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雪月(二)(2 / 2)

郎君直接抹掉不要,換成了未敢明說的她。

至於朱弦明鏡,那是夫妻的海誓山盟,與我何乾?

我隻要雪月天長地久——

夫複何求?

辭雪一句一句聽到尾,琴弦未撥,心弦已顫。

凝望著那對兒柔情萬種的琥珀眸,恍若沉進了萬頃滄冥。素月分輝,明河共影,渾忘了今夕何夕。

唱了十幾年的戲,頭一遭在戲台上愣了神。

也是頭一遭,分不清戲裡戲外,戲假戲真。

……我的月兒呀。

你唱的一出好戲啊。

後廂的琵琶又催了三回,辭雪才抬腕撫弦,唱出了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千回百轉——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

餘音繞梁,久久難絕。

仿佛燕燕樓的喧囂儘歸於寧靜,天地間隻剩下一方戲台子,眼中人不過是一個她的她。

直到被師父拽住袖子,辭雪才拉回視線,台下的喝彩聲亂七八糟灌進了耳朵。

“姑奶奶,你今兒可是撞大運啦!”師父樂得皺紋都出來了,“你可知下麵聽戲的是誰?”

“什麼誰?”辭雪仍在恍惚。

“哎喲,那可是盛門朱家的二公子!”師父催促道,“點名兒要你去陪席呢,還愣什麼?”

辭雪匆忙一應,便被推搡到烏煙瘴氣的人群中。

餘光一回,隻見憐月仍守在屏風後,琥珀裡一閃一爍的,藏去了多少欲說還休。

那天深夜,憐月獨自在屋裡,守了很久很久。

守到蠟炬成灰,銀缸明滅,更漏一聲比一聲悠長,拉成了低沉的嗚咽。

阿辭呀……

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這席,怎要陪那麼久呢。

我唱的那幾句詞,你到底聽懂了麼?

你若懂了,怎不回我的話呢?

你若不懂,那等我鼓起勇氣了……

明明白白與你再說一遍。

……可好?

正胡思亂想著,便聽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憐月心肝一顫,掀簾衝了出去。

隻見一道人影步伐踉蹌,身旁也沒個把持的,晃了幾晃,便欲栽倒。

憐月趕緊衝上去,緊抱住她的阿辭,任她靠在自己肩頭。

破碎的月光照在辭雪臉上,是疲憊的蒼白,頰邊湧上一抹病酒的酡紅。

“官人……”辭雪醉裡仍在苦笑,喃喃道:“奴家實在是喝不下啦。”

憐月聽在耳中,心疼得像被撕裂一樣。

我的阿辭呀……

“唔……”辭雪難受地咳了幾聲,俯身便欲作嘔。

憐月扶她蹲在樹下,輕撫她一聳一聳的肩背,守著她稀稀拉拉吐儘了席上被灌的烈酒。

末了,她背她進了屋子,為她寬衣卸妝,擦洗了殘漬。才扶她上了床,便去灶下熬了一碗葛花醒酒湯。

就像六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她悉心照料著她一樣。

醒酒湯端來時,辭雪已是睡得沉了。

也罷,明早再熬一碗也無妨。

看辭雪睡夢裡仍緊著眉頭,憐月伸出纖纖玉指,如溫柔的海潮一般,撫平了眉彎的褶皺。

“阿辭……”

憐月眼底湧流著疼意。

“我的心,你怎樣才會懂呢。”

她鼓起勇氣,本想趁辭雪熟睡時,傾訴些心裡話,可還未出口,便聽辭雪含糊地吐出一句夢囈。

“我叫你一聲朱郎,你娶我可好?”

憐月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攢了好久的肺腑之言,突然碎成了渣。

一瞬間,什麼都不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