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4232 字 4個月前

京城四月是一年裡最好的月份。

春夏交替的季節,天氣既不冷又不熱,栽種滿京城的楊柳樹都發了新枝,綠意蔥蘢的長柳枝沿著護城河兩岸從城裡延伸到城外,垂柳如煙雲。

京城四月裡嫁娶的人家比其他的月份都多。

崔小郎和裴家小六娘的婚事定在四月中旬,懿和公主出降的前幾日。

薑鸞那天照常去京兆府轉了一圈,看看天色,日頭開始西斜,東宮馬車出了光德坊,停在主路邊。

黃昏時分,遠處一陣鼓樂喧天,那是京城裴氏的送嫁隊伍過來了。

裴小六娘是河東裴氏本家出身,裴顯在京城裡開了兵馬元帥府,河東本家把及笄的六娘送來京城,在京中謀個妥帖的婚事。

裴氏在京城的這一支不敢怠慢,尋了門當戶對的清河崔氏,祖上也是河東祖籍,當家的崔知海和裴顯在朝中交好。兩家一拍即合,互換了庚帖。

裴顯是裴家六娘的小叔叔,送婚隊伍裡少不了他。

薑鸞聽到長街遠處馬嘶人笑,鑼鼓歡呼,圍著婚車隊伍拍手討要喜錢的童子們裡外圍了許多圈,銅錢一把一把地往外灑,新娘乘坐的花車行駛極為緩慢。

薑鸞掀開馬車的碧紗簾,遠遠看到身穿大紅婚衣的新郎騎在馬上,陷入討錢童子的笑鬨歌舞包圍,左支右拙,半天動不了一步。

一道她熟悉的矯健身影護送在隊伍前方。

裴顯今天作為女方送親的娘家人,穿了身墨青色鑲銀邊的窄袖修身錦袍,裁剪得當的好衣料穿在身上,越發襯托得身姿挺拔,肩寬腿長。

他勒馬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事不關己地笑看新郎被圍堵的狼狽模樣,並沒有任何試圖拯救的意思。

悠閒觀望了一陣,裴顯注意到遠處街邊停放的形製並不起眼的馬車,又注意到跟車的文鏡,視線驀然一凝,從長街另一頭縱馬行過來。

“殿下怎麼把車停在路邊?”他控著韁繩繞馬車轉了半圈,“東宮的馬車越來越簡樸了。差點沒認出來。”

薑鸞往圍堵得水泄不通的長街遠處笑指了一下,“月初新換的馬車,就是不想出門遇到這種事。”

裴氏和崔氏聯姻,兩邊的帖子她都接了,今天索性跟著女方的送親隊伍,去男方家裡討一杯喜酒喝。

崔知海親自接了出來。

他是今天成親的崔小郎的大伯,今天大喜的日子出麵招待貴客理所應當。

崔知海領著薑鸞在崔氏大宅裡轉了一圈。

“外苑設主宴席,賓客眾多,喧鬨嘈雜。”

崔知海引著她就要往裡走,“專門為殿下單獨安排了一處清靜雅致的閣樓吃席……”

薑鸞過來是給裴氏和崔氏兩家長臉麵的,又不是來吃席的。

“不吃席,隨意走走。”薑鸞對著崔中丞擺擺手,“崔家兒郎成婚,你這位家主不好隻陪著本宮。你去前頭應酬。這兒有裴中書作陪就好。”

剛才領著薑鸞閒逛時,裴顯隔著幾步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崔知海早瞧見了。

他瞧得納悶,心想,女方送親的娘家人,不去前頭吃席,卻跟著皇太女殿下身邊不走,護衛安全不至於要他這個中書令親自做,大把的東宮禁衛跟在後麵。

除非是裴中書有事,宮裡不方便說,要在宮外跟皇太女私下裡談、正好今日借著兩家婚宴的機會單獨說話。

崔知海心裡揣測出了七八分,嘴裡當然不會問,留下一個帶路的管事,客客氣氣告辭趕去了前頭正院。

兩家議親的時候,裴顯登門作過一次客,主路是認得的。

他領著薑鸞沿著長廊慢悠悠地往後走,把沿路精巧的幾處亭台樓閣指出來給薑鸞看。

“崔氏的宅子打理得不錯。”

