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天涯(一)(1 / 2)

朱府,「燕燕」。

“這位世外高人現在何處,官人何不邀來共敘?”聶夫人下了馬車,轉看一旁的蕭凰。

雖遠遠窺見那“世外高人”大展身手,可始終不見那人的真麵目,聶夫人到底放不下心來。

“她……這位高人雖以濟世救人為己任,但她性子孤冷,不願沾惹塵緣,故而托我來轉達其意。”蕭凰猜到聶夫人心所擔憂,鄭重補道:“夫人放心,蕭某會協助那高人左右。不出一日,定能救出朱公子的魂魄。”

“也好。”聶夫人心想這“青年”俠義無私,總是能倚重個八九分的。勉強一點頭,又問:“那你們作何打算?”

“直下鬼門關。”蕭凰抬首看了看門上的木匾。隻見那幅“燕燕”早已剝蝕殆儘。餘下幾縷慘淡的墨痕,仍妄想著撐起曾經的一撇一捺。

“吱呀——”

木門推啟,煙土氣裹著斜陽撲麵而來。

“這院子,已是荒廢一年多了。”

聶夫人隨蕭凰踱進院子,望見那一口爬滿青苔、卻被天雷破開的森森古井,一聲慨歎。

“三日前,許是三四更天的深夜,應臣他早早睡下了。卻不知讓什麼蠱惑,引到這廢院裡來,跳下了這口古井。

“萬幸有家丁經過巷口,聽見了落水聲,趕來將他救起。

“雖撈救及時,胸中仍有一口氣息,可從那時起,應臣就失散了魂魄,至今昏睡不醒。

“我聽聞消息,匆忙從漢京趕回,請了許多大師來看。可他們一看到深處,都被嚇了個半死,說這厲鬼煞氣太重,萬萬不敢招惹。頂多畫了些紙符,鎮了凶宅,封了古井,也就算完了。

“可折騰了幾回,應臣依舊那樣睡著,沒有半點醒轉的跡象。”

聶夫人說起前日的遭遇,不由得愁上眉梢。

“區區一個燕燕樓的女伶,怎會有那樣重的煞氣?”蕭凰稍作沉吟,隨即靈光一閃,瞥了一眼屋梁上偷聽的子夜。

這一刻,二人心裡同時想起,那一身紅妝的千年厲鬼。

難道那些大師所畏懼的,並不是才死了十幾天的辭雪,而是這個修為極深的紅衣女鬼?

“夫人可曾見過一個穿紅嫁衣的女鬼?”蕭凰問道,“模樣生得極美豔的,身上都是鬼火和刺青。”

聶夫人沉思半晌,可怎麼也想不起這樣個人物來,搖了搖頭道:“不認得。”

不過,她腦海裡倒是閃過一幅畫麵。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朱家尚未發跡,她追隨老爺到漢京,去當朝的權宦豪門——宮家拜訪的時候。

曾撞見一個小妾嫁進門。

那個新娘子,坐在大紅轎裡,揭開珠簾的一刹那,驚豔了在場無數的親眷與來賓。

那紅妝一瞥,著實稱得上傾國傾城。

饒是以聶夫人的婦人身,遠遠望著那新娘的眉眼,依然感到心口一窒,我見猶憐。

不過,她全不認得那新娘子,更與之無冤無仇。

想必和蕭凰追問的紅衣厲鬼,也並無甚麼關聯。

蕭凰見斷了線索,隻能從另一頭問起:“這院子的原主兒,可是燕燕樓的戲子憐月?”

“是。”聶夫人的眉色掠過寒光。

“方才那白幡上,我與辭雪說的話,想必你也都聽見了。

“說到底,不過是一幫下九流的螻蟻,為了爭個翻身的高枝兒,連性命也不要罷了。

“下麵那些螻蟻,畢生都想脫了賤籍,離了泥坑,攀上一個好人家。為此,最是不擇手段的。

“應臣那孩子,我向來是不許他去煙花柳巷的。那裡頭的螻蟻,倒不如說是一群蛇蠍,最是沾惹不得的。可應臣正是年輕氣盛,想攔也攔不住他。

“兩年前,他偷去了幾回燕燕樓,遇上那當紅的女伶辭雪,竟不知讓那賤人灌了什麼迷魂湯,迷得他顛三倒四的,整日嚷嚷著要娶辭雪。

“可這些低賤的下九流,是最不得娶進門的。這些人做了姬妾,除了玷辱門楣,招人恥笑,當真一無是處。

“尤其辭雪那個人,是極跋扈、極敗劣的一個女子。這麼個殘花敗柳,半點婦德也不講,怎配進我朱家的門呢?

“那一回,應臣邀友設宴,叫上燕燕樓的女伶來唱戲。既有他相好的辭雪,也有那個什麼憐月,模樣也算挺出眾的。

“席間,他隻不過多看了憐月一眼,辭雪便黑下臉來,不顧場上的眾賓友,大罵他貪嘴花心雲雲,鬨得摔盤子撂碗,極是不愉快的。

“這等蠻橫無理的女子,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打那以後,應臣便再不與她往來了。

“倒是憐月那姑娘,雖然也是個下九流,但還算低眉順眼一些,對我兒也是十分用情。

“應臣那孩子心性最軟,看人家主動投懷送抱,還是溫柔貌美的一朵嬌花,自然是來者不拒,又嚷嚷著要娶憐月了。

“這一回,我也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反正隻是多一個姬妾而已,又不是那頑劣跋扈的辭雪,來了朱家不會興風作浪,敗壞門楣,隻要應臣喜歡,也就隨他去了。”

子夜聽聶夫人敘說這一通,心下冷嗤一聲:“這些凡人真是可厭,情情愛愛而已,哪來的臭規矩一籮筐。”

“然後憐月便被娶進了朱家?”蕭凰推開木門,浸著黴味的煙塵直衝麵門,嗆得好不難受。

“是。”聶夫人跟在其後,走進了荒屋。

屋裡空空蕩蕩,除卻簡單的床帳桌椅,儘是些灰塵和蛛網。地上一大片燒焦的黑灰,散落著好些字紙。撿起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娟秀的小字,寫道是: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