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兩章合一】(2 / 2)

可他吩咐完,左右手下忽的轉身往長公主的傘蓋中而去,不等人反應過來,大理寺的衙役已將薛繁徑直縛住,壓上前來。

長公主和東方煒皆驚,薛繁則不住掙紮,東方煒要製止什麼,卻聽見鐘鶴青終於開了口。

他低頭看著那被壓來的薛三郎。

“此案的凶手,便是此人,薛繁。”

話音落地,人群裡爆發出一陣驚歎疑問之聲。

但在驚疑之後,開始漸漸有人道。

“這薛三郎善養犬,他在城外養的犬可不止一兩條!”

“對了,我也記起來了,去歲他養的狗,還因為咬死了一個進京尋親的老婆婆,因此鬨過一陣,卻沒了下文。”

“這黑犬我好似見薛三郎牽過,是他的狗,可是......他緣何讓此狗咬死杜老先生?”

人群裡疑問一起,薛繁冷汗淋漓,滿眼焦急地向東方煒看去。

東方煒低聲冷哼,不耐地瞥了薛繁一眼,但卻開口問向了鐘鶴青。

“鐘少卿,這東京城裡養狗的人多了,狗惹出禍事的也多了,少卿怎麼就認定薛繁是殺人的凶手,他能有什麼必要殺死那私塾先生?總不能隻憑他是此狗主人,便斷定他是凶手吧?”

“那自然不能。”

鐘鶴青回應了他的問題,但他並沒有直接講出什麼,反而問了薛繁一個問題。

“去歲秋闈,薛三郎中了舉人。怎麼中舉的薛三郎應該很清楚吧?”

他突然提及了薛繁舉業之事,話鋒陡轉,人群皆有些迷惑。

刑場上的一眾官員也定睛看了過來。

() 鐘鶴青卻隻看著臉色忽然青白不定的薛繁,薛繁額頭上的汗珠如雨落下。

他強撐著道。

“那自然是考中的,我秋闈應試考中的!”

“是嗎?”鐘鶴青輕輕一笑,“到底是怎麼中的舉,你自己最清楚,當然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不過你沒想到,這件事情杜老先生卻知道了。”

這話說完,落到了杜老先生身上,薛繁就好似被人捏住了口鼻,呼吸都粗重又滯緩起來。

鐘鶴青看著他的模樣,目露鄙夷。

如果不是薛繁自己露出馬腳,那麼他和杜老先生間沉寂了十多年前的關係,未必能被大理寺挖上來。

他看這薛繁,看著這個遍身綾羅的富貴舉人。

杜老先生去世後,他一直沒有露麵,而杜家是住在外城平角坊的窮苦人家,薛繁薛三郎卻是內城裡坐擁大宅的貴人。

如果不是大理寺要放了犬妖的流言漫天,誰會聯想得到兩方的關係呢?

鐘鶴青極淡地笑了一聲。

“你也是杜老先生的學生吧?”

問話一出,薛繁的眼瞳就驚懼地顫抖起來。

鐘鶴青卻沒有在給他緩和的時間。

“你也是杜老先生的學生,不僅如此,十多年前,還是杜老先生親自給你開蒙。”

他看著眼前的東京貴人,“那會你隨母改嫁,在繼父手下討生活,杜老先生在碼頭發現了你。他看出你是讀書的種子,費了好些工夫將你從碼頭帶了出來。

“是他帶你離開乾苦力的碼頭,把你從你繼父的鞭子下救出來,是他不收束脩地教導著你讀書,拿出自己的積蓄給你趕考,是他日夜勉力你讀書,助你三年就中了秀才。

過往的一切好像是上一輩子發生的事一樣,薛繁都快記不起來了。

他隻聽見那大理寺少卿道。

“你中秀才那日,杜老先生從樹下挖了珍藏多年的酒,拉著你喝得醉醺醺的,他勉力你一定要好好進學,說你一定會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門生......”

最得意的門生。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

那會杜老頭還在老家教書,學生都是連紙筆都買不起的窮人,他中了秀才,老頭是很高興的,畢竟那麼多學生裡麵,連秀才都屈指可數,更不要說像他這樣,三年就中了秀才的人。

但老頭窮得連好酒都買不起,卻說三年前帶他讀書的那一年,在樹下埋了一壇酒,當時就想著等他中了秀才挖出來喝,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喝了。

那天老頭喝得醉的不行,拉著他看了他許久,一雙眼中流下了兩滴清淚。

“我教了半輩子書,老天爺終於讓我碰到了天生的讀書苗子。你可要好好讀下去,定是我這鄉野教書匠,這輩子最得意的門生了!”

