皇城的玄鐵騎將士損失慘重,薑姓宗室被亂軍屠戮殆儘,裴顯在養傷的病榻被人半夜推醒,連夜收拾殘局,激烈巷戰了一夜,淩晨時領軍出城追擊亂軍,跳進江裡時身上還發著熱。

救下了她這個宗室血脈,他胸腔裡熊熊燃燒的、支撐著他連夜鏖戰下去的熾盛地獄紅蓮業火,仿佛被一場天降甘霖澆下,熄滅了大半。

薑氏嫡係血脈沒有斷絕,他救回了一個,他不再是愧對大聞朝兩百年江山傳承的千古罪人了。

他坐在江灘邊,明亮的秋陽照在他身上,從冰寒江水裡撈出來的年僅十五的皇家幺公主還活著,像隻受驚的小獸緊緊抓著他濕透的衣袖,貼在他身邊顫抖著。

他再也起不了身。

在薑鸞今夜的夢裡,那個熟悉的場景忽然改變了。

她輕易地挪動了僵直的手臂,抬起手去,大膽地摸了摸男人冷峭鋒銳的麵容。

“笑一笑,裴小舅。這輩子都好起來了。”她在夢裡對他說,“不要總是沉著臉,皺著眉。你笑起來極好看的。”

——

薑鸞醒過來時在淩晨。

她完全清醒時,自己已經吐過好幾輪了。

這輩子活了十六年,頭一回爛醉如泥,醉到完全失去了知覺,被送回東宮時人軟綿綿地就往床上倒,半夜吐了好幾次都沒醒。

幾個大宮女給她灌了兩輪的醒酒湯,苑嬤嬤一邊心疼地給她擦洗,一邊痛罵膽敢把東宮皇太女灌醉的裴中書狼心狗肺,不是東西。

薑鸞都吐完了,身上也收拾地乾淨清爽了,苑嬤嬤還沒罵完。

“行了奶娘,大新年的,歇一歇。”薑鸞哭笑不得,“不過是喝了點酒,何必把人家從除夕夜裡罵到大年初一。”

過了四更天了,已經是新年元旦。正旦大朝會是極重要的大事,不能怠慢,她坐在妝奩台前,正正經經地任憑女官們拾掇起自己。

“昨晚的除夕宴散得早。紫宸殿那邊後來沒傳消息吧?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今早的正旦大朝會二兄自己去最好。”

端慶帝薑鶴望果然支撐著參加了正旦大朝會。

一年之首的大日子,新年頭一回的大朝會,京城裡的官員不論品級,文武百官聚齊,在王相的帶領下入宮參拜,禮儀繁瑣而盛大。

薑鸞作為皇太女當然是要參加的。

主要還是盯著二兄那邊的動靜。他今天穿戴的袞冕袍服實在太重,氣色又不大好,所有人都擔心他撐不住。

禦醫就在太極殿外待命,顧娘娘反複地叮囑禦前內侍,一旦聖人有喘不過氣的跡象,立刻提前離席。寧可缺席,也決不能在正旦大朝會上發作了癔症,叫史官一筆計入史冊。

但端慶帝自己,是絕不希望在登基後第一次的正旦大朝會半途離席的。

長達個時辰的大朝會,他艱難地支撐到到了最後。席間幾次劇烈咳喘,隨侍禦前的徐在安公公幾次上前詢問,他都拒絕了。

等到最後結束時,他艱難地大喘著氣,坐在龍椅上,已經起不了身。

徐公公扶著聖駕一邊手臂,薑鸞攙扶著另外一邊手臂,護送著二兄上步輦。

回了後宮寢殿,薑鶴望劇烈地咳喘過幾輪,癱倒在龍床上,疲憊地喝著梨子水,對薑鸞歎氣,“又是一年的新年元旦。為兄去年這時候,想不到今年是如此過啊。”

去年元旦時,誰又能想得到如今的局麵呢。

一年之內,物是人非,薑鸞心裡也泛起了極罕見的感傷,說道,“時移世易,滄海桑田。人生處處都是意外。”

薑鶴望放下梨子水,驚喜地一拍大腿,“難得聽阿鸞咬文嚼字,一句話說了兩個成語,最近的學業當真是大有進益了。”

薑鸞:“……二兄,你還是閉嘴吃梨吧。”

薑鸞塞了薑鶴望一嘴的蒸梨。

“對了。”新年正旦,天家兄妹難得私語幾句,薑鶴望居然問起了一個不相乾的人,“上次被你要走,做狸奴養的那個盧四郎,後來如何了?”

