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二(完)(1 / 2)

重臣攻略手冊 香草芋圓 16244 字 4個月前

京城除夕無宵禁。

爆竹聲聲,歡笑陣陣,家家戶戶點起辟邪的大火堆,**歲的小子們穿著新襖,蹦蹦跳跳跟著家裡長輩出門賞燈會,看儺舞。

裴顯停馬在光行坊門邊,抱薑鸞下了馬,把韁繩栓在路邊馬樁。

送儺隊伍正從大街經過。舞戲火把如長龍,跟隨的足有數千人,浩浩蕩蕩不見頭尾。

為首的儺翁和儺婆兩個,在隊伍最前頭載歌載舞,大聲唱辭;身後眾多的儺戲伶人戴著鬼怪麵具,高聲應和;大群拍手跟隨的童子們戴著各式各樣的驅儺麵具,笑鬨聲響徹長街。

今年新君登基、大軍凱旋,朱雀大街趕建了兩座三十尺高的大燈山,供百姓賞玩,京城一百零八坊門大開,百姓蜂擁而出賞燈,趕著做除夕生意的小販擠擠挨挨在坊門裡叫賣。

薑鸞裹著大氅,好奇地站在一處貨郎攤位麵前。扁擔挑子裡的大小物件在路邊鋪開,掛在竹杆子最上頭吆喝叫賣的,是除夕應景的驅儺麵具。

她指著各式各樣的麵具問,“麵具上的圖案有什麼講究?”

薑鸞頭上戴著帷帽,夜色燈火裡雖然瞧不清麵目,但通身的矜貴氣,一見便是微服出來遊玩的世家貴女。

貨郎急忙取下竹竿高處掛著的驅儺麵具,遞過來給薑鸞驗看。

“回貴人的話,畫得越凶,驅邪效果越好。瞧瞧這對,是今年新出的式樣。左邊這個是兵馬大元帥裴顯,右邊這個是驃騎大將軍謝征。貴人買一對帶回去掛在門上,驅邪效果極好的!”

薑鸞一手拿一個,舉在燈火下細瞧,那濃墨重彩勾勒出兩個黑朱色的大花臉,橫眉怒目,果然凶得很。

正好裴顯拴好了馬過來,隨手拿起一個在燈下細看。

“瞧著不像是關公。這是鐘馗?”

薑鸞笑得差點岔氣。

“嗯?”裴顯不動聲色瞧她的反應,“猜錯了?”

貨郎湊過來誇讚道,“郎君的眼光是極好的,一下就挑到了小人攤位上最吉利的驅儺麵具。麵具上畫的這位,可是咱們大聞朝百年難得的武曲星下凡,戰無不勝,最近剛剛封了宰相的河北道兵馬大元帥,裴顯!郎君買一個回去,掛在屋裡驅邪,效果頂了天的好!”

裴顯:“……”

他借著燈火打量手裡的麵具,半邊黑白半邊朱色,濃重彩墨勾勒出銅鈴似的一對怒目,極為嫌棄地扔回去,

“青麵獠牙,畫的什麼鬼畫符。”

挽了薑鸞的手,就要帶她往前去。

薑鸞不肯走。往他身上一撲,抱住手臂不放,“是臘月裡剛出的稀罕式樣。我要買一對回去。可是我沒帶荷包。”

裴顯抬手從自己的腰帶扯下錢袋子,摸出一顆金珠,遞給貨郎。

貨郎喜笑顏開,急忙挑揀了最好的兩個麵具遞過來,口口聲聲都是“貴人戴著,除夕辟邪,效果極好!”

裴顯嫌棄地拎在手裡,不肯戴。薑鸞戴了‘兵馬大元帥’的麵具,把帷帽去了,頂著一張威武怒目的麵具,高高興興跟裴顯挽手走在長街上。

臘月裡大軍凱旋,類似的麵具在京城興盛得很。跟隨送儺隊伍的人群裡處處可見橫眉將軍,怒目金剛。

各處熱鬨坊門邊,貨郎們大聲招呼生意,異口同聲喊的都是:

“驃騎大將軍!兵馬大元帥!買一隻回家供著,諸事大吉;買一對回家供著,驅祟辟邪!春聯門畫,新春桃符,驅儺麵具,任君挑選,帶回家~嘍!”