......

憶起好似上輩子的往事,薛繁恍了一恍。

可他卻突然又被問了過來。

鐘鶴青看著他。

“薛繁(),你這個他最得意的門生做了什麼呢?

薛繁抬起頭(),聽見那鐘少卿替他道。

“你中了秀才之後,確實又苦學了三年,但在第一次的秋闈裡名落孫山,老先生說這沒什麼的,一舉中第的才有幾人,大多數人都是三年又三年,又三年。但你薛繁卻耐不住了,嘴裡雖然應著他,心思卻開始活泛起來,你覺得杜老先生教不了你了,好在老先生也覺得自己才疏學淺,怕耽誤了你,所以他給早就不聯係的故人寫信,貼上臉麵薦你去大的書院讀書,又給了你一筆讀書的錢。”

鐘鶴青說著,看了旁邊的杜秀才一眼,“因為這筆錢,一樣在舉業的兒子還跟他生了嫌隙,可杜秀才到底也不能怎樣,以至於那年父子二人隻能一邊給人抄書,一邊維持家中的開銷。”

他說到這個,杜秀才眼下微紅。

鐘鶴青卻一轉頭又問到了薛繁身上。

“你呢薛繁?你拿著杜家的錢做什麼去了?打著以文會友的名義花天酒地,流連煙花之所夜不歸宿,被書院連番訓斥幾近攆出門去,是嗎?”

話音未落,薛繁忽得掙了起來,他想站起但又被左右衙役壓住,他大聲反駁。

“你懂什麼?!我是什麼出身,書院裡其他人是什麼出身?我若不拿錢出來請同窗、先生吃酒,誰會多看我一眼?

他說著越發恨起來。

“不過就是因為吃了幾次酒,那老頭竟然跑來書院訓斥我!當著眾人的麵,說我心誌不堅,枉讀了許多年聖賢書!”

薛繁的恨意沒有消減,他瞪著一雙赤紅的眼,忽的笑了。

“那我乾脆不讀了,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去養狗!”

他當時在書院裡認識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那公子喜犬,卻總也養不好。

薛繁為了追捧貴公子,棄了學業日夜研究養犬之術,他本就聰慧,不過兩年時間就在貴人養犬的圈子裡出了名。

“錢財、女人、權利......哪一樣不比讀書強?!”

鐘鶴青順著他點頭。

“是啊,所以你離開了書院,還拿了一筆錢還給杜先生,可惜先生根本不要你的錢,說隻當是肉包子打了狗。你心裡恨他罵了你,但又有更有權勢的貴人邀你過去,你根本不及理會他,也自此開始,與你當年的啟蒙先生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一個住在內城的闊氣宅院內,一個居於外城的擁擠小巷間,明明都在同一座城,多年間卻再沒見過一次。

東京城內城、外城和城外,一十七廂一百三十四坊,生活著一百多萬人,隻要打定了心思不想再見,這一輩子都可能不會再見。

“但杜老先生卻在不久前突然找上了你,他問去歲秋闈,早就不再讀書的薛三郎,到底是怎麼金榜題名的?!”

質問聲鏗鏘入耳,震得薛繁半身顫了起來。

那日他在花樓裡同人吃酒醉了半夜,到天亮時分頭痛醒來要回家的時,卻在家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 清晨的霧重得要把人淋濕。

杜懷仁突然出現在霧裡,須發皆濕,垂落下來,不知在濕冷的晨霧裡等了多久,但乍一看,他還以為是鬼魅。

但老頭一開口便問了他。

“薛繁,你跟我說實話,那舉人是你自己考來的嗎?()”

薛繁被他這一問,刹那從宿醉中醒了過來。

你、你在說什麼?⑶()_[(()”他裝不知。

老先生卻急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如今各省都在查去歲秋闈舞弊之事,已經揪出了不少人來。朝廷放了話下去,說若是考生自首便從輕處罰,有人擔保的話,最多禁考三年,卻能保留原本功名。可若是被查出涉嫌舞弊,功名不保不說,輕則下獄,重則砍頭!”