薑鸞沒說人被當做釣大魚的誘餌撒出去了的事,隻說,“養在京外的狸奴彆院裡,得空了便去看一看。”

薑鶴望點點頭,感歎說,“為兄如今是想開了。人這輩子短的很,去年我是晉王,跪在階下道賀天子;今年我為天子,坐在高處接受臣下道賀,誰知道明年我是不是躺在棺材裡,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了。”

薑鸞聽得一驚,呸了聲,張嘴就要說吉祥驅邪的話。

薑鶴望抬手攔住了。

“彆說那些千秋萬歲的場麵話。阿鸞,如今和我親近的也沒幾個了。就連薑郎,從前還能笑鬨幾句的,如今見麵也是規規矩矩的回話,說話沒甚趣味。除夕宴上開他沒兒子的玩笑,他居然都不回嘴了。難得你和阿鷺兩個沒變,我們相處還是老樣子。”

寢殿裡還有不少內侍宮人隨侍,他示意徐公公帶人走遠些。

龍床邊隻留兄妹兩個單獨說話。

“昨晚除夕宴,你提前離席,說是去城牆上看儺舞去了?聽說後來裴中書和你拚酒,把你灌醉了?”

昨夜她半夜大醉被扶下城樓的事,沿路看到的人不少。薑鸞直接承認下來。

“邊喝酒邊看儺舞,裴中書的酒太烈,看到一半,送儺隊伍還沒到進宮時就醉了。”

“裴中書和你的交情也沒他們說的那麼差嘛。”端慶帝放心了不少,低聲問起一樁心事,

“從前你還在麒麟巷公主府的時候,我有天半夜送給你一封信,信裡寫了我秘藏的八百斤金的去向。你還留著?”

隔了好幾個月,薑鸞差點把事忘了,被提醒了一句才想起來,沒好氣地說,“二兄自己攢的私房錢自己留著,給我乾嘛。信早燒了。”

薑鶴望扼腕,“那又得寫一份!”

他越想越惋惜,抱怨說,“好好的信燒了做什麼,裡麵寫得清楚明白,八百斤金分了好幾處安置,都是我留給你,萬一出事了看顧你嫂嫂和虎兒的私房錢,內庫都沒記檔的!東西還擱在晉王府裡,地方沒挪動過。過幾天我再給你補寫一封,千萬彆再燒了。”

薑鸞聽他今天說話話裡話外都是不祥寓意,漸漸地有些心神不安,攥住兄長的手,

“二兄福澤綿長,既然是晉王府裡的私房錢,等虎兒長大封王了,二兄自己賞給虎兒就是。”

薑鶴望劇烈地咳喘了幾聲,搖了搖頭,下定了決心般,另起了個話頭,

“盧氏已經覆滅,單留下個盧四郎,也翻不出風浪。我這幾日想過了,那個盧四郎如果阿鸞真心喜歡,朕除了他的奴籍,讓他侍奉東宮也不會怎樣。如果有人彈劾,叫他直接來彈劾朕。”

薑鸞正在喝梨子水,差點被嗆住了。

二兄的脾氣好是好,就是有點太瑣碎了,花費了許多心思琢磨彆人家的私事,她有點犯愁。

“彆,真不用。盧四郎現在心思還擰巴著,把他直接放出來,他會鬨翻天。”

薑鶴望看著她,卻也同樣犯愁得不行。他語重心長跟幺妹說,“阿鸞,真喜歡一個人,不能放在籠子裡當貓兒養啊。原本好好的,都養出仇怨來了。喜歡盧四郎,他鬨騰點又有什麼打緊,你得好好待他。”

薑鸞一陣無語,“早從籠子裡放出來了。二兄彆惦記著了,我喜歡的不是盧四郎。”

薑鶴望吃驚不小,果然張嘴就問,“阿鸞喜歡的是哪個?盧四郎長得還不夠好?哦,我知道了,阿鸞心裡那個莫非是東宮裡的謝五郎!”

薑鸞:“……”

這回連斷斷續續的咳嗽也攔不住二兄的碎嘴了,薑鶴望拉著幺妹的手,跟她叨叨了小半個時辰的‘有花堪折直須折’,提起了賜婚。

薑鸞當場拒絕了。

薑鶴望又吃了一驚,反複問了幾次為什麼不要賜婚。薑鸞被催問到最後,在兄長麵前透了句底,

“賜婚是你情我願才好。但我喜歡的是個石頭。”

薑鶴望一怔,若有所悟。

“石頭?——什麼樣的石頭?啃不動的石頭?”

薑鸞沒瞞他。“差不多了。又冷又硬,捂也捂不熱。任憑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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