薑鸞笑得站不住,靠在裴顯的肩頭,把麵具抬起半截,露出嫣粉豐潤的唇。小巧的下巴搭在線條優美的肩窩處。

“彥之,再給我幾粒金珠。我要把他們攤位上的兵馬大元帥都買回去。”

裴顯不給。

除夕夜正在化雪,天上月光映著地上碎雪光,夜風料峭。

他把薑鸞冰涼的雙手握在自己掌心裡捂著,另一隻手把厚實的大氅往上提了提,攏住她全身,順手在她的雙螺髻上猛揉一把,

“錢有的是,不許買那一堆青麵獠牙的鬼畫符。”

薑鸞看一家嚷嚷著要買一家麵具,裴顯堅決不給錢。跟著送儺隊伍走過兩條街,買下來的都是些宮廷不常見的小玩意兒,竹蜻蜓,彩陀螺,皮影戲的一整套小人。

“我要燈球。”薑鸞扯著裴顯的袍袖,指向一處熱鬨的貨郎攤,長杆高處插了幾十隻棗栗大小、內加珠茸的燈球[1]。

“我有一對白毛球的耳墜子,形狀大小都和燈球差不多。等元宵節那晚,正好搭配著穿戴起來。”

裴顯拉著她擠開人群進去。片刻後,擠開人群出來。薑鸞捧著滿手的燈球,發髻上插了最好看的一隻粉芙蕖色燈球,高高興興地往前走。

才走出去十幾步,又停下,“快看那邊的麵人!”

一群童子圍著手藝人,攤位上豎起旗幟,旗上寫著“麵人張”三個大字。

草垛子高處插了幾隻樣品,反握琵琶的飛天仙女,手舉五彩石補天的人身蛇尾的女媧,一對憨態可掬的福娃。五官神態惟妙惟肖,衣衫褶皺都細細地捏出來。

薑鸞把滿手燈球收進裴顯的荷包裡,興致勃勃拉著他擠進人群。

麵人張正在捏一對小夫妻的麵人。二十出頭的白麵書生,十七八歲的溫婉娘子。小夫妻真人就站在攤位前,手挽著手,小娘子低著頭羞澀地笑。

“小娘子,頭抬起來些喲。”麵人張笑嗬嗬地說,“老朽手裡的麵人馬上就捏好嘍,小娘子看看像不像?”

小娘子羞得不肯抬頭,圍觀的童子們已經紛紛瞪大了眼,哇的驚歎拍手,“像,好像!”

白麵書生喜得給了兩倍的銅錢,小夫妻每人舉著一隻麵人,挽著手往朱雀大街燈山方向去了。

薑鸞挽著裴顯的手站在攤位麵前,遞去一粒金珠。

麵人張在燈火下抬頭瞧見兩人,驚得‘喲’了聲,起身把招牌旗子放倒,好聲好氣地和周圍人群團團作揖,叫他們等會兒再來。

等圍觀人群散去,他急忙過來行禮,“小的見過兩位貴人。敢問來的可是兵馬大元帥?”

裴顯一挑眉,“認識我?”

“小的吃這行手藝飯,從小練出看人不忘的本事。當日大軍凱旋入城,小的遠遠見過裴帥一麵,因此認得。裴帥可是要捏麵人?小的不收裴帥的錢!”

薑鸞笑起來,指尖敲了敲他的攤位,“金珠你收著。今晚不是他,是我要捏麵人。”

麵人張收了金珠,“敢問貴人要捏什麼。”

“人不在近前,隻靠言語形容,我說,你捏,能捏得出嗎?”

“隻要形貌形容得具體,貴人一句句地說,老朽一樣樣地捏。”

“好極了。”薑鸞滿意地開始一樣樣細數。

“小娃娃,四五歲。杏眼,瓜子臉,水彎眉,肌膚瓷白,發直而濃黑,額發齊眉,梳纏金線的雙丫髻。喜歡穿……嗯,就捏粉芙蕖色的小襦裙……抱著一隻貓兒。”

“啊,對了,那隻貓兒通體烏黑,隻有耳朵尖上雪白。”

裴顯聽到頭一句時,眸光已經睨過來。

薑鸞裝作沒瞧見,字字句句地形容妥當,站在攤位麵前,低頭去瞧麵人張的手指靈動捏動,用起五色麵料,不多時,一個栩栩如生的四五歲小女童便出現麵人張的手中。

薑鸞接過粉雕玉琢的小麵人,塞進裴顯的手裡,張口又開始描述下一個,

“小娃娃,還是四五歲。這次是個男娃娃。一對狹長內雙的丹鳳眼,劍鋒眉,鼻梁高且挺直,發直而濃黑,梳雙團髻。小孩兒的臉當然是圓嘟嘟的,不過喜歡瞪人,眼神凶巴巴的。穿小郎君的海濤色如意紋錦袍,抱著……嗯,抱刀吧。”

麵人張聽出點門道,打量著裴顯的相貌輪廓,笑嗬嗬道,“聽起來倒有點像裴帥的五官相貌。老朽鬥膽,按著裴帥的五官往小了捏一捏?”

