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2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4469 字 4個月前

“小的見過殿下。”那人沙啞地喚了聲。

隨侍的東宮禁衛齊齊拔刀,以突刺陣型護衛左右。文鏡在黑衣人現身的瞬間,就以身體擋在薑鸞的前方。

“什麼人!”他厲聲喝問。

薑鸞瞧著眼前的場景,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去年似乎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

就連前麵攔路的黑衣人都像是同一個。

“去年那個,該不會也是你吧?”她懷疑地盯著從頭到尾包得密不透風的黑衣人,

“同樣堵在路邊,跟我商量一窖子金換回盧氏嫡係一條命的那個?”

黑衣人居然不否認。

“去年也是小的。好久不見了,殿下。”

薑鸞噗嗤樂了。

“還真是你。你是王家的人?”她瞅著黑衣人的動作,想從他細微的動作推測出一兩分的想法。

“上次找本宮辦事,錢歸了東宮,盧四郎也成了東宮的人。你家主人吃了回大虧,這次還敢找本宮?”

她想想又不對,王七郎才入仕,在她手裡捏著呢。

“王家不可能再用你了。你不是王家的人。”

黑衣人平淡解釋,“不知道殿下說的王家是哪個王家。上次找小的辦事的人,和這次找小的辦事的人,不是同一撥人。”

薑鸞:“嗯?仔細說說。”

“世上既然有家臣,有死士,當然也會有小的這種不被信義束縛,隻管銀貨兩訖,受人之托、替人辦事的人。”

黑衣人沙啞地笑了聲,“殿下恕罪,小的追蹤殿下幾天了。剛才依稀聽到幾句言語,小的覺得,是時候找殿下談一談這回的交易了。”

薑鸞跟去年一樣,揮退了東宮禁衛,隻留下文鏡護衛身側,鼓勵黑衣人大膽開口。

“什麼交易,說說看。”

黑衣人問:“裴中書這次出兵征討突厥,如果當真踏破王庭牙帳,大勝回來,朝廷要如何封賞他。”

“按禮部規製封賞。”薑鸞想了想,“五十年以來最大的軍功,按武職封賞,或許會封侯?如果按文職封賞,或許會拜相。”

黑衣人嘿地笑了。

“等裴中書大勝而歸,手握重兵,重新執掌京畿和宮禁防務,聲望如日中天,又封侯拜相,有了封地供養……他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力壯、野心勃勃的權臣,有如猛虎插翅,從此再難遏製啊,皇太女殿下。”

黑衣人從陰影裡又走出半步,“讀史書,就是要以史為鑒。被權臣轄製的傀儡帝王,如曹操手中的獻帝,身為天子,身不由己,護不住枕邊的伏皇後。還有下場更慘烈的,如跋扈將軍梁翼,毒殺質帝,天子連性命都保不住。殿下,還要小的列舉更多嗎。”

“不用了。”薑鸞不冷不熱地說,“你聲音太難聽了,舉的兩個例子也足夠了。委托你帶話的人要對付裴中書,他們提醒本宮不要插手?後麵想說什麼,一口氣全說了吧。”

“殿下機敏,舉一反三。三堂會審之事,針對的是何人,殿下已經有所察覺。”黑衣人的嗓音難聽,言語卻足夠蠱惑。

“裴中書領兵征戰突厥,眼下當然人人稱讚。但隻要這場戰事打完,突厥剿滅,朝廷不需要用兵了,裴顯連同他麾下的重兵,就成了朝廷的肘腋之患。殿下和裴中書交好,曾經結下一段舅甥情誼,但此一時,彼一時也。自古有句名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鏟除了他,於殿下有益無害。接下來,殿下什麼都不必做,隻需安坐高堂,自然有效忠皇家的忠臣們動手,鏟除大聞朝百年以來最大的禍患。殿下隻需耐心等候佳音。”

“替人帶話,說完了?”薑鸞抬腳便走,“原地等著。讓本宮想想。”

黑衣人的身影隱藏入了陰影之中。

一行人跟隨薑鸞入了東宮。

宮門吱呀關閉,薑鸞往前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噗通一聲。

文鏡跪下了。

“殿下。”文鏡始終跟隨著薑鸞身側,從頭到尾聽得清楚,他渾身發冷,知道這次非同小可。

他大禮伏地,咬著牙說,“末將跟隨督帥入京時,督帥曾經跟末將說過一句話。他說,京城就是戰場。”

“他說,過不了京城這道坎,京城裡的貴人圍爐清談,談笑間寥寥幾句,便交代了邊關武將的全家性命。”

文鏡忍住喉間的哽咽,低頭懇請,“督帥正在領兵為國征戰。他帶著將士深入突厥人的砂石荒漠,此刻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卻無力顧及京城這邊的戰場。還請殿下……請殿下……”

關閉的東宮大門裡,陸陸續續有當值的宮人經過庭院。

不少目光吃驚地轉向這邊。

薑鸞伸手去扶文鏡。

攙扶了幾下,文鏡死活不肯起身。薑鸞惱了,嗬斥了一句,“起來!你要多少人看你的笑話!”