薛繁自然知道此事,可他隻覺得以他眼下的地位和背靠的大族東方氏,誰敢查到他身上來。

可濕冷壓人的晨霧裡,被這麼一說,他終於心下慌了慌。

霧色濃重,薛繁怔怔地定在那裡,第一次在這繁華喧鬨的東京城裡,感到源源不斷的涼意滲進衣衫裡。

他站著不動,神色發僵,杜老先生見他這般,心裡已經知曉他犯下了大錯。

分明長得比自己高出許多,分明已穿上了自己這輩子都穿不上的錦衣綾羅。

可杜老先生卻忍不住上前拉了他的手,就好似十多年前,他從碼頭的寒風裡,把那個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的破衣男孩領回家裡一樣。

“好了好了,你跟我走,咱們去衙門自首。”

他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慰道,“有先生給你擔保,最多禁考三年,你再安下心來好好讀書,還能再考上舉人。”

濃重的晨霧裡,老先生拉著薛繁的手回家。

可薛繁卻突然甩開了他。

杜老先生被甩得一個踉蹌。

“誰要跟你走?你方才說什麼我可聽不懂!你少來這套害我,舞弊的事和我沒關係!”

薛繁說完,直接回了家中。

杜老先生又來了兩次,都被他拒在了門外。

薛繁雖沒見他,可心裡卻日漸不安起來。

原本沒有人知道他這舉人是作弊得來的,畢竟他十多歲就中了秀才,有舉人功名在身不是順理成章?

但現在有人知道了,是那杜懷仁!

那老不死的又迂腐又清高,還曾罵過他肉包子打狗,會不會哪天一不高興,轉臉將他告上衙門?!

念頭一起,薛繁再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了。

他禁不住派人暗中盯住了杜老先生,前幾天杜老先生都沒有出門,留在私塾裡教窮人家的小孩讀書。

但這天,他晚間吃過飯沒有留在家中,反而出了門去。

他低著頭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覺間竟朝著學道衙門的方向走了去。

彼時,他正巧將那犬接到了城裡來,原本是東方煒想要見那犬,但因為臨時有事改了一日。

他聽到下麵的人說,老頭念念有詞

() 地往衙門去了,他忽的驚怒與惡念交錯著從胸中生出。

他牽上了煞犬,趁夜追了過去。

......

鐘鶴青本沒想到杜老先生和薛繁的關係,竟還牽扯到了各省正在調查的秋闈舞弊案。

去歲秋闈出榜之後,各地學子質疑的聲浪此起彼伏,直到爆出一起考官泄題案,宮裡才下令讓各省相互核查。

科舉舞弊案並非是鐘鶴青經手的案子,而杜家父子早已不在舉業之上,尤其杜老先生同旁人也從未提起過此事。

直到懷琳找了他,說老先生讓她暫時不要來進學,說怕被調查舞弊案的衙門查到,又說他自己可能會牽涉其間,因此而忙碌。

鐘鶴青讓手下的人將老先生生前的事,一遍一遍地詢問梳理。

在老先生死前的那天晚間,他確實飯後出了門去,他跟自家人說是吃多了積食,要出門走走。

但他走著走著就往車水馬龍的內城走去。

有熟人見到了他,問他天都那麼晚了,怎麼還到內城來。

“先生不回家嗎?”

這一問,杜老先生才回過神,抬頭一看,竟然到了內城離學道衙門不遠的街上了。

他愣了領,往衙門的方向看了好幾息。

可最終長長歎了一氣,背著手轉身折返離去。

“或許那天晚上,老先生有過一瞬間要告發你的念頭,但他總是舍不得,總還想著再救你一把,所以根本沒有再往衙門多走一步。可你呢,薛繁?”

鐘鶴青看著眼前滿身錦緞綾羅的才子,見他渾身的顫栗已經止不住了,或許在害怕,也或許在後悔,又或許是如何的心緒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鐘鶴青替他說了。

“老先生誤入內城,踩到了你心頭最怕的地方,你再也不想在驚怕中度日,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老先生放出煞犬。”

“薛繁。”

鐘鶴青一聲叫了他的名字。

“你放出煞犬,任憑這邪物,生生咬死了對你來說亦師亦父的開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