薑鸞一拍手,讚道,“就是這樣。你放手去捏,讓我瞧瞧什麼樣子。對了,小娃娃的臉要捏得肉嘟嘟的。”

麵人張手藝熟練,頃刻後便捏出一個四五歲的男娃娃。

果然就像薑鸞所形容的,狹長鳳眼,斜劍眉,雙團髻,穿一身小郎君的海藍袍子。極可愛的圓嘟嘟的臉蛋,頭大身小的短身材,配上凶巴巴的嚴肅瞪視神情,懷裡抱一把刀。

仔細去看,就連抱的那把刀,都嚴格仿著裴顯腰間掛著的那把刀,捏得一模一樣。

薑鸞舉著栩栩如生的男娃娃麵人,放到裴顯的前麵,比對一處,笑一回。等笑夠了,小心地捏了捏麵人圓嘟嘟的粉臉蛋,過去牽真人的手,心滿意足地說,“走吧。”

這回輪到裴顯不走了。

他把已經轉身要走的薑鸞給拖回來,抬手把她戴著的驅儺麵具給拿下來,對麵人張說,

“按她的相貌再捏個麵人。你看人不忘,看一眼是不是足夠捏起來?”

麵人張急忙道,“足夠了。”

驅儺麵具又原樣戴回去,麵人張低頭捏起第三個麵人。

片刻後,薑鸞形貌的小麵人活靈活現的出現在手裡。麵人張起身,恭恭敬敬遞給了裴顯。

裴顯在燈火下舉起打量。

和女娃娃麵人相仿的圓杏眼,瓜子臉,水彎眉,隻不過雙丫髻換成了雙螺髻,眉心多了一點朱色花鈿,烏黑發髻上插了隻粉芙蕖色的燈球,肩頭裹一件玄色曳地的大氅。

他的唇邊噙著笑,慢悠悠地把麵人放到薑鸞麵前比對了片刻,讚道,“惟妙惟肖。”

薑鸞倒也不生氣,湊過去看了片刻,指著裴顯對麵人張說,

“按他的相貌再捏一個給我。捏完這個就夠了,你繼續做生意。”

不遠處的主街上,前後蜿蜒數裡的送儺隊伍已經遠遠地走去長街前頭。

裴顯和薑鸞手牽著手,每人舉著兩個活靈活現的麵人。

薑鸞沿著主街方向往前走出十幾步,腳下忽然一停,說,“今晚儘興,我們回吧。”

兩人原路回頭,往剛才係馬韁繩的光行坊門處返回。

“不去看燈山了?”裴顯問她,“若是嫌走路太遠,我們可以騎馬過去看。”

薑鸞把手裡一大一小兩個麵人握緊了些。

“今晚走到這裡,已經足夠儘興了。燈山以後還會有,倒不一定要今夜去看。”

裴顯扶她上馬,薑鸞在馬背上取下戴了半晚的麵具,裴顯替她把帷帽仔細戴正,翻身上馬。

手臂從身後攬過她的腰,說得還是那句,“抓住韁繩。坐好了。”

薑鸞往後一靠,身子靠進溫暖的胸膛裡。

剛戴上的帷帽又摘下,露出一對清亮的杏眸,抬起頭,目不轉睛地往上瞧。

坐在她背後的人,身姿英武頎長,把她完全籠罩在懷裡,此刻也微微地低了頭,正往下看。

薑鸞把手裡的兩個麵人舉起晃了晃。

“今晚我過得好高興。彥之,你高不高興。”

裴顯抬手把大氅又往上拉了拉,裹住薑鸞整個身子。神色間並不顯露什麼,隻在聲線裡露出一絲細微的笑意。

“我今晚也過得極高興。”

韁繩抖動,駿馬邁步,在長街上輕快緩行,馬蹄聲由慢到快,逐漸往北加速,趕往皇城。

薑鸞出來時一路都在快活地大喊大叫,回程時倒開始安安靜靜地跟裴顯說起了話。

“彥之,我性情就是如此,向來喜歡與天爭命,劍走偏鋒。”

裴顯沉著地應了聲,“我知道。你向來行事不定如風。無妨,朝中有我。你隻管放手去做。”

大風呼嘯刮過耳側,薑鸞在風聲裡接下去道,

“劍走偏鋒當然有它的好處。但是最近我開始覺得,長久謀劃,也有長久謀劃的好處。彥之,有些事,我們可以慢慢地籌劃起來。”

裴顯低頭看她,“比方說?”

“比方說,朱雀大街上的燈山。今年搭建了兩座三十尺的燈山,我知道明年還會有,後年還會有更大更好的。那我今年就不急著去看。我可以等明年,後年。”

夜風呼嘯,薑鸞捂著凍得發紅的耳朵,抬頭去看夜幕裡一輪細勾月。月色淺淡,似有若無,裴顯在月下低頭凝望著她。

“彥之,我們可以長長久久的。”她肯定地說。

裴顯簡短地嗯了聲。“我們可以。“他摸了下她冰涼的耳朵,放緩馬速,把她肩頭的大氅往上拉,直到裹住整個頭臉。

薑鸞從大氅裡扒拉不出來,隔著一層大氅仰著頭,聲音輕輕軟軟地傳入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