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2 / 2)

卻道尋常 三兩才氣 12530 字 5個月前

李安之側目看著他,認真道:“但他不該也沒有必要去承受這些東西。”

就像是眼前的這份孤苦,眼前的這份渴望,唐皇可以很容易的多給一些,但他卻並沒有這個打算,甚至就連多等片刻時間去見一見李弦一都不願意,他相信,在太子踏進城門的瞬間,唐皇便會離開人間。

唐皇偏頭與他對視著,李安之並不避諱,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著,誰也沒有退讓。

直到片刻後唐皇方才移開視線,輕聲道:“天上的門已經開啟,往後的人間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清楚,他的感情太多,會影響一些事情,我能夠教他的不多,除了這一點。”

李安之嗤笑一聲:“什麼狗屁邏輯?”

唐皇俯視著長安城,沒有說話。

李安之又道:“如果崔崖思來這裡,他一定罵的比我還要更狠一些。”

唐皇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已經來了。”

李安之淡淡道:“那太好了,我就在這裡等著,看他是怎麼罵你的。”

唐皇說道:“你無需如此,我還不會昏庸到殺了他的地步。”

他認為李安之留在這裡是為了避免他生崔崖思的氣。

李安之也不解釋,平靜道:“那可說不好。”

有些回憶並不需要說出來,也不需要你提一嘴我提一嘴,就如同他們二人一樣,隻需要站在那裡,彼此對視一眼,心中便有萬般回憶湧現。

觀星台很高,足夠普通人走很長一段時間,崔崖思開始走得很快,後來距離越近走的也就越慢,直到還有五百步左右的距離後方才冷哼一聲,快步如飛的衝了上來。

他的麵色很平靜,眼中卻有著怒火和失望,在看到唐皇的瞬間他便忍不住開口,但卻瞥到了一旁站立的李安之,滿腔怒火化作了一聲冷哼。

那是一聲情緒十分複雜的冷哼。

唐皇背對著他,問道:“南境的事情處理的如何?”

崔崖思回答道:“很好。”

唐皇點了點頭,也說了句很好。

然後再度陷入了沉默當中。

李安之靠在觀星台的護欄上,身上黑衣隨風鼓蕩,他看著崔崖思說道:“在你上來之前,我和陛下打賭,說你一定會狠狠地罵他,現在看來是我賭輸了,想不到堂堂的擎天一柱,晉城太守崔崖思,竟然連皇帝都不敢罵。”

崔崖思目視著唐皇的背影,平心而論,他在上來的時候已經打好了腹稿,用什麼臟話開頭,用什麼臟話鋪墊,用什麼臟話蓄勢,用什麼臟話收尾,都已經想的明明白白,但是當他走上來看到唐皇之後,心中的尊敬便壓過了憤怒。

他現在明白了楚昭南留在下麵的真正含義,因為楚昭南知道他最終不會開口罵人。

而如果楚昭南自己上去了,那是一定要開口罵人的。

苦笑一聲,他凝視著唐皇,說道:“陛下,你退位吧!”

李安之猛地側目看向了他,目光微微眯起,這話傳了出去,可是要比直接罵人更加的讓人震撼。

一位臣子,不辭萬裡的來到京都,走上長安城內最高的觀星台,然後對著當今帝王輕飄飄的說上一句,你退位吧!

如果說罵人還不足以讓皇帝生氣,但是說出這麼一句話,那可是真的要殺頭的。

他不動聲色的朝著崔崖思靠了靠,確保著他的安全。

這句話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崔崖思自然是心中知曉,但他的臉上卻並沒有恐懼,有的隻是平靜。

如水一般的平靜。

這是他最想說的話,從當初李帥戰死,唐皇不為所動,選擇閉關的時候他就想要說出這句話,隻是那時候朝堂震動,不宜說出口,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與唐皇見麵的機會,直到此刻。

直到現在。

他將這憋了近二十年的話說了出來。

那打好的腹稿和臟話早就顯得不再是那麼重要。

唐皇並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他隻是轉過了身,看著崔崖思。

二人相識了很多年,從大唐建國開始,那時候的第一人唐皇是現在唐皇的父親,也就是李弦一的爺爺。

崔崖思是他的心腹,從他一步步成長到現在。

二人之間雖然是君臣,更多地也是朋友。

他很了解崔崖思,所以並不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個人的目光在對視著,觀星台上沒有人說話,顯得無比安靜。

直到許久之後,唐皇方才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李安之回頭看著他。

崔崖思跪在地上,眼眶通紅。

唐皇抬頭看著天上,他穿著那身白衣,黑發散在肩上,這幅樣子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帝王,他輕聲道:“或許你們說得對,我從來都不適合做一位皇帝,所以這麼多年來才始終無法踏足六境,修成人皇。”

李安之道:“有些事隻有做過了,才知道對不對,放下那個皇位,也許是更好的選擇。”

唐皇點了點頭,抬手在空中輕輕一扶,崔崖思跪倒在地的身子便被扶了起來。

大唐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他們或許並不是缺一不可的,但全部都是獨一無二的。

三人相互見麵,說過的話加起來沒有十句,對於近二十年不曾見過的彼此來說這是很短暫的交談。

但他們卻誰都沒有再開口,彼此心中都知曉這或許是最後的見麵,人間和天上仙終究是要分出一個勝負輸贏的,現在的人間真的有力量去和天上抗衡嗎?

沒人心中清楚,那就暫且將這次的見麵當做是最後一次,享受著最後的安靜。

觀星台上的風不停吹著,三人站在最前方並肩而立著,看著腳下的這片蒼茫大地。

晝夜在交替,白日的消失所帶來的便是黑夜的崛起。

也許是因為真的距離春天很近,夜晚的天上遍布著繁星,與冬日的寡淡比較起來要濃密許多,說來也是,繁星繁星,自然是要數量繁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晚的月亮並不是一輪圓月,而是隻有半輪,也就是殘月。

離彆總是充滿遺憾的,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這輪殘月或許並不是美中不足,反而是恰到好處的畫龍點睛。

“我該走了。”

寂靜的夜晚並沒有鳥叫和蟲鳴,沉默了良久的唐皇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便很直白。

他要走了,要去哪裡?

自然是天上。

李安之說道:“懷玉關有很多人,你是否前去都沒關係,最多隻能牽製一兩年,無法變得更多。”

崔崖思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唐皇道:“我的實力很強,上去了便能多拖幾日。”

在漫長的時間長河當中,三日和五日之間又有什麼區彆呢?

這時間都很短暫,對於誰來說都不算是特彆巨大的損失。

但如果真的將目光聚集在此就會發現,三日和五日的區彆其實很簡單,也很直白。

那就是它們本身所擁有的差彆。

三日要比五日少兩天。

五日要比三日多兩天。

“不見太子一麵?”

崔崖思開口問道。

唐皇的身體緩緩地升空,雙腳脫離地麵,沒有說話。

李弦一已經走進了長安城,那他自然也就到了應該離去的時候。

李安之抬手拉住了唐皇的衣袖。

唐皇的瞳孔縮成一點,當年四人一同闖蕩之時,在途中也經曆過許多次意外,有一次他想要獨自離去將敵人引開,那一年李來之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就如同現在的李安之伸出了手一樣。

唐皇的眼眶微紅,旋即身子落下與李安之擁抱在了一起。

李安之虎目當中流下了淚水,沉聲道:“彆死。”

唐皇沒有說話,因為他害怕自己一旦開口便會露出顫音。

二人相互退開,長安城上響起了一聲龍吟,唐皇的身體消失在了觀星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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