文鏡抬手狠狠抹了把眼角,起身站在薑鸞麵前。

“這裡不好說話,跟我來。”薑鸞當先便走,文鏡眼眶通紅地跟在後麵。

薑鸞帶文鏡去了日常起居的後殿,坐在明堂裡,吩咐值守的秋霜把門窗都關好了。

“你家督帥和我什麼關係,他在東宮留宿多少次了,你這個總領東宮禁衛的頭兒看不出?”薑鸞惱火地問。

文鏡有點吃驚,沒想到薑鸞說話半點不拐彎,漲紅著臉答,“末將看、看得出。但是……”

但是,他聽說過各種各樣天家無情的故事。

什麼父親殺了兒子,兒子弑殺父親,皇帝賜死皇後,皇後謀害夫君。他去年剛進京時,不也瞧見兄長差點逼死了弟弟?

薑鸞對他很好,薑鸞對東宮臣屬們也都很好。但他摸不準薑鸞對自家督帥的心意。

黑衣人有一點沒有說錯。

他們督帥立功的時機太早了,性情太鋒芒了,位子坐得太高了。

二十六歲的年紀,立下了許多文臣武將一輩子也立不下的功勳,開了兵馬元帥府,入了政事堂。

一旦這次大勝歸來,不是封侯,便是拜相。

接二連三的攫升封賞,落在許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裡,令許多雙眼睛嫉妒得赤紅,令許多人輾轉不能眠。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堆出於岸,流必湍之。【1】

盛行儒家中庸之學的朝廷裡,一個異乎尋常的存在,足以激起漫天的惡意。

這份惡意,藏在平日裡見麵的客氣寒暄裡,藏在談論起裴顯行事雷霆手段的曖昧微笑裡,藏在‘英年銳氣’、‘國之棟梁’的種種恭維言語裡。

一旦時機成熟,漫天惡意便會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以各種各樣的借口,要把這個超出中庸之道的存在聯手絞殺。

文鏡本能地覺得,薑鸞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她看待督帥的眼光,應該和其他人也是不同的。

但他還是怕。

深不見底的京城,蓄養出許多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他今天實實在在被驚到了。

他一個寒門微末出身的將領,哪能揣測得出皇宮裡嬌養出來的天家貴女的想法呢。

文鏡又要往地上跪。

薑鸞在旁邊冷眼瞧著,眼看文鏡結結實實地跪在了青磚地上,開口說了半句,“請殿下高抬貴手——”

薑鸞轉到文鏡背後,抬起腳,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這一腳踹得狠,文鏡又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衝,在青磚地上摔了個大馬趴,屁股上多了個靴底印。

“嘁。”薑鸞終於解了氣,背著手溜溜達達地出了明堂。

站在門外,回頭喊了聲,“該不會被踢昏頭了吧?我可沒這麼大本事。起來,護衛本宮出去。”

依舊還是文鏡護衛著,帶了十來個東宮禁衛,頂著屁股上的靴底印,回到了剛才遇見黑衣人的轉角地。

“人還在不在?”禁衛喊了一嗓子。

黑衣人幽靈般地出現在樹叢陰影旁邊。“殿下想好了?”

“想好了。”薑鸞直接吩咐下去。

“告訴你的新任主家,他們想辦的事,本宮知道了。本宮有個要求,現在關押在大牢裡的薛奪很好用,本宮惜才,不管他們要怎麼對付裴顯,彆把薛奪給折進去。給他們五天時間,把薛奪弄出來。至於後麵的事,本宮就如他們所願,高坐明堂,靜觀其變。”

黑衣人沙啞地道,“小的會把原話帶到。裴中書對付起來棘手,必要時,還請殿下助力。”

這次再回東宮,文鏡總算沒有再跪一回了。

他跟在薑鸞身後,隨她進了東宮大門,繞過影壁,聽她自言自語了句不怎麼端雅的市井俚語,

“高坐明堂,靜觀其變,助力……個屁。”

“派幾個人出宮,把淳於和阿瀅都叫來,還有謝侍郎也叫過來。”薑鸞去後寢殿換衣裳,低聲咕噥著,

“都是些什麼狗東西,鬼鬼祟祟見不得光,暗中算計欺負我的人,還叫我靜觀其變?”

“本宮的臥榻之側,就是給裴中書睡的。東宮屬臣都叫來,連夜商議應對!”

————

十日後,一封六百裡加急的邊關軍報送到了東宮。

薑鸞打開沾滿塵土細砂的軍報,裡麵是裴顯親筆,言簡意賅寫下一行狂草大字:

【踏破牙帳,射下天狼。年底之前可歸。】

作者有話說:

【1】出自三國時期李康:《運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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