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2 / 2)

“郎君!郎君您......”

他忍不住掙紮著叫了過去。

鐘鶴青冷眼看著,悄悄示意壓住他的人鬆一鬆手。

然而東方煒被他這一喊,犀利的目光直射而去,原本就要掙向他的薛繁在那目光下,生生止住了自己。

不過他還是巴巴地看著東方煒,幾乎要跪地乞憐的神色溢於眼眸。

畢竟這煞犬到底是為誰而養,沒有比他們二人更加清楚的了。

東方煒略不耐地瞥了薛繁,卻還是又不由出了聲。

“既然此案的真凶未必是那犬妖,看來今日的行刑是行不成。還是得辛苦大理寺再審理一番了。”

他這樣說,奉玉長公主也點了頭,同大理寺卿荀嶽道。

“那今日隻能散了,等改日大理寺好好查完了再說。”

母子皆說了此話,鐘鶴青便見那薛二郎原本慌亂甚至瀕死的神情裡,出現了一線生機般的模樣,他大口喘著氣,臉上的青白隱隱開始恢複過來。

今日散去,改日再查,這薛繁還能不能定罪,又有誰知道呢?

畢竟此案審查的月餘,曾出現過撒謊的小偷證人,監察大理寺的外派禦史,莫名騷動湧上門前的百姓人群,還有突然降下的宮中聖旨......

荀嶽猶豫著尚未回應奉玉長公主的提議,卻見他的少卿兩步走上了前來。

“下官以為此案不必再查了。今日已人證物證聚在,證據確鑿,事實清楚,可以定案了。”

他說完,轉身看向薛二郎。

“犯人薛繁,科舉舞弊、殘害生靈、殺人嫁禍、愚弄朝廷,數罪並罰,”他一字一頓,“該當即問斬!”

刑場之上,蒼穹之下,男人一貫溫和似水的聲音,此刻前所未有的冷肅如刀。

九姬

() 遙遙看著,竟覺他這一句出口,仿若雲海波浪自刑場中心推蕩開來,瞬間滌清場內場外的汙糟喧囂。

隻是東方煒母子的臉色卻相當不好看了,長公主眉頭皺成了川字,東方煒更是青著臉瞪了眼。

而薛二郎原本逐漸恢複的臉色,瞬間回到了煞白。

他不過就是用煞犬咬死了一個沒用的老頭。

老頭死了,就沒有人知道他秋闈舞弊了,而他們還找來了替罪鬼,又推了一個小偷作證讓犬妖自己認了最......

一切都那麼地天衣無縫,怎麼、怎麼就突然到了這個地步?!

他目眥儘裂,可刑場外緊緊圍著的人群,卻都在鐘鶴青這句話結束後,大聲應和起來。

“少卿說得對,這樣的惡人就該立即問斬!”

“對,立即問斬!斬立決,斬立決!”

幾息過後,刑場外隻剩下這二個字了——斬立決!

薛繁隻覺自己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再也忍不住,朝著東方煒就喊了過去。

可他奮儘全力喊向他的救命稻草,但嘴巴張開,卻忽覺有什麼刺進了他的嗓子裡。

嗓中痛的他幾乎蜷曲起來,他一個字都沒能喊出,反而疼痛大叫,卻發現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人群在下方看不清薛繁的情形,但鐘鶴青卻將薛繁的模樣看在了眼裡。

他不禁朝著周遭看去,但人山人海,怎麼從千百人群中準確地看出異常?

這世間,總有藏在人裡的妖,和藏在妖中的鬼......

薛繁這般,鐘鶴青也沒有太多意外,他眼角瞥向略略鬆了口氣的東方煒,見那東方氏的大公子已在同他母親提議離去了。

神色不虞的奉玉長公主自然也不欲多留。

那母子一走,荀嶽便使人快馬加鞭地報去宮裡。

兩刻鐘的工夫,報信的人去而複返,得來了宮裡最新的旨意。

主刑的大理寺卿再次拿起案上令牌,緊盯著薛繁,咣當一聲擲令在地——

“斬!”

隻前後幾刻鐘的工夫,劊子手刀下的死囚便換了人。

鍘刀落下的瞬間,血珠飛濺的同時,半空之中凝聚的烏雲突然四散而去,最明亮的日光在撥雲之後重回城中,照在每個人臉上。

懷琳徑直撲到了權琅身上,少年一把將她緊緊擁進了懷中。

“阿琳阿琳......好了好了彆哭了,再哭槐葉都要黃了,你家大郎這不是好好的嗎?”

少女卻在他仍有閒心的打趣裡,眼淚越發洶湧。

“權大郎......”

少年哽咽笑著,“不對不對,我早改名了啊,叫什麼權大郎,快叫我讀了書的名字!”

“權琅,阿琅!”

“琳琳......”

安二娘和小權瑞也跑了上來。

權琅看見母親,直接跪了下來。

“娘,兒子沒死,兒子

又活了!”

安二娘哭到發顫(),一把將他拉了起來⑵()_[((),將早已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兒子抱在了懷裡。

“彆說什麼死不死的,咱們家不說不吉利的話!”

要不然她為何在丈夫去世後改了名?

黎傘黎傘,不就是離散嗎?她再不叫這名字了,她隻想叫“安”,和她的孩子們這輩子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一家人哭笑間淚流滿麵,懷琳卻見杜先生的兒子杜秀才走了過來。

杜秀才仔細看著權琅和懷琳兩人,忽的想起父親生前曾讓街頭作畫的匠人畫過一幅畫。

那畫他從前看著隻覺得奇怪。

畫上畫了一顆青翠的槐樹,樹下繞著一隻壯實的灰犬,在槐樹和灰犬之間安放的藤椅上,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

老人手裡執著書,看向畫卷外的慈祥眉眼,隨笑意彎彎。

他那時還問過老父親,家中既沒有槐樹,也並未養犬,這裡哪裡的場景。

父親彼時隻笑而不語,隻細細將這副小畫,夾進手邊的書簿裡。

他從沒有因為學生貧苦而拒絕,也不會因為學生是妖而驚避,他隻會把每一個真心想要讀書進學的孩子,都放在心尖之上。

此時,杜秀才再看向權琅和懷琳,他拱手同兩人行禮道歉。

“是我被那假象蒙了眼,隻覺得妖無人性,肆意殺戮殘害了家父,冤枉了你們,若非是少卿明察秋毫,我無顏到地下與父親相見!”

權琅和懷琳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杜秀才也好,坊間的尋常百姓也罷,為鬥米的日子已耗儘精力,又哪有功夫去理會傳聞裡與陰詭之事糾纏不清的妖,到底是善還是惡。

權琅和懷琳也過了許多年這樣的日子,正是不想再稀裡糊塗地在底層渾噩度日,這才跟隨著老先生識了字讀了書。

他們說不必道歉。

“是我們沒能保護好先生。”

“是我們沒能把先生救出來!”

“是我們......還沒同先生好好道彆......”

明亮日光把人間的每一寸土地照亮,街頭巷尾,繁花樹叢,還有擠在坊間的小小私塾中。

可這凡間,再也尋不到捏著花白胡子笑眯眯的老先生了。

隻有風裡吹來的氣息,浸透了書香。

人們不約而同地抬頭向天上看去,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那最最慈祥的麵容。

先生,您走了嗎?

先生,您是否已經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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