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雪月(四)(1 / 2)

辭雪一怔,不知朱公子哪裡惹到了憐月,令她這麼大的怨氣。

“休要胡說,他可是你的良人。”晌午那出戲演得她很累,可辭雪還是柔和著臉色,勸道:“你討他高興了,嫁到朱家,以後就享福了。”

憐月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晌午那一場胡鬨,居然是為了……

把我塞給那個臭男人?

阿辭呀……

你可知我心裡,從來隻有你一個良人。

而你呢?

……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嫁。”

憐月緊咬珠顆。

“什麼?”辭雪一蹙眉。

“我不嫁。”憐月斬釘截鐵,“我這輩子就守著……”

“你”字剛到嘴邊,賭氣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就守著燕燕樓,死也不嫁。”

辭雪看著倔氣的少女,不知一向百依百順的月兒,怎的莫名變得這樣乖張。

“彆耍小孩兒脾氣,快去。”

“不去。”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打死也不去。”

辭雪終於是繃不住了。

她猛坐起身,整整一夏的辛酸、疲憊、茫然,齊齊湧到嘴邊,儘成了對少女恨鐵不成鋼的怒火。

“你究竟瘋了還是傻了?頂好的男人你不要,熬到人老珠黃了,哪個還要你?”

憐月聽著這番說教,隻露出一絲冷笑。

“我又不像你。”

辭雪聽得出話裡的鄙夷,臉色漸轉蒼白。

“我……我怎麼?”

憐月咬得下唇發白。

“看著男人就搖尾巴,離了男人就活不了。”

自覺發泄不夠,狠狠又補上一句。

“……下賤。”

辭雪隻覺著心口猛一抽搐。

憐月啊憐月。

我拚了命地屈尊賣笑,又拚了命地把這千載難逢的良機拱手讓人——

我都是為了誰啊!

我為了誰啊……

就為著那個人,不但白白糟踐我的辛苦,還要罵我一句……

“下賤”。

辭雪悲怒交迸,氣血翻湧,顫抖著揚起素手,一耳光打了過去。

憐月一撇頭,頰邊多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

聲音很輕,卻似把什麼東西打成了粉碎。

她的眼眶紅了。

她的眼眶,也紅了。

抬手的一刹那,辭雪就已經後悔了。

她養了她六年。

唱戲的日子再苦再難,憐月都是個極乖巧的孩子。

而她一向拿她當寶貝疼著。

彆說打了,就連一句重話都不忍說過。

怎麼就……

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呢。

辭雪有些哽咽,抬手想撫一撫她的臉頰。

“月兒,其實我……”

可憐月躲開臉去,不容她觸碰,也不容她辯解。

她退開兩步,臉上隻剩了冷灰色。

“……我去。”

捧起餘溫猶在的湯碗,掀簾走了出去。

碎了一地的情愫,乾脆碾得更碎好了。

不就是下賤麼。

誰不會呀。

夏去秋來,暑消氣燥。樓裡新來了一個盲眼阿婆,在階下掃著黃葉。

窗開著,依舊有人守在窗邊看雲,一看就是兩三個時辰。

屋簷下,姊妹們依舊在嚼舌根子,嫉妒著哪一個伶官又攀上了誰家的少爺。

隻是窗邊那人,換成了辭雪。

而姊妹們口中的“小賤蹄子”,換成了憐月。

“憐月這丫頭可了不得,那一副楚楚可憐的嬌弱相,勾得朱二爺五迷三道的。”

“誰知她使了什麼伎倆,硬生生的橫刀奪愛,竟讓朱二爺拋棄了辭雪。”

“親手養大的小白眼狼,搶走了自己的男人,辭雪得氣成什麼樣兒喲。”

……

天晚風急,辭雪闔上了窗。

殘燭燒儘,換上了新燭。

拆開一包藥封,八珍湯慢慢熬上。等月兒深夜回來了,正好喝藥。

又拾起針線,在給月兒新縫的那件冬衣上,多繡了兩朵並蒂蓮花。

就這麼,慢慢等著。

等過日落,又等日出。

等促織聲至嘶啞,等燭淚流到乾枯。

等朔風換卻西風,凋儘了樓前碧樹。

等來了,朱家那一紙聘書。

憐月出嫁那天,是那一年的初雪。

倘若以雪計年,已是她們共度的第七個年頭了。

辭雪親手為她盤的雲髻,簪的鳳冠,佩著明月璫,撫平了嫁衣上的每一絲褶皺。

“去到那邊,要好好吃飯。彆趁我不在了,偷吃那寒涼東西,回頭又虧了氣血。

“前兒我問醫館要的八珍益母丸,放你箱奩裡了,每天記得吃一丸,強似你天天熬藥罐子。

“今年冷,穿厚點也熱不死你。彆貪著玩雪,怕你凍裂了生瘡,回頭又喊疼……”

菱花鏡前,辭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生怕落下哪一句,憐月就活不成了似的。

而憐月一聲不應,隻顧低垂腦袋,手裡托著大紅的蓋頭。

辭雪看她愛答不理的,無奈歎了口氣。看到桌上成對兒的折扇,遂選了一支,遞到憐月手中。

“你若想我了,就看看這扇子,就當見著人了。”

說著,嗓音有點泛酸。

憐月眸光一動。

打開折扇,扇上繪著山水鸞鳳,左上角一行娟秀的墨字——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求凰》。

琥珀色的瞳仁顫了顫,不自禁慢啟櫻唇,低吟淺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