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江湖人在的地方,其他的人總是避之不及的。
尤其他們言語間還提到了最近正處在風口浪尖即使不是江湖人也知道的無垢山莊。
李紅纓楊綠柳都是恨的,往前數三十年,他們都是江湖頂尖的存在,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卻一時不查被逍遙侯困在玩偶山莊裡三十年,他們怎能不恨!
三十年啊,人一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困守在那小小的院落,雖然有吃有喝,有一些人陪伴,但是那麼大點兒的地方,卻要生活三十年!永遠不能出去,無法出去,絕望。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們兩個還能相互安慰對方一下,麵對那三十年的困窘,能有多少人能堅持下去?!
不見得最後玩偶山莊裡的人都淪落成何等模樣!初來之時他們都是有是有非的當世聞名的俠士,可日子久了呢,他們已不知世俗廉恥,摒棄了人的底線,在那座腐朽的山莊裡做了玩偶。
每天睜眼閉眼,日升日落,麵前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色,一模一樣的人!
能建造這樣一座玩偶山莊的逍遙侯,他又是何等的殘忍與可怕!
他根本就是將裡麵關的人,當做任他玩耍的布偶,可是被關的人卻一直無力反抗!
蕭十一郎拯救了這一切,他們也承了他的情。
但那之後,連城璧竟然將天宗重組,接了逍遙侯的班底,僅此一點,就足以讓李紅纓楊綠柳記恨上。不過如今他畢竟已是出離江湖的廢人,一個武功高強之人被廢掉武功,還是何等的淒慘。既然蕭十一郎已經教訓了他,李紅纓楊綠柳自然不會再對一個普通人出手。
那兩人接下了茶杯,連體人似的一起坐到薑晨對麵。
他們不說話了,薑晨當然也不會說話。
這張桌子上一時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掌櫃都要哭了。單隻這位年輕的公子過來畫畫,茶館的生意好了不少,他也歡迎的不得了。
可這三個人湊在一起,就讓人很不愉快了。
來的茶客都走了,甚至熟客們都嚇得不敢進來。
那兩人就這樣坐了一下午,薑晨自然也坐了一下午。
李紅纓就發現,連城璧畫畫相當迅速而且毫無重複,幾乎一盞茶的時間就一副畫,好像畫出之前,眼前已有那樣壯麗的景色。成竹在胸,說的就是這樣的人了吧。
夕陽西下。
月色漸濃。
但是到茶館打烊的時候,他們也不敢派人請走這幾位煞神。
直到薑晨站了起來,悠悠道,“兩位前輩,如有興趣,這畫贈予你們也無不可。不過如今天色已晚,我想我今日大約避不開要住客棧了。”
他一走一停全無遲滯模樣,好像感受不到他們帶來的壓力,這讓兩人都有些驚訝。即使蕭十一郎在他們麵前,也絕沒有這樣的從容。
李紅纓楊綠柳也沒有打算一直看著他,與連城璧在此相遇也不過是個巧合。他們來這金陵,隻是因為被困三十年後心情沉重,想四處走走見識見識這新的天下。
無論是誰,被關到那小院子裡三十年,心情都不會輕鬆。遊曆,重新融入這天下,這也許是一件非常耗費時間的事情。
他們當然不會因為連城璧駐足於此。他們也不認為連城璧真的能稱得上是他們的對手。
至於薑晨,金陵並不是他的目的地,所以這一日過後,有名的畫師就消失在這個茶館裡。
但這幾日閒暇,他倒是想起來一件事,連城璧至今還沒有與沈璧君和離。他想起來這件事,就立刻新寫了一封信寄給最近蕭十一郎的所在。
當然,這封信寫的注定不是讓蕭十一郎和沈璧君開心的話。
薑晨所料當然是不錯的。
沈璧君最近與蕭十一郎並不敢見麵。
因為之前的一切都沒有塵埃落定。
風四娘還失蹤著。
他們又哪裡還有心情談情說愛。
至於薑晨所想,他隻是覺得,看著他們相互背叛,也會是件不錯的消遣。
天意總是樂於讓他眾叛親離,那他也自然樂於看天道的寵兒也眾叛親離。
相愛的人相殺。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覺得可悲又可笑的事。
除了風四娘毫無原則的相信蕭十一郎以外,沈璧君並不是這樣的人。
在此之前,花如玉曾經綁架過沈璧君和風四娘,騙他們說蕭十一郎已經愛上了另外的女人冰冰,哥舒冰,並且能為她付出一切。他還帶她們去姑蘇牡丹樓去偷偷見那時的蕭十一郎。
與花如玉所言不差,蕭十一郎甚至為了彆人多看了哥舒冰一眼而刺瞎了那人的眼睛。
雖然後來的事實說明,蕭十一郎隻是在找借口清理江湖中的那些偽君子,但是當時麵對這一切的她們隻是看到了蕭十一郎的橫行霸道和暴虐殘忍。
對於牡丹樓裡蕭十一郎的所作所為,風四娘還能知道懷疑和求證,沈璧君卻當即痛心萬分。
蕭十一郎已另有新歡。
沈璧君信了,信了一個綁架她的陌生人的話。
可見她的恐懼天生,會輕易地被眼睛欺騙,不信任連城璧,最終也不會太信任蕭十一郎。
信任這種東西,敢去輕易試探嗎?隻恐往往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觸即碎。
薑晨其實都不大懂沈璧君這樣的人為何收到稱讚?她那為人稱讚的美麗的皮囊裡裝的都是稻草嗎?
