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王夫人看出了高睦的猶豫,皺眉道:“你今科沒有把握中榜?”

“不是。孩兒在修山書院,學問長進了不少。山長說,孩兒今科忝列榜尾,不成問題。”高睦搖頭道,“隻是,孩兒一旦入仕,就回不了頭了。”

“你想回什麼頭?恢複女兒身嗎?”王夫人狐疑地看了高睦一眼,聲音壓得極低。

“孩兒隻是怕連累母親。”

高睦初知男女之彆時,母親就告訴她,天下間無論是多光鮮的女子,都隻是籠中鳥雀,隻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個人。小時候的高睦不懂這個道理,如今的她,卻有些明白了。

彆的不說,就說母親。外祖父威忠武公是當今皇上的開國功臣,在武將中勳功第一。母親身為外祖父的孩子,若是個男兒,在舅舅戰死沙場後,便該是母親繼承威國公的爵位;哪怕不能襲爵,母親手握威國公府的家財,最不濟也能做個富貴閒人,總不至於嫁入越國公府,在父親的屋簷下受儘委屈。

“你的路,是我選的。你不怨我連累你,就夠了。”王夫人合上眼皮,擺出了閉目養神的姿態。

高睦知道,母親這回,是真的不打算與她多言了。但她還是說道:“孩兒感激母親。”

她感激母親生下她,也感激母親為她營造了男兒身份。她不確定天下的女子都是籠中鳥雀,但她確定,自己不願在後宅消耗終身。幼時讀書習武確實是母親所逼,但在將詩書讀進肚子裡後,她確實想發揮這些學識的價值。

至於怨不怨母親?

高睦看了看母親疏遠的姿態,又摸了摸空蕩蕩的胸口,心中明白,她大約還是有些怨的。但是,母親雖然與她從來都不親近,卻給了她更廣闊的人生。所以,她不該怨。

高睦掀開車簾,用廣闊的世界填滿了自己的眼睛。

此時馬車已經進入了京城。

高睦三年前才去修山書院求學,但在這之前,越國公府先是老越國夫人逝世,後又逢老越國公升仙,越國公府為兩位老人守孝,在老家舞陽生活了五年。算起來,高睦上一次在京,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本朝開國不過二十餘年,新生的帝國如同蓬勃生長的少年,每一年都是不同的變化。京城之中,尤其如此。八年不見的京城,對高睦來說,幾乎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王夫人身邊的女管事曹氏,跟隨在車窗下。她見高睦目露好奇,便主動介紹起了街邊景物。

高睦不願打擾王夫人的假寐,擺手製止了曹管事的介紹,直到路過天街時,看到一人在禦道上打馬而過,高睦才忍不住問道:“怎麼有人在禦道上縱馬?”

縱馬遠去的背影,體態嬌小,分明是個姑娘。

姑娘家騎馬已經是當世罕見了,又是在皇帝專用的禦道上飛馳,由不得高睦不驚奇。

曹管事作為高門仆婦,跟車之時目不斜視,並未看到禦道上一閃而過的騎手。她卻想都沒想,就很肯定地回道:“想必是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

曹管事將高睦的呢喃當成了疑惑,解釋道:“舞陽公主是皇上的幼女,最是受寵,一出生就封了公主,還是封的皇上的龍興之地。她時常在禦道上騎馬,皇上特許了的。”

越國公府的老家就是舞陽,高睦當然知道舞陽公主。隻是,在她生活的這個國度,女子發笑都要掩嘴,她從未見過如此鮮活的姑娘。

騎馬的少女早已消失在禦道儘頭,高睦心中卻全身她靈動的身影。她不禁懷疑:如此鮮活的女子,也是籠中鳥雀嗎?

“舞陽公主即將及笄,該議婚了。”王夫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她似乎讀懂了高睦心中的疑惑,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曹管事在車外笑道:“夫人說得是。也不知將來哪家有福,能迎娶舞陽公主。”

高睦一看清王夫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沒有多心。母親那句淡漠的話,仿佛在說:舞陽公主即將成為籠中鳥雀。

曹管事的“有福”響起在耳邊,高睦真心希望舞陽公主能有福。

雖然母親幫她掙脫了女兒家的命運軌跡,但她還是希望,世間女子,並不都是籠中鳥雀。

哪怕隻有一個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