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璧玉連城(十二)(1 / 2)

京城裡死了兩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不過這兩人死之時還黏黏糊糊的,衣衫不整,形容狼狽,顯然也沒有做什麼好事。

人們確然為兩條性命的逝去而覺得難過,又為這樣的傷風敗俗之行而唾罵。

雖然這兩個人其實與他們並不相識,隻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罷了。

世上大多數人總是習慣於用自己的喜好去要求他人,猶是喜歡要求一些特彆的道德標準。

若不符合,就會譴責。並且以這樣口頭上的的譴責來證明自己是個明辨是非的好人。

這好似是人普遍的天性。

很少有人能逃過這樣的天性。

公孫鈴望了望那扇緊閉的房門,歎了口氣。

平日就數連城璧最為律己,起身最早,今日卻不知為何,此刻日上三竿了,他還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昨夜他出門買了些草藥回來,還曬了一曬,同往日的行為沒有什麼分彆。後來一進房門,就再沒有出來。

偏生以連城璧的性子,絕不喜歡被他人攪擾。公孫鈴隻好在門外問了一問,門裡傳出那種常日平板無波的聲音。

他隻會拿無事兩字搪塞一番。

公孫鈴也隻能在門外時不時看一眼。這大半月以來,以他的醫術,即使薑晨表現的再正常,也足夠他看出薑晨那一身骨頭都出了問題……

一個習武之人,被廢掉武功,打折骨頭,卻偏生留下這一條命,難為他還能維持這樣平靜的狀態。

倘若換一個人,恐怕早已經為那一身武藝而哭天搶地了。

房中。

放在水盆裡的手已經泡的浮腫。

薑晨卻覺得好像依然能在清澈的水中看到一抹鮮紅之色。

他怔了怔,毫無預兆地站起身來,一掌掀翻了水盆。

那一盆水嘩啦一聲潑在地上。

薑晨怔住了。望著那扣在地上的空水盆,良久,將它收拾了放好。

他坐在桌邊,神色淡漠地望著雖然有些發皺卻依然白淨纖長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站了起來,用旁邊的白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慢吞吞地將桌上那一尺來長的擦的錚亮的袖中劍又扣在手腕上。

這件莫名的殺人案件最終以江湖人的尋仇的名頭結束。因為從那兩人脖頸致命的紅痕來看,完全摸不到凶手的出劍痕跡。按理說如此快的劍,在江湖上應該赫赫有名,但是偏偏,這劍痕與江湖上無論哪個,哪怕是稍微有些名頭的人,都比對不上。

日子久了,這案子就不得不壓了下來。在這樣的時代,無頭之案,往往是要壓著的。江湖人總是仇怨難分,又義氣行事,所以江湖上的事,朝廷插手起來也變得分外困難了。

這地盤上的地頭蛇不是沒有為此查過,甚至他們也的確找到了這個院子,也懷疑了薑晨。

他們當然不會認不出連城璧。

死去的蕭飾奇,是蕭十一郎的千萬崇拜者之一,正因為如此,他們完全有理由認為是蕭飾奇被敵視蕭十一郎的連城璧殺死。

但是,江湖上已傳言連城璧被蕭十一郎打折了骨頭廢掉了武功,他顯然已沒有這個能力殺人。原本也全然可以將此事推到連城璧頭上,可無垢山莊畢竟沒有放棄他,何況公孫鈴也不會容許他們拿了連城璧去了結此案……

薑晨目送著這些人出門的時候,鬆了鬆手中一直扣著的袖劍,神色難測。

也許,這些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懷疑的人,也的確就是凶手。

孰是孰非。

其實從來都不是眼睛能輕易看清的。

無論解釋與否,信的人會信,不信的人,對他說什麼終究無用之功。

公孫鈴身邊一向跟著個青衣藥童,又一日,他盯著獨身一人靜坐的薑晨上上下下瞧了瞧。

歸來之時,帶回了另一個秀氣的小童。他紮著整齊的發髻,身上的布衫乾淨整潔,看起來也是個利落的聰明人。就是年紀不大,個頭比起壯年男子矮了一些。

公孫鈴穩當地坐在輪椅上,喚道,“連公子。”

薑晨將今日的藥材分門彆類的揀好,拿過一旁的手巾將手擦了擦,“公孫先生。”

薑晨的目光落到他身邊的陌生小仆身上,“這是……”

公孫鈴道,“我想你終究需要人來照顧。”

“不需要。”

“連公子,”他的麵上掛上了幾分嚴肅之色,“作為一個醫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重傷之下還強自行動,容易留下難以痊愈的後患!”

“多謝先生好意。”薑晨平靜的拒絕,“但不需要。”

那人慌忙拜了一拜,“公子,請讓小四來照顧你吧!不要趕走小四。”

公孫鈴道,“若你還想好好的休養,的確應該找人照顧一下。”

薑晨目光落到他身上,許久,久到她都要以為連城璧都看出了些什麼,他終於開口,似笑非笑,“那,有勞這位小兄弟了。”

公孫鈴為此一愣,下意識看向這個新買的童仆。

但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都沒能看出什麼不對。

平靜。

令人壓抑的平靜。

已近寒冬。

每日與連城璧探討一下醫術之事,倒成了公孫鈴新近養成的習慣。

連城璧不愧於他世家公子的出身,見識廣博。他對於醫術的某些奇思妙想,總讓公孫鈴不時感歎。人的精力往往有限,所以貴精不貴多,但是連城璧似乎就沒有這個限製。他所學既精且多。除了了解醫藥和已被廢掉的劍術以外,無論琴棋書畫,人文地理,占卜星象亦或機關連環奇門遁甲,連城璧好像什麼都可以說上來一點,但他所知,又不止一點兒。甚至鑄劍依然如此。

徐魯子大師打造金針之時尋得材料多了些,餘下的被他收來做了把袖劍,色彩光亮和鋒銳程度竟都非常不錯,甚得這位浸淫此道數年的徐魯子讚許。

不過聽說是連城璧以後,徐魯子歎了口氣,再也沒有提相見之事。

公孫鈴了解他。徐魯子一向嫉惡如仇,連城璧做了那麼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即使他鑄劍天賦再好,徐魯子也不會再和他有交集了。

想當初割鹿刀入關,佩刀者要求之一就是鏟除武林敗類,這就足以說明徐魯子極厭作惡多端之人。他又一向是個耿直自矜的怪脾氣,絕不會親自來查探連城璧的本性……

至於薑晨,他會的東西,其實往往到需要之時才能準確的想起來。這麼多年以來,那些本不該有的記憶裡東西太過冗雜,以致使他有時想不起來該用什麼。

較真起來,好像沒有一個是他的東西。鑄劍是當初玄霄記憶中宗煉長老擅長的,占卜星象是從帝辛那裡得來的,琴棋書畫醫毒之術是歐陽克所學,至高劍術是葉孤城所創……而他薑晨,好像不過是攢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記憶,得了幾世千夫所指的壽命。

十月,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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