將原主的記憶與命運對齊時,兩年多前,故事開始的時候,連城璧陪她回門,沈家慘遭滅頂之災,她一味的相信彆人,反倒不信救了她的蕭十一郎。在她與蕭十一郎攪在一起後原主想要蕭十一郎去死被偷聽到後她還天真的問連城璧為何這樣陰險狠辣?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與蕭十一郎的關係,她還想要連城璧忍耐。
這種斷章取義事實全憑腦補誰說一言半語都信任而從來不去思考的人實在普天難得一見。連薑晨都覺得少有見過。
大明湖畔金針沈家的孫女?風流多情的大俠沈浪之後?
文不成武不就。殺人不行腦子還不夠用。
恐怕沈浪的智商和武功都是隨Y染色體遺傳了。
沈璧君彆的沒有繼承到,多情倒繼承了十成十。
當然,此時的沈璧君也知道,活人比不過死人,可死人畢竟已經死了。冰冰與蕭十一郎之間的事便也不提。
但如今,活著的風四娘和蕭十一郎之間確也已經有了那麼一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風四娘為了蕭十一郎連滿心滿眼隻有她的楊開泰都拋棄了,她難道會一輩子永遠甘心沒名沒分的跟著蕭十一郎?
就算她肯這樣犧牲,沈璧君卻不一定能容忍。
她畢竟是個追求真摯感情的人。
……
鴻賓酒樓。
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鬨,沒有為那場決戰生出半分的變動。
說書的人還是說書,跳舞的人還在跳舞,端茶遞水的跑堂也依然在端茶遞水。
一封書信,已遞到了蕭十一郎手中。
他隨手拿著打量,然後,他怔住了。
單就這信封字體而言,一橫一豎都入木三分,卻又顯得圓潤無棱,就像他那個人一樣,總是表現的君子溫潤和善仁慈的模樣,好像十分溫和無害。
能體現他冷血無情殘忍狠辣的本質的,就是這封信的內容了。
這是來自於連城璧的一封信。
當然,這時候蕭十一郎並不知道這是最後名為連城璧的人所明示的消息。
他的字寫的很好。
蕭十一郎承認這一點。
一個大盜,必備的本領還有一條,那就是要有好的眼光。一定要看清好的寶貝。蕭十一郎不是沒有偷過珍貴的大家遺作,他也對這些字畫有一定研究,連城璧的字,也足以稱為大家之作。
可這堪稱大家之作的字,卻明晃晃寫著,和離書。
這幾個字出來,即使字寫的再如何文雅端方,蕭十一郎也提不起任何欣賞之情了。
他敢保證,連城璧真正想寫的,是休書。這倒是他誤會薑晨了,沈璧君還不值得引薑晨專門寫休書羞辱,和離書也不過是為了徹底斷絕沈璧君接觸無垢山莊的可能罷了。
他拆了信封,裡頭的措辭相當謙和,“……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卿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江湖豪俠。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蕭十一郎盯著那豪俠兩字許久,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兩個字好像特意加重過。
連城璧,這個時候他還送來這樣一封信,是何用意!若是璧君見到,隻怕又要傷心一陣。
她太過溫柔,隻怕忍不下那些惡意中傷和流言蜚語。
連城璧是故意想要提醒人們這些事情?!他還覺得傷害璧君的不夠嗎?當真是太過分了!
