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人家吃一碗最低廉不過的白粥,卻也滿心豔羨。
怎奈身上一文錢也沒有。
師尊說了,市井不比山林,物各有主,偷盜更是大忌。
更何況,她和這三千世界的隔閡,又不僅僅是一文錢而已。
而她心心念念的,又豈止是一碗白粥呢?
正黯然愣神,左耳的桃鈴微微一陣悸動。子夜陡然警覺起來:“桃鈴一響,必是陰鬼之兆。這附近有人讓鬼魅纏上了?”
念頭剛落,便聽見馬蹄聲“得得”逼近。一藍袍漢子騎著高頭大馬,身後還追隨六七個小廝,毫無顧忌衝進人群。所過之處,人人驚呼閃躲,街道上塵土飛揚。
子夜分明感到桃鈴晃了一下,心下咬定:“就是他們了。”
馬蹄行處,蹭倒了道邊的餛飩扁擔,鍋裡的熱湯灑翻一地。賣餛飩的是對兒爺孫倆,小孫子忿然道:“喂,你沒長——”不等說完,卻被爺爺一把捂住了嘴,訓斥道:“你沒長眼嗎?那可是朱家的管事!”
藍袍漢子聽見有人說他,勒住馬韁,回頭瞥了一眼。
爺爺一驚,慌忙拉孫兒退入人群,賠笑道:“擋了您老的路,山爺莫怪。”
原來這藍袍漢子名為寶山,多年前賣進朱家為奴。因他對上伶俐油滑,對下剛硬果斷,幫朱家化解了不少麻煩,深得家主賞識。於是升為管事,又賜姓為朱。
而今這朱家多人入仕,在漢京攀上了權貴,遂躍升為業城一頂一的豪門大戶,連官府也要怕它三分。
如此一來,這朱寶山更是雞犬升天。但凡想求朱家蔭庇,都須找朱寶山預先打點。哄不好了,連朱家大門都進不去;萬一得罪了,隻怕在業城永無立足之地。雖為家奴,卻能在這業城隻手遮天,人人都得喊他一聲“山爺”。
隻見朱寶山翻出一卷懸賞令,丟給一灰衣小廝。轉頭環視眾人,朗聲道:“我朱家二公子突發急症。現以家主之名,重金求醫,請眾位多多引薦。誰能醫好我家二公子,酬黃金百兩。”
說道同時,那小廝翻身下馬,將懸賞令展開來,貼在路邊的楊樹乾上。眾百姓圍在左右,人頭攢動,議論紛紛。
一聽這懸賞令,子夜卻頗有疑慮:“這朱家看著派頭這麼大,想來也是豪門,請個名醫還不是易如反掌,怎會上這鬨市來張榜求醫?”
這時,有一書生上前道:“扶蘇橋有個長安醫館,那溫郎中醫術了得,山爺何不請他……”
“哦?”朱寶山一皺眉,驅馬走近那書生,“你叫什麼名字?”
那書生還以為得了攀龍附鳳的良機,喜道:“小生姓李名仲,說來還是朱二公子的同窗呢,煩請山爺……”
“你跟那溫長安,倒是很熟了?”朱寶山打斷道。
“那……那是自然。”李仲誇口道,“小生可是經常——”
“那溫長安謀害朱二公子,也是你暗中指使的了?”朱寶山目光咄咄,厲聲追問。
此言一出,人眾嘩然。
“謀……什麼謀害?”李仲全然不解其意,臉色煞白,“這……這話從何說起?您莫要說笑啊山爺……”
“就在今早,我剛請溫長安來過府上。”朱寶山神色冷峻,“誰知二公子用了他的藥,病情非但不好轉,反而大大加重!”
“這……山爺,不是……”李仲傻在原地,兩腿已抖得像篩糠一般。
圍觀者紛紛看向李仲。有人暗自歎息,有人卻幸災樂禍,都道這小子本想獻殷勤,卻意外撞上刀口,後半生的仕途怕是全成了泡影。
“若不是二公子吉人天相,怕是已經被那姓溫的……唉!”朱寶山重重歎了一口氣,滿臉的切齒痛心。
李仲“噗通”一聲跪下,涕泗橫流:“小生跟溫神……跟溫長安那廝並不相識,全不知他是這等禽獸。此事實在與小生無關,山爺您明……明鑒啊。”
朱寶山搖了搖頭,一勒韁繩,掉轉馬頭。
李仲撲上去求情,卻被小廝攔下,猛一跤推倒在地。眾人跟見了瘟神似的,個個躲得老遠,生怕跟他扯上半點乾係。
朱寶山又向眾人道:“哪個能引薦名醫,儘管揭了這榜令,來朱府上座。”
此言既出,眾人麵麵相覷。雖有賞金百兩,又能攀結豪門,可那溫長安乃是業城數一數二的妙手神醫,連他都治不好二公子的急症,誰還敢妄自染手?萬一落得跟李仲一般下場,那可就嗚呼哀哉了。
如此一來,沒一個人敢搭腔,都唯唯諾諾散去,各做各的事去了。
“山爺,幾張榜都貼完了。”那灰衣小廝問道,“咱們回府還是?”
“去扶蘇橋。”朱寶山眼底閃過一絲冷意,轉韁策馬,向東而去。
眾小廝心領神會,紛紛驅馬追上,隻餘下滿大街的烏煙瘴氣。
至此,屋頂上的子夜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朱家或已請過不少名醫,卻並無好轉。因這朱公子患的不是病,而是鬼邪纏身。”
再救一人,又還一命,還能賺個百兩黃金,去攤子上買一碗心心念念的白粥吃。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為?
更關鍵的是,這鬼物也在業城,似乎和黑姐的“命案”,也有著若隱若現的關聯……
子夜打定主意,起身一縱,落在對麵的楊樹枝上。一個倒掛金鉤,便將懸賞令撕到手中。
隨即一個閃身,又飛上高處屋簷。轉瞬間身影一下一上,滿大街竟無一人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