薑鸞頭次來崔家,新鮮地四處打量。

“崔家打理得精細。小湖瘦石,竹林楹聯,細微處見功夫,乍看倒像是身在江南園林,步步講究,處處精致。”

兩人並肩走了幾步,裴顯的目光從周圍的精細雅景收回,往身側的人身上轉了一圈,說出了傍晚街頭碰麵時,第一眼就想說,卻直到現在才出口的話。

他語氣尋常地讚了句,“殿下今天穿戴得也精致。”

眼前這位突然開口誇讚起了人,誇讚的還是‘穿戴精致’,簡直是太陽又從西邊出來了,薑鸞愕然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

她下午在京兆府,聽了兩個時辰烏煙瘴氣的斷案,聽得耳朵疼,早忘了今天出宮時穿了什麼。

今晚要赴朝廷重臣家族裡的喜宴,她穿戴得當然要比平日考究許多。烏發上插了玉梳金簪步搖,淺紫綾羅對襟廣袖上襦,十二幅湘繡百鳳長裙,形狀各異的鳴鳳祥雲繡圖栩栩如生,肩頭披了擋風的銀霞色披帛。

打扮確實能稱得上‘精致’。

但薑鸞如今的心境,就如同下午聽到她耳朵疼的那些個亂糟糟的官司似的,再也和‘精致’兩個字搭不上邊了。

“自打兼任了幽州牧,開始觀政以後,心糙了。”

對著眼前精致的月亮門裡隱約透出的精致石橋,她幽幽地感慨道,

“樁樁件件,大事小事的,太瑣碎了。前幾個月每天坐在值房裡聽謝舍人解讀邸報,剖析時事,隻覺得清晰明了,想不到每件事具體做起來都這麼的瑣碎。哎,回想起當初,原來值房裡聽謝舍人讀邸報的那段日子,才叫做安然靜好。”

裴顯:“……”

薑鸞自從三月正式任職觀政,整個月下來的感觸極深,在裴顯麵前又心情鬆懈,一不留神說了句實誠話。

但她難得出口的一句實誠話,實打實地誤傷了人。

聽到‘安然靜好’四個字,裴顯連唇邊掛著的笑意都消失了一瞬。

他現在不怎麼靜好了。

今天崔氏請來赴宴的賓客不少,不吃席隻賞景的,居然不止薑鸞一個。

薑鸞陷在思緒裡,裴顯默然不語,兩人並肩走出長廊,走過前方精巧的一道月亮門,轉過迎麵的假山奇石,被假山遮擋了大半的精致小石拱橋便整個躍入眼簾。

蓮池邊的小石拱橋上站了個人。

身影修長如青竹,扶著石欄杆,低頭看著水麵出綻的小荷。鏡麵般的水麵倒映出清雅深思的麵容。

“巧了。才說曹操,曹操就到。”薑鸞停步打量,“崔家發了帖子請他?”

她揚聲招呼,“靜澤!”

謝瀾應聲回頭。

見到薑鸞時,眉宇間若隱若現的鬱色消散,露出一絲清淺笑意,“殿下。”

謝瀾下了石橋,幾步迎上來,“殿下也來吃喜酒?”