蕭十一郎可以容忍他的算計,但是這種事情絕不應該落到璧君頭上。
他暗自咬牙,低頭看到麵前穿的破破爛爛的小乞丐,他問,“給你這封信的人呢?”
小乞丐瑟縮了下,結結巴巴道,“是蘇州城的信使……他已走了。”
蕭十一郎不由將那書信捏的變了形。
小乞丐又說,“那個人,還有句話要我帶給大人。”
蕭十一郎勉強的笑了,“你說。”
“他說,如果您的夫人沒看到這信,是無法下定決心與你成親的。”
蕭十一郎臉色更難看了。他了解沈璧君,當然知道連城璧傳來的話不假。若是璧君還掛著連家夫人的身份,她的確會對再嫁猶疑。她畢竟是個溫柔,一舉一動都非常端莊的淑女,看重禮教,二十多年的性格畢竟是難以改變的。
門哐的一聲被撞開。
風四娘提著一壇酒進來。呼道,“蕭十一郎!你在這裡麼?蕭十一郎……”
她喚了一聲,神態迷離,步履蹣跚,顯然之前已經喝了不少了。
小乞丐就借此離開。
見到這個活著的風四娘,蕭十一郎十分驚喜,他連忙將信塞到腰間,扶她坐下,“四娘!”
一直憂心忡忡的心突然放了下來。
她回來了就好,她回來了就好。
當日風四娘將信送還給他,蕭十一郎還以為她會死去,可如今她又完完整整的出現了。
冰冰死了,風四娘走了,沈璧君也落水失蹤,他的一切都沒了。所以蕭十一郎喝酒,醉生夢死。他的頹廢,才讓連城璧放鬆警惕,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切事實真相。
如今,連城璧已近死亡,璧君回來了,風四娘也回來了……
這種失而複得的心情,恐怕沒有人能比此刻的蕭十一郎更為理解。
風四娘哈哈大笑,身上酒氣衝天,她說,“我知道……”她打了個酒嗝,笑道,“我聽說了,連城璧死了是不是?”她神色清明,看不出半分喝醉的模樣,但是蕭十一郎知道,她已醉了。她的酒量並不好,但是往往喝的越多,眼神越亮,其實她已醉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好!蕭十一郎!好!我果然沒有想錯……啊……我知道你能殺了他……他死了……”
她這些話說的顛三倒四,叫人莫名。
與一個喝醉的人,總是難以說清道理的。
蕭十一郎正要解釋,連城璧並沒有死。
風四娘卻瞪了他一眼,“你與他決戰,又拋下了我。”她神色變的難過,很快,就抱著酒壇痛哭起來。
風四娘就是這樣的女人。她不同於沈璧君,是痛苦快樂都藏在微笑之下的淑女。風四娘向來都率性,痛哭和大笑才是她的表達方式。
蕭十一郎有些愧疚,他不敢去看她。
風四娘問,“那你們,是不是要成親了?”她擦了擦眼淚,“蕭十一郎,你們是不是要成親了?”
不知為何,對著這樣的風四娘,他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了。呆立良久,他終於伸手抱住她,以期能讓她好過一些。蕭十一郎不是個木頭人,一直以來,風四娘都像姐姐一樣照顧著他,甚至,她將女人最寶貴的東西也都給他了,這樣的風四娘,他又怎麼能狠心拒絕呢?
風四娘哭的更慘烈了。
她醉了。
如果她真的清醒,絕不會做出這樣讓蕭十一郎為難的事情。
這個時候,沈璧君來了。
她看到蕭十一郎,又看到了他抱著的風四娘,明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受傷。
蕭十一郎隻能鬆開了風四娘,“璧君,你來了。”
沈璧君也沒有走,她微微低了頭,避過了這一幕讓她心酸的畫麵,“我來了。”
“十一郎,我……有些事想要與你談談。”
沈家已經覆滅,無垢山莊也已經無主。
她如今能依靠的,隻有蕭十一郎了。
縱觀她這一生,好像常常都要依靠著彆人存活。未出嫁時靠沈家,出嫁後靠著連城璧,現在,靠著蕭十一郎。
要到何時她才能真的堅強起來?
獨自也能生活的很好。
她也常常勸告自己堅強,可常常卻想起她想要依靠的人。
這實在是她無法改變的習慣。
風四娘醉了,蕭十一郎隻能扶她到床上休息。
他不自覺護住了腰間的信,坐在八仙桌邊,“璧君,你……你說。”
沈璧君道,“……沈家莊已毀,我已不是無垢山莊的人。十一郎,你有沒有想過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