“不吃酒,接了兩家的帖子,過來轉轉,等前頭新娘子撒帳了,看新人喝了合巹酒就走。”

薑鸞邊走邊說,上了謝瀾剛才待著看的小石橋。

“遠遠地就瞧見你了。看見什麼好景,盯著發呆呢。我也瞧瞧。”

謝瀾跟隨過去,站回他剛才的原處,扶著石欄杆,抬手往水麵下指,“殿下看那處。”

含苞欲放的粉色小荷,圓潤的水滴在碧色荷葉上滾動。遊魚在荷葉下方穿梭,後花園裡常見的景象。

謝瀾看出薑鸞的疑惑,笑了下,特意又指了指。

“殿下看那隻錦鯉。其他的遊魚都在水中搶食,那隻錦鯉卻始終在粉芙蕖的倒影裡來回穿梭。”

“臣剛才看著錦鯉想,這條錦鯉莫非心中喜愛那隻水麵上的荷花?因此才來回穿梭,苦苦搜尋粉荷的倒影。隻可惜鏡花水月,遍尋不著,徒增茫然。”

薑鸞低頭看了好一會兒,感覺就是一隻連搶食都不會的傻錦鯉,壓根沒看出謝瀾所說的那份苦苦搜尋的‘茫然’。

“也就是一隻尋常的錦鯉,倒被你說得仿佛通了人性似的。”

她好笑地說,“果然是書讀得多的人想得也多。難得一個暮春大喜的好日子,彆再獨自對著流水傷春悲秋了。走走走,跟我去前頭熱鬨地方喝酒去。”

謝瀾不走。

他看了眼流水岸邊巋然等待的如鬆身影,“殿下有裴中書作陪。容臣繼續留在此處,看一會兒小荷錦鯉。”

薑鸞不勉強他。

獨自下了石橋,沿著流水繼續往前賞景。走出幾步,身後遠遠綴著的文鏡都跟過來了,駐足等候在流水邊的裴顯卻沒有跟上來。

她疑惑地停了步,回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是催促之意。

裴顯緩步跟隨上來,兩人沿著水岸,繼續並肩前行。

“謝侍郎沒有過來跟隨殿下?”

“叫了他去前頭喝酒,他不肯去。”薑鸞知道謝瀾的清冷性子,“他不喜歡熱鬨人多的地方。讓他獨自賞賞荷花,看看錦鯉也好。”

裴顯陪著薑鸞往前走,視線卻沒有再賞景,而是望向暮色濃重的天邊。走出幾步,他狀似隨意地問起,

“剛才聽殿下喊謝侍郎‘靜澤’?那是謝侍郎的小字?”

“是啊。”薑鸞也詫異了,“你竟不知?好歹是跟隨了你半年的中書省同僚。”

裴顯配合著薑鸞賞景的步子,兩人在楊柳岸緩步前行,

“雖是同僚,脾性不甚相投。”

又走出七八步,他淡漠說,“原以為謝侍郎出了東宮,殿下不常見麵,隻怕要從此疏遠了他,沒想到和謝侍郎的關係依舊親厚。殿下念舊,實乃東宮屬臣之福。臣看在眼裡,深感欣慰。”

薑鸞聽在耳朵裡,話說得每個字都對,但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謝瀾是東宮屬臣,你如今不處處針對他了,說話也中肯了,於你於他都是好事。但是裴中書,”

她懷疑地說,“你看起來不高興。他最近政務忙昏了頭,興許一時忘了,沒有過來和你見禮。看在我的麵子上,你彆再擠兌他。”

裴顯唇邊的淺淡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換了個話題。

“謝侍郎今年二十三?年紀不算小了。怎的家裡還不安排親事。今日成親的崔小郎君年紀也隻有十七。”

薑鸞卻沒有按照他新起的話頭往下論起謝瀾的婚事。

她側過視線,帶著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上上下下地把站在暮色水邊的裴顯仔細打量了一遍。

“裴中書彆隻說人家。謝瀾今年二十三,年紀是不算小了。但裴中書今年可是二十六了。”

她故意原話重複了一遍,“怎的家裡還不安排親事?”

裴顯從容地往前走,“殿下希望臣的家裡安排親事?”

“我如何想不打緊。”薑鸞並不被他